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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替莫里蒂先生来讨回那笔钱的,对吗?”
欠债人挽起他白色衬衫的袖管,从佣人的手中接下两杯带着冰块的柠檬水,推到我们面前。方形的杯子里方形的冰块在吊灯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而他翘着二郎腿,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指尖扣在手里那只玻璃杯的边缘,摇摇欲坠的杯子轻而易举就会抓住来人的目光。“我很遗憾。”他将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我无法按时还给你们。”
“为什么?”事情有点棘手了,但似乎也没有完全逃离我的想象。他接下来的话70%是在为自己拖欠的行为寻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那么我的任务就是从他的话里面找出破绽,然后用语言乃至行动将它击碎。
“这位小姐,我想你身为财务秘书应该知道,资金都是在不断流转中的,不是吗?”他的嘴角勾起了令我厌恶的弧度,这种油腻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明明任务才刚刚开始就有了想要逃走的感觉,心里面已经开始动摇了。我这是怎么了?很久以前就失去的那种息事宁人的安稳感明明早就消失不见了,心脏却莫名开始紧张得砰砰直跳,试图寻找一丝缝隙让自己钻进去冷静一下。真的好奇怪啊,如果不是这次任务就算硬着头皮也要完成,如果不是罗维诺还站在我身后,也许我,现在的我,应该已经放弃了吧。
“你大可以去查阅我的银行账户,你会感到惊讶——全部都是无法挪用的定期存款,毕竟那些长着腿的钞票可不等人——他们跑得比谁都快。”他的杯子快空了,可我的杯子里融化的冰块已经快要溢出来了。我选择缄默,试图再从他的话里听出来些端倪。“我想你或许有兴趣知道德卢卡先生在我这里欠下了一笔债——金额刚好和莫里蒂先生所需要的一模一样。”
“德卢卡?”我愚/蠢地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而且明显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吸气音。这个姓氏我居然格外地耳熟,但一时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广播或者是报纸……?不对,那应该是个我很熟悉的人,只是我现在把它忘掉了,但它实在是太常见了,也许只是我的记忆出了些毛病——把我常听到的关于这个姓氏的信息攒成了一个我以为我认识的人,或许是我这种职业的人的通病吧。可终归还是要搞清楚到底是谁的,于是我继续问道:“哪个德卢卡?”
“法比奥·德卢卡,我想你应该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眯起眼睛看着我,那目光像是一种审视,让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身后的呼吸声又加重了,可我已经无暇顾及。我开始盘问自己,我到底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为何它如此耳熟?不管我怎么努力回想,那条通往答案的回路似乎都是被大雾所遮掩,答案的板子上依旧一片空白。可对话不能再耽搁,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忆了,该死,只能姑且当这个什么法比奥是个无关的局外人,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罢了。
“那他在哪里?也许我们可以直接去找……”
“他已经死了。”
我完全愣住了,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似乎有人轻轻戳了戳我的肩膀。我在做什么?我问了些什么白/癡问题?欠债人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玩味和不可思议,我究竟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像个回答不出老师问题的孩子一样窘迫地坐在那里,如果现在给我摆一面镜子的话,天啊,我大概不敢直视自己红透了的双颊吧。
“我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那个男人拿着我的钱去花天酒地泡女人……到处结识仇家,不被杀才奇怪。唔,我也很头疼啊,现在已经完全收不回成本了。”他故作头痛的姿态在我眼里已经不成问题了,暴增的真实感反而让我不知所措。但或许,还有一个解决办法。我从凌乱的脑回路里理清一条,并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也许我们可以从和他有瓜葛的女人入手。”
“你想知道吗?”
看着他眼里放出的光彩,我感觉自己仿佛中了欠债人的圈套。
“他的死,与这个女人的名字脱不开干系。”
“谁?”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竖着耳朵,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也不敢放过。
“安娜·瓦尔加斯。”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锅。想起来了,我全部想起来了,那些日日夜夜我反复不停地翻看的档案,我怎么会把安娜和法比奥这两个人的姓名忘记?一个是罗维诺的合法妻子,一个又是逼他走上这条绝路的男人,不,或许说是他们两个人将他逼上绝路更恰当一些。我明白那些沉重的喘息在我身后响起所带来的含义了,罗维诺全部知道,他来不及阻止我只因为我/亻也/妈忘记了这一切。
当我意识到自己犯了滔天大错的时候,已经晚了。
罗维诺对着欠债人扣下了扳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