端木谷（1）
我在一片寂静中写。
时光凝滞在我眼前，使我开口很无力。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坐在书桌前，我得认认真真地想一想，想端木。桌上的小灯仿佛越来越昏黄，还会像烛苗一样跳来跳去。
端木已经离开很久了，半年多。半年很久，耗得我有些模糊了她的脸。
我仔细翻检桌上的所有书，指望哪本书滑出一张便条，便条上写着“来找我”。在一本课本里，我果真翻到了，一张背面印着火影忍者，正面浅蓝底色的便条，上面写着”来找我，端木”。我知道，就是这张便条错乱了我的记忆层，我已用它支取了一回端木的感情，如今无用了。
之所以时隔半年，在今天突然为端木生出这些牵绕的思念，是因为半年以来愈积愈厚的寂寞在今天沉重到了极点，寂寞点燃了我心里的端木。
想给端木写上一封信，便翻出几张可以用作信纸的书签。每张书签的顶头都有我信手写的类似墓志铭的东西，比如“乐书以消忧”。我把它们折成一条撕下来，剩下的页面便干净无瑕了。
“端木谷”，在开头提笔写上。我又把“谷”字划掉。她姓端木，名谷，端木谷是再正确不过的称谓。但和她在一起时我喜欢把这个好象日本名的仨字缩成“端木”，端木更象是一个好听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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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到百家姓指出端木俩字，强迫我相信端木是正宗的中国姓，比我的姓还有中国味，然而她同意我叫她端木，这样既没有别的百万人共用的姓那样一招呼一票人全答应，她又觉得很好听，动漫的感觉。现在我实在没法决定端木还是端木谷，我认为自己已丢掉了叫她昵称的身份，尽管端木肯定不会计较这么多。
这样没问题，我想，划掉好，我叫惯了端木，她也听惯了端木。我继续写道：“你好吗？因为极想给你写信，给你写了这封信。”我顿住笔，轻轻地叹，不知再写什么。沉静一会，换了一行，我写道：“从我们的初识说吧。”
我们认识是在分班后的高二。我进了文科班，而我的同桌--端木谷却是个理科女孩。认识的第一句话是她问我：“同学，这里是不是文科班？”
我觉得这个女孩有意思，说：“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她显出奇怪的神情，嘟囔了一句，收拾书桌。后来才知道她被分错了班，但是这时的她从容在文科班呆下了。
我这才有机会细细端详她。端木谷，头发不知是发质不好还是烫坏了，颜色枯黄，两鬓垂到下腭，自然地贴在脸颊上，因而两鬓的头发合成一个很美妙的弧线。脸型稍显尖凸，皮肤白皙，眉粗而浓重，眼睛精致，嘴小唇性感。
面对这样的女孩，换了任何男生都不会没有想法，于是我盯住了她的胸，由于她穿了厚衣服，看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作为班里仅有的两对男女同桌之一，我真是博了大家的厚爱，女生们添油加醋说我和端木是情侣，男生们调侃说我极尽艳福，这给我和端木的同桌生活添了一层桃色，不过后来端木没有和大家处好关系就没人再这样说了。
我和端木相安无事。另一对男女同桌的女生闹“**”，要求和端木一座，实现男女同学各得其所的大同理想。她搞得我和端木很紧张，我认为端木很紧张是因为她在谈论那个女生时表现出了义愤。幸好，班主任不知做何打算，总是告诉不许。
与刚进这个班时相反，端木几乎每天向我抱怨被分错班的冤屈，但我总觉得她实际上没有把这件事看很严重。我说：“只要你到政教那里说一下，马上就能走。”
端木谷（2）
她颇显无奈地说：“算了，就当体验生活吧。你说得对，所以，只要我在这过得有一点不遂心马上就走，你小心不要欺负我。”
我问为什么。
“那样因为你，我也许会对整个班产生厌恶，我就会走。”
我佯笑，心里甚不以为意，她这是拿我开涮，事实上，她因为性格不受同学欢迎，和同学的关系不好，若说对整个班产生厌恶，算不算上我，她都该走了。看来她根本不把学业当回事，这说明她家大概不是有钱就是有势，学校里她这样乐意为学校所收留、为学校建设做贡献的纨绔子弟不在少数。
