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苏合子是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见到白二的。
那是白二正当轻狂年少，脾气很大，手笔也阔绰，年轻女孩子都爱围着他转。傍晚时分的天空是薰衣草花般的淡紫 ，天角渐渐变幻着夜幕的深蓝，一切如梦幻。灯光璀璨，车流缓缓移动，街两旁弥漫着法国香水，咖啡与糕点的香气，古典的奥斯曼建筑店内时而走进一两个高挑的法国女人，轻声细语。
苏合子的法语与中文都说得十分流利。她当导购员。白二携女伴在店里挑着包。一切看上去十分正常。站在白二和女伴身旁的也是一个中国姑娘，戴着墨镜，无所事事地打量左右。
白二的女伴是个模特，年轻窈窕，最后指了指那个放在正中间的古典包包。
苏合子介绍了挺久，有点意外，看对方并不像这般钟情典雅的人。
那女伴果然十分漫不经心地接着说，那个，不要。其他的都给我拿来。
苏合子看了一眼白二。对方脸上淡淡的，并没有惊讶的表情。苏合子立刻回过神说，好的。
她的态度诚恳，言语细柔，仿佛耐心到了极点。
白二刷完卡，眉头也没皱一下的签着字。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握着笔，潦草的签了几个字，苏合子看了一眼，轻狂飞扬的三个字，白京煜。
女伴享受这众人艳羡的目光，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跑车。
一直站在他们旁边装成顾客的蒋新眉这时才敢摘下墨镜，小声的感叹了一句，真像韩剧啊。
苏合子白她一眼，到手了么？蒋新眉笑了一下，从手里转出一个模子，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苏合子低声提醒她，行了，别现眼。
蒋新眉立刻将模子收回去，又说，刚才这人傻钱多的是谁啊。
苏合子低头算着这一单的提成，没理她。
她做导购才一年多，看刚才那架势，姓白的一定是VVIP，这样的客户的资料是受严格保密的，连店长也很难接触到。只能从他的女伴，那小模特填的资料入手。
蒋新眉见自己的任务完成，手指敲了敲柜面，对苏合子一眨眼，我找老K去复制车钥匙，你弄出资料，晚上见。
苏合子一脸平静地记着提货的详细信息，没抬头，晚上见。

02
苏合子住的是大巴黎93省，多是黑人与阿拉伯人，治安向来差，胜在房东十分好说话。巴黎的房子贵，她又不是学生，没法去CAF申请住房补贴，只能挣一点补一点。
老K是她认识的第一个转租人，他不知从哪弄来了法国身份证。她那时初到异国，饱经风霜，疲惫得恨不得晚上睡在街头。在报纸的豆腐块中间拣出一条有用的信息，联系老K，对方打量了她好一会，只说了一个字，成。
他租的房子很大，还住着好几个女孩。
那些女孩都是老K的女友，前女友，前前女友，赖着他不走了。苏合子洁身自好，有空时就擦地板，擦窗户什么都擦的干净如新。有回老K一踏进来，嗬一声，又把步子退回去，以为进错了地方。
苏合子这天回去得晚了，老K在沙发上和一个女孩翻天覆地地接吻。苏合子径直走过他们身旁进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老K送走了那女孩，来敲门。苏合子打开门。老K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看看这是什么？
苏合子累的全身骨头都散了架，想倒头就睡，老K拦住她，妹妹，别这样。我听说今天来的这金主开的是阿斯顿马丁，咱们这回挣大发了。
苏合子说，我只帮这一次。老K说，是，这地方你白住，爱住多久就多久。我老K收你一分钱不是男人。
苏合子说，你知道就好。
老K又说，你怎么就想不开，像蒋新眉这样多好，她挣的钱够她回北京过下辈子了。
苏合子直接把门关上，我要睡了！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只是整个人重重的砸在床上，让老旧的床深深陷下一个人形。床单很旧，却洗得平整干净，散发出一种手工揉搓才有的清香。
巴黎的月光缓缓地照在地板上。
苏合子紧紧闭着眼，大口喘息着，忽然一下把眼睛睁得老大，盯着天花板。悲苦的生活像一只磨子沉重的碾过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让她无处可逃。
后来白京煜讥讽他，你穷得没饭吃了么，怎么就想着和这群人混一起。
苏合子垂着眼，好一会才出声，是，我穷得没饭吃了，我穷得快没地方住了，不是他们，我没办法在巴黎活下去。

