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來更文！最近真是太忙了求原諒
寫完Assignments都沒時間查資料寫文太失敗
<百五六>
從藏匿陳歸宏的地下室出來，女傭趕來告訴王鄂：「爺，南粵的先生來電。」
「把電話接到客廳。」
他大步走到客廳接起那個赤褐色的西洋電話，嶺南人脆生生的嗓音在話筒中傳來：
「哥哥，一切可好？」
家中的弟弟打來，不大可能只是來問他是否安好。
王鄂聞言直奔主題：「我救下他了，除了情緒有些激動之外，還算沒事。」
「他……」王粵有些遲疑地頓住，躊躇幾秒後才繼續，「他是…從哪裡逃出來？」
「喲，真聰明，他還是真是逃出來的，在阿藍那裡。」王鄂用肩頭夾著話筒，從褲兜裡掏出火匣子，點起一根老刀煙吞雲吐霧，半是唏噓道：「好傢伙——二樓多高，破窗跳下，身負槍傷，好好歹歹一口氣竟還能躲著子彈逃了追捕。」
「天不絕他，自有出路。」
王粵在話筒中的聲音有些沙啞失真，王鄂側頭仔細辯著他的情緒，不由覺得他這句話說的太過冷靜鎮定了些，一時也有些疑惑：到底他是憂心陳歸宏的處境，還是憂心陳歸宏死不了？
「我這邊還能庇護他一陣，但是我還想問一句，你和王滬這回是有什麼……謀劃？」
王鄂話音剛落，王粵在那頭輕聲笑了一下，他便抿住嘴唇收住話頭,又聽王粵笑了一聲：
「哥哥，何苦把您的弟弟想得那麼九曲心腸？」他用上了尊稱——不同尋常，他不習慣發那個音。他頓了頓，似是有些無力地道，「我倆有再玲瓏的心肝，也謀算不過一場天命。」
王鄂微愣，手中的老刀煙差點燙到了手指而不自知。
「因此，你們二人成心地……要他們兄弟相殘？」
簡直不可思議——兩人曾經把孫逸青和陳歸宏當心尖尖上的寶貝，呵護備至，現在可以忍心去放任他們互相撕咬，至死方休。王鄂自認自己一向邏輯清楚，但他現在尚未能邏輯地解釋這兩個弟弟的做法。
王粵道，清清冷冷地：「怎麼是成心？其實您也早料到了他們兩個現在的境況，不是麼？」
兩句反問，兩句無奈。
沒有萬分詫異，沒有意料之外，其實他們早都看到了這個結局，卻皆是看穿不說穿。
人啊——活了幾千年，他們從高高在上的神明活成了個血肉之軀，又帶了血肉軀體回到九重天上。曾跌落凡塵，染了煙火土氣，聖潔有了瑕疵，他們終究也學會了凡人間自欺欺人的小伎倆。
王鄂莫名氣悶，比看到陳歸宏負傷時還要氣悶，「你們怎麼忍心呢？」
這句話是在苛責還是單純歎息？王粵難得聽不出來他人話中的情緒。
他微垂眸，深吸一口氣，意外溫聲地反問：「這哪裡輪得到我們來忍心不忍心呢？」
王鄂為他溫柔如羽毛的語氣輕笑一聲。
王粵也彎起唇角，但他的愉悅十分命短，甚至都沒有存活超過一分鐘。
手指被老刀煙灼傷，王鄂忙把只燒了一半的煙摁進煙灰缸，灼傷的痛感令他想起一些事，他不確定告訴王粵是否是個好選擇，但他認為王粵有必要知道。
「阿紅的那個木棉花玉雕，是你的？」
「哦……是，一年大年初一送他的，阿藍也有一個，怎麼了？」
「……他……」王鄂揀選著形容詞，後槽牙輕輕咬著口內的肉，「阿紅剛剛情緒不受控，把那玉摔成了三瓣。」
「Oh……」
王鄂聽著話筒那頭突兀的一聲英音的「Oh」，然後像死寂了似地沒有了下文。
王鄂有些不放心：「你還好嗎？」
「我很好。」王粵語速極快地道，「我知道了，小孩子都有脾氣，這很正常。他要還摔了你其他東西，算我頭上。」
「他也沒其他東西可摔了——」王鄂瞥了眼通往地下室的暗門，「除非他把家具砸了——哦，或者還有那個紫荊花玉珮。」
「聽起來真是個好消息。」話筒中的聲音在笑，話筒那頭的人表情僵硬。
王鄂點點頭，卻不是表示讚同：「……你照顧好自己的事吧，阿紅暫時沒事——再遲些就不知了。我們最好能想出一個法子。」
「我明白。」王粵也點點頭，「再聊。」
王鄂聽著掛斷的電話嘟嘟的忙音，實在以為王粵的狀態不好。他聳聳肩，嘴角掛著一絲玩味但苦澀的笑容，將話筒掛回原位——
鐵樹開花水倒流。
現在除了王港，這兩孩子也能影響到這麼多年來心冷的南尊了。
