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戬心】千朵红莲三尺水，一轮明月半亭风

走廊上响起的凌乱脚步声扰乱了清晨的宁静。
寸心和小玉在晨光铺撒的廊内疾步奔走，直至一处雕花檀木门前，小玉一掌推开门，室内浸透着朝阳的光晕和水雾。偌大的一处卧榻，枕被凌乱，整个室内空空如也。
“沉……沉香？”小玉茫然失措地瞪大了眼睛。
寸心更是心头一悸。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纷纷扰扰，有铠甲与兵刃摩擦的铿然之声。小玉和寸心都悬起了心，探身出去望个究竟。
哪吒提着枪疾步而来，后面跟着一大堆人，把寸心和小玉惊了个措手不及。那堆人中，有斗战胜佛孙悟空，净坛使者猪悟能，眉山兄弟，八太子敖春，九太子敖青，还有二太子——小白龙敖玉，甚至还有牛魔王父子。
“这……这是？”小玉更是一头雾水。
“二哥一人去了幽海么？”哪吒上前道，双眸红得仿佛要溅出血来，手中云枪已散发出了凛冽的英气。“沉香也去了。”寸心垂下眼道。
“什么？”孙悟空一下蹦进了屋里，其余众人也一并跟进。“不得了，沉香定是一人追去了！”敖春一脸焦急。“不用多说了，咱们快去。”哪吒语毕，腾云便起。孙悟空一个筋斗，金光有如离弦之箭，眨眼便逝，众人也一并跟上。“哥，我也……”寸心一把拉住敖玉。“寸心，小玉，你们呆在这里！”敖玉眼看着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地那两人，把心一横，运起掌力击过去，将昏迷的寸心和小玉往床上一放，随即化为银色蛟龙，风驰电掣而去。
* * *
血莲层层点点，滴血融化，浓墨重彩般泼洒，星火燎原般肆虐，整个虚无而空灵的幻世霎那仿佛灼热地快要融化。红莲绽放出夺目的血色光芒，飞絮凌乱，落红如蝶。
整个幻世开始猛烈地晃动，消融起来。长星和敖亭被震得分散开来。一片猩红血光流淌四溢中，长星那踩在如水般冰凉气雾的脚，忽然感到有什么从旁边极速掠过，如此的快速，但他依然能清晰感觉到。而那如水般灵动的物质竟如同凡间的水般泛起粼粼的波光。
“敖亭！”长星喊道：“这水（姑且称之为水吧）里有东西！活的！”敖亭一怔，可现在灵力已太过虚弱，连额间天眼都无法打开，淡蓝色的流云文已垂垂失去了光彩。可是即使凭借肉眼，也能清晰地看到脚底的黑金色的波光，一圈一圈地不规则地晕绕着——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游动，不止一两支，波澜状若水蛇游过，却始终不见踪影。
两人的灵力都已耗尽，却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
敖亭的心瞬间降到了冰点：“难道说……人鱼？”
* * *
“沉香！那是沉香吗？！”八太子声嘶力竭地喊，南海与幽海交接之地，海水已愈发地浓郁稠滞，愈发的沉重寒冷。“哦？”孙悟空一个筋斗翻上前去。“当心！大师兄！”小白龙敖玉大呼：“幽海诡异，当心幻术！！”
“放心吧，大师兄火眼金睛。”八戒气喘吁吁地跟着，对敖玉说。
而那个形似沉香的身影却是一眨眼又消失了，大团的墨色融荡着晕染开来，为沉寂的深海填上一股冷冽。孙悟空停在一块海岩上，四下张望，抓耳挠腮。“该死的，这么大的一片海，往哪儿去找二爷和沉香啊！”眉山老六道。
牛魔王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眼下众人本是凡间路上妖神，几乎从未来过海中，更不熟悉海中的浪语微波。反倒是敖春，敖青和敖玉三位龙太子伸手矫捷，比之陆上更为敏捷。一个暗流冷冷然地冲击而过，都险些把红孩儿冲的一个趔趄，被哪吒一把掌住，扶起。
敖玉不禁心里有些悔意，眼前之人如此不熟悉海中的地形与水下的状态，有的几乎是重来没有到过海底，而如今却是贸然地来到了南海最险恶的领域，幽海。
敖玉的心中忽然涌现起一种不祥之感。
“无论如何，要把小二郎接出来。”孙悟空蓦然开口。“嗯哼……”八戒闷哼一声算是默认，牛魔王父子看上去决心坚定，眉山兄弟更自是不必说。为有哪吒脸色似乎有些凝重。
“怎么了？”敖青轻喘着问，生怕天界的上仙适应不了海中的极寒与深重。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看出来敖亭兄弟就是二哥的女儿呢。”哪吒蹙着英挺的眉宇，神色沉重：“我早该料到，这三界内除了我二哥，谁还会有如此气宇出尘，清幽傲岸不染尘埃？”“好了，无论如何可得把人先弄出来。”孙悟空挠着脸道：“再怎么说凭上我和杨戬的交情，她西域水君还得叫我一声叔叔不是？今日俺老孙可非得把小侄女给接出来不可！”
“又来了，第一次见我时，也要我叫你叔叔。”红孩儿撇撇嘴。
搞什么搞啊，那明明是我的亲外甥。敖玉心中自是万般的焦急。而就在此刻，他忽然敏锐地感觉到了海水的一丝异样的抽搐。
也是同时，敖春和敖青惊恐地瞪着眼，看着对方。
不如龙族般对水有着极致的敏锐，其他人还甚在茫然之中……

“听心姐姐，你知道什么吗？”寸心低声问，眼里一片灰暗死寂。听心回过头去，闭了眼。“当年三哥（敖丙）和谁感情最好呀。”清心兀自说。小玉和小金乌对视一眼，默不作声。“都挺好的啊。”寸心说垂垂一叹：“三哥去世后，听心姐姐曾挟持了李靖夫妇，逼迫哪吒自尽……而我，也差点为了追杀哪吒而搭上了命。”
寸心眯起眼睛，睫如羽翼沾露，轻柔拂过透明眼眸，眼神里，凄凄切切，凝着不散的雾气。
千年前的那时，金光洞前。她至今都记得。“你想干什么”他问。“报仇”她说。“你是西海三公主，东海的三太子敖丙，是你的堂兄。”“那哪吒是你什么人？”她反问。“救命恩人。”他语气微沉。“我也是你救命恩人呐！”她咆哮了。“虽说哪吒杀了敖丙，但他也自杀谢罪了。”“谢罪？死了才叫谢罪，你们现在是要救活他。”她不甘心地说。“这是我们的事，不是哪吒的事。”他仍旧是语气冰冷。
“你说过，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那我现在就要收回来！”最终，她红了眼暴怒道。
“现在不行，若你真想拿走，等哪咤醒来以后再说。”他淡淡地答，那语音，连同冬日连绵的纷飞大雪一般，冷彻了她的心间。她想，也许是从那时起，每每想起时，心底总有这般汹涌的凉意会翻涌而出，冷得不见了天日，痛得麻木了身躯。
就好似天际一落无数的缠绵飞絮，清冷流转，不眠不休。
“玉帝的十个儿子，被人用斧子劈死了九个，那就是那把斧子。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那个人。”听心微蹙着眉宇：“那时，我告诉他，东海只想报仇，不想跟任何人结怨。他说，哪吒欠的债，已经还清了。他不管什么天理，也不管哪吒兄弟是对是错，他只认他是他兄弟。”“你说的那个他，是舅舅么？”小玉小声问，听心点点头。
“好一个昭惠显圣二郎真君。”小金乌挑眉一笑，光华乍现。
“那时没能再次杀掉哪吒，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确实无力抗衡杨戬……”听心语气沉重：“且不言日后哪吒还救过我一命之事，但说自那日起，没能杀掉哪吒，替三哥报仇之事，就引起了整儿龙族的不满，九弟和七弟，也就是为了这事打了一场，七弟，也是在那个时候离家出走的。”
