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的房门被大力撞开,他转过头。他爸风驰电掣地冲进来,好像准备进入战斗模式。“天啊,爸。”扎克套着睡袋坐起身。
伊费环顾房间:“瑟拉齐安说他刚刚才进来这里找你。”
“呃……”扎克假装揉揉眼睛,“他一定是没看到我躺在地上。”
“嗯,大概吧。”伊费多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他说的话,可是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烦恼,不急着拆穿儿子的谎言。他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特别检查窗外的栅栏。扎克注意到他其中一手握了一样东西放在背后,可是他步行的时候刻意阻挡不让扎克看清楚。
诺拉赶到伊费身后,见到扎克时立刻停下脚步。
“怎么了?”扎克起身问。
他爸爸要他放心,摇了摇头:“只是来看一下。你在这里等哦,好不好?我马上回来。”
他走出房间,转身的时候仍遮遮掩掩着不让身后的东西露出来。扎克纳闷了一下:会不会是什么武器,还是银剑?
“别动哦。”诺拉说完便关上了门。
扎克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他曾经听到他妈妈一度在和他爸爸争吵的时候提起诺拉的名字——好吧,也不算真的吵架,毕竟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那时比较像是他妈妈在发脾气。上次扎克还看到他爸爸吻她——然后他爸爸就留下诺拉和他,与瑟拉齐安先生和费特一起出发了。他们三人回来后,一切都变了。伊费看起来好沮丧,扎克再也不想看到爸爸这模样了。瑟拉齐安先生回来的时候还受了重伤。扎克接下来在屋子里四处打听刺探,撷取到了部分对话,但还不够。
他听到了“血祖”。
还有日光,没办法“摧毁他”。
还听到了“世界末日”。
扎克独自站在这个备用房间,脑中有好多谜团不断盘旋,这时他注意到墙上有几面镜子里出现了模糊的影像。一个扭曲的画面,有点像视线在晃动——理应清楚对焦的景象却在镜子上显得模糊不清。
有个东西在他的窗口。
扎克转过身,他先慢慢转——然后迅速转过头。
不知道怎么办到的,她竟攀在这栋楼的外墙上。她的身体很不协调,极度扭曲,双眼圆睁,冒出炙红的火焰。她头发散乱,看起来又瘦弱又苍白。小学老师的装扮已经被撕烂了,一肩外露,但裸露的肌肤却糊上了泥巴。她颈部的肌肉肿胀变形,血虫沿着她的脸颊蠕动,爬过她的额头。
妈妈。
她来了,他知道她会来。
直觉驱使他朝她走了一步,然后他端详她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从痛苦转为阴险,他只能说她有如恶魔。
她注意到铁窗栏杆了。
刹那间,她的下颚突然打开(张很大,就像录像里面的一样),一条螫针从喉咙深处舌头下方射出来。螫针砰一声撞上玻璃,紧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玻璃碎了,螫针又继续从洞里穿过来。那条螫针接近两米长,末端很尖,和他的喉咙只差几厘米的距离。
扎克怔了,他本来就有气喘,这时肺脏一锁,无法呼吸。
那条螫针的末段像蛇信一样分两个叉,在空中一直抽动。扎克仍呆若木鸡。螫针渐渐无力了,她随意地将头往上扬,迅速把螫针收回口中。凯莉·顾威的头往窗户一撞,砸碎窗框上的玻璃。她的身体往空窗框贴,只要再几厘米就可以碰到扎克的喉咙,把她的挚爱的儿子献给血祖。
扎克看着她的眼睛,定在原地。发红的双眼中央有黑点。他晕眩地在那双眼睛里寻找妈妈的影子。
她死了吗?爸爸是这么说的。难道她还活着?
她已经永远离开人世了吗?难道她还在——就和他处在同一个房间里?
她还是他的母亲吗?难道她已经属于别人?
她把头硬塞进铁栏杆里,擦破皮肤、压碎骨头,就像蛇要钻进兔窝一样,拼命想缩短距离,让螫针得以碰到男孩的血肉。她的下颚又打开了,发亮的双眼紧盯着男孩的颈子,喉结上方。
伊费冲进房里,发现扎克站在那边呆滞地瞪着凯莉。那吸血女鬼的头一直往栏杆中间钻,准备要攻击。伊费从背后抽出银剑,大喊一声:“不!”并挡在扎克身前。
诺拉跟在伊费身后闯进来,打开光杖,刺眼的短波紫外线光嗡嗡响。诺拉看到凯莉·顾威那腐败的人形以母亲的外表包藏厉鬼的祸心,不禁觉得恶心反感,但她仍迈步向前,伸直手臂,挺出能消灭病毒的光。
伊费也朝凯莉和那条丑陋的螫针前进。吸血鬼凯莉的眼神变得更为深沉,带着野兽般的愤怒。
“出去!回去!”伊费对凯莉怒吼的样子仿佛在斥喝野生动物,让它们不要进到屋里觅食。他朝她举起长剑,往窗口奔去。
凯莉又用饥饿到痛苦的眼神朝儿子看了一眼,才退离窗台,退到伊费剑刃碰不到的地方——然后沿着大楼外墙奔远了。
诺拉把紫外线灯放在窗台内,架在两根交叉的栏杆中间,让光线漫在窗框内,以免凯莉又回头。
伊费跑去看儿子。扎克的凝望已经退却了,他的手护着喉咙,胸口猛烈起伏。伊费刚开始以为这是绝望所致,后来才发现这不只是绝望。
恐慌症。他全身都闭锁了,连呼吸都没办法。
伊费狂乱地扫视四周,发现扎克的吸入式气喘药放在旧电视机上。他把吸入器塞进扎克手中,握着他的手靠近嘴边。
伊费一压,扎克吸一口气,药物就让他的肺脏打开了。扎克苍白的脸庞立刻有了血色,气管像气球一样膨胀——他颓然一倒。
伊费放下剑,扶住儿子。但扎克推开他,跑到破碎的窗前。“妈!”他低沉地喊着。
凯莉撤退到砖墙上,中指长出来的利爪让她能像蜘蛛一样攀在大楼侧面。她还在气那两个人破坏她的好事。凯莉感觉到她的爱子就在附近,就像一个母亲在恍惚之间听到悲痛的孩子呼唤着她。他那股人性的悲怆就像灯塔指引着她。他对母亲的需要更加强了她那吸血鬼之身对他的渴望。
她的双眼见到扎克·顾威时,看到的不是一个小男孩。那不是她的儿子,她的宝贝。她见到自己体内仍存一点固执的人性。她见到生物学为她永远保留了一部分的自己。她的骨肉,只不过那仍是人类般红色的血肉而非吸血鬼般白色的血液。还继续运送着氧气,而非养分。她看到自己不完整的一部分,被外力所持。
她想要那一部分,想得发狂。
这不是人类的爱,而是吸血鬼的需求。吸血鬼的渴望。人类的繁衍过程是往外茁壮,一代一代开枝散叶,但吸血鬼的繁殖则反过来,循着血脉回溯,让身体细胞转为被吸血鬼消化。
爱的正面吸引力也逆转过来,但不是变为恨——也不是死亡。负面的吸引力是感染。两个人不再因为互相爱着对方,让精子与卵子结合,由基因库创造出独特的、新生的人类。吸血鬼的生殖过程是一种退化,惰性物质侵犯活细胞,复制出上亿个细胞。这些细胞不会共享资源也毫无进化,只会暴力地毁灭宿主,变态地糟蹋宿主的身躯,简直就是生物性的强暴和侵占取代。
她需要扎克。只要她还没得逞,她就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