通話結束，王粵一改鎮靜面孔，失魂落魄地逃進臥房，胡亂地抓起船上的薄被連同毛巾一同抱緊在懷。毛巾被子壓住心口，他本就覺呼吸不暢，現下更似得了哮喘般地大口喘氣。
心口漸漸發疼，呼吸也愈發不順暢，即使摟著被褥，手腳依舊冰冷。他的十指狠狠地摳緊了被褥面的毛巾，指腹微癢的觸感令他找回一絲踏實感。
一絲踏實，微弱，不足以道。
他像一個嚴重缺乏安全感的嬰兒一樣踡縮在一起，將自己縮成一個團，眼前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轉，他不得不閉緊雙眼，胸腔內供血的心臟似乎發出兩聲脆響，裂出兩道深深的裂痕，鮮血淋漓。
南尊早有預料紅藍兩個刀兵相見，但他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有這個局面——他親生骨肉般的孩子疏遠他戒備他，他真心疼愛的孩子現在恨不得拿他來當仇人看待。
他預料過什麼？他想要什麼？
他想要孫逸青手握大權，他想要陳歸宏平安健康；他想要孫逸青無後顧之憂，他想要陳歸宏命大福大——
他太貪心了，明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還一直妄想要將這兩者都死死抱在懷中。
兩者皆親，豈容毀傷？
也許應該給遠在燕京城的長兄打個電話了——王粵克制不住自己胡亂飛竄的思緒——他應該打個電話給長兄，問一問那高高在上的神明，若兩者皆親，該保誰殺誰？
又或者這位玉樹為神的長兄並不需要憂慮這些問題，因為於長兄而言，心碎心傷不過灰一抔，親者相殘不過戲一場。跌宕起伏過後，他仍然是金剛不壞身，歷經千年而毫發無損；他仍是初見的那個九天之上纖塵不染的大羅神仙，他們仍是神座下拼盡幾世都無法吻到他衣襬的凡俗之人。
南尊想得愈發放肆，愈發天馬行空，卻不打算控制，冥冥中有個聲音突兀地闖進他的腦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耳朵——
『那你可曾想過，或許會有另外一股力量崛起與孫逸青平分天下──甚至會把孫逸青絞殺，另立家國？』
「烏鴉嘴！」南尊狠狠地咬唇，「烏鴉嘴！」
王皖一語成讖，陳歸宏終究長成了令孫逸青忌諱的存在，孫逸青下了殺手要逼死他，但若這次他逃出生天，難保——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下一次就是陳歸宏要絞殺孫逸青。
那麼這一次，王粵要保孫逸青剷除異己，還是保陳歸宏大難不死？
他不知道，但他正在執行清黨的指令；他不知道：但他不介意手下徇私放走一些紅黨人。
於此事上，素來心狠手辣的他沒有站定了在某一方。
人生若得如雲水，鐵樹開花水倒流。
他長了年紀了，也有搖擺不定的時候了。慶幸的是，他尚可隱藏自己的軟弱，一個時辰後示於人前的依舊是他毫無破綻的傲然姿態。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王耀幾千年來又何曾有過丁點兒的破綻？
「先生，這幾日黃埔軍校被審查，有好些個學生被定罪，他們致信給您與蔣軍座，希望不要冤枉無辜學生。」
「既是如此，審查就再審嚴些。」
「還有，先生，昨夜李濟深長官和梁漱溟先生將約兩千人押去南關戲院訓話，似乎放走了不少人。」
又放人？看來這兩人要麼不認識紅黨人，要麼是與太多紅黨人為友，以至於不忍心痛下殺手。但不論哪一種可能，王粵都沒有心思去深究：
「哦，查過沒有可疑就放了罷。」
「可是先生，他們只是訓話——」
王粵頭疼的很，此時此刻再多話兩句他都覺得頭痛欲裂，旋即加重了語氣：「你們是來質疑兩位長官先生的審查嗎？」
來尋他幫助的委員顯然沒有把什麼權威放在至高無上絕無犯錯的位置上：「先生勿怪我們多嘴，我們也是怕萬一放虎歸山，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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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藏匿陳歸宏的地下室出來，女傭趕來告訴王鄂：「爺，南粵的先生來電。」
