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lmes吧 关注:492贴子:10,969

【授权转载】Stormy Evening 暴风雨夜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作者:椟
Notes:旧年硬盘文,最近兴之所至,放出来看看。原著背景一发完,没有什么食用预警,时间线设定在最后一案前。
Summary:「暴风雨夜,暴风雨夜!我若和你同在一起,暴风雨夜就是豪奢的喜悦!」
原文老福特地址:ht暴tps://kuduming.lofter.c风om/post/1e雨32a79c_1c7b夜568cd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0-02-20 20:19回复
    授权: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0-02-20 20:25
    回复
      在我婚后数月的一个周末傍晚,我的妻子因外出访友离家五日了,而长时间的繁忙工作也终究使我精疲力竭。于是我决定暂时放下帕丁顿区诊所的生意,独自到伦敦的街上去散散步,顺便为我匮乏的烟草库存增添补给——出门前,我还正坐在壁炉旁吸最后一斗阿卡迪亚混合烟呢。
      我心不在焉地望着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游荡了好一阵子,以期得到那么一星半点的放松。可惜事与愿违,我很快便对那些大同小异的风景感到索然无味了。而且,我不得不沮丧地承认,从前常与我一同散步的老友虽已久未踏足我如今的生活,但他那曾数次被我嗤之以鼻的教诲在此时显得如此深刻警策:无目的的消遣只是愚蠢之人销蚀身心的最佳方式。
      我烦闷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怀表,又抬头四顾环视:夕阳已悄无声息地敛去它的光亮了,正沉重地压在天边,似乎随时都将沉落地平线。烟黄的雾气渐渐散去,浓稠的乌云不知何时聚拢过来,好似一块块干涸淡化的墨迹凝滞在低空中,将天幕捂得密不透风、沉闷阴郁。老实说——若是可以侥幸地依仗我的经验,反常的伦敦天气常常只是虚张声势,因此我确实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然而,当我再次不以为意地漫步到另一条街上时,一阵低吼的怪风从我头顶上掠过,我开始有些后悔了。扑簌的雨声织网一般,一片接连一片由远及近。雨水的远馨仿若汹涌的潮水,沸腾翻滚着淹没了四面八方的空气,几乎就要叫人溺毙其中。就在我撑伞找地方避雨的当儿,各类口音与脚步窸窣地纷扰了一会儿,伴随着几声嘶哑的吆喝快速散去,正式宣告这个国家一方社会活动的停摆,并叫大自然的活动取而代之。狂风拉扯着尖锐的骤雨照面撼来,迅猛而密集地砸在路边各式各样的建筑外墙上。积水不时从高处飞泻而下,重重溅起乳白色的水雾,宛若失火时冒出的浓烟。不出几时,我眼前的景物只剩下了一个个模糊的水彩色块,在轰鸣的喧嚣声中令人头晕目眩。
      这场倾盆如注的大雨凌厉如巨禽俯身,令我猝不及防。我在横流的污水中疾步如飞,街上几乎不见路人踪迹,一时不同寻常地空旷凄异。一辆马车从路边飞驰而过,竟像一艘入海的小船。花费几秒时间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后,我猛然醒悟了什么,握紧折骨伞飞速奔到离这儿最近的贝克街去。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0-02-20 20:26
      回复
        我喘着粗气,颤着手揿了揿电铃——万幸我还能摸到那串小钥匙——接着咬牙狠狠踹开了门。怒吼的狂风暴雨被我惶然摔在门外,我就像堪堪结束了一场落花流水的战斗,手忙脚乱,狼狈万状,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不过感谢上帝,前一秒仍在我耳边狂野大笑着的隆隆雨声毫无先兆地谢幕了,只有我再熟悉不过的提琴声仍在断断续续着,最终戛然而止。
        “活见鬼。”我闭上眼睛,摇摇头定了定神,忍下低声的咒骂。“对不起,你在那儿吗,福尔摩斯?”