03
苏合子是逃难一样地来到巴黎，不是来上学，也不是来旅游，而是单纯地想要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她做过许多工作，洗盘子，送餐盒，甚至是在华人的美甲店当帮工。每次都做不了多久，怕被人发现，只能迅速换一个地方。
她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混过这几年。
这样的情况下，她遇见了老K和蒋新眉，他们在她穷得吃不上饭候分她一口，在她没钱交房租时让她大冬天有一个住的地方，她对他们说不了不。
老K和蒋新眉都是混混，他们是骗子集团最底层的跑腿。
巴黎是国际大都市，成千上万的名人住在豪宅中，享受着香槟玫瑰的生活。夜幕降临时，开在大道上的跑车堪比最豪华的车展。地下车商盯上了这块肥肉。
这伙人的上层中不乏车商名流，底层的则是老K这样一无所有的混混和蒋新眉这样的奢侈品行业服务员。因为只有奢侈品行业，才能最广泛地接触到客户。
蒋新眉练了好几年，才练出一手摸进顾客口袋神不知鬼不觉将车钥匙印在模子上的本事。
印好的钥匙模和客户资料给老K，由专业人士复制出一只几乎无差的原钥匙。
一旦那些有钱人拥女伴外出，将跑车停在某个离开视线的地方，就会被跟踪人轻易的开走。苏合子头一次知道这事是半个月前，老K对她威逼利诱，妹妹，你就帮我这一次，我有阵子没接单了。
那阵子蒋新眉因为和一个法国人谈恋爱失败，天天醉生梦死，连导购的工作也辞掉了。人在异国是这样的脆弱。苏合子想起自己最潦倒的那几年，老K像养猫似的收留着她。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不干偷钥匙的事。
老K说，行，你就帮忙盯着蒋新眉。
蒋新眉条件好一些，住在巴黎十三区，华人的聚居地，买菜做饭都十分方便 ，有事没事就喊苏合子过去蹭饭。
蒋新眉对她说，你放心，有我一口吃，就饿不着你。
全然是家人的口吻。
苏合子没想到她干的第一单就碰上了白京煜。
这个看着一脸斯文，却出了名的狠主，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甚至是带着点儿孩子碾玩蚂蚁的恶趣味，把他们三个人的人生带入了万劫不复。

04
老K被抓的消息是蒋新眉带来的。
那天苏合子下了班，背着画板准备去小巴黎中心广场写生，蒋新眉在厨房炖卷心菜鸭煲，中途走到窗前接了一个电话。放下手机，她转过头看了一会苏合子，才说，出事了。
苏合子问她，出了什么事。
蒋新眉暴躁地揉了揉头发，老K被抓了。
苏合子哦了一声，跪下身屈膝在地，把背上的画板卸下，重新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
白天她仍像往常一样上班，晚上却不回自己的公寓，而是直接和蒋新眉在一块儿。
过了两天，蒋新眉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半截的烟灰堆了一地。
苏合子开始主动担起烧饭的任务，她脸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这天傍晚，难得的好天气，整个巴黎的上空似油画中的深蓝，从窗中望出去，街两旁商店中幽红的灯光渐渐地璀璨起来，暮色垂垂，却无端洋溢着一种童话般的温暖。
蒋新眉单腿倚座在窗台上，抽掉盒子里最后一支烟，手指弹了一下烟灰，转过头对苏合子说，合子，我和老K都保不住了。
苏合子身上还系着围裙，怔怔地看着她，忘记了问为什么。蒋新眉大力地揉了一下头发，咱们这次摊上的不是一般人。我昨天托北京的朋友打听了一下，这人手段多，能耐大，总有一天会查到我。
第二天蒋新眉就去警局自首了。
他们都默契十足地没有牵扯出苏合子。
苏合子忽然前所未有地孤独起来，她像孤魂一样游荡在中心广场，抱着胳膊在地铁里倦睡，下班回到公寓，拿着蒋新眉给她的钥匙打开门，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夕光懒迟地照着萧索的摆设。
在巴黎，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05
过了两天，苏合子夜里惊醒，摸着冷冰冰的床单，蒋新眉的气息还在。
她去探视过她一次。
蒋新眉一直垂着眼，两人沉默无语，快结束时她才抬头看她一眼，苏合子，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苏合子没作声。
蒋新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临走前又停住，你在巴黎的这几年，日子过得像逃难，苏合子，你是不是在躲着谁？
苏合子沉默良久，回答，是。蒋新眉没有再问更多。
苏合子一直背负着这个秘密，独自忍受了巴黎无数个孤独的夜晚。
她终于艰涩的开口，是，我在躲一个人，那人是我异父异母的哥哥。他有强烈的人格障碍，在我十七岁那年，妈妈和叔叔在一场滑雪中意外出事，他总觉得是妈妈害死了叔叔，想要夺取家产。从那以后，他经常殴打我，甚至有几次我险些丧命。直到我存够了钱，偷偷逃来巴黎。
苏合子空洞地看了一眼地上，才对上蒋新眉的眼，我怕他，我是真的怕他。他说过，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他绝不会让我得到幸福。
蒋新眉鲜少在人前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却不由深深叹了口气，难怪你几乎不在华人堆里打工，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份工作。探视回来的路上，她像失了引魂灯的孤鬼，游荡在夜色中的巴黎，坐在地铁上才想起还要做晚班的导购。匆匆地换上工作服，迎来的第一个客人，让苏合子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白二就像半个月前那样站在他对面，怀中的女伴已经换了另一个人。