「把電話接到客廳。」
他大步走到客廳接起那個赤褐色的西洋電話，嶺南人脆生生的嗓音在話筒中傳來：
「哥哥，一切可好？」
家中的弟弟打來，不大可能只是來問他是否安好。
王鄂聞言直奔主題：「我救下他了，除了情緒有些激動之外，還算沒事。」
「他……」王粵有些遲疑地頓住，躊躇幾秒後才繼續，「他是…從哪裡逃出來？」
「喲，真聰明，他還是真是逃出來的，在阿藍那裡。」王鄂用肩頭夾著話筒，從褲兜裡掏出火匣子，點起一根老刀煙吞雲吐霧，半是唏噓道：「好傢伙——二樓多高，破窗跳下，身負槍傷，好好歹歹一口氣竟還能躲著子彈逃了追捕。」
「天不絕他，自有出路。」
王粵在話筒中的聲音有些沙啞失真，王鄂側頭仔細辯著他的情緒，不由覺得他這句話說的太過冷靜鎮定了些，一時也有些疑惑：到底他是憂心陳歸宏的處境，還是憂心陳歸宏死不了？
「我這邊還能庇護他一陣，但是我還想問一句，你和王滬這回是有什麼……謀劃？」
王鄂話音剛落，王粵在那頭輕聲笑了一下，他便抿住嘴唇收住話頭,又聽王粵笑了一聲：
「哥哥，何苦把您的弟弟想得那麼九曲心腸？」他用上了尊稱——不同尋常，他不習慣發那個音。他頓了頓，似是有些無力地道，「我倆有再玲瓏的心肝，也謀算不過一場天命。」
王鄂微愣，手中的老刀煙差點燙到了手指而不自知。
「因此，你們二人成心地……要他們兄弟相殘？」
簡直不可思議——兩人曾經把孫逸青和陳歸宏當心尖尖上的寶貝，呵護備至，現在可以忍心去放任他們互相撕咬，至死方休。王鄂自認自己一向邏輯清楚，但他現在尚未能邏輯地解釋這兩個弟弟的做法。
王粵道，清清冷冷地：「怎麼是成心？其實您也早料到了他們兩個現在的境況，不是麼？」
兩句反問，兩句無奈。
沒有萬分詫異，沒有意料之外，其實他們早都看到了這個結局，卻皆是看穿不說穿。
人啊——活了幾千年，他們從高高在上的神明活成了個血肉之軀，又帶了血肉軀體回到九重天上。曾跌落凡塵，染了煙火土氣，聖潔有了瑕疵，他們終究也學會了凡人間自欺欺人的小伎倆。
王鄂莫名氣悶，比看到陳歸宏負傷時還要氣悶，「你們怎麼忍心呢？」
這句話是在苛責還是單純歎息？王粵難得聽不出來他人話中的情緒。
他微垂眸，深吸一口氣，意外溫聲地反問：「這哪裡輪得到我們來忍心不忍心呢？」
王鄂為他溫柔如羽毛的語氣輕笑一聲。
王粵也彎起唇角，但他的愉悅十分命短，甚至都沒有存活超過一分鐘。
手指被老刀煙灼傷，王鄂忙把只燒了一半的煙摁進煙灰缸，灼傷的痛感令他想起一些事，他不確定告訴王粵是否是個好選擇，但他認為王粵有必要知道。
「阿紅的那個木棉花玉雕，是你的？」
「哦……是，一年大年初一送他的，阿藍也有一個，怎麼了？」
「……他……」王鄂揀選著形容詞，後槽牙輕輕咬著口內的肉，「阿紅剛剛情緒不受控，把那玉摔成了三瓣。」
「Oh……」
王鄂聽著話筒那頭突兀的一聲英音的「Oh」，然後像死寂了似地沒有了下文。
王鄂有些不放心：「你還好嗎？」
「我很好。」王粵語速極快地道，「我知道了，小孩子都有脾氣，這很正常。他要還摔了你其他東西，算我頭上。」
「他也沒其他東西可摔了——」王鄂瞥了眼通往地下室的暗門，「除非他把家具砸了——哦，或者還有那個紫荊花玉珮。」
「聽起來真是個好消息。」話筒中的聲音在笑，話筒那頭的人表情僵硬。
王鄂點點頭，卻不是表示讚同：「……你照顧好自己的事吧，阿紅暫時沒事——再遲些就不知了。我們最好能想出一個法子。」
「我明白。」王粵也點點頭，「再聊。」
王鄂聽著掛斷的電話嘟嘟的忙音，實在以為王粵的狀態不好。他聳聳肩，嘴角掛著一絲玩味但苦澀的笑容，將話筒掛回原位——
鐵樹開花水倒流。
現在除了王港，這兩孩子也能影響到這麼多年來心冷的南尊了。