“九弟真的和七弟打了一架吗？七弟他，不是说他去了瀛洲仙山隐修了吗？”清心惊了。“九太子和七太子为什么打架？”小玉问。“还不是为了给三太子报仇的事。”小金乌说：“似乎那时，九太子敖青是最想要报仇的人，似乎对四公主的所为，也颇为不满。”“嗯。”听心点点头，面容沉痛：“不过那时我们的族兄弟里没有谁可以对抗杨戬，谁去了都是送死。那时九弟年轻气盛，硬是要寻仇去，七弟拦他不下，后来就在东海鏖战了一场，后来……七弟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父王骗我说，七弟是离家隐修去了。”清心晶莹的眸中盛满了泪，有如珠玉澄澈，她就想起那日在天界时，他们要去天闸询问弱水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九弟敖青的样子：他高高站在云端，面溢笑容。晨光璀璨倾泻而下，薄金般披散在他足下。他纵身越了下来，流岚随衣襟翻飞流转。
那时，他笑着对寸心说：“三姐，如果你能拯救四海，三哥（东海三太子）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在旖旎的玉霞之下，看到他年轻桀骜又怅然的神色。他们的心里，都是一阵重重的失落。
“听心姐姐，你的意思是，七弟他不是去隐修，而是……离家出走了？”清心不肯相信地问，紧紧地咬着唇，泪珠大颗大颗滴落。“嗯。”听心红了眼眶：“他再没回来过。”“他走前说过什么吗？”小玉问。“没……”听心稳定了情绪：“七弟说，只有变强，才能为三哥报仇，否则，就是自寻死路……七弟走后，九弟便果然没再提报仇之事了，只是日后练功都更是勤了些……后来，直到现在，那么久了，便再也没有再提过，只是七弟再没有回来了……”虽是极力隐忍，眼角却再次沾湿。
“我看，连南域水君大人挽青和沉香难以抵抗的幻术，那个施术者……绝对堪称四海龙族之最。”小玉坚毅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惘然。
“会是谁呢？没有谁会有如此强大的灵力了，除非是西域水君敖亭和小白龙敖玉。”小金乌话音一落，清心就差点蹦起来：“怎么可能是哥和亭儿呢？！这完全不可能啊！况且日天这状况分明是针对敖亭的啊！亭儿又不可能自己害自己！”
“现在每个人都有嫌疑。”小金乌神色凝重：“我还担心其他的太子是否有隐藏修为……况且，听你们刚才的话，那个离家出走的七太子，岂不是嫌疑最大了？”
听心不再说话。“他离开了数千年了，谁知道这数千年里他做了些什么。”小玉小声说：“他走时不是对九太子敖青说过——只有变强，才能为三哥报仇，否则，就是自寻死路——这样的话吗？关于东海七太子敖冽的名声连我都听说过，他是龙族里极为优秀的龙太子，灵气浑然天成，在整个龙族皇室中怕是只有八部天龙敖玉能与之相比了。”
“七弟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了。”听心双目空洞，木木地说。
“也许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小金乌抬首望向天际。

第二十四章
* * *
“我说了，别担心，要操纵敖亭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北域水君易笙如是说。“不是不是，唉，我怎么跟你解释……”长星无奈。“什么意思？”沉香倒是着急。“敖亭的确堪称是四海第一幻师，灵力也着实是精纯至极，但这并不表示她没有弱点了，而我现在怕的是那个人——他恐怕是知道敖亭的弱点和我们的弱点才能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啊！”长星一口气说完。
幻世寂静一如初夜，血尽而陨的红莲似乎又蓬蓬勃勃地盛放开来，红光点点翩翩。
“什么弱点？”沉香急的又一把抓住了长星。“你在南海中了幻术，和敖亭自相残杀了一场，那本来就是中了那人的计！敖亭在那场和你的战斗中——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敖亭自己事实上也失控了，这就意味着……”
“什么？”易笙，挽青，沉香和红孩儿把耳朵都竖了起来。
“意味着敖亭虽然已和九灵之魂融合，却仍不能自如地驾驭九灵！自如地收放感情。在沧州圣战中也是如此……敖亭斩杀了沧州海皇，而自己却毫无记忆。”
那场恶战不知是何时终结，之后的事情敖亭都不记得了。但据说是西域水君大人亲手劈了那沧州海皇。
“我……刚才做了什么吗？”长星想起敖亭那时的话，感到一阵深邃的寒意自骨子深处蔓延开来。
“挽青，你记不记得你在上次中了幻术失去意识之前见到了什么，或是感觉到了什么？”长星问。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南域水君的身上。
“我……”挽青一怔，半晌，方轻声说：“我见到了……我已亡故的父亲……他，战死沙场的样子……”沉香只觉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沉香，你呢。”长星继续问。
“我娘……”沉香闭着眼睛：“我娘被压入华山的时候……”恍惚中，三尖两刃刀径直地逼向三圣母。而在刀尖贴近胸口之时，忽然刀尖一转，银刃呼啸而过，穿过三圣母的耳畔。一缕青丝，从冷冽的刀尖飘然而落。风铃呜咽，萧索成烟。
恍眼一如有万千桃霞，自枝头纷纷跌落，覆上一层厚厚的芬芳。天崩地裂间，三圣母失足跌落，有如飞花零落，白衣蹁跹着，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糟了！”长星反手折开沉香紧拽的拳，根本顾不了沉香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敖亭有危险了！”“长星，难道说……”沉香回过神来。
“该死的！我早就该想到的！自那人筹划你与敖亭之战时，我就该想到——那人知道敖亭的软肋——他便可以在敖亭最虚弱的时刻，在她最脆弱的感情上找到突破口，从而……”“刚……刚才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红孩儿话问到一半，便惊叫着跌落在水中。万丈水花惊天乍起，一条黑色的东西自深暗的水底迅即窜出，将红孩儿脖颈一勒，转瞬拖了下去！
沉香和长星惊呼回身，北域水君易笙已一道冰刃呼啸着掠去，南域水君挽青握拳绽放白光千尺，照彻黑暗，耀眼光华中，冰刃刺破那黑影，沉香闪身跃至跟前，神斧直劈而下，黑影光滑绵长，迅猛诡异，眨眼间松开了红孩儿，一溜烟窜入水中。
水下立即恢复平静，红孩儿吓傻了般瘫软在地。“那是……”沉香方才一惊，已是冷汗直冒。三位水君立即背靠一处，面向三方。“那……那……”红孩儿吓得结结巴巴。
轰一声巨响如同惊雷，脚下的水液动荡开来，波澜狂涌，浪花如瀑爆裂而起，瞬间密密麻麻的黑影奔腾而来！长星脑袋一麻。
一道黑影已翻腾而起，迅即扑来！
