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佳玫一身冷汗，猛地惊醒过来，急促的呼吸持续了半分多钟，才逐渐从噩梦中缓过来。
项佳玫，二十四岁，师范学校毕业，目前在本市白城中学任教数学。
梦里那个男人叫何超，项佳玫表姑介绍的，比她大两岁，在某家外贸公司做财务工作，税后工资六千五，外貌和经济条件算是中等。
两个人见过几次面，彼此都觉得还算合拍，一周前才确认关系。
项佳玫看来，何超是个细心沉稳的人，对女士也很有风度。
两人出去约会看电影，何超会准备好热饮，若项佳玫穿了短裙，他会主动脱下外套给她遮腿。
因此项佳玫实在想不通，无缘无故地，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打开手机一看，才四点半。

何超的微信几个小时前发来一张图片，他正在日本出差，问她喜不喜欢图片里的丝巾，想要买给她当礼物。
项佳玫刚输入了几个字又删除，实在觉得心烦意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疏远别人实在奇怪，但毫不介意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梦里灭顶的恐惧与绝望是那样真实。
离上班时间还早，项佳玫于是起身去倒水。
外头天还是黑的，路灯稀稀拉拉地照着，在纱帘上氤氲出昏黄的光。
项佳玫倒水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仿佛无形中被人扼住了咽喉，周围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甚至有几秒钟她听见了自己嗡嗡的耳鸣，好像又被人一把推进了噩梦当中。
——衣柜前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支口红。

寒气从脚底升起，项佳玫坐在床上，觉得自己的四肢都是冰凉虚浮的，黑暗中全是鬼魅的幻影。
她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上那支口红，足足三分钟后，才颤抖着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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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响铃无人接听，项佳玫又打了一遍，这次才几秒就接通了。
还没等她开口，电话里就传来男人怒气冲天的骂声："这大半夜，谁他妈有病啊？！"
项佳玫带着哭腔开口："张……张北川，是我。"

清晨的小区门口全是人和车，踩着小三轮送孩子上学的老头，开小轿车上班的青年人，骑电瓶早起买菜的中年妇女，乱七八糟的嘈杂声音混合着小摊上煎包蒸饺炒粉干等食物的香气汇集在狭窄逼仄的小区门口，仿佛是一炉沸腾的火锅。
张北川从小摊手里接过一份加了双蛋的煎饼果子和一袋牛奶，递到项佳玫手里。
项佳玫神情还有些恍惚，张开嘴尝了一口，被煎饼果子烫地龇牙咧嘴，又手忙脚乱给自己灌牛奶。
张北川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啪地关上了车门。

早高峰的街道，天王老子都只有龟速前进的份儿。
等第二个红灯的时候，张北川习惯性地从裤袋里掏烟，想到项佳玫闻不得烟味又放回去了。
项佳玫一伸手调开车窗，说："没事儿，你抽吧，我开窗了，不要紧。"
她一向是这样好脾气，中学的时候班级里一群吊车尾天天找她抄作业，从来没被拒绝过。
项佳玫似乎天生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

高考结束的时候张北川喝多了酒，酒精一上头就把项佳玫堵在回家的路上表白了："项佳玫，处个对象好不好？"
当时项佳玫第一反应是有点惊愣的，足足惊愣了一分多钟，才一把推开张北川跑了。
张北川知道，项佳玫高中时期苦恋加暗恋的对象是他们班长，一出场自带柔光的青春文学男主角——可惜男主角并不与他们这些凡人挤高考这座独木桥，高二就为了知识投奔了美利坚。
之后项佳玫的审美一直未变，后来的何超也是这一款：白净，温润，成绩优秀。

张北川却不一样，他成绩一般，离吊车尾只有一步之遥，英语水平更是永久停留在了小学，基本只会apple和I'fine thank you。
除了奥数和篮球,可以说没什么特别能拿得出手的——谁让高考不考这两样。
外型更是和项佳玫那种审美南辕北辙，虽然他臭不要脸地觉得自己长得有些像彭于晏，但项佳玫这小妞估计眼光不到位，愣是欣赏不来。
没想到当天夜里，张北川就收到了项佳玫的短信，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好。
张北川反应过来以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去卫生间冲了把脸，然后绕着小区跑了十圈。

