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素在西郊小树林找到苏浣时，她一个人静静地立在那里，死气沉沉，乍看一眼如行尸走肉。
初秋的楚河边上阴雨绵绵，不复昨日的闷热，反而冻人得很。
雨水已经把她从头到脚打得透湿，仿佛没有知觉似的，任由冰凉的雨水顺着发稍袖口和衣摆淌下来，流到地上混进泥里。
以往纤细却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微微驼着，明明双手握拳握得那么紧，紧到骨节都泛着白，削瘦的双肩却仿佛失去支撑似的无力下垮。
陈素吃惊到一时不敢走近。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子的苏浣。
他不敢相信这个从相见第一面起就在他面前意气风发甚至飞扬跋扈的女人，居然会有如此颓然无助的时候。
　　——————

——————
　　苏浣的面前是两座新坟。
一大一小。
还来不及做墓碑，只能用木板简陋地刻上姓氏名字。
这是破城时死在宁初语剑下的那对母子。
苏浣不知道自己在这站了多久，就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能做什么。
她只是就这么站着，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她就这么盯着木板上刻的名字，想把那名字转刻进骨血好让自己永世不忘。
终于，她手上也沾染了无辜百姓的鲜血。
那种不同于沙场对敌的死亡气息让苏浣恶心。
恶心到想吐。
更想哭。
可她在八年前潼关屠城后一日，便在双亲坟前立下重誓——她苏浣，从此只流血，不流泪。
很难受……
很痛苦……
视线中木板上用红漆勾勒的名字越来模糊，徒留一片猩红颜色在眼底挥之不去。
心口传来的跳动直冲头顶，仿佛有什么不祥的东西就要喷薄而出。
这时，忽然有说话声隐约入了耳，“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素终于走近，顺着苏浣笔直僵硬的视线看向木板上的名字，“这件事我也听说了，你……”
“你听说了什么？”本以为不会出声的苏浣忽然轻笑一声，“听说了我苏浣是如何罔顾全城人口性命给他们下毒造瘟？听说了我是如何亲手策划将满城黎民百姓逼上绝路？听说了我是如何为了破城不择手段令这母子二人枉送性命？还听说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陈素话没说完便被苏浣堵得脸色一滞，喝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苏浣语气激动起来，视线从坟墓上收回，转而盯上陈素的眼睛，“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满城恐惧万人哀嚎哭声震天你隔着一道城门难道就听不见？！你骂我呀，你不是最喜欢骂我心思阴损骂我是后宅恶妇么？你倒是骂呀！！”
她需要说更多的话，或许可以来分散一点自己的注意力。
她需要一些刺激，或许可以让自己暂时转移痛苦。
陈素似乎查觉到了什么，又走近了两步，苏浣身上隐约传来一阵淡淡酒香，脚下还扔着一只小酒壶。
莫非……是醉了？
　　

兴许是觉着苏浣此刻不像平时那般锋芒必露，再加上醉了酒，倒是有些女子的柔弱，看着倒像个普通的邻家小妹了——事实上，在不是面对苏浣面对正事的时候，陈素本也是个温润如玉的好脾气公子。
他叹了口气，上前去拉苏浣的衣袖，不禁将语气放得柔软些，“好了，别说气话了。你该知道，若不是你，要想拿下这楚州城不知道要添上多少将士的性命，一旦真攻起城来，城中百姓又有多少要被殃及，这远远不是一日的恐惧绝望和两条人命就可以带过的。”
“谁的命不是命，一城是命，一条也是命。国以民为根本，将以护国民为已任，用民众的生命换取的胜利哪里值得称颂了。”苏浣喃喃应对，口齿清晰调节分明，偏就是精神恍惚。
“若是我的计划再周详些，若是我能静心再挨上两日，他们本不必死的。”她忽然抬手捂住了脸，被拼命压抑了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透过指间缝隙传出来。
有些情绪，愈是想要压抑，便愈是压抑不住。
“是我杀了他们，是我杀了他们是我杀了他们是我……”
“苏浣！”随着一声爆喝，陈素一巴掌挥向苏浣，却又在她脸侧戛然而止。
用力将苏浣捂在脸上的手掰开，转而双手握上苏浣的肩膀，“苏浣！你看着我!看着我啊！”
那双曾经鬼精鬼精灵动无比的猫眼里竟看不见一丝亮光，尽是深沉晦暗无助彷徨和自暴自弃。
苏浣的情况，远比陈素想像的要严重的多。
　　

紧紧握住的肩膀硌得他手心发疼，那里仿佛瘦得只剩下骨头。
他从不知道整天精力十足的苏浣竟然这么瘦，就像他从不知道身为女子的苏浣为了能站在沙场上背负了多少，又舍弃了多少。
“苏浣，你听我说，人是宁初语杀的，是宁初语的剑要了他们的命，与你无关！你明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怎能等得！以宁初语的城府哪怕多得片刻喘息必能反应过来，楚州府绝对不可能再破！”
“你再怎么心思缜密你也是人不是神！你算不到每个万一更算不到每个人的命运！这是乱世是大争之世！人命本就如草芥如蝼蚁！是你固执地让我们的四万人马坚决执行不伤民不扰民，也只有你在的军队无论打到哪里都是牺牲最少动乱最小，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听见没有！！”
顿了顿，陈素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垂了眸子错开视线，“对不起，是我不好，怪我太过狭隘太过苛刻，从未真心把你当做同袍战友，从未顾及过你的情绪分毫，对不起……”
　　