众人立即起身，各上兵器，准备开战。长星御剑如虹，身轻如燕，翻身而起，一剑斩了那黑影。细细一看，上身若人，下身如鱼，尾细而长，鳞甲粘稠，而面目狰狞如兽，甚是可怖。“是人鱼！”沉香一声厉喝，一尾尾人鱼狂乱如影地铺散而来，北域水君易笙冰刃如密网细雨般飞驰而过，霎时血肉撕裂，化尘而落。南域水君挽青十指一开，一张白莹玉弓卧在手中，另一手冰蓝锋芒早已搭上弓身，蓝光冲天而起，所过之处人鱼灰飞烟灭。而东域水君长星剑术超尘脱凡，如影如幻，御风泠泠，剑影洒脱萧然，势如破竹。剑尖到处，自是血流成河。
沉香颇为惊诧，暗想这四域水君果真是身手不凡。
红孩儿一把丈八火尖枪上手，三昧真火四射开来。而在幻世里停留了太久，众人都感到体内法力的逐渐流失。人鱼层层叠叠袭来，即便是上仙之体，也终会支持不住。
几股烈焰凌厉而过，红孩儿便再无力量召唤火焰了。
长星也觉得执剑的手腕愈见沉重。
易笙冰刃尽竭，挽青手中的玉弓也黯然失色。
沉香也感到些许体力不支，眼前发昏，“砰！”的一声，一只人鱼直袭而来，一尾将他勒入水中。片刻后，一道光束闪过，他听到了人鱼筋骨断裂的声音……
一道绚丽的强光瞬间直逼而来，把眼前无际的黑暗照亮。
小金乌指尖一点，人鱼瞬间焚成灰烬。

金色烂漫的光辉如同破晓般绽放开来，黑暗随即消逝。
他们终于看清楚了：一根根粗壮高大的石柱排列眼前，高得不见顶端，石柱大气苍茫，雄浑寥廓，虽已染岁月尘埃，仍不失雄姿。柱上用简略而有力的线条勾画了一段段荡气回肠的史诗，还有简略却细致的线条，勾勒出的莲花的形状。而不远处是一排排古言砌成的台阶，呈巨大的圆形，众星拱月般托举着中间的圆形石台。
沉香支起身子，四下环视，那些在黑暗深处寂然盛放的如血红莲，在刺目阳光的照射下都枯萎了下去，只留下稀疏残梗，灰暗地浮在角落。
也是在这时，古老石柱上勾勒的莲花，却忽然像是有了生机一般。一朵一朵，蓬蓬勃勃地怒放着，好像要从石柱上盛放开来。细细一看，却是古石柱那粗糙的岩石表面渗出了殷红的血色来。
所有人都几乎一时快要窒息。
“小玉！”沉香看到了三位龙公主身后，身着青衣的女子，便立即迎了过去。“别说话，小心，守住自己的意志。”长星紧紧地握着剑柄，指尖全被冷汗浸湿。沉香还没听懂长星的话的意思，也就在话音刚落了刹那——
小玉忽然抬起头，一股寒风随即呼啸而过，沉香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小玉清澈的瞳仁已变得血红一片。小金乌大喝一声：“当心！”小玉便早已一掌袭来，那掌力猛烈无比，全然是杀意，小金乌亦是一掌架住小玉，将沉香一把推开。
几乎是同时，西海五公主清心也将剑“霍”的拔出，向听心和寸心直劈过去！此时的红孩儿，眼眸已逐渐迷离，一抹妖红随即燃烧，长星不得已把心一横将其打晕。一处，小金乌已压制住了小玉，另一处，听心和寸心已制服了清心。清心虽已昏厥过去，可小玉仍在顽抗。在小金乌滚烫光芒的逼迫之下，小玉气息逐渐微弱，终是被压制了下去。
“不！”沉香长喝了一声，随即闪身挡在小玉身前，一手架住了小金乌的招式，即便是被热度灼烧成灰，也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而有了喘息之机的受控的小玉随即一掌劈至沉香身上！一声闷响。经脉撕裂断开的声音。沉香缓缓倒在小玉身前。“不！！”长星，易笙，挽青三位水君腾空而起，小金乌飞身越过沉香，一手钳制住小玉，三位水君更是毫不留情向小玉重重击去！而此刻一阵妖火却忽然窜至眼前，将三位水君的逼人之势给压了回去。
红孩儿咆哮而来，双眼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三昧真火已更为阴狠毒辣，小玉的劈天神掌更是沾染了妖邪阴冷之气，极阴极寒。小金乌英气的眉间已一片阴霾，旋然转身，一袭光热流岚如碎金，指间抵住小玉咽喉，小玉便在灼热之下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另一边，三位水君也立即将红孩儿彻底地压制住。
“这是……怎么一回事。”南域水君挽青气喘吁吁，望着倒在地上的沉香。四周又骤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不出一言。
长星双耳微然地动了动，仿佛听到遥远深处，隐约地传来一阵阵搏杀的声音。那声音就仿佛来自苍茫青空的深处，渐次逼近而来。声音越来越大，最终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听心双颊苍白，冷汗微湿的前额贴着些许发丝。
忽然，已昏厥的清心双眼圆睁，立即猛烈挣扎开来！寸心和听心被摔至了几丈远，小金乌和三位水君的心里一阵阵寒意漫无边际袭来，那是五公主吗？龙角狰狞地自耳畔破出，双眼炸裂般地血红，一双獠牙自原本湿润姣俏的柔唇下赫然长出，指尖指甲也暴涨开来——那已不是手，更确切地说，是龙爪。
此时在小金乌压制下的小玉，挣扎幅度也猛烈地加大，小金乌险些压制不住！而耳畔，四周那滚滚萧杀之声已逼近而来！
忽然，一阵疾风迅即而过，金光一闪即逝。东域水君长星闻声望去，见失控的小玉，红孩儿和五公主清心，都齐齐倒地，昏厥过去。
孙悟空千行万转，数身跟头将那一飞驰的金光擒住。
此时，三位水君已有些体力不支，听心和寸心也被失控的清心震伤，小玉和红孩儿被击晕在地，沉香亦是不省人事，唯有小金乌几乎未伤毫发。
随着阵阵嘶吼与对峙的战声滚滚而来，长星扶着有些晕眩的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眉山六兄弟个个容貌狰狞，满是杀气，双目血红，将哪吒围困其中。牛魔王，猪八戒已倒地不起。另一侧小白龙敖玉则抗衡着两个弟弟，东海八太子敖春和南海九太子敖青。二人双双是面如罗刹，手似凶爪，暴戾无比。那一大群鏖战的人里，似乎就只有哪吒和小白龙敖玉的眼中有一丝清明。
“小白龙！”孙悟空气急败坏地尖声喊道：“这都是什么状况啊！”
“什么……状况？！”小白龙把腰一折，闪过八太子敖春的当头一击，随即立刻几个跟头陡转，飞身而起，还没来得及说话，九太子敖青也满眼血红地一爪劈了上来。那种凶狠暴烈程度，简直让敖玉瞠目结舌。
哪吒已快精气耗尽，仍不得不强撑着使出三头六臂，云枪力抗着眉山兄弟的狂暴攻势。孙悟空猴急地看着，仍就不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最终还是抡起金箍棒，轻身一跃如同金色光束般射去。小金乌金翼展翅，光华万丈，亦是一道而去。
长星等三位水君，也强撑着飞驰过去。
听心和寸心挣扎着起身，将昏迷不醒的沉香，小玉等人安放到石阶上。远远地，只见束束金光如电如雷般风驰电掣地狂扫，锋利的光芒灼烧着压制住血红的邪气，有阵阵白光暴雨倾盆般铺散开来，又零落散去……

寸心将沉香的头放在自己膝前，凝重的空气中漂浮着红莲的芬芳与腥。
方才被小金乌一并烧成灰的人鱼，化作点点落下的尘埃。寸心将手抚在沉香胸前，注入元气。“寸心。”听心的声音已很衰微，却仍不掩担心神色：“寸心，别……你自己会熬不住的……”“我没事，听心姐姐。”寸心浅浅答道。
听心看着寸心，那眼神由担心转向迷茫，又忽然转向震恐。
“寸心……”听心的身躯僵硬在石阶前。不正常。在麒麟幻世中，所有人的力量都在被逐渐吞噬，所有的人都在逐渐虚弱——可是寸心没有。
听心忽然想到，那时李靖与哪吒父子前来西海传旨时，被释放的麒麟卷入幻世，寸心也被卷入幻世之中，时间相差不多。可是在幻世中，哪吒父子已昏厥，是寸心撑起结界保护着他们。
