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六一>
「原諒先生……先生不願放棄你,也不願放棄阿藍。」
話音剛落,王粵只覺膝下少年身軀一僵。
旋即,棕髮少年倏地揮開王粵放在他髮上的手,怒氣衝衝地站起身來,怫然而去,將門摔得震天響。
王粵被獨留在屋中,肺內冰冷,心頭淌血。他靜坐半晌,不能歎出一口氣,流出一滴淚。
他預想過的畫面按部就班地上演,是他料事如神,他實不該自憐自艾。
1927年九月廿四號,陳歸宏分支到達汕頭,欲立新國民政府,以譚平山為主席,後擱置。
王皖半開玩笑說王粵惹惱了陳歸宏,儒雅的公子將單片鏡片摘下來放進胸前的口袋中,笑說:「這要是以往,阿紅這孩子會毫不猶豫地用你家的人。」
「風水輪流轉,誰又規定了養大的孩子必得對生養者感恩戴德?」王粵並不否認,帶著一絲絲先見之明,「況且是他們這種身份——」
「不把你軟禁起來就算好了。」王皖笑哼,補上一句。
王桂的四年囚禁浮上心頭,王粵瞥了王皖一眼,歎了口氣道:「是不把你的腿腳打斷不罷休。」
看著王皖眼中微變的情緒,王粵心情大好。
你有我痛腳時我也有你痛腳——兩兄弟之間的對話也是一如既往地和諧,兩人之間兄友弟恭,一派和睦,與現今事態截然不同。
在「清黨」和「寧漢分裂」之後,在北伐軍皖家上將馮玉祥的居中調停下,寧漢並無消解分歧,寧方繼續北伐,漢方派出部隊攻入豫方又干擾寧方,而新桂系在其中一邊驅趕山東境內的北洋軍閥一邊調動部隊包圍金陵城,兩邊不輸。
漢方後實施「和平分共」,驅逐紅黨以及部分藍黨傾紅派人士,紅黨因此被迫轉入地下活動,漢方此舉為寧漢合流打下基礎,但漢方仍堅持要蔣下野。
1927年八月八號,新桂系通電漢方,與漢方達成協議,抗命於蔣,蔣不得已通電下野。漢方要求得到滿足,於是於童年九月,在新桂系的主導下,寧漢雙方於滬都開會,雙方聯合,成立由新桂系主導的特別委員會,汪精衛被迫下野,史稱「寧漢合流」。
後汪精衛聯繫湘系將軍唐生智與程潛反對新桂系,並鼓動漢方粵系張發奎於穗城另立中央對抗新桂系。因此控制寧方的新桂系與控制漢方的湘系成為寧漢雙方的新矛盾。
1927年十月廿九號,雙方會談失敗,寧方率先向漢方宣戰,寧漢戰爭爆發,又稱「李唐戰役」。
這場戰役,是王鄂與王湘,外加上王桂於政治軍事上的多方面較量——一個貌似仙風道骨的男子,一個鏗鏘玫瑰的巾幗,一個鐵腕狼性的軍人——這場戲如何看如何精彩。再加上同年九月,陳歸宏於湘贛邊界發動秋收起義,確定發動土地革命並武裝反抗藍黨,這一輪算是五彩繽紛。
自家門口發生的爭搶,王蘇卻看得分外清閒。身著旗袍手挽裘披的女子一如既往地典雅,誰都不會想到那樣端莊的女子能手起刀落斬殺攔路者。
王蘇想:也許是她年紀大了,又也許她比那些個弟弟妹妹多看了幾年事,這寧漢戰爭打了個開始她便知道了結局——如旭日東升的新桂系必會獲勝,而其勝利將使寧漢合流結果得以保證,藍黨政府得以維持同意,而有新桂系加持的北伐必會是南京政府於形式上統一華夏。
王桂有一顆狼心,這顆狼心曾在王粵屠南寧時驟死,繼而脫胎換骨,金剛不壞。如今的王桂,是無人能敵,縱使是她也無把握對上了能全身而退。
王蘇不禁感歎,當年誰都不看好的那些個遠離中土的蠻子,現如今卻是一個比一個神氣,王粵是如此,王桂更是如此。
1982年,新桂系攻入長沙,連破衡山衡陽等重鎮,湘地受創,通電表示擁護南京政府,唐軍首領唐生智流亡日本。
果不出王蘇所料,寧漢戰爭以新桂系為主力的南京政府大獲全勝,而新桂系亦在寧漢戰爭和二次北伐中勢力迅速擴張至極盛。
極盛是何等地步?
極盛是:即便李唐戰爭在即,穗城發動張黃事變反對新桂系的控制,又縱容陳歸宏在他家起義,給王桂後院放火也沒有成功。
城碧弟弟的戰功彪炳,嫻和早有預料,但她唯獨看不透王粵在這件事上的意圖——
給王桂找了不痛快也沒給自己留什麼好日子,除了叫蔣中正復出,似乎王粵從頭到尾也沒有撈到什麼益處——連陳歸宏似乎也日益疏遠他。
身在局中的王粵想得似乎沒有王蘇的多,彼時他滿面笑意地將一杯熱咖啡畢恭畢敬地送到王桂手中,頗是誠心誠意地道:「祝賀你臻至頂峰。」
王桂瞥了一眼手中那棕黑色散發著苦香的飲料,毫不猶疑地將其放在桌上,道:「我不似你,喝不慣這洋飲料。」
見王桂不喝,王粵也不惱,仍站在王桂面前微微欠著身子,「我這敬的不是酒也不是茶,阿桂你不肯喝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我這敬的咖啡,裡頭可大有學問。」
「你是加了鶴頂紅還是鴆毒在裡頭?」王桂頭也不抬地道。
「加這種東西,你即便喝了也就是跑幾天茅房,我能賺著什麼?」王粵攤手反問,笑得一片純良,「我這可是提醒你,這咖啡聞著香,喝著苦——你這寶座,可好生坐穩了。」
王桂聞言抬起頭,冷厲地看向王粵,一手在椅扶上有節奏地點著,「你想說什麼?」
「我只不過是說咖啡苦罷了,」王粵一笑置之,眸子垂下,斂住一片殺意,「便如王座一般,空有金玉外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