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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该这么整。
切赫想。
彼得切赫是一个优秀的守门员，他能够面对所有的压力。他足够高大，他足够勇敢。他不该躲在厕所里。事情不该这么整。
另一个优秀的守门员就在他的房间里坐着，就坐在他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那位守门员名叫吉吉布冯，来自意大利，他是世界上最出名的现役门将之一。他跟彼得切赫有过一段感情，就在去年九月份，因为各方面的压力，这段感情烟消云散了。但这些都不该是切赫躲在厕所里的原因。事情不该这么整。
吉吉布冯擅长主动出击。
切赫听到他向盥洗室走来的脚步，于是他打开水龙头抹湿了脸，摆出一副在洗脸的样子。他的胡子沾了水变得更长更卷曲。布冯很快来到了盥洗室的门口，他的手臂撑着门框。切赫转过头去看他，看着意大利人蔚蓝的眼睛，他比一年前显得疲倦得多。他刚刚拿下了一个久违的联赛的冠军，看样子他对欧洲杯有着不灭的渴求。
“彼得。”布冯说。这是切赫非常熟悉的一个词，布冯说出的彼得两个字有着独特的发音，带着意大利特有的急促和舌音，即使在梦里，切赫也能辨认出喊他的是谁。
而在那些绵密痛苦周而复始的梦境之外，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布冯亲耳喊他彼得了。这句称呼之后，他能感到自己颈后的脉搏开始加快了跳动，突突突地让他心焦。他会不会拥抱他，会不会伸手去抚摸他下巴上的伤疤，会不会吻他？
“我很想你。”
切赫的眼眶突然有点湿润，他转过身去拿自己的毛巾，假装只是擦去脸上剩余的水。
我也很想你。他想，我想拥抱你。每一天，每一天。
我们能回到过去所有美好的时刻吗，停留在那里？停留在飘雪的伦敦圣诞假期，或者是迈阿密那个迷人的夏夜。我能拥抱你吗？你还会不会把脸贴在我胸前让我吻你的头发，你会不会吻我的额角和唇边，告诉我你永远不会离开？
可就在某天我突然明白你不是我的全部，我也不是你的全部。如果我们中有一个选择离开，另一个没有任何方法阻止。
切赫的心灼烧起来。
在西西里岛有限的假期，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待在一起，布冯看上去喜欢切赫的一切，他总是在微笑。白天他们在海滩和城镇闲逛，接触不同的人，晚上则花更多的时间单独相处。他们谈论自己，并且谈论身边的朋友。作为守门员，他们比较了手的大小，为了讨论这件事他们甚至不得不提到了足球。
尽管布冯试图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但切赫却很有兴趣。他很快提及了点球，但布冯的表情告诉他这不是一个好话题。
切赫永远都愿意去研究对手的点球录像，但布冯经常不去做这事。切赫解释了他这么做的原因，每个球员都有自己的舒适区。但布冯用经验压倒了他，他告诉切赫这种事情从来是他妈骗人的，他以前曾经对点球录像深信不疑，但这是一个圈套，很可能一个球员为了在点球大战中一鸣惊人而悄悄练习，最后把他坑倒。他举了大概十个例子，然后告诉切赫他宁愿最后相信自己的临时赌博，相信天气，相信运气，他宁可往同一边扑，也不想再花时间做让他心惊肉跳的事情。他讨厌点球。
西西里岛之后的切赫变得更为恍惚。
返程的飞机着陆之后，当西西里的热浪褪去，随之褪去的还包括切赫面对布冯时才怀揣的勇气和不顾后果，航空反应让阳光和海浪变得像一个迷梦，在切赫的脑里退化得几乎跟他所有曾经的臆想一样虚妄。
有那么几个小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又做了一场梦。
但他变黑了许多，他的皮肤因为晒伤开始发红脱皮，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去了西西里。他变得更理性和认真。他明白自己的心，却看不穿布冯的态度。
他在心里铺陈了各种可能性和假设。也许这一切会如同西西里的热浪一样散去，并不会影响到两人的关系，也不会改写两个人的人生。又或者，怀揣着无限恶意，他在想布冯对于这种事情是不是熟门熟路，是啊他明白谁会对他有兴趣，也许他每个夏天都找来不同的人，也许他有很多西西里岛的故事。他是浪漫的意大利人，他身材高挑匀称，他打扮合宜，谈吐幽默，他不乏追求者，他知道自己可爱的地方在哪里，也知道自己卑劣的地方在哪里。他抽烟，说谎，语言粗鄙，喜欢恶作剧，容易发火，欲望强烈，但所有的因素构造出一个活生生的完整的有魅力的人，他不会缺少别人的陪伴。
也许他早就选择了切赫作为下手对象，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话，那些沮丧的示弱的短信，那些特殊的语气词，那些古怪的笑话，哦每一个切赫都觉得很好笑，真见鬼！约翰他们从来不觉得它们好笑，难道那个追南瓜的故事不好笑吗？
他唯一能确定的东西仅仅是对布冯的想念。
这段思绪反复的日子里，切赫写了很多条短信，其中包括：“嘿你最近还好吗，我已经开始集训了。”“热身赛赛程很有趣，你真该看看我们所要去的国家的清单。”“你有空可以来伦敦找我。”“伦敦今天天气很好。”“我觉得我有点想你，你会来吗？”“我在西西里岛带回来的礼物他们都很喜欢，谢谢你帮我挑礼物。”“我还是很想念你，但我可能抽不出时间去看你。”“我们圣诞没有假期。”“我还是会去看你的，如果我