06
后来白二对她说,那天你一见我，脸都白了，那样子真像见了鬼。
苏合子暗想，原来还是自己出卖了自己。
白京煜是家中幼子，一向宠得厉害，所以骄纵得无法无天。送他出国的是大哥，两人相差了十几岁，一路上殷殷叮嘱。
他是真正的老来子，父亲说千道万地舍不得，连大声说话也不曾有过。
大哥每次说起，都无不感叹，都是父亲把你宠成这样子，小时候你在办公室拿他的私章当积木玩，把加急文件拆开折纸飞机，看得旁人恨不得抽你一顿，他老人家倒好，还哄着给你当马骑。
白二也觉得自己的人生顺风顺水，是真正的年少得意。
所以对着落魄的苏合子，他理所当然地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
那时苏合子不叫他白二，而是毕恭毕敬称白先生。
她像往常一样地耐心周到，眼看着那女人拎着大包小包满意地去结账，正要松口气，忽然被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白二笑眯眯地看着她被吓着的样子，凑近了一点，是浅淡的男士香水，小姐，我们见过吧？
苏合子抽抽巴巴地哦了一句，白二又说，给你个建议，下次不想对着人笑得时候呢，就不要笑。因为那比哭还难看。
苏合子头一次觉得这男人嘴巴真贱。下了班她累倦出店，失神地望着满街夜色，忽然有种今夕是何年的惘然隔世。而白二就那么坐在跑车中，在一片灯色璀璨中毫无顾忌地看着她。苏合子像被踩住了尾巴的小猫一样。
白二按了按喇叭，快上车。苏合子看了看身后，不确定地问他，你在等我？白二说，趁着我对你还有点兴趣，不想把你和你那两个朋友一样送进监狱，你就该赶快上车。
苏合子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抓住把柄。
她上了车，他不慌不忙地开着车，欣赏着两旁的巴黎夜色。
风吹来，似微醺的人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苏合子滚烫的脸颊稍稍凉下一些。她有点绝望地问他，白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白二想了一想，却说了一句和这事完全不相干的话，苏合子，你真不记得我了？苏合子茫然地看着他。
夜色中白二的眼神漫不经心，像一汪幽深的海子，欧乐天的妹妹在巴黎帮人偷车，这事真是有意思。
那个久违的名字被吐出时，苏合子害怕地缩了一下肩，浑身一震，良久，才带着一点哀求地望着他，不要报警……求你。
一瞬间白二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他那时就是个小坏蛋了，常欺负堂姐们养的猫猫狗狗。
弱小在强大面前，其实是没有一点尊严的。
对方的妹妹落在了自己手里，白二想着就要笑出声。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苏合子，呦，这可说不定。苏合子说，你要我做什么都成，真的，别把我供出去。
这样啊，他像是认真考虑 一阵子，不如你给我当保姆吧。