        煤油灯影影绰绰地燃着。我往昏暗的角落看去,皱了皱眉。
        “活见鬼——确实是这话。”一个阴沉轮廓懒散地仰靠在壁炉旁的椅背上,披着厚重的毛毯,朝我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我为这突如其来的荒唐冒昧之事深感局促羞愧,便默不作声地挂起了滴水的帽子和皱缩的外套。浓烈的湿气混着泥泞的味道霎时弥散在温暖的起居室内,简直要盖过烟草清苦的芳香。
        福尔摩斯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径自从波斯拖鞋里取出些许烟丝,对我的唐突来访看起来并不惊讶。他接着便放下提琴,压着扶手站起,扬扬手示意我坐到另一张扶手椅中。但当我再一次听到自己尚未平缓的呼吸声时,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糟糕处境,只得尴尬地眨了眨眼。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0-02-20 20:28
        回复
          “一段路径曲折的步行旅程,嗯?”他边走来边侧头看了我一眼,拉过另一张毯子给我随意盖上。
          我将自己的小腿前伸,低头看了看沾在裤脚上的泥浆。
          “一位婚后生意蒸蒸日上的大夫怎么会在工作最繁忙的时刻来到这儿呢?”他说着就坐了下来,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无声一笑,才又稍稍正坐。我无奈地撇撇嘴,拿过他递给我的纸烟,划着火柴。
          “他行迹匆忙,却又装束简单,甚至连听诊器都没有放入礼帽,那就显然不是因为出诊行医才执意要被大雨淋得一塌糊涂的。而特意为前往拜访友人而路经几条方向各异的街道、绕远步行而至,似乎同样难以理解。当然,要是体贴可亲的妻子还在家里的话,想必那位医生丈夫也不会如此冒失——华生,游荡了几条大街,见天色有变却又不急着避雨,最后迫于无奈,反而回到了你从前的寒酸住处?”
          我仍旧低头盯着靴子,挑了桃眉,放开交叉的双臂,深吸一口烟。他的观察和推理过程听起来依旧如此简单得近乎幼稚却又准确无误,还带着他独有的尖刻——虽已叫我无可难堪。
          “是的,福尔摩斯,你是对的……一向如此。”我这才开始抬头有意识地打量着我这位久未见面的朋友,又垂眼叹了口气,喃喃道。“但有一点,福尔摩斯,我确实不是特意来拜访你,”我摩挲着口袋里那串旧钥匙,含混地咬着烟卷,“这场大雨是个意外——我相信你从没有把我们的叙谈看作意外吧?”
          “不,怎么会呢?我确实没有,老伙计。你该相信我——我始终衷心希望你对这门牌号和大门仍旧记忆犹新。”他摇了摇头,抬手握住烟斗,又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但不是我说你,华生。即便作为一名热爱罗曼蒂克侦探故事的小说家,你以前也从未告诉过我,你对这伦敦的恶劣天气原来同样抱有特殊的感情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0-02-20 20:31
          回复
            我听他说罢,缄口不言。不久前,福尔摩斯对自然界事物表现出的强烈兴趣,仍是我在他性格当中所了解到的一个新方面[7]。不过,当此之际,即便我早已领略过他作为演说家的风采,他有些异乎寻常的话语却依旧叫我暗暗惊讶。
            “只是,华生,暴雨之前,我们的脚步声在夜晚的街巷里未免响得太过孤独了[8]。还是想想你说的话吧——”他直起脊背,将视线转往我背后的方向,“大自然的想象力至少比人类强大得多。暴雨一旦要施展他那艺术才华,确是难以想象的一鸣惊人啊。——华生,你在听和看吗?你在这暴雨里听见和看见什么了吗?”
            “我恐怕自己一无所知。”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有你的!你的回答真是妙。”他目光一亮,飞快地朝我笑了笑,几乎是立即回应。“没想到你也有这样过人的见识,华生,这我可要小心提防着点儿[9]……一无所知——确实是这样。设使我们容身某种震天骇地的巨响深处,立足某种至大无外的体廓里,那最震响的声音恐怕也照样叫人置若罔闻,最庞大的形体亦然遁若无形[10]——万物的伸展与屈缩,生长与消亡,都在这种惊人的艺术手法中不动声色地自我完满。这比于我们单调枯燥的社会活动,怎么不是‘妙不可尽之于言’?众人讲,无所见,无所闻,无所思想,正是千钧一发之时;我从无意于标新立异,只在这一点上恐非‘众人’——万窍的共鸣总要从寂然无声中听得,光明的真迹总要从幽暗深渺中找寻[11]。正如一副庞杂脉络,错综千丝万缕,异常现象几乎总是可以为你提供线索,一个越是毫无特征、平平无奇的普遍现象,越是令人难以作出确切的判断[12],却往往是锁链最容易出现裂缝的关键节点。”
            “无论如何,你永远不需提防我,福尔摩斯。”我沉着气,严肃地说,“‘饶是费解之谜,终有破解之日’,你多年来专心致志的侦探工作就是最好的实践例证。”
            他一闭眼,微微颔首:“真相绝不艰深可怖,也不可能永藏井底,正好相反的是,它们几乎可称肤浅,又总在举目可见、触手可及的地方。专心致志向来都是值得称赞的美德,只是,那些本来只消余光一瞥就能够捕获的零星光亮,一旦被我们社会的狂热目光过于集中,就不免摇摇欲坠、岌岌可危了。”
            “对不起——”我惑异地打断他。
            “听我说,医生。”他睁开眼,“哪怕你不打算再同我一道考虑那些类似‘精神有限与否’的话题,你也必须承认,人毕竟是种拥有自由意志的生物——但事实是这样的:我们的意志总是熟知其间一二,就开始独断专行,又往往忽略真正串联与铺排那些点点星光的庞大幕布,也再不理会运转全局的构筑与系统[13]。这种时候,我们自以为同情、善心抑或悲悯的目光,岂不是明火执仗的绝佳形式和代名?”