他们还是把球弄了进去，然后我变得很暴躁，不过我不是真的生气。热身赛我们要去个很棒的城市，你猜猜是哪里？哦对了前段时间我去了威尼斯，我听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也许你会喜欢这里。我注意到你没有很多假期，特别是圣诞，我一直不明白，难道你们不用过节的吗？幸好我的假期很悠长，赛季的前半段会有点紧张，如果我抽不出时间，我圣诞节会去伦敦。我想看看泰晤士河，我以前见过但我想知道它有没有变得不同。我很想你。吉吉。”
切赫的手抖得非常厉害，几乎要把手机甩出去了。他看了两遍，然后是第三遍。他看了看署名，再看了看天上的夜空。他试图回复，随后真的把手机甩出去了。
“我很想你。”他捡起手机，这么回复道。
没有语法，没有“也”，没有前因后果，没有对每个问题的回答。他有很多句话想说，却只说出了这一句。真正的感情能让任何一个成熟的人变得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尽管切赫还没法确定这到底是真的感情，还是他自己偏执和虚妄的追求。他甚至不明白指引自己前进的是荷尔蒙，还是他的心。
他大胆地回忆起西西里，回忆起所有的拥抱和亲吻，所有试探性的话语和所有的似是而非。他记得有一天布冯枕着他的胸膛，他身上古怪的香水味让切赫觉得心神安宁。他记得布冯说：“你觉得我们一年能有多少时间在一起？我觉得并不多。如果我能早点想通这件事就好了。”切赫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他用手盖住了布冯的眼睛，布冯的眉睫让他手心发痒，但他很快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香。
他从很多年前开始追溯，想知道西西里究竟是一时的头脑发热，还是许多年来循序渐进的探索，年轻的切赫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脱下对方的衣服，他的冷静和淡漠又为什么没有让自己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又或许，荷尔蒙做出的指引永远简单正确，清醒的头脑才是错误的开始。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布冯对年轻的切赫说过一句话，尽管是英语，切赫却没怎么听懂。这些年切赫一直在研究这句话的意思，最后他想，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说：“你无法预料到的事情有时候往往是你遇见的最好的事情之一，所以不要计划，让意外来临。”
布冯在圣诞假期并不意外地来临了。
那天天气非常冷，整个早上都在下着雨，偶尔还能飘点雪。布冯只穿了不厚的套装，他从大雪天气赶到下雨的地方，却冻得够呛。切赫本该找几个合适的话题聊一聊，循序渐进地发展感情，但他并没花太多时间就把布冯推上了床。
荷尔蒙，他想。伦敦连绵的冻雨和时有时无的小雪封堵了骨头里的每个缝隙，空气里黏腻的沮丧一直缠绕着人们的手脚，恋人的爱抚能够驱赶所有的阴霾。布冯特殊的发音旋绕在他耳边，彼得，那个奇怪的卷舌，彼得。他没法正常呼吸，他只听得见布冯的声音，彼得。
空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他被极端的愉悦所击溃，在这一个瞬间彼得切赫第一次觉得布冯也许是属于他的。在他身边的不是那个著名的无畏的守门员，而是他的恋人，是他的吉吉布冯。窗外也许开始下雪了，天空阴沉得随时可能砸落下来，但他总能安心，在球场上他有他的头盔，球场下他有他的布冯。
布冯的手抚摸着他唇角到下巴那道伤疤，他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梦境传到切赫的耳边。布冯对他说：这真糟糕，但这是真的。切赫知道所有这一切都不会愈合，即使他们都知道不久后会因为暂时的别离而伤透了心，他却没有办法停下来。
切赫曾经问过巴拉克在重要比赛中进球会是什么感觉，他原本是一个进攻球员，但后来“一不小心长得太高了”，“不得不”选择了门将的道路。巴拉克却不停地试图询问他在重要比赛中扑出点球是什么感觉，切赫费了很大的力气去形容那种差之毫厘但失之千里的感受，这不是二选一，而***八，有两成机会你看穿了对手的诡计，八成的机会你被他坑倒。
最后巴拉克还是告诉了他答案：“就像那个时刻，周围的一切在你面前消散，你只记得胜利的滋味。”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布冯。布冯笑起来，表示他也曾经问过同一个问题，皮耶罗只是拍拍他的头让他别想太多。（拍你的头？跳起来拍吗？切赫问。但布冯生气地表示这句话并不可笑，他是坐着的，皮耶罗是站着的，能不能别打岔。）
布冯还问了巴拉克给出的答案，之后他显得有些困惑。
“那种时刻？”
“是的。”
“像刚才？”
“是的。”
布冯笑起来，他笑得很厉害，直到不得不顺手扯过一件衣服把自己的脸藏在里面。切赫也变得非常愉快，他笑着告诉布冯，他需要他来忘记天上的那些狗屎和**的圣诞大赛，他需要他来帮自己回忆胜利的瞬间。
伦敦的春天就像是永不来临。布冯在他身边的日子里，切赫根本无法回忆起自己怎么独自打发那些难熬的漫长的冬季。他告诉布冯，在伦敦，他曾经有几个“重要的转折点”，在那些微妙时刻他差点变成了一个诗人，或者作家，总之他会写点什么，文章要花五成篇幅去诅咒那永无天日的阴雨，花四成篇幅去描写淫 靡而热络的性 事，剩下的一成篇幅稍微聊一下人生。最后，他要以“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做结尾。
“真是一部严谨的巨作。”布冯评论道，“这个结局显然相当合理。”
切赫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