“如果不是三公主及时相救，恐怕李天王和三太子早就魂归黄泉了。”
太上老君的那句话猛烈地敲打着听心的胸膛。可是。为什么。力量的消逝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法力高强的人相比法力较弱的人，力量的消散会减缓许多。就好比在第一次幻世中，杨戬和敖玉的力量会比敖春消散得慢，在第二次幻世中，四位水君的力量比小海豚悠悠消散地慢。可是，明明寸心的法力，是远不及哪吒父子的，尤其是哪吒。
寸心的力量没有消散。
听心敏锐的感觉告诉她，她所想的一切是对的。眼前，寸心正将昏晕受伤的沉香，小玉，红孩儿和清心安放在一起，依次输入力量，守住他们的元神。寸心长长的青丝垂泄下来，脸颊上有微微的嫣红，温眼明眸，面若桃瓣。和听心苍白无血色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听心仿佛隐隐约约地看见寸心的额前，有着幻灭般跳动的血色。
此刻，兵戈刀剑碰撞之声戛然而止。
寸心和听心一并抬起头。
云烟飘渺散去，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昏迷不醒的人，孙悟空，小白龙敖玉，小金乌，哪吒和东域水君长星从风烟深处缓缓走出。另两位水君，已力战至昏厥。而没昏的人——听心看去——此次来人中法力最高强的几位，亦身受重创。
敖玉的指尖幻化出一道颤动的白光，将倒地的南域水君挽青，北域水君易笙，眉山兄弟六人，牛魔王，猪八戒和两位龙太子从台下似水的黑色深渊里拖了出来，放在石阶上。
“小白龙，这是什么状况……”孙悟空的语气变得沉重了很多。方才那场大战，再加上久陷幻世法力的消散，即便是他齐天大圣，身体也难再长久支撑。
齐天大圣都是如此，其余人更不必说。
“发生什么事了，二太子。”哪吒喘着气问，冷汗与血已将铠甲湿透，嫣红的血液蜿蜒着流过乾坤圈，点滴落下。
“我唯一知道的是，那个人想看我们互相残杀。”敖玉虽已面白气弱，但仍神情稳重：“他们是中了幻术。”“龙族幻术。”长星强调。
听心看着寸心的面容，犹豫着要不要说。寸心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了，只是一脸担心地望着昏迷不醒的众人。
“我们现在怎么办，幻世不能久留，否则大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小金乌的光辉明显晦暗了下来，整个幻世中心的石台与石柱仿佛笼罩在金色的夕阳中。
“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听心的声线都在不住颤抖。
话至一半，忽然一声苍茫的龙吟，自四面八方逼迫而来。震得台下水雾荡漾，石柱战栗。狂风骤起，衣襟撕裂般飘散。那声隐约的苍凉怒吼，一股凄清而浩瀚的厉气转瞬拂过身畔，众人脸色一白。
“是……刚才那个声音。”长星木然睁大了双眼，表情如同凝固。
寸心忽然开口：“亭儿！”
“什么？！”哪吒惊声道。长星，孙悟空和小金乌也一并怔住了。“是……亭儿……”敖玉一身轻衣早已被冷汗浸湿，上面泼泼洒洒地铺开大朵的血迹，酡红有如血莲。
寸心转身向石台飞奔而去。“寸心！！”敖玉和听心呼喊着紧追了上去，哪咤等人也一并跟上。石阶的尽头，石台的中央，环绕着参天耸立的巨柱，盘旋着苍老的万古传说，斑驳的表面却渗出斑斑点点的血红，简笔描出的线条便忽然有了生命般，雕刻的麒麟图腾，就如真的血色莲花般怒放。
烈风轰然翻飞，将来人掀倒在地。
一条绯色的巨龙，已双目血红，腾云而来。杀气乍起。

“啊……这是……”听心回过头去看，见是敖春和敖青两兄弟醒了，跌跌撞撞跑了上来，迎头便被一阵浩瀚的杀气给掀翻在地。
“哦？”孙悟空把金箍棒一拎。“大师兄，你别出手！”小白龙竭尽全力吼道。此时，绯色巨龙已雷鸣电闪肆虐而来。“大家都退后！”哪吒一展手中混天绫，将听心，寸心等人拦在身后。“亭儿！”寸心呼喊着，被听心死死揽住。
“让我去！”敖春从地上爬了起来。“用真身！”敖玉急道，汗若流瀑。刹那间，一条银白的巨龙腾空而至，和绯色巨龙缠绕在一起，随后，敖春与敖青也化为真身。四条龙交缠扭打，震得幻世垂垂欲倾，尘埃漫天扬起，遮天蔽日。
一阵激烈的厮打之后，浓烟中，敖玉，敖春和敖青三人化为人形，从上空飘然而落，三人嘴角均有鲜血丝丝渗出。当烟尘渐次散尽后，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款款走出——敖亭依旧是一袭白衣，指甲仿佛疯长的水草，修罗刀刃般狰狞地覆上白皙的双手。龙角也在疯狂地自耳畔攀爬而出，青色獠牙碧光乍现，自双唇直插而下。血红的瞳仁在芙蓉般的面容上绽放开来。
“敖亭兄弟？！”哪吒手中的混天绫差点落地。长星，小金乌和孙悟空均倒吸一口凉气。
“亭儿？”寸心的身子仿佛被瞬间凝结。方才那一战，不过短短数招，敖玉，敖青和敖春已然败下阵来。更蹊跷的是，虽然此时的敖亭让人感到一股强大而压迫的邪气，而生命的气息却愈加的衰微，虚弱。
正在众人怔然之时，敖亭忽然飞身越来，一爪向哪吒劈去，哪吒云枪一挡，险些躲闪不及——先前的时候众人都已消耗了过多的力量。敖玉仍强撑起身子，准备再战。东域水君长星平日虽与西域水君齐名，但仍略输一筹，更何况现在法力失散殆尽，更无法抗衡敖亭。小金乌虽也觉力量有所削弱，但迫不得已还是得放手一搏。
最终，经过短暂的，却是无比漫长的片刻的挣扎。
众人默契地形成了阵型，将敖亭围在其中。寸心拼命地挣脱，听心拼命的阻止，两人在石阶上猛烈地纠缠开来。
孙悟空将棒一体，便迅即如闪电般掠至敖亭身畔，敖亭身捷如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过当头一棒，再回身以黑刃架住金箍棒，随后二人便缠打在一起，越缠越紧，双方出手之快，令人瞠目结舌。龙舒利爪，猴举金箍。一个须下明珠喷彩雾，一个手中铁棒舞狂风。“大师兄！别伤了亭儿！”敖玉飞身而到，掌力劈开金箍棒，将敖亭护在身后。
“罗嗦！俺老孙知道！”孙悟空急的青筋暴起，将敖玉一把推开。
白衣掠过，敖亭凌波微波飘渺凛冽而来，手中倾天十刃散发出逼人的寒气。小金乌和哪吒也飞身而至。哪吒的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
仿佛是又回到了从前。
掩映在华山蓊郁而苍茫的黛色中，眉山兄弟包围，孙悟空金箍棒前锋，哪吒乾坤圈暗袭。他在众人歇斯底里的追杀中终是败下阵来。却不曾倒下，跪卧在溪畔，妍丽的一抹血色自他如玉温婉的薄唇流淌而下。
他记得，是他的乾坤圈在那时，那样毫不留情地击在他的身上。
“我真是不明白……二哥为什么还会原谅你。”天佑元帅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哪吒耳边疯狂的回响，有如嘈杂的大雨滂沱不休。而如今，眼前的样子却是如此的，如此的熟悉——仍旧是他们，仍旧是他们将一个人为在其中绞杀，而那个人，有着和他二哥近乎一模一样的面容。
敖亭的刀刃风驰电掣疾驰而来时，哪吒闭了眼，放下手中的云枪。
所幸长星看出了哪吒无心再战，早做了防备，立即举剑为哪吒挡下敖亭的致命一击，二人被强大的杀气震开数丈之远。同在此刻，敖亭额间的淡蓝色流云纹忽然绽放出刺目的光华，整个幻世，乃至整个大海，都惊心动魄地动荡开来。