略微扩散的瞳孔开始聚焦，苏浣看着眼前这个扶着她双肩满心懊悔的男子，长长的睫眨动，带落串串凝在其上的雨珠。
大争之世，人命贱如草芥。
是谁在异想天开地为一条两条人命而执着。
在未来征战的路上，还会有多少如今日一般的情形上演，她又该如何自处？
不能接受，那便趁早放弃。
不愿放弃，那便坦然面对。
已经跟苍白的脸色无甚分别的唇角轻勾，“好吧，我原谅你了。”
陈素一愣，抬眼便对上苏浣那抹得意的笑。
“你！！你你你你你！！！”惊觉被耍了的陈素哆嗦着手指着苏浣，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她鼻子上去，脸上更是燥红一片热气腾腾，喝骂道，“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简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说罢，恼羞成怒甩手就走。
　

苏浣站在原地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望着陈素愤然离去的背影，轻道了一句，“多谢……”
扭头再次看向那两座小坟包，半响，苏浣捡起地上的小酒壶，将壶中余酒细细洒在坟前。
依父亲所言，以战止乱。
这是他老人家来不及给她上的第一课吧……
乱世之争，人命如草芥，尽人事，听天命，去心魔。
会安息吗？这对母子……
无所谓了，她已经将她们的名字刻入骨血，两抹冤魂伴她一世午夜梦回又何妨？
　　

啊啊啊啊啊，就这样吧，
留个脚印让我知道你们还在~
爱你们么么啾~

被空调热醒，失眠中………

放假开心么么哒~

早点更文然后去浪啦~

今天的~

　　31.瑶光太子
　　苏浣用酒水简单祭奠了那对母子，抬手想自己再饮一口时，却扯动了肩膀上的旧伤。
本就不曾痊愈，刚刚又被陈素用力握了一把，伤口已经重新裂开，血水混着雨水从左边衣袖滴落，在脚下汇成了一小滩粉色的血池。
苏浣轻叹一声，将酒壶置于墓碑之上，转身往楚州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小树林里，慕白背靠一棵古树，右手拿的紫檀折扇正拦在君迁子的身前，“君先生，城内鸡飞狗跳令师妹忙得脚不沾地，您怎么有功夫闲逛到这里来？”
君迁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目光黏在远去的苏浣身上，那只仍在流血的胳膊让他焦虑不安，“慕世子，苏姑娘有伤在身又淋了雨，而且她此时情绪很不稳定……”
不等他说完，慕白冷冷打断，“君先生既然也在这里看完了全程，就该知道这女子的心性非比寻常，最不需要的便是怜悯，不论是子谦的，慕某的，亦或是君先生你的。”
否则，也不会以那种方式将对她心怀愧疚的陈素气走。
不若，如她所愿独自静静的好。
　　

“不是，慕世子，苏姑娘她……”
“好了好了，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那种程度的小伤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理，不劳君先生费心，君先生还是回城里去做好份内之事的好。”慕白蛮横地将君迁子转了个身，往楚州城赶，“本世子回头就把她叫回来还不行么？”
开什么玩笑！
这可是陆鸣溪看上的女人！
兄弟此刻不在，他慕白当然有义务帮忙看着，什么狂蜂啊浪蝶啊，招来多少他就给拍死多少！
原来老觉着这女人心机太多手段太狠，可今日这事，倒是让他发现了点有意思的。
如果是这样，苏浣配陆鸣溪，也不是不可以啊~
盯着君迁子一步三回头，总算回了楚州城，慕白的折扇在手心敲了两敲，冲一处灌木丛道，“还不出来？”
　　只听悉悉索索一阵响，果真从里头钻出个人来，正是之前被苏浣救下的黑衣少年。
慕白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定对方毫发无伤，这才笑道，“我还以为你想蹲在草堆里头过年呢，瑶光太子。 ”
　　

“你怎么知道我在。”瑶光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摘去黏在自己身上的草籽碎叶。“别叫我太子。”
慕白笑而不语。
瑶光最受不了的就是这只狐狸故作高深不说话的样子，“慕大哥，苏姐姐这是怎么了？”
慕白一挑眉，折扇展开捂嘴笑得狐狸眼弯成小月牙儿，“哦？苏姐姐？之前不是还一口一个妖女的喊着的么？什么时候她成了你「苏姐姐」了？”
瑶光被憋了个大红脸，“慕大哥！我说认真的！苏姐姐是不是出事了？怎么看着不大对劲啊？”
“本来有事，但后来应该没事了，不过现在可能又有事了。”慕白翻着白眼无奈道。
可不是么，若是自己不拦着，君迁子就上赶着给苏浣疗伤安慰去了，这招他慕白可没少在姑娘身上用，屡试不爽啊，太危险了，幸好他机智，及时将培养感情的幼苗掐死在摇篮里。
可是现在呢，打发走了一个，这儿却又来了一个。
慕白斜眼看着瑶光——*****的熊孩子，他有没有必要帮陆鸣溪防范于未然呢？毕竟这位身份不可一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