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没错，桢棠是我写出来的。
我用那种洁白的信纸写她的故事，写作业的时候偶尔想起来什么细节，就扯一张纸来写。
这样的信纸一张张地堆叠，有时候不小心放错了地方，在学练优的末页或者是勤学早当天要做的两面中间，一定找得到她。
老萧觉得她美，像是座什么不知名的空山，大片大片深青色的林子和雾霭，几十年没有响过人语声，恍如一场大梦。山川草木春去秋来，她就一直在那里静静地立着，不晓得何为时光。
仲春倒是不那么欣赏她。仲春爱跟虞家的小姑娘去喝几盅酒，温一温旧日情谊。她只喜欢有酒量的什么人，比如我。
桢棠是不饮酒的，他们姓梁的都不怎么爱酒。
有一次老萧未能赴约，我找了桢棠去逛博物馆。街巷里弯弯绕绕，厅堂倒明亮宽阔。我后来才知道那座楼是贝聿铭老先生设计的，桢棠一眼就看出来它好，可是纵然她那样的学识也说不出最好之处在哪里。我们一路看来各个展厅，魏晋的展厅里头有件复制的外袍，她匆匆扫一眼，走出去很久以后在街边小坐休息时才说：“那件衣服我见过的。”
我随口问：“你在哪里的博物馆见到的？”心里还在想到底是刚才看过的哪件衣服。
“不记得了——你借过我一本书，里头有一篇白先勇的采访，他说他去美龄宫参加宴会，好半天才想起来童年时来过那个地方，那时候晚宴上女士们的服装都差不多，可宋美龄黑缎子绣着红海棠的衣服就是比别人好看，是不是有这么一个情节？那件衣服就给我这种感觉。”
她微微蹙起了眉，有些困惑。
我们认识很久了，她一直想不起来自己活了多少年。她读各种各样的书，也写一些东西，最近才用起钢笔，晴好的下午会去看场电影。有些事她想问我，我就装着不知道把话题转开。有一次我去拜访她，我们看着她新栽下的一丛小叶栀子，她突兀地问起：“你觉不觉得我和你看到的世界不一样？”
我想了想，回答：“那你是个唯心主义者。”
我知道此后桢棠又会因为这个陌生的名词一头扎到书里去，就像每次她提起类似的问题那样。
其实我知道——对于我来说，梁桢棠的时间线是紊乱不堪的。她所在的世界露出了许多不修边幅而格格不入的线头，将来我要把它们一一清理。
晚安，桢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