一股狂涛卷涌而至，便将众人一并高高掀起。
“九灵之魂……”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敖春喃喃道。九灵之魂显圣，怒涛卷起霜雪。哪吒，长星和小金乌已无力再抗衡。
孙悟空将金箍棒往地上狠狠一插，金箍棒瞬间疯长开来，转瞬成为一金柱，动荡平息了下来。“定海神针？”敖玉的冷汗随血一道留下：“太好了，大师兄……”
“嗯哪……”孙悟空一边喘着气，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敖亭：“不赖嘛，小侄女，接下来可拿你怎么办才好……”
敖亭一声腾吟，其势之威，令百兽震恐。敖亭飞身一跃，衣带纷扰流转，光华斑斓。灵力翻涌起风雨巨浪，白光刺目。手中黑刃直劈而来。
忽然眼前白光铺天盖地涌来，将整个幻世映得一片刺目。
眼睛被刚才的一阵白光刺得生疼，眼前还是一片晕眩，敖玉撑起沉重的头，单薄的轻烟汩汩散去，耳畔忽然是一片难以承受的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敖玉睁大了眼睛，不由倒吸一口气。
银白的三尖两刃刀与漆黑的倾天十刃相交。敖春，敖青，哪吒，长星，小金乌，孙悟空纷纷怔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听心松开了寸心，寸心也停止了挣扎。
清光微醺，二郎神玄衣银冠，面如冰玉。
举手投足间，恍有尘雪落银，百转千回。

第二十五章
“二哥……”哪吒轻声呢喃了一句，高悬紧绷的心堪堪一松，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金乌的光芒已垂垂寂灭，一如夕阳西沉，在最后一刻燃尽所有色泽，而后便没入沉沉黑夜中。幻世重新坠入黑暗，不同的是，石台中心的石板之上，铺展开一片上古星宿图，泛出清冷的蓝光。
敖亭抽回倾天十刃，刀尖回还蜿蜒，朝杨戬直袭而来。杨戬飞身而退，三尖两刃刀亦翻腾流转，与黑刃缠斗一处。长星卧在一处石柱后，凝神地望着刀剑相交的惊鸿光华。一处，是白衣蹁跹，青丝淋漓飞雪万千。一处，是长袍回旋，银冠冷冽绝出红尘。而两处相交间，御风泠泠，两人双双是身轻如羽，清贵无暇。
白光落雪纷扰凋零，在二人身畔婉转流散。
一阵急促之气呼啸而过，杨戬三尖两刃刀一挑，将敖亭手中的倾天十刃击开，黑刃在长空翻转而落，插在极远一处石阶上。随后，银白刀尖一转，抵向敖亭脖颈。
“亭儿！”寸心挣开听心的束缚，朝石台中心奔去。
敖亭一声嘶吼，一爪向三尖两刃刀抓去，杨戬忙撤回刀尖，但龙爪仍侧擦而过，飞血四溅。“杨戬！”寸心闪身移至敖亭身前，持剑抵住了三尖两刃刀。撕心裂肺，全是杀意：“你再胆敢碰亭儿一下，我就杀了你！！”
龙神后人的血脉，初次在体内爆发。
“寸心！”杨戬迅即挑开剑尖，将寸心一掌击开。敖亭的动作更加迅猛，几近疯狂，而生命的气息却是越来越弱。只是不顾一切地弑杀着眼前人，铁爪削泥，密雨刀戈般狂啸而来。
杨戬刚将寸心推开，便迎面撞上了敖亭的龙爪，杀气腾腾，直逼胸腔。
那短短一瞬，却又如此漫长。敖亭扑啸而来，周身冷冽卷起杀戮，在他的眼中如同定格。他微闭了双眸，右手一松，三尖两刃刀缓缓落下。
忽然，黑暗深处一道蓝光赫然划破黑暗，击在敖亭血爪之上。
敖亭身子一偏，本瞄准心脏的长爪刺入杨戬肋下三寸处。血色飞溅如泼。杨戬不言，只秉着气，深深地，再望了敖亭一眼，然后翩然零落，如羽叩地。敖亭眼中的血红之光立即消散开去，也沉身倒在地上。
“谁？！”孙悟空大喝一声，随即将金箍棒抽回手中，一道金光眨眼射出，朝着蓝光来处一阵挥去。那黑暗深处的人轻身一跃，落在幽蓝的石台之中。水韵深窅如夜幕青冥，低垂而下。玄衣男子款然而落，拂开一地轻尘。
“七弟，是你吗？”听心扶住一根石柱，向石台中心走去。
敖亭就如同从一个漫长的梦魇中惊醒，醒来时，已全身无力，耳目沉沦。唯一强烈的感觉，是感到自己右手伸入了一处炽烈的深处，烫的几乎要将她灼伤。她感觉到四周是那么柔软，似乎还在跳动般，一下，一下，缓慢而坚定地，撞击着她的手。指尖感到有滚烫的液体，汩汩地奔腾而出。
敖亭猛的一震，抬首，望见却是那张她勾勒了无数次的脸孔。幽蓝光晕微醺，恍然间有飞雪万千跌落，他面如玄冰，英挺眉目，清澈如九天流云，飘渺不染纤尘。见她醒来，那冰玉瞳仁中便流转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一如春风拂过碧水。
“爹！”敖亭一阵痉挛，手足无措，猝不及防地，被杨戬不轻不重地按入怀中。
“没事了……”他轻声说，一手抚摸过敖亭耳畔的发丝，然后，抬眼看过眼前的玄衣男子。“师父？！”敖亭惊叫出口，虚弱的身体已再承受不起，旋即晕了过去。
“师父？”长星硬撑着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玄衣男子道：“你就是敖亭的师父？”
“七弟？”小白龙敖玉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听心一时口不能言。
“哥哥，好久不见。”玄衣男子摘下黑色斗篷，露出一张修长凝玉的面容，灵力微寒，自他的身畔幽然散出。东海七太子，敖冽。
“来了？终于现身了？”小金乌冷冷道。

虽然已是法力耗尽，但小金乌依旧冰冷地望着眼前黑衣如墨的男子。
“亭儿。”寸心一把推开杨戬的手，将敖亭揽入怀里。杨戬只是不言。
“七弟！”听心仿佛是用尽了极大力气，才回过神来，失控地喊道：“你去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你消失了那么久，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知道父王多么担心吗？！”
敖冽低下头去，修长的脖颈隐匿在深黑的袍子中。一身清寒之气，隐隐散发着精纯的灵力。“七弟，果真是你？”敖玉语气沉重，头痛欲裂：“你的修为增进了不少啊……”
敖冽望了望昏晕过去的敖亭，目光隐在一片阴影中，声音低沉：“我来……看亭儿。”寸心浑身一颤，回首望向敖冽。
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
哪吒不知何时已然醒来，将云枪撑在地上，站起身来。
“别装了，七太子，是你在数百年前放出炽鸢火烧四海，再掠走三公主，后又故意遇见敖亭，收她为徒，是吗？”哪吒厉声问：“尔后，又释放出麒麟，再次释放炽鸢，欲图颠覆三界。你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给东海三太子敖丙报仇吗？”
敖冽清冷的面色波澜不惊，而狭长双眸却剔透流光。
“好啊，好。”哪吒的语气，依然如往日决绝：“你若是寻仇而来，今日就让你如愿。我再说一次，东海三太子是我杀的，龙王是我打的，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担。敖冽，你放过所有人，冲我来便是。今日我哪吒就把这新恨旧怨一并了结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敖冽的语调，不急不缓，字字坚定沉重：“我只是来看我徒儿，只她无事，我便无事。”说罢，又望向敖亭。
