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对张良来说，故国是他转过身去，看见父亲轻柔揽着母亲肩头低声耳语；是挂在春末柳树上的纸鸢飘飘荡荡，被卫庄拿下来，满脸戏谑不交还给他；是巷口那家糕点店里，灰白毛的猫崽子总与店主过不去，留在满是面粉的地上一只只梅花样的脚印。
那是他一夕长大，再也梦不到的故国。
颜路站在一片金红的夕阳海潮里，侧过头道：“那就是你想要的天下了，子房。”洁白海鸟从他身边飞过，振翼落下了羽毛，颜路抚着栏杆看过去，微笑起来。
张良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然而桑海城里美得最惊心动魄的这一刻，也叫他微笑了。
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故国即使是深重阴影，也仍能叫他向光明奔去。而他的师兄，总是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回头就是桃花春水一样的笑，让他那颗飘飘荡荡孤舟一样的心，忽然有了安放的地方。
二。
伏念是个极端律己、几乎有些刻板的人，和他的师叔一样的一点，他们脾气都很大。
“也许是因为责任重大，未老先衰？”张良揉着酸痛膝盖，刚沐浴过后长发上的水滴滑落在床单，很快泅了下去。
颜路哭笑不得，拿一块毛巾把他师弟的长发拢起来，道：“老大不小还不知道把头发擦干，怎么放心你以……“张良觉得头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听他叹息，好像千言万语没有头绪地冒上来，只变成了柳絮一样，叫人心痒心疼起来。
张良弯起嘴角，挑出一个往后陈平每每看见就要发冷的高深莫测的笑来，道：“辈分可不能乱啊，良只要还在此地一天，万万不敢忘记你是师兄的。”
颜路笑笑，忽然玩心大起：“莫非出了小圣贤庄便不认我这师兄了？我须多多珍惜。”
张良惊讶了。
他猛地转过头，就像一脚踩进了山涧深水一样，陷进他师兄那双永远笑着的眼睛里。
颜路这时候低下眼把毛巾叠了两下，就着他脑袋拍拍，道：“早点睡，明天一早的课。”说完就走出去了，轻手替他关上门。
留下张良顶着块儿四方毛巾靠在窗边，愣愣坐着，听着仿佛鲛人歌声一样的海潮唱了一整晚。
三。
”这就……少……“
萧何疑惑“嗯”了一声，转脸看向身边，拍他肩头：“说什么呢，刚才？”
大雪静谧，夜色里的森森树木是紫黛色的，天地却灰白得肃穆。篝火烧得几乎完结，青烟一缕，爆了几个火星。
北风一吹，张良恍惚惊醒，“什么？”
萧何张了张嘴脸色几变，犹豫着酝酿了几下，道：“你刚才看什么这么起劲，叫你也不回神？”
张良手一握，酒坛冰冷冷，手指冷冰冰。抬头吞下几口酒，揉了几下脸道：“嗯，你瞧见远处树林没有？”
萧何顺着他手指方向远望，老实点头。
一点笑意划过，张良眯眼道：“山里有魈鬼，刚才冲你笑呢。我劝她莫要把你魂勾走，深山荒野的……”
萧何明显脸白，干笑：“咳，莫开我玩笑。守了大半夜你困没有？剩这两个多时辰不看也罢了，进去吧进去吧。”
张良被他推着往军帐里走，拢了拢猩红风微笑麾道：“怕不太好，不如你歇下，我再醒醒酒。”
萧何纠结一下，点头：“我就里面，有事……”
张良一副了然冲他摆手。
看什么呐……
他扫平石块上积雪，潇洒坐下。
”子房？“
”看的什么？“
”什么？“
”……“
”你看什么呐？“
看花呢，师兄。桂花正好，啊别动，我替你拿下来。
看月亮呢，师兄。诗云月出皎兮，我猜也不比此刻。
看海呢，师兄。观于海者难为水，良深刻记得啦。
看天灯呢，师兄。桑海城难得灯火通明一回，此处观赏最佳。
二十四岁的颜路垂下手里一卷竹简，偏过头，抬眼。好像有风，好像没有风。好像说话，又好像没有。好像微笑，他看不清楚。
金红桂花亮得像火星，簌簌而落。
灯火温暖，烫得人心肠手心里都是热的，比烈酒高歌都要乏味的东西，却叫人欢喜得掏心掏肺。
枝桠颤动，雪落了。
北风狂啸而过，已没有站在远处树下的那个影子了。
篝火噼啪爆响，灭了。
“这就是少年时候的你啊。”
——END——

再来个番外吧……
楼楼写得很好啊……
挺虐的……
我喜欢……

忽然想起几句歌词：留住你一面，画在我心间。谁也拿不走，初见的画面。哪怕是岁月，篡改我红颜。你还是昔日，多情的少年。（姚贝娜《画情》）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海天，不是云。能拥有这共观沧海、共览风云的美好时刻，对于良颜二人都是幸福。愿初心不改，婵娟长在。

码

梦中梦一直是我想挑战的写法，奈何不敢落笔。阿璃的文章对我大有启发啊。隔着厚厚的墙也能感到张子房的幸福感，天可怜见二人的梦魇终于都要结束了。虐中带甜的糖总是回味悠长。期待更多佳作。

最喜欢第三个片段，子房，在看什么？师兄，在看花呢，看海呢，看天灯呢……

好棒，顶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