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 ...
乡野,两位中年男子在树荫下一边纳凉,一边感叹:“昨天邻家白秀才的女儿又来了?”
“是呀,少爷年纪大了,张候又不闻不问,幸好还有白秀才的女儿常来走动,日后也好早作打算。可怜一个千金的侯府之子,竟只有我们这些下人操心终身大事。”
“这可不行,身份不合适。少爷即使不受宠,也是正宗的侯府公子,出自累世功勋的士族;不说白秀才的女儿生的一副尖嘴猴腮穷酸样,就是顶了天举了孝廉,位列九卿,也是出身寒门,如何相配?”
一个压低声音:“话不是这样说,少爷虽说是张候的种,因他刚出生就死了父亲,又有道士算命说,少爷与张候犯冲,要是住在一处,必然克母,连带牵累家运,于是自幼就将少爷送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将养,从不过问。如今少爷十七岁了,你看侯府可有派人来看过一眼?摆明了不将少爷的婚事放在心上。少爷年纪大了,若不早些筹谋,日后要怎么办?”
“要我说,张候这个当娘的心也太狠了,算命的说的话,哪里就做得数,侯爷也是利欲熏心,为的什么子虚乌有的事,将亲生骨肉放到一边,十多年看也不看一眼,哪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事情,难怪她能出将入相封侯?少爷天生丽质,又乖巧懂事,若是养在侯府中,如今不知有什么造化?不比他那嫡出的兄长差到哪里去,听说侯府嫡出的公子,有机会入主中宫。可怜我们的少爷,日日与下里巴人为伍,也不知姻缘将在何处?”
“嘘,别说了,主人家的长短岂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够置喙的?”
这样的窃窃私语被这两个大嗓门的一嚷,即使被不晓得原委的听了去,估计也能理清张候府这些私事,何况是此事的局中人?三郎本在屋中歇息,不意两位姆爹在屋外高声商量,将他们说的内容听了几句去,因知他们是真心为自己担心,也就不管他们如何说。
其实事情不是他们说的这样,娘亲还是惦记自己,是以自己虽养在乡野,倒是不曾短些衣食。就是自己命不好,又碰巧碰到算命的将自己的命说破,娘亲是为官又指望封侯的,对这些忌惮,也是应有的。幸好爹爹生下自己就撒手人寰,不然恐怕也会因此生出些不平的心思来。
毕竟,三郎一母同胞的兄长,因自幼长在京师,生的丰神俊朗,得了陛下与太后青睐,有朝一日必定入主中宫;而三郎,却在乡野徒徒哀悼年华流逝。
这位三郎,就是名震天下的那位张候的庶子,行三,生父出身寒微,死于难产。他满月时有位空空道人登门拜访,在祝寿的众人眼前道出了他的命运,大抵是若是与生母生活在一处,必然会招致祸事,这祸事主要针对张候。本来那道人建议将婴孩送入道门,从此出家,断绝红尘。张候犹疑,被当时仍在的老太君骂了一顿,大抵是你鬼迷了心窍,什么空山来的鬼话也信,好好的孩子,做什么要将他送去那寡欲清心的地方活受罪!张候惴惴不敢言,只得将孩子送去老宅,衣食是短不了的,却再也没过问。
三郎生的乖巧,又早熟懂事,从来没有让周边的人闹过心,是以几位仆人都是真心服侍,眼见他年纪大了,婚事又不得母亲过问,不得不为他操心。
但是邻家白秀才的女儿却是他们白操了心,三郎心里清楚:她频繁来此,不是为的看顾自己,而是为了张家老宅里那几本书。这个时候,典籍只收藏于富贵之家,民间鲜见,贫家能识得几个字就算不错的了,怎么敢肖想阅读经典?我朝一向从州县举“孝廉”、“茂才”,妄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胸无点墨是行不通的,是以张家的经典,对张候这样的人家,其实不算什么;对寒门学子来说,却是一笔不敢想象的财富。
白秀才之女有意仕途,才频频来张府借书,而且就因为她有意仕途,才不会与三郎这个侯门庶子扯上关系。因为贫家女与豪门牵涉,于声名有碍。所以,两位姆爹的担心实在是多余。
三郎并不在意这些,白秀才之女愿意来,他便借书给她,与她说说话。因为并无所求,所以也不挂在心上。别的时候,他多在山林间玩耍,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姆爹觉得长在乡野,耽搁了他的前程,其实各有利弊。他虽于大家礼仪不熟,却亲近自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他那位远在京师的受尽万般宠爱的兄长,真的过得万事顺意?
至于婚事,且看造化。
三郎小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娘亲只是一时糊涂,到一定的时候会想通,将自己接到身边。仕途与家族荣耀那些虚妄的东西,难道比他这个亲生儿子更重要吗?他从天黑等到天亮,却没有等到来接他的马车从远方驶来。他费了好大的心力,终于接受一个事实:他不幸没了父亲,同时也没了母亲。即使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三郎就这样打发岁月,不停的得知:他那个从不露面的母亲,升了官,封了候。世人从不知晓,张候有一庶子,即使他已默默长在世上十七载。
谁知突然有一天:侯府派人来接他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