07
白二这个人，就一个字，挑。
他挑吃的，挑住的，也挑女友，挑剔的毛病随着年岁与日俱增。
到苏合子给他当保姆时，白二已经到达了个人生涯挑剔的巅峰。
所有的东西，乃至一颗最小的纽扣，都被标上了记号，不允许摆错位置，他习惯随手就拿到想要的东西；喜欢住在简约干净的大房中，推门而进是一个空旷的正厅 ，而所有的房间都被设计成内藏式；煲了几小时的汤往往只尝一口。
苏合子觉得，像白二这样的人，是注定要在进化中被遗弃的物种。
白二自己大约也这么觉得。
有次苏合子在他面前左右来回地半跪着擦地板，白二认真地盯着她，很久才突兀地问了一句，苏合子，我在你眼里挺坏的吧。
苏合子不明白他问这话什么用心，又怕激怒了他，只简单地”哦“了一声。
白二一下子喊她，别擦了，过来。
苏合子走到他面前，两人隔得很近，她能闻见他衬衣上熏的浅淡木樨香。
白二说，以后别老喊白先生白先生的，叫我白二。
无论长辈还是圈中都叫他白二。他在家排行老二，其实上头还有几个外房的堂姐，最小的孩子，得到的总是最多的宠爱。
他和欧乐天是一次车赛结下的梁子。
公子哥输赢不定，争的全是面子。
白二的技术不赖，欧乐天全凭一个狠字。
最后白二赢了，嚣张得不可一世。
谁晓得玩车的事过了十天半个月，竟然被人捅到了大哥那里。
白二给人一顿好训，没多久，他哥寻了个由头，哄着父亲把他送来巴黎。
白二的长房大姐是在巴黎做设计师的，又嫁了法国人，生平最喜欢管他，有事没事给家里递话。这么一耽搁，白二的仇一直没报成。
这当口，苏合子就像是被送上门的。
白二就这么漫不经心地，逗着小猫似地，一点点折磨着她。
几个月过去，他上瘾了。

08
白二在巴黎的房子很大。
和圈中其他人不一样，他从不带女孩回家。那一点轻微的洁癖，让他在最深沉的纸醉金迷中，仍然保持着一种固执的干净。
一个人住的日子总会有些孤单。
苏合子搬进来后，整天干活，却从不直接和他碰面。时间一长，白二觉得自己像在养一只小猫。起初他和往常一般，聚会到半夜，开着跑车微醺回家。
苏合子总是提前替他准备洗浴的毛巾，红酒，调得恰到好处的地灯。
白二有次故意装作出了门，在拐角冷眼看着。苏合子蹑手蹑脚地扒门外看了一眼，跑车已经开走，四下里静极了，她干完了活，就背起画板，穿着一身出门的装备，从房子的另一道侧门出去。
白二不慌不忙地开着车，慢悠悠跟着。
好在苏合子走得也不快，她转了两次车，最后到了塞纳河北岸的协和广场。日光沉静，广场上来往着一些老人，偶尔有风情绰约的年轻女子走过，苏合子隐匿其中，在一个光线不错的角落，对着画板专心致志地描景。
她的神色温柔，仿佛融合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法兰西的风情中，眉目间是他从没见过的平和安详。
后来苏合子告诉他，我坐在那儿，没有一个人看见我，我也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是陌生的，不会有伤害，那么心安。
而那时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她的白二，只是被这样一种奇异的光晕所吸引。
他喧嚣了二十几年的心，也仿佛在一霎，沉沉地坠到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
生命从此悄然地变化着。
这种变化如此细微，从不惊扰他人，以至于苏合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觉白二的异样。他开始渐渐地留在家，午后明亮的日光照进宽敞的大厅，白二坐在落地窗前，无所事事地翻着一本法文杂志，苏合子打理着草坪。法国五月的阳光有些晒，她的裤腿半卷起，赤脚踩在有些扎人的绿草上，耳垂是几近透明的圆润。
他有时会看得出神，心也跟着静下来。
岁月悠长得像法国女人弹的一曲琴，漫不经心中带着诱惑。
有回苏合子听着跑车引擎声，跑去拿画板，发现小箱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名贵颜料。颜料这样贵，她用时总是能省一点是一点。他一定是知道了她的窘境。
苏合子不知道的是白二花了一个下午，在店中慢慢记忆着她常用的颜色，不厌其烦地挑选了一遍又一遍，耐心地似换了一个人。
他对人好时，仍然带着一点嚣张。
苏合子在惊讶不适之余，渐渐地却多出点什么。