果然端木很有钱，每天她的包里都被塞满了零食，而且都不是我这样的无产阶级能想象的，但我可以觊觎。没劳我费心，每天早上端木进班卸下背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里的零食掏出来摆在我的书桌上，意思是我随便享用，像所有的女孩一样，她用减肥来搪塞她的大方。“减肥你为什么买这么多？”我问。她大概会说她特意扶贫给我的，我则会温柔款款地说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这样的对话出现在熟识后的我们俩之间毫不为奇，不过语气则是插科骂荤式的了。
“不是我买的，”她说，“是我男朋友买给我的。”说着她别有意味地瞅我一眼。后来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她男朋友买给她的并不能推翻她很有钱的结论，她家经营着附近几个城市的某牌专卖店，要知道，经营这样高规格的专卖店是需要一定财力的。我可不会因为东西是她男朋友买给她的就从东西里看出别的意味，也不会因为知道了她有男朋友了收敛和她玩笑，一切照旧发展。慢慢地，我发现我和端木的关系突破了一种应有的底线，半个学期的同桌生活，把我们的关系按照同学们最初拉的红线的方向拉近，使我越来越忌讳她的男朋友。现在我可以随便把手伸进她的小背包掏点什么，在饿的时候。有时不可避免地摸出卫生巾什么的，我会很尴尬，她看到了却只笑笑了事。虽然她知道我掏到了这些东西，下次仍任由我掏，也不把东西放在别处。这种毫无避讳的信任或者说情谊让我非常享受。
有点奇怪的是，我从没看过端木的男朋友来找她，大家也都不大清楚她有男朋友的事，不然同学也不会把我和端木往一块联系。我在心里祈愿端木说她有男朋友只是骗我，这样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打她的主意，说白了，日久生情也好，弄假成真也好，现在我很在意她（这个“现在”是和端木相处将近半年时）
小秋调笑着说：“你是给他看你的命苦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端木回应说：“我给他看我的**，你管得着？”小秋笑笑不语，我受宠若惊。班里同学都很听不惯端木的话，有人说骚，有人说下贱，所以端木在班里和同学关系很淡，只有我一个朋友。她并不把说说笑笑的小秋看作朋友，因为她不喜欢老是盯她的胸的人，自从我了解这点就十分收敛。端木也不是刚认识就这样子说话，所以我经历了她对我打开语言禁忌的过程，使我觉得她就是这样的人，反而这样说话才正常，何况她的姿色可以打消我对她的任何意见。
我想到端木被男友打，小心地问：“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打你？”
端木轻描淡写地说：“他喜欢打人，我喜欢被打，合作。”
这样的回答，还真挑战了我的人生观，我想象着两人合作的场景，问：“是你不正常，还是他不正常。”
端木呵呵笑起来，反而正经地说：“都不正常，习惯了，逃不了了。”
我说：“你还挺悲苦的哈，那有什么逃不了，要不，我帮你分析分析？”我本是想撺掇他们破裂，好达到我不可告人的目的。
端木中招，说：“好啊，不过这事有点乱，中午请你吃饭，给你讲故事，这么美的事去不去？”
“美吗？不过我去。”
中午放学我们齐步走出校门，我们躲开人流，走在路边的沙地上。端木掏出手机拨了号后对对方说：“哎……”
我盯着她，既想探察她的表情，更想听她说些什么。无庸置疑，电话是打给她男友的。
“我中午自己回家了，”她说，“好。”
我问：“他说什么了你说好？”
她推开我半步，神经兮兮地说：“他说他在看着我，要我和任何男生保持距离。”
我立刻紧张地张望，果真看到马路对过一个骑摩托车的男生瞅这里。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人我惹不起。
“他不让我跟男生交往，说话也不行，不然会打我。”她说。
我已经下意识离她很远，听这话，更加担心，而且清楚地记起《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安嘉和，不想真有这号人。我不安地说：“他看见你和我说话了。”