通話結束，王粵一改鎮靜面孔，失魂落魄地逃進臥房，胡亂地抓起船上的薄被連同毛巾一同抱緊在懷。毛巾被子壓住心口，他本就覺呼吸不暢，現下更似得了哮喘般地大口喘氣。
心口漸漸發疼，呼吸也愈發不順暢，即使摟著被褥，手腳依舊冰冷。他的十指狠狠地摳緊了被褥面的毛巾，指腹微癢的觸感令他找回一絲踏實感。
一絲踏實，微弱，不足以道。
他像一個嚴重缺乏安全感的嬰兒一樣踡縮在一起，將自己縮成一個團，眼前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轉，他不得不閉緊雙眼，胸腔內供血的心臟似乎發出兩聲脆響，裂出兩道深深的裂痕，鮮血淋漓。
南尊早有預料紅藍兩個刀兵相見，但他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有這個局面——他親生骨肉般的孩子疏遠他戒備他，他真心疼愛的孩子現在恨不得拿他來當仇人看待。
他預料過什麼？他想要什麼？
他想要孫逸青手握大權，他想要陳歸宏平安健康；他想要孫逸青無後顧之憂，他想要陳歸宏命大福大——
他太貪心了，明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還一直妄想要將這兩者都死死抱在懷中。
兩者皆親，豈容毀傷？
也許應該給遠在燕京城的長兄打個電話了——王粵克制不住自己胡亂飛竄的思緒——他應該打個電話給長兄，問一問那高高在上的神明，若兩者皆親，該保誰殺誰？
又或者這位玉樹為神的長兄並不需要憂慮這些問題，因為於長兄而言，心碎心傷不過灰一抔，親者相殘不過戲一場。跌宕起伏過後，他仍然是金剛不壞身，歷經千年而毫發無損；他仍是初見的那個九天之上纖塵不染的大羅神仙，他們仍是神座下拼盡幾世都無法吻到他衣襬的凡俗之人。
南尊想得愈發放肆，愈發天馬行空，卻不打算控制，冥冥中有個聲音突兀地闖進他的腦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耳朵——
『那你可曾想過，或許會有另外一股力量崛起與孫逸青平分天下──甚至會把孫逸青絞殺，另立家國？』
「烏鴉嘴！」南尊狠狠地咬唇，「烏鴉嘴！」
王皖一語成讖，陳歸宏終究長成了令孫逸青忌諱的存在，孫逸青下了殺手要逼死他，但若這次他逃出生天，難保——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下一次就是陳歸宏要絞殺孫逸青。
那麼這一次，王粵要保孫逸青剷除異己，還是保陳歸宏大難不死？
他不知道，但他正在執行清黨的指令；他不知道：但他不介意手下徇私放走一些紅黨人。
於此事上，素來心狠手辣的他沒有站定了在某一方。
人生若得如雲水，鐵樹開花水倒流。
他長了年紀了，也有搖擺不定的時候了。慶幸的是，他尚可隱藏自己的軟弱，一個時辰後示於人前的依舊是他毫無破綻的傲然姿態。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王耀幾千年來又何曾有過丁點兒的破綻？
「先生，這幾日黃埔軍校被審查，有好些個學生被定罪，他們致信給您與蔣軍座，希望不要冤枉無辜學生。」
「既是如此，審查就再審嚴些。」
「還有，先生，昨夜李濟深長官和梁漱溟先生將約兩千人押去南關戲院訓話，似乎放走了不少人。」
又放人？看來這兩人要麼不認識紅黨人，要麼是與太多紅黨人為友，以至於不忍心痛下殺手。但不論哪一種可能，王粵都沒有心思去深究：
「哦，查過沒有可疑就放了罷。」
「可是先生，他們只是訓話——」
王粵頭疼的很，此時此刻再多話兩句他都覺得頭痛欲裂，旋即加重了語氣：「你們是來質疑兩位長官先生的審查嗎？」
來尋他幫助的委員顯然沒有把什麼權威放在至高無上絕無犯錯的位置上：「先生勿怪我們多嘴，我們也是怕萬一放虎歸山，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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