09
转折发生于一个安静的午后。
陌生女人开车来访，苏合子礼貌地请对方坐下。
对方一袭驼色长裙，气质开朗，坐下便开门见山，白二呢？
苏合子想了想，他不在家，等会儿才回来。
对方哦了一声。
苏合子熟练地煮了一盅果茶，从烤炉中拿出刚烘好的饼干招待客人。
女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过了一会才问，苏小姐平常住在这？
苏合子点点头，刚想说自己是白二的保姆，正主便回来了。
白二一进门，口气就不太好，你怎么来了？
女人笑吟吟地逗他，我要不来，哪能知道你这金屋藏娇呢。
白二就斜瞥了苏合子一眼，她立刻识相地退了出去。
好在两人只谈了不久，那女人便离开了。苏合子没有多问，直到晚饭时，白二像往常般慢条斯理地喝着汤，顿了顿，有点忍不住地抬头看她，苏合子，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苏合子想了一想，神色郑重地说，今天下午我什么也没看见。
白二砰一声撂下汤匙，想什么呢你，那是我堂姐！苏合子哦了一声，一边想，谁让你平常换女友如新衣，一边又想，怎么同是一家人气质如此天差之别。
白二见她神色平淡，不由有些失落。
没等他失落够，过了几天，北京那边便听到了风声。电话中母亲开门见山，白二，你是不是谈了女朋友。白二正纳闷着，母亲却说，这些年你对象谈了不少，也是时候收心了，趁这次带回家看看。
白二一听就明白了，准是那堂姐多嘴把苏合子告诉了家里。
他挑剔的性格众所周知，竟能容一个女孩天天住在一起，旁人眼里这便是要结婚了。
白二把这事告诉了苏合子。
苏合子很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白二也猜不透自己在想着什么，他盯着苏合子，要不你陪我回一趟北京？
苏合子说，这事不在保姆的职责范围内。
这句话像根刺，猛一下扎得他的心紧缩起来。白二恶狠狠地盯着她，都快把她的脸盯出了一个窟窿，才说，苏合子，你算得挺清啊。顿了顿，又说，这忙不让你白帮，你不是想学画么，你不是想考巴黎美院么，帮我挡这一回，我供你所有上学的钱。
和白二在一起过久了沉静安逸的日子，那些艰辛似乎一下子远去，直到他忽然赤裸裸地提出，她觉得有点难堪，却也没太大反应，好。