“你认为我一定得听他的吗？”端木依然轻松地说。
再看马路对过，他已经不见了，问端木：“你会不会挨打？”
“我无所谓，可能会牵连你。”
我明知很夸张，仍然有些怵，凭他的架势，若揍我一顿以示教训轻而易举。端木看出我的糗样：“好了，他若看出你早过来了，没事。”
中午放学我们齐步走出校门，我们躲开人流，走在路边的沙地上。端木掏出手机拨了号后对对方说：“哎……”
我盯着她，既想探察她的表情，更想听她说些什么。无庸置疑，电话是打给她男友的。
“我中午自己回家了，”她说，“好。”
我问：“他说什么了你说好？”
她推开我半步，神经兮兮地说：“他说他在看着我，要我和任何男生保持距离。”
我立刻紧张地张望，果真看到马路对过一个骑摩托车的男生瞅这里。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人我惹不起。
“他不让我跟男生交往，说话也不行，不然会打我。”她说。
我已经下意识离她很远，听这话，更加担心，而且清楚地记起《不要和陌生人说话》里的安嘉和，不想真有这号人。我不安地说：“他看见你和我说话了。”
“你认为我一定得听他的吗？”端木依然轻松地说。
再看马路对过，他已经不见了，问端木：“你会不会挨打？”
“我无所谓，可能会牵连你。”
我明知很夸张，仍然有些怵，凭他的架势，若揍我一顿以示教训轻而易举。端木看出我的糗样：“好了，他若看出你早过来了，没事。”
路上骑单车的学生流已经过去，我和端木走在并肩而行的情侣群中，她在前，我在后，不伦不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自我很享受。她自顾自望着前路说：“他管不着我……”转过头：“去哪吃？”
我正庆幸躲过血光之灾，猛然见她回头，反应了几秒才说：“你请客，你说了算。”
“那好吧。”她立刻转身走向垂直离她最近的小吃店，向老板交代了菜和酒。
“喝酒？”我惊异地问。
端木从老板手中接过两瓶啤酒，但随即推回，说：“要雪花。”然后冲我说：“你不是不会喝酒吧？”
我怕显得太没气度，连忙说：“会啊，怎么不会。”
菜被接连端上来，其丰盛远非我的钱包可以想象。想到一会要由她埋单，筷子有点沉。
端木吃力地打开两瓶啤酒，给自己倒上一杯，剩下的全推给我：“我不怎么会喝酒，只是意思意思。”
我慷慨地接过啤酒倒满一大杯，对这酒没有拘谨的感觉，一干而尽。端木递给我一支烟，女式香烟，我更加意外，在她的包里我没看到过的呀。我应该问“你怎么有这个”，却问成：“你把它藏哪了？”
端木呵呵直笑：“我一直带在身上。”
“以后得搜身了，你不是并不会抽烟吧！”我说。
“这个当然会了，”说着端木熟练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我望着她嘴里吐出的袅袅而生的烟圈，简直怀疑这世界的真实。
我的手掠过菜的热气把杯送到嘴边，又是一杯。
端木也啜了一口酒，扯出一片纸巾拭了拭嘴角，抿唇的那一刻看得我心神荡漾。她地唇线突兀有致，两片唇饱满温润，很难想象十八岁的她这么有味道。端木眨眼打断我直愣愣的眼神，朗声说：“拜托你，别这么看好不好，太肆无忌惮了吧。”
我赶忙垂下头，感觉脸上一阵发热。
我们坐在小吃店靠门的桌，门敞开着，一阵冷风吹进来一叶枯草，另有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被吹进来在飞舞，老板跑过来关上门。
端木捏起那叶枯草，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把草搓得团团转，一边说：“现在是春初，这草是去年的尾巴。”顿时所有沾染在她身上的活泼气息都沉静下来，闪着油光的脸也柔晦了。“该跟你说我的故事了吧。”
我慷慨地接过啤酒倒满一大杯，对这酒没有拘谨的感觉，一干而尽。端木递给我一支烟，女式香烟，我更加意外，在她的包里我没看到过的呀。我应该问“你怎么有这个”，却问成：“你把它藏哪了？”
端木呵呵直笑：“我一直带在身上。”
“以后得搜身了，你不是并不会抽烟吧！”我说。