“什么？”哪吒把眉一扬。
“我只是来看亭儿。”敖冽面如静水，波澜不惊。
“七弟，你怎么会成了亭儿的师父？这一切真的是你做的吗？”敖玉的力量在幻世的稀释中，几乎也快要瓦解开去了。不过尽管如此，他八部天龙气度仍存。
“哥哥，不管你信或不信，在若干年前，亭儿是误入了冥寂海，我收她为徒，至于她的身份——我确实是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偶然。我并不知情。”敖冽语调轻轻，如同叹息：“如果当真是我做的，我会教了敖亭法力让她变强了之后再去对付她么。如果当真是我做的，刚才我还会救杨戬一命么？”
简洁的一席话，让在场之人，无不哑然。
“哥哥，你的反应，似乎已不够灵敏了。”敖冽看向敖玉，面容依旧是淡然：“你应该感觉到，这麒麟幻世里还散布着龙族幻术，大规模的操控那么多人，必定是近距离才能做到。即便是你，也没有感觉到么？”
“什么意思？”哪吒一脸肃杀。
“你的幻术太过张扬了，我一进幻世就感觉到。”敖冽的嘴角竟微微扬起笑意，说罢，手指凝风，光华万千，朝黑暗深处一指。
一阵彻骨的寒意汹涌而来。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不知何时，九太子敖青已悄然立在角落，不出一语。方才敖冽一指，白光如银针，敖青闪身而过，其身之轻，令人瞠目。
“我说的对吗，九弟。”敖冽收回手，语气云淡风轻。
九太子敖青站了起来，只一眨眼，如幻影般，闪身至众人身前。“九弟，你……隐藏了修为……”听心和敖玉看着敖青方才的身手，惊得一时气紧。
“七哥，好久不见。”敖青年轻的脸庞不知何时，已平添了一丝妖娆。一袭青衣阴冷凝重，漆黑如幕，如同化不开的墨色。
哪吒，孙悟空，小金乌，听心，寸心和敖玉均是如被惊雷劈顶般，怔在了原地。
寸心的记忆一阵莫名的卷涌。
她想起那日在天界时，敖青高高站在云端，面溢笑容。晨光璀璨倾泻而下，薄金般披散在他足下。他纵身越了下来，走到他们面前。浮沉的光华，恰似隐现的星辰，冥冥中注定了繁华和忧伤。微风拂过九太子鬓畔的发丝，他年轻的面容有些怅惘。
“九弟，怎么了？”她问。“没什么，三姐。”敖青笑着说：“如果你能拯救四海，三哥（东海三太子）一定会很高兴的。”
“三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样的霞色，那样的话语，深深地在寸心的心里战栗着，裂开，碎去。


“九弟，你不是……”听心望着敖春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的样子，只觉心中惊疑得难以言说：“你刚才不是已经……”
“哦，假装灵力耗尽，再暗中操控，既节省力量又不引人怀疑，九弟，你真是高妙啊。”敖冽语气犀利：“然后把罪名给安在我头上。”敖冽不紧不慢地说。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九太子抬眼。
“我刚才在进入幻世的那一瞬间知道的，九弟，你的架势，依旧是那么张扬。”敖冽静静地打量着敖青：“我来的时候，你正在操控亭儿，若我再迟了一步，差点如你所愿。”
“呵，如我所愿？”敖青不怒反笑：“七哥，你就从没想过要复仇吗？在百年前释放炽鸢，劫走寸心姐姐的是我，我认。可是你说你这么碰巧就遇上了敖亭，是偶然吗。”
“事到如今我何必说谎。”敖冽仍旧语气淡然。
“你在知道了敖亭的身份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她复仇吗？”九太子高声尖锐地问。
那一刻，敖玉的心里有过一丝多么强大的欲望，他希望敖冽否认，然而，敖冽却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目光——
他记得，那时候，上空积满了浓郁的黑色海水，深如青冥倒悬，深似没有尽头。而他是在那时见到了敖亭，小小的，卧在他的面前，面庞稚嫩，眸清如水。
那时他已在冥寂海沉寂了千年，些许往事都已淡然成烟，而这个孩子的出现，却将曾近的一切都汹涌的再次冲击进他的心间。
“你娘，莫不是西海三公主，敖寸心？”
他记得，在那孩子点头的时刻，心间有怎般的惊涛骇浪赫然涌起。
“你在知道了敖亭的身份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她复仇吗？”多么残忍的话语，竟出自手足之口，狠狠地刺进骨髓深处。
“我是想过，只是没有做。”最终，敖冽幽幽吐出一行字：“九弟，我们的事，不能让下一代来承担。她是寸心姐姐的骨肉，有着我们的血脉……”
寸心支起身子，望向敖冽，眼中盛满雾气。
“这么说，你也是不忍了？”敖青声线愈加凉薄：“和西王母一样。”
“果然你早和西王母串通好了。”敖冽冷冷道。
“没错，我是和西王母串通好了，从一开始便是，因此，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在西王母的掌控之中。”敖青果断地承认。
“在西王母面前告密的人是你？”寸心恍然大悟，字句犹在颤抖。
“对，是我，她利用我，想要的不过是她的蝇头小利，而我利用她，却也是为了我的复仇。”敖青的脸色已几近癫狂，嘴角寒烟隐现：“变强，复仇。七哥，你说过。”
“对，我说过。”敖冽倒也坦然道：“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九弟，虽然我感到你灵力已精深，但亭儿毕竟是我一手带成，她的实力我有所了解。以你之力，尚不足以达到能操控她的地步。”
敖青望着眼前法力逐渐瓦解，消散开去，却仍苦撑着立在他身前的人，脸上扬起一丝昭然的笑意，妖邪之气，已暴露无遗：
“先前是我在那时释放了麒麟——就在哪咤父子去往西海的途中。后来……敖亭竟得到了九灵之魂，镇住了麒麟的力量。在那时我就想借用幽海人鱼的肉体重塑麒麟，冲破九灵之魂……不过，在我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敖亭就那么着急的要南域水君大人挽青前来幽海人鱼族领地查看——我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十分敏锐——在那时我用幻术控制了挽青，并将他放回了敖亭身边。”长星感到心中一沉，重重地落下去。
“我侵占了南域水君的意识，敖亭——七哥啊，她的身姿与招式简直和当年的你如出一辙啊。”敖青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敖冽感到冷汗自额间细密渗出。
“因此……”敖青满意地欣赏着对方崩溃瓦解的样子：“没错，就和后来一样——在我感到时机成熟之后，我便告诉了西王母，让她派敖亭和沉香同去幽海。”
“是你让西王母派他俩同去幽海的？”敖玉感到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如水流淌而去。
“不然你觉得天庭怎会突然料到幽海人鱼族？”敖青语气幽幽，巨大漆黑的影将一切光热笼罩，寒气四溢。