10
白二带着苏合子回到北京。
她是沉静疏漠的女孩子，不太多话，倒省去许多人的猜疑。
白母多年来难得地亲自做了一次家常菜。
饭桌上白母给苏合子夹菜，白二忽然打掉那筷子，顺手夹进自己的碗里：“她对海鲜过敏。”
白母怔了一下午，晚上对丈夫说了一句，白二开始学会疼人了。
白二带着苏合子乱晃，去的都是一些古街老巷，地道的老北京，没碰上半个熟人。最后不知谁听见了消息，圈子里起哄，嚷着要开派对给白二接风洗尘。
白二带着苏合子去了派对。私人别墅中，露天泳池很大，烛光照得微波轻摇，男男女女，都是鲜衣丽影。白二被一群朋友哄着去二楼房间打麻将，有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苏合子。
落在旁人眼里，一阵打趣。
厅里摆着各种各样精美的小点心，苏合子专心致志地流连于各张自助餐桌前，白二中途趁着上洗手间的名义，出来了一趟，下楼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看着，把苏合子吓了一大跳。
他总觉得今天有点心神不宁，像要出什么事，看一眼苏合子，挺不讲理地说她，你怎么净顾着吃东西了。
苏合子说，我饿。白二看着她毫无顾忌的样子，忽然又心动了一下。
派对的高潮是泳池真心话。司仪是白二的一个朋友，大声夸张地说，下面，咱们宣布今天的最佳魅力奖，颁给在巴黎把白二轻松拿下的苏合子小姐！
一群人哗然起哄。
这样吵，吵得苏合子头晕，音乐震动着，有人推着她上了泳池边的高台。
苏合子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黑压压的人群里，她忽然望见一张熟悉的脸，欧乐天，铺天盖地的恐惧下意识地席卷而来，她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白二盯着台上那个身影，总觉得有什么马上就要发生。
下一秒，苏合子被人戏剧性地推进了泳池。
扑一声，溅起的水花惹得几个离泳池站得近的美女尖声大叫，更多人则是不怀好意地吹着口哨，大叫大笑。司仪拍着白二的肩，哥们儿帮你报了个仇。
白二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当司仪的那位笑着指了指从人群中走出的欧乐天，白二，你还不知道吧，这苏合子就是个骗子，这是她哥，欧少亲口和我们说的。你可别被她玩了。苏合子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刚艰难地站起身，周围立刻有人打开香槟，乱喷得她一头一脸。哄笑中她忽然转头看了一眼被司仪笑着按住的白二，然后带着点绝望，难堪地闭上眼。
白二沈默了片刻，脑中轰地一声，忽然反手给司仪一拳，将对方打得趴下，在众人惊呼声中猛然跳下水，将苏合子拖扯着上岸。
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狼狈地喘着粗气问苏合子，要不要紧？
苏合子摇摇头。
白二放下她，起身慢慢走到欧乐天面前，抬手就是一拳。欧乐天没犹豫，两人当即扭打在一起，最后白二几乎骑在了欧乐天身上，眼看着就要掐紧了那人的脖子，渐渐又松开。
他鼻青脸肿地回到了苏合子面前。
苏合子的声音很轻，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是。
我不是骗子。我不是他们口中那种坏透了的女孩子。
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出口，白二已用力地搂着她。
他对着众人口气很淡，这姑娘，你们看清楚了，她叫苏合子。有我白二在的一天，就宠着她一天，将来谁要欺负她，先想想我今天这话。

11
他开车带她离开。
苏合子坐在车里，轻声说，谢谢你。
白二没吭声，苏合子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刚才，有那么一秒，我忽然觉得有些喜欢你。你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时，你替我打欧乐天时，我好像在重复做一个年少的梦，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你。对不起，我一定又把事情搞砸了，害你掉了面子。
她犹豫了一下，你放心，回巴黎后我不会再联系你，供我上美院的事你也不必当真。
白二直到这时才问，你说完了么？
苏合子轻轻抬起眼，看着他，他忽然捧着她的脸，狠狠地，窒息一般地吻下去。
苏合子，你发什么神经！
他的发梢滴着水，脸也是湿漉漉的，眼里却像要冒出火。
我白二是那种为了给人解围就乱说喜欢的人么。
苏合子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白二被她盯得微微脸红，转头漫不经心地看着树旁漏下的月光，说，本以为可以撑过一整个秋天的，现在看来好像不行了。没法看着你被人欺负，没法听见别人说你不好。
苏合子，我好像比想象中更喜欢你。
苏合子怔怔地听着，安静中眼眶发红。
她一哭，白二便像个慌乱无措的孩子，苏合子，我是向你告白又不是要吃了你，哭什么。
他抬起手，迟疑着想做些什么，苏合子忽然伸手抱住他的头，铺天盖地地回吻过去。
她的唇上有泪水微咸的味道。
手表上秒针滴答滴答地走过，距离12点只剩三秒。
苏合子沉默良久，才对他说，明天就是立冬，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在我年少的梦里，我一直等着一个人，那个人会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挡在我身前，永远不会丢下我一人在原地，那么多那么多委屈，都可以不知疲倦地讲给他听。
她抬眼看着他，白二，你是那个人吗？
白二听得轻轻笑了，心中却又莫名辛涩。
那得麻烦你用一辈子来检验了，苏合子。

The end

谢谢再睡一夏 几年前看过又重温一遍！不谙世事的白二被合子治愈

苏合子 许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