            我正待下文,他却果决断了话,一面手插衣袋站起身来,眯眼打量着四周微弱的光线。他接着一言不发地垂头踱了几步,最终面向那个厚重、沉实的木柜。“华生,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这些可亲可敬的绅士朋友们。”他随手抽出一张照片,“那时候他们好像还将你平静守法的好公民生活侵扰得不轻。”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0-02-20 20:37
            回复
              人声一落,屋外雷雨声愈发浑厚壮阔。我平静地垂着眼,感受来自壁炉燃烧的温度。这才忽而深觉,自己局促一室之内,四壁徒空的轮廓在低沉的黑暗中显得过分单调。我的朋友曾说,保持沉默是我难得的天赋[16]。可是,在我体认过他与生俱来的沉默本领后,我才明白,我之沉默——质而言之,或许该说沉默之我,亦不过是他那众多褊狭而根深蒂固的习惯之一罢了[17]。
              “华生,区区从你那靴子外的泥巴得知你所经的路途,或是从你袖套上的污渍得知你的职业以及其他的一些小习惯,都是再简单不过的观察了。你也向来善于领会我的技法[18]。”他稍稍敛起笑容,再一次拿起烟斗。这时我才忽而意识到,我似乎已很久没有见过他这个一吐胸臆的标志了。
              “你也明知,我真正有意批评的从来不会是你的写作风格,更不会是某些实际的事件脉络、文章结构乃至措辞句式。思想——我们的工作依赖大脑,我们大脑的运作中枢即是思想,我们理应针对的关键就在此处。如若你还觉得我时常对自己的这门技艺过分敏感的话,何妨想想那些真正为艺术而热爱艺术的人们是如何发现艺术的乐趣的呢?”他吐出一口烟,右手手指交替敲击着扶手,“我想我和你说过了。我并非寡情之人,更不是什么设计精密的零件或仪器[19]——事实上我以为自己的头脑是相当简单的。别误会,很多时候,你我都是这样相当简单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你同我在一起,老友。对于任何一个伟大的人物来说,没有什么事物是微不足道的[20],我们总要在普遍的简单中坚守绝大的困难,这正是我们在栖居在这大地上的乐趣所在。你看,演绎推理确乎是我赖以生存的本领,但我更愿意将它定位作我专注研究的平常事务之一。除此以外,你我应当探知和追求的,其实远甚于我这职业技能本身——准确而言,推理能力也当属人类本能——所给你带来的惊奇。华生,我相信你在有目的地筛选与润色那些故事的伊始便早已领悟,我为这门技艺所申求的公平公正,绝非建立在自私自利或自高自大上;相反,这正是因为,它是并非属个人所有、也更非属我所有的身外之物[21]。一切人类社会的精密学科,无一可以脱离严密的逻辑推理,无疑,它们运转链条的动力全然不在于基本的生存条件或生存技能,它们从不为寻求终极真理,也不为寻求绝对正确,更不致力为冠冕堂皇而存在。而且,我想你应该会同意——思想当然是十分谦逊的。只是我们太容易将理性作为寻求科学智识的工具,而我们实在应把如推理分析一般的科学项目用作完善我们理性的工具[22]。平日里我所强调的数据分析对逻辑推理固然至关重要,而理性思想的正确同样具有不可或缺、弥足珍贵的意义。诚然,或许于部分人而言,这都是无关紧要且可轻易摒弃的;但显而易见,这些被他们半途遗落的东西,其实正是人性追求的最终目标,而那可笑粗暴的道德雄心绝不可担当。天空险恶,风雨云集,雷电飞旋,乌云潜行,脆弱单薄的皮囊将要解体,自欺欺人的信仰必然崩塌。谁来牵扯这世界的定律呢?谁来刺痛这世界的活性呢?我毕生孜孜以求的事业,莫若这风雨雷电为伦敦上空空气所带来的清新[23]。生命有限而简陋,却又不由无限的意志与行动完善,因而无有成功可言,唯有上进的价值取向与追求方为永恒命题。当然,我并非妄图为生命本质的重要意义下一个板上钉钉的定论——长久以来,死或生都被太多人置于玉堂高阁存神索至、顶礼膜拜。