“西王母只想要除掉敖亭，也同时削弱沉香。而这一点正合我意——摆布一个对幻术好不了解的人如此轻松，我顺利地在幽海与南海交界之地布下幻术，控制沉香，接着便是一场激战——一并削弱敖亭，这样操控起来，就容易多了。”
接下来，是绵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听心一时急怒，守不住元神，蓦然倒了下去。孙悟空也感到眼前愈渐迷离，细细一看，见那血脉体肤之处，竟都已布满了殷红的细小藤蔓，吮吸着命脉与力量。长星已不再做挣扎，伏在地上。“七弟，你这是……”敖冽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可掩饰的惶粟。

“怎么了？”寸心一惊，迎着敖青阴冷稀疏的笑声，也随即展开双手细看，白皙手腕依旧无恙。可就在她抬头望向敖玉的瞬间，体内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那些细小的血红的藤蔓，参差错落，细细密密地渗进了敖玉脖颈深处。不止是敖玉，而是所有人。石台旁屹立的石柱上，妖冶的红莲却是更加娇艳欲滴。
“是它们……在稀释我们的力量……”哪吒看了一眼柱上蓬勃绽放的血莲，语气中满含了不屑：“敖青，你利用麒麟之力。”
“没错，我是利用了麒麟之力。”敖青的目光显得虚幻而迷离：“它们都将属于我，你们也都将……属于我！”说罢，那藤蔓就在体内疯长着驰骋开来，整个幻世的石台布满了猩红的血经，所有人的力量在一瞬间被榨干抽去——
“不！”寸心喊道。
红光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影，而那些蜿蜒的血色藤蔓，也瞬间停了下来。寸心怔怔然回首，见眼前仍旧醒着的，怕是只有敖玉，敖冽，哪吒，孙悟空和杨戬五人了。听心已昏去良久，长星和小金乌也不支倒地。只是刚才那一声厉喝，却让敖青失了神。所有人都一脸惊异地望着寸心。
寸心只觉得一股熟悉的感觉又蔓延而上了，炽热，灼痛着，好似有千朵花蕾，要自体内破出，眼前一阵晕眩，又有似有似无的血红，在眼际幻灭般跳动，流散。
“不……怎么可能……”敖青紧握住手中血玉雕琢的红莲，用惊惧的眼神望着寸心。“九弟，你拿的那是……”敖玉的呼吸急促起来。“为什么……”敖青麻木地，空洞地望着寸心，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明明已经杀了他了……”
“什么？”敖玉半跪在地上。“我明明杀了他……”敖青依旧迷茫地念着。“二哥我知道了……”哪吒跌在杨戬面前：“那个东西我见过，在那个男人身上……”杨戬眉心一凛。
金面朱颜，凤目袅娜，妖冶却无恶邪之气，灿烂不失一段风华。风韵神姿，光华璀璨。
“炽鸢？”杨戬站了起来，长袍冷然地铺展开去，清辉澷溯，泻了一地风华。纵然已银冠染血，依旧面色从容。
“妖鸟么……”敖玉声音已沙哑。“什么炽鸢？什么妖鸟？”敖冽亦再难支撑，半跪在地。“就是百年前夺走寸心地那个人啊……你不是，你不是在那时已见过亭儿了吗……”敖玉断断续续地说。“什么妖鸟啊，那大海狱之底只封印了一个人……”冷汗随漆黑发丝一并落下，敖冽水雾迷离地双眼，也正迎着敖玉惊诧地目光。
“什么人？”孙悟空急道：“不是妖鸟炽鸢是什么？小白龙，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我……”敖玉已快提不起气了：“是南海传来地消息啊……炽鸢越狱……”
“哥哥，南海那边的消息是敖青传来的，根本没有什么妖鸟，没有什么炽鸢……”敖冽心下明了：“大海狱之底只封印了一个人，麒麟太子……”
“什么？”众人是真的懵了。寸心听到“麒麟太子”四字时，仿佛当头一击，只觉一时身轻，好像身置长渊幽谷之间，群山万峰之上，那个名字有如雾气飘渺，四下席卷而来，冲击着她的心间。敖青仍手持着那枚血玉，痴执呢喃着。“怎么可能……哪吒秉着气道：“我在南天门和炽鸢有过一战，我明明……感觉到他们气息不同……”
“哪吒兄弟，你所说的麒麟与炽鸢之气的不同，就是他手上那血玉。”杨戬道。
敖冽猛的一垂头：“我们这次是彻底的被九弟给耍了……哪儿来什么妖鸟，那是麒麟太子啊，就是数万年前朝阳仙子神话里的麒麟太子啊……他把他放出来，为的就是遣散他的魂魄夺取红莲血玉，召唤尚在沉睡的麒麟族……想必他是知道了朝阳仙子的传说之后才有了这番打算的……”
“那为什么……”敖玉惊觉：“寸心……”寸心的额前，有着幻灭般跳动的血色红光。“我？”寸心亦不知所措。
“他的魂魄不曾离去，依旧留在你的身上……”杨戬望向寸心，如玄冰雕琢的面容似乎逐渐透明：“因此，即使有了红莲血玉，他仍旧无法召唤麒麟，因为你依旧在这里。”他静息道，浅笑若漪沦，轻轻的，了无痕迹地，拂过她毕生戚戚的痛意。


“也就是说，他——”孙悟空指着敖青，眼里忽然精光乍起：“现在奈何不了你了？”说罢盯着寸心。而寸心此时却也就同抽干魂魄的傀儡一般，黯然失神。
“就是为了……给三哥报仇吗……”良久，寸心问。
“不错！”敖青眼眸血红，面目有些狰狞地嘶吼道：“我是为了给三哥报仇！”敖青忽然狂笑，幻世隐隐震颤起来，那些已然死去的血红经脉纷纷断裂开去，一时腥风骤起：“七哥，你莫怪我，我若不着么做，你肯定是老死在冥寂海，也再不会来见我。你就再见不了我为三哥报仇了！”
“九弟，你疯了。”寸心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我是疯了！”敖青咆哮着，青筋暴起，说罢，指着已昏厥过去的听心道：“听心姐姐，你当时慑于杨戬的保护，不敢奈何哪吒，我不怪你。可是现在的你，却和哪吒冰释前嫌，和杀死我们至亲的人化敌为友！”
“寸心姐姐，哪吒既是我龙族仇人，杨戬也是。你竟然甘愿弃亲情不顾，追随杨戬，你甚至……还为他闭海千年！”敖青震颤着怒吼道：“甚至…还替他生育骨肉！为什么不杀了他以报你千年冤苦，报三哥如海深仇！”
寸心看着眼前已面容扭曲的弟弟，浑身如同被抽干般，如沙悬浮。
“你们口口声声说了解三姐的心情，既然如此又为什么阻拦她？”敖青曾经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响着。九弟，那个曾心痛她至深至极的九弟，依旧是那个九弟。
“九弟。”她说，“不是这样的。”
“七哥！还记得千年前我与你在东海的那一战吗？！”敖青已完全失控：“那时，是你告诉我——只有变强，才能为三哥报仇，否则，就是自寻死路——不是么？我今日就让你看见我是如何变强，如何复仇！！”
“九弟……”敖冽摇头：“不要一错再错……
“不……”敖青用已空洞的双眼环视着众人，然后，冷冽决然道：“你们帮着哪吒……就是我的敌人！”霎那间，仿佛世界崩塌的声音。
敖青的眼里已灼烧成一片血红之色，而整个幻世似乎都在一片动荡中瑶瑶欲坠，石柱上的血莲极致地盛放开来，潋滟如霞光泼洒，阵阵烈风扬起，红絮流萤铺卷流散。那一朵朵红莲却如坠清风，自石柱之上凋零，跌下，暗香四下涌起，引得万千芬芳一阵翩然摇落。
“那我今日就给你个了断！”哪吒大喝道，旋即仗枪腾起，一股厉气破空而去。
敖青仍在一片飘然落英间不变身姿，只是已干枯的面容上，却极阴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御风陡起，一阵清影疾驰掠过哪吒眼前，只在眨眼之间，快得像场错觉。白光错落，落红纷纷蓦然腾空，席卷开来，泼洒成一片烂漫。
