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绐言(一)
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拨打冲田总司的电话,然而传来的依旧是提示暂时无法接通的冷冰冰的机械音。
斋藤一长叹了一口气,挂断了通话。他将手机放在书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眉头紧锁。
冲田总司已经整整三周没有任何音讯了。然而他竟今天才意识到这点。
最初他以为冲田总司又是像以前那样故意制造时间差不与他接触,之后无意间听父母提起冲田总司是去临县参加数学竞赛的集训了。他的数学成绩一向很好,平时也经常去各地参加竞赛,一去就是很长时间,因此斋藤一也便没有多想。结果今天参加社团活动时遇到了冲田总司的同班同学,才知道最近根本没有什么数学竞赛,冲田总司在老师那里请的是病假。斋藤一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向平时与冲田总司接触较多的人打听,同时也尝试联系冲田总司,这才发现,他这三周简直就是凭空消失了。
斋藤一决定和父母联系告知这些情况。他拿起手机,正要拨号时,视线无意间扫到了对面的房间。
那是冲田总司的房间。
斋藤一突然想去他的房间里看看。
并不是单纯的好奇,如同那些日子里去山上偷窥他一样,更多的是手足无措的担心。冲田总司如同一个密封的罐子,无法从正面交流中打开任何缝隙,斋藤一只能尝试从边边角角处去挖掘——可是即使发现了什么又如何?他发现了他的母亲似乎有暴力倾向,他发现他在山上那所废弃的房子里做着诡异的事情,他想起他时而神采奕奕又时而消沉低落,想起他在雨中消弭的背影……
可是斋藤一毫无办法。
他一向是个理性的人,也没有非常剧烈的情感波动。可是这次冲田总司的失踪像一块巨石突然砸中了头颅,他茫然了片刻,随后便是剧烈到近乎无法承受、最后直至麻木的疼痛。堆积的回忆劈头砸下来,他开始近乎偏执地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可奈何。
他一手按在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阵阵的钝痛感,另一手推开了冲田总司房间的门——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站在这里了。
房间干净整洁,如同冲田总司来这里的第一天时他看到的那样。他走进去,下意识地往书桌上看过去——上面没放着药。
他不放心地又往四处看了看,都没有药瓶的踪影,总归是稍稍放下心来——冲田总司带走了药,情况应该不至于太糟。
他没有去翻看冲田总司的东西,总归偷看别人隐私的行为是令人不齿的,斋藤一也并没有这种癖好。而且他和冲田总司的关系——
斋藤一的思绪在这里停滞住了。
他和冲田总司现在算什么关系呢?朋友?也许只是他这样一厢情愿地认为,冲田总司呢?
按捺下思绪,斋藤一的目光落在冲田总司的书桌上。
那里贴在一张便签,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寻找药瓶上,刚刚发现这张不起眼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不要来找我。
斋藤一有一种自己的行为被提前预知的感觉,仿佛冲田总司早就知道他会来自己的房间看到这张便签。这是巧合吗?他的意思是,这次不要去找他吗……
他不知道这张根本没有前因后果只是突兀的一句话的便签可以代表什么。如果只是冲田总司随手写的,根本和他这次失踪没有什么联系呢?
可是书桌上的东西都靠墙摆放得整整齐齐,只有那张便签单独放在中央,像是特意要给谁看似的。
他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想被人知道,所以才不让人去找他?
斋藤一还是决定告知父母。虽然冲田总司有自我保护的能力,可放任一个病人独自在外这么久,实在是很危险。
他拿起手机,一则新闻事故报告映入眼帘。
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温度,他手指冰凉,使劲搓了搓手指,用力点了屏幕好几次才点进那则新闻,因为紧张而眼前一片模糊,恍惚中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十五岁少年”、“双相情感障碍”、“投湖”、“溺水”。
虽然为了保护当事人隐私而隐去了姓名,可是其中涉及的一些信息都基本和冲田总司吻合。
斋藤一的脑子里如同开进了一列火车,耳边充斥着“呜呜”的声响,头痛更加剧烈,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不得不先坐下来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从小就会偶发头痛症,只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好,可这一次,头脑却始终是乱的。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给父母打电话,又确认了事故的当事人确实是冲田总司;也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买票坐上车去临市的医院。平时条分缕析的东西此刻都像浆糊一样团在一起,混乱不堪。焦急、担忧、懊恼、悔恨……这些都形成了一个集团,压得他无法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