可事实上,它的萌芽与繁茂,毁弃与埋葬,同样循蹈如四时万物,虽不言语却自有成理[24]。我们满可以说,大自然早已为一切生灵判定死刑,唯它如此固有的必然性造就了一切赴死的坚定性[25]。所幸,赴死之前,我们着手研究的生命课题还是可供自由抉择的。人类社会的某些正义伸张从来就不在我的经手范围之内,我也再没有精力去抚平它们了[26]。但是,若是有朝一日我可以亲手了结伦敦的黑雾——华生,我亲爱的华生,那么就是叫我在当天黑夜里悄无声息地死去,我也不该有任何怨言了[23]。自然法则的链条永不会断裂,因为它的力量和风雨雷电源于同一处宇宙;理性的机巧永不会戮灭,因为于它潜伏的精神正好循循善诱着人类灵魂的旅途。我亦不过只为这世界意志的推动尽一些绵薄之力[27]。”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0-02-20 20:41
              回复
                在与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共事的时光中,不少时候,我和他都不得不面对伦敦或狂风呼啸,或雷雨交加的恶劣天气[28],呆在起居室内凝望街景,无所事事。那种由天气因素造成的奇特气氛时常促使我们就某些命题论断进行时长不一的谈话,它们大多无关工作事业或生活琐事,却仍旧使我深感震动、大受裨益。在婚后,我与福尔摩斯会晤的机会少了许多,我们对各类繁杂问题的类似探讨也同样遗憾地被迫中止。工作间隙里,我甚至未止一次不无哀伤地想到,他那副精警而刻板的惯常面孔,也许就要不幸地掩过其他非比寻常的光彩,而孤独地永存于我脑海深深之处了。然而,恰在此时,他不轻不重地断掉尾音,咬起那只石楠根烟斗,双眼眯缝得愈加厉害;袅袅上升的蓝色烟雾在他嘴边盘旋缭绕,愈来愈浓。我注意到,他出神地盯着炉火,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坦然清澈,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瞳孔中炯烁不定。这使我想起,即便在我们的交往的历史中确有为数不少的片段都足以为他热爱生活、近乎人情的一面作最好的正名,但在他像今夜这样的动情之时中,似乎果真存在着某些其他独特因素,使他发表的议论显得极不寻常。
                片刻后,他又阖起了双目,以一种更为沉着的语调郑重开口道:“华生,你是我所认识的朋友当中最善良坚毅的一位了,我想我们俩很快就要并肩站在云端高处了。因此即便是对一件亲眼目睹的事情,我希望你亦不要过早地盖棺定论。相信这世界的真,荒唐与虚伪依旧横行;而唾弃这世界的假,公正与真相也仍旧屹立。有时,相较于‘眼见为实’来说,人心才是丈量万物的尺度[29]。”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0-02-20 20:43
                回复
                  我终于开始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福尔摩斯。至此,他的言谈从某种角度看来不得不说是相当古怪的。而更奇怪的是,直到他一句末了,我坐而待旦的紧迫感愈加深重,却又几乎同时感到这合情合理得一时无二。诚然,按照我们从前一贯的约定,他不说,我不问,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即是我从不怀疑他的方法,正如同他绝对信赖我的忠诚一般。然而他比平日更为紧张敏感的举止确实令我惴惴不安,也为我某些或许仅为臆测的想法提供了更好的佐证——尽管我甚至连自己亦难以说服。我与福尔摩斯都绝非胆小懦弱之辈,从初识到成为挚友的多年来也许算不得如何出生入死,但每当我们比肩同行时,我全盘的疑虑与焦灼总会烟消云散。唯独此次,我本应自信的直觉与接踵而至的不安极其矛盾地交杂在一起,而我深信,今夜的暴风雨并不是使