哪吒回过神来时，敖青手中的那道黑影已直直地刺来，而杨戬已然挡在他面前。
凄清的，浮光如尘，定格一瞬。乱红纷扰，触目惊醒的毒，已渗进杨戬清澈双目。红漪如莲花千朵，次第盛放，那万顷的绯红便如诗如醉般荡漾着，流转开去……
我不管什么天理，也不管哪吒兄弟是对是错，我只认他是我兄弟。他仿佛在说，一如从前。
敖青放肆地狂笑开来。
“二哥！”哪吒只觉胸腔快要炸裂开来一般，倾尽毕生之力，将乾坤圈向敖青直袭过去。血肉横飞，一袭青衣曳地。一代龙子，至此殒命。



第二十六章
杨戬倒在地上，飞花片片涌起，泼洒掠过。银黑的毒素自脸庞一路流下，渗入发肤。一阵阵闷雷般的声响似近似远，整个幻世都如烛光般幻灭。
光影明灭，寸心走至杨戬身前，这一幕，却一如往昔。所有的记忆都苍茫着汹涌而至，将一切撕裂，碾磨。巨柱倒塌，疾风凌掠，乱红千朵匆匆。
她一掌推开了哪吒。
杨戬只记得神智泯灭的那一刻，她飞身而来扑入他的怀中，她望着他，望着他，就这样望着，嘴角凝笑。宛然他初次见她的模样。
手中的剑刃，已径直地插入胸口。鲜血喷洒，流淌，浸透。赤红过处，阴毒尽散。
她记得，在数百年前的那一天，金光万丈，烈火高歌，炽鸢幻化成一片烈焰，好似隐在一片金光火海之中。在炽鸢身中剧毒的时候——此毒只有龙心血可解，黑衣人曾说。
她便毫无犹豫地将剑插入自己胸口，飞身倒在他的怀里，鲜血流淌一地，她抬首望向他，依旧是温眼明眸，笑颜如初。
飞花婉转，淋漓滂沱，就这样流散在她静止的面容。
* * *
他在一片恍惚中，恍然望见她的影子。
春水融融，云霞倒映，翠柳如烟，随风飘荡。“你真的不会丢下我，去做司法天神吗？”她问，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他望着她微蹙的眉头，心头莫名一痛：“傻瓜，当然不会。”他说。她笑了，眉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寸心？”他唤。
迷蒙间，似有杨柳被蒙蒙细雨点染成团团碧烟翠雾，桃花被春风催促着灿烂成一片云霞。她在那芳华深处，在稀疏飞花枝头。“杨戬，你爱过我吗？”她问：“杨戬，这一千年来，你爱过我吗……”
“你爱过我吗？”寸心望着他，远远问道。
浅笑嫣然，一顾花开。
“寸心，别闹……”他急道，移步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却被一片空蒙落红隔开。她的笑声有如银铃般飞进他的耳畔：“傻瓜，我救了你一命，等着你报恩呐。” 然后，她纤笑又如烟云飘散。
落红纷扰着，渐渐将人隐去。
“寸心！”他喊着，追了上去，忽然有处朔风卷起，满目飘零，他却生生地不见了她的踪影。流岚千朵，次第盛放。他逐风呼喊着她的名字，直至惊醒……
* * *
“娘！舅舅醒了！”沉香破门而出，额间渗着细汗。杨婵一听，无暇与嫦娥对视，便忙起身进了屋子。哮天犬，眉山兄弟众人，也一并在外等候着。
仿佛是过了很久，直至朝阳再次照彻海天。
敖亭从真君神殿缓步走出，杨婵轻声跟在身后，迟疑片刻，走上前去，将眼前冰清玉洁的女子拥入怀中。
* * *
麒麟之灵因未能及时召唤，而再次沉睡过去，红莲血玉也与亡灵一道，再次被封印进咒祭坛。九灵之魂也重新聚集开来，凝成灵古珠，敖冽与敖玉一道，和神蚌一起将灵古珠再次封印至冰海九灵台的龙神封印中。
敖冽不再回去，尽管听心力劝，他仍只是淡然，对听心说：回去告诉父王母后，就当我死了。说罢，玄衣轻展，消失在四海。
至于寸心和敖青，敖玉骗龙王说，他们是为阻止麒麟，再没回来。其间细节，便就此隐瞒，不忍伤了老人家的心。
真君大人虽身中剧毒，但因有了稀世罕见的龙心血为解药，总算是再度醒来。
后来，龙族便就此告别，重回四海。
再后来，刘沉香便继承司法天神之位。小玉也继承西域水君之位。
只是日后再没有人见到那个冰玉若面，如仙如尘的男子，在九天寂夜里，孑然独立。
西海，再没了一抹清幽的身影。
* * *
很久之后，一个男子静静伫立在一脉无限夕阳中。
那年的莲花，一定是承载了太多的悲伤，才会姗姗来迟。
暮色渐至，斜阳西沉，暗淡了天边最后一丝粉色。满塘潋滟的莲花却仍是那么烂漫，如同往昔。那绰约的风姿，似乎从不曾受过岁月的沾染似的，仍是那般的婷婷袅袅，一滴玉露低挽，傍风悠扬而落，凄凄点点，宛如清泪。
“爹？”身后的白衣女子小声地喊，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他温柔地笑着将她搂进怀里，望着她与他愈加相像的容颜，莫名地叹息。


岁月不曾留下痕迹，他依旧是容颜清冷，冰玉流光。
只是一袭青丝，全萧索成白发。
当香风晚起，阵阵飞花成蝶，泼洒着轻摇而落之时，他仍总是会回想起她曾今的模样。飞花婉转着，淋漓滂沱。暮色中，仿佛是她在那花团锦簇的深处，望着他，温眼明眸，笑颜依旧。
* * *
杨戬。
再一次，这样铭记你的名字。
暮色四合，回首时，已落尽芙蓉。
西海一别，岁月洪流，花开花落依旧。往事已然成尘，不知何处相说。若是当时，唯有惘然。亘古海岸旁，落霞与孤鹜，冬夏与春秋，轮回交替，不变痴执守候。
目过千层水天，在那九天云端，我说过，我会等你，无论千夫所指，还是万人唾骂，生生世世，直至沧海桑田，天荒地老。
十丈红尘，万般相思，描摹的，刻画的，仍是你最初的样子。
一如往日刹那，也似千年不变的，是你清冷的双眸，寡淡，抑或沉重，就这样灼尽我的万劫不复。君，你知否。
你从未说过爱我，即便是离别的时刻。
君手执旨若夕阳，沉沉落定。
那日分明微风不寒，芳菲摇落，满地残红无人过问，而我心寸寸凋零，直至天明飞雪寥落。爱或不爱，我知君心。
依旧是清辉遍洒，月色深处，依旧是君孤影相守，而我已不再悸痛。皓月圆缺人聚散，重来千泪终是空。就这样，凄清的，不可抗拒的画上你我的休止符——
如若光阴倒转，我仍旧于西海之滨将你救起，离经叛道也好，背天逆命也罢，尽一生之韶华，负一世之空名。君，你知否。
如若光阴倒转，我仍旧抛却一切，随君而去。以不义不孝之罪，叛天地于放逐。浮沉来去几度，风刀霜剑谁共。君，你知否。
如若光阴倒转，我仍旧持剑向你，剑尖在你额间停住。纵家仇似海，不忍下手。长恨此地何诉，只哀鸿伤心处。杀了你，不如杀了我自己。君，你知否。
如若光阴倒转，我仍旧罗锦着裳，以身相许，终一生之痴执，换共君之白头。君，你知否。
如若光阴倒转，我仍旧与君诀别，永闭深海再不见。最后一眼，已湮灭一世眷恋。
我仍旧将剑刺入胸膛，鲜血流至你的脚下。
君，我不悔。
当往事已如烟成尘，曲终人散，笑叹世间离合悲欢。
我身入彼岸，再无心执念。当前尘百转千回，灰飞烟灭——
淋漓飞雪饰你以不变轮廓，九天寒烟与你以清辉流转，渗我戚戚之魂魄，痛我缠绵之伤口。
离开是唯一可做，放手，许你一生相忘于江湖。
而不曾忘却的，依旧是你曾经笑貌音容，白衣若流水，暗香浮枝头——
如若光阴倒转，请依旧赐我此生如昨。
终一生之痴执，换共君之白头。
相思成灾，不眠不休。
君，你知否。
* * *
寸心，如若重头，请让我许你一世白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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