“这个当然会了，”说着端木熟练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一口。我望着她嘴里吐出的袅袅而生的烟圈，简直怀疑这世界的真实。
我的手掠过菜的热气把杯送到嘴边，又是一杯。
端木也啜了一口酒，扯出一片纸巾拭了拭嘴角，抿唇的那一刻看得我心神荡漾。她地唇线突兀有致，两片唇饱满温润，很难想象十八岁的她这么有味道。端木眨眼打断我直愣愣的眼神，朗声说：“拜托你，别这么看好不好，太肆无忌惮了吧。”
我赶忙垂下头，感觉脸上一阵发热。
我们坐在小吃店靠门的桌，门敞开着，一阵冷风吹进来一叶枯草，另有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被吹进来在飞舞，老板跑过来关上门。
端木捏起那叶枯草，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把草搓得团团转，一边说：“现在是春初，这草是去年的尾巴。”顿时所有沾染在她身上的活泼气息都沉静下来，闪着油光的脸也柔晦了。“该跟你说我的故事了吧。”
我在倒酒，应声说：“在听。”
“他叫马尚，我俩初中认识，初三好的。”她弹着烟灰说。
我插话说：”真早啊，早恋。”
“我俩最初感情很好的，大家都很羡慕。他爸是银行行长，我家开专卖店，这样家庭也算门当户对，所以当初我满怀希望我的一生就这么定下来了。那时的我也和现在不同，胆子小，女孩子气，爱羞，如果现在仍这样，应该人见人爱了吧。”
我专注地听她，回应她说：“现在也人见人爱。”
她果然已不是她口中爱羞的她，大方地说：“现在和那时的性质可不一样了，你们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我也知道，有更多的人讨厌我。”说着她努一下嘴，端起酒杯。
我说：“没那回事。”
她沾了几点酒，接着说：“正式恋爱的第一年，我们整天呆在一起，无话不说，好象离了对方都活不了似的，那是我直到现在也特别怀念的幸福。可是，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就知道我们后来出了问题。高一开学，我求我舅舅找关系把我调到和马尚一个学校，而且一个班。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没有因为升学断掉，不像许多情侣。中考之后的暑假，我和马尚住在一个小区，因为我家和他奶奶家在一个小区。那个暑假近三个月我俩更寸步不离，就是那时使我确信以后我无论如何不离开也离不开马尚。
我开始同情和怜惜端木，我凝神看端木淡淡的表情，深深地憎恶起马尚。我又难以理解，问端木：“你就真的那样爱？”
端木以蔑视的眼神看着我说：“爱，非常爱。我傻是不？”
我几乎忘掉了对她的情感，不知道是劝还是安慰，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后来，我学会排遣自己，就成了现在这个样。”
我以为她会拉出一大段话，等着她的下文。在这句话后很长时间再没有声音，我沉默地等。
“你怎么不说话？”端木问。
“你说完了？”
“完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有点糊涂。
“不知道。”端木叹气，仿佛吐出无限的愁闷，我想我有些理解她现在的心情了。“你们现在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刚才我所说的情况的延续。”她很绕舌地答。
我突然想说一句话，可拿不准该用怎样的措辞，于是我在模糊中启动了舌头：“你……”
端木自然没听清，也不可能听清。吊起眼睛问：“什么啊？”
我组织好这句话：“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端木夸张地笑起来，调皮地说：“你说要帮我分析的啊！你傻啦？”
我方才想起，说：“你真相信我啊，我是半仙，没法术的。”
“其实我是因为你说过的一句话才喜欢跟你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