张北川两手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心里倒数着红灯秒数，说："算了不抽了。你昨晚怎么回事？一个噩梦就吓成那样？"
项佳玫一袋牛奶早喝空了，正叼着吸管磨牙，可怜的塑料吸管被她活活咬成了一件奇形怪状的艺术品。
张北川看不过去，一伸手给她摘下来，数落道："什么臭毛病，怪不得牙都长不整齐。"
项佳玫纠结的时候就喜欢咬点东西，咬笔盖咬吸管咬茶杯，手里有什么就咬什么，她妈怎么说都改不过来，张北川有时候都以为她属狗的。
被剥夺了"发泄工具"的项佳玫依旧不安分，眉头紧锁地开始抠指甲——张北川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即敏锐地察觉项佳玫今天有些不同寻常的焦虑，而她平时应该是个不温不火的慢性人。

绿灯亮，车流龟速动起来。张北川抬头看着路况，试探道："看你今天状态不太好，要不请假休息一下？"
项佳玫摇摇头，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色确实有些憔悴，于是从包里掏出一只口红，浅浅地在唇上抹了一层，才终于有些精神。
随即她又想起滚落在衣柜前的那支口红，不觉心底微凉:怎么会那么巧，恰好掉在和梦里的同一个位置？
虽然有些荒谬，项佳玫还是很害怕。
她犹豫再三，问道："张北川，你觉得……何超这个人怎么样？"
张北川在心里不屑地嗤笑：呸，那种娘炮小白脸，能有老子这人民警察十分之一帅？
表面上却一脸高深莫测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项佳玫"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下午四点半，张北川开了自己的别克君威去白城中学门口接项佳玫下班。
没想到直到五点整。项佳玫都没出来，张北川靠着车门抽了根烟，才皱眉拨通了项佳玫电话。
二十分钟后，张北川的别克君威停在了市中心医院的门口。

病房里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落日的余晖从窗中洒入，张北川长手长脚地进来，看见项佳玫手上挂着点滴，正靠着枕头看书，书名是《数学奥秘十八讲》。
张北川："……"
项佳玫这用功劲儿，真不愧是人民的教师，知识的灯塔，祖国的花匠。
"不是说你下午上着课就晕过去了？那还不好好休息，真打算为教育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张北川一把将书抽走，冷酷无情地抛下两个字，"没收。"
然后仗着自己一八九的身高，随手将人类智慧的结晶供奉到了医院的电视挂架上。

项佳玫觉得张北川很有做强盗的潜力，走到哪里"没收"到哪里，比日本鬼子扫荡农村还可怕。
于是头疼道："诶，我就是……有些低血糖，不是什么大毛病——你别告诉我妈，让她白担心。"
张北川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在说：我信你个鬼，许久他才道："等着，去给你买点粥。"
项佳玫赶紧道："皮蛋瘦肉粥，不要葱花和姜丝。"

医院的伙食和美味永远不沾边。
张北川知道项佳玫臭毛病多，尤其口味刁钻，于是开车到几个街区外两人中学时常去的粥铺打包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和虾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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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小护士手法老道地给项佳玫拔了针头，收拾着东西，抽空和张北川闲聊道："帅哥，你俩一对吧？"
项佳玫就着病床的小桌子，慢腾腾地喝着粥，闻言道："以前是。"
的确是以前了。

有一天他不知怎么想的，也可能心里比较烦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项佳玫，要不咱们分了吧？"
电话那头唰唰的写字声停住了，两人沉默了半分多钟。
张北川以为项佳玫哭了还是怎么，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不忍，觉得自己过分了，于是试探着"喂？"了一声。
接着他听见项佳玫的声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