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也
我叫梦也。
都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等的第几个三年了。
忘川两岸的曼珠沙华开了又谢,我的记忆也随彼岸花瓣涅灭在翻涌的忘川水中。
我自己也说不清横亘在心中的愁绪到底是什么,反正醉了可能会想起你,也可能不想起你,反正醒了就会想你,也可能不想你,午夜梦回本该去找你,却一次也未梦见过你。
你是那么遥远的一个影子,在岁月的打磨中逐渐消弭。
我在等谁?
谢桥
我叫谢桥。
梦也死了,为了救我。当初死后同衾的誓言还历历在耳,如今却已是人鬼两隔。
我本不该独自在这世上苟活,可我终究没有随你共赴黄泉的勇气。
如今我大限将至,再见你,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梦也
我在忘川的河头坐了二十余年。依稀记得二十年前这里的鬼魂还很少,如今却已是鬼满为患。
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好好的人不当,非要跑到地府来当这孤魂野鬼吗?
孟婆那里的队伍依旧长不见尾。听说今日有个鬼排队的时候掉进忘川里了,立马灰飞烟灭,渣儿也不剩。
真可怜。
不过,我也该寻个时候去投胎了。
谢桥
死亡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不过是闭上眼的事,再睁眼便在酆都了。
只要一想到能见到梦也,我就忍不住心情雀跃。
梦也那么干净的一个人,就算死了,也和其他人不同吧。
他……是否在等我?
梦也
今天在江头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了。
是个女鬼,看到我睁眼时,她吓了一跳。
大概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吧。有哪个冤死的恶鬼长得美的。不过摸着胸腔回答,她也不是个人样。
总之,被吵醒后,我非常不爽。
“何事?”我问。
她尽量不看我爬满蛆虫的眼窝,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你有没有见过——”
又是来找人的吧?不,已经是鬼了。这种事我见多了,于是不耐烦地挥挥手:“没有。”
“啊,打扰了。”她飞快地说完,然后匆匆逃走了。
像我这样的鬼,哪怕再多看一眼也会心生厌恶的吧?
我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
对我来说,还是睡觉比较重要。
谢桥
没有找到他。
我几乎把整个鬼都跑遍了,却还是无果。
问了一个长相丑陋的恶鬼,他也不知道。
真可怕啊,那个鬼肠子都流出来了,眼窝里连眼球也没有。
虽然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我还是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
梦也,你在哪里…我好害怕…
梦也
鬼都的天永远不会暗似的,那一轮红日始终悬在地平线上,将落不落。
今天又有很多鬼去投胎了,他们都是刚死便赶着入轮回。
二十年了,为何我还在这里?
我等的人,为何迟迟不来?
谢桥
遇到一个女鬼,她的丈夫在她来之前便已投胎了。
“你呢,也要投胎吗?”我问。
“不,如果不能同他长相厮守,再入轮回又有何意义?”她说。
梦也他,也已经投胎了吧。
“你怎么办?”我问。
女鬼的神情忽然变得悲恸,她张了张嘴唇,破碎的声音钻入我耳中:“忘川。”
我吃惊地退后一步。鬼是无法再死的,但若跳了忘川,那便是魂魄支离,永世不得超生。
有言道:入忘川者,万劫不复。
梦也已经走了吧,我既负了他一次,这次,也该加倍偿还了。
不知道,魂飞魄散的感觉是怎样?
梦也
我都快忘了,上一次站在这里是什么时候。
那时入轮回的队伍还没那么长,奈何桥下的忘川也不似今日这般湍急汹涌,好像站在桥上便会被吸下去似的。
那一次,我也没喝这碗汤。
本来是要喝的,但当孟婆问我“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的时候,我犹豫了。
我好像是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了。
久到我的皮肉脱落,露出狰狰白骨。
我终究是不敢独自一人走过这奈何桥。
这一次,桥也还是那桥,汤也还是那汤。
我却没再犹豫。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孟婆脸上是亘古不变的笑,她捧起那碗浑浊的汤。
“没有。”即便有,也早该放下了。
我接过汤,一饮而尽。
汤并不会立时生效,只有过了奈何桥,才算真的扫尽红尘,重新开始。
放下汤碗时,忽然瞥见桥头一抹身影纵身跃下,如同一朵盛开的彼岸花,直直坠入忘川。
“那边怎么了?”我问孟婆。
孟婆脸上是见怪不怪的笑:“没什么,又一个傻子罢了,你赶紧去投胎吧。”
不知为何,我的心忽然一阵刺痛,即便我已经没有心了,这痛也不知从何而起,深入骨髓。
是她……
但我忘了,喝了孟婆汤,便不能回头。
“我想起来了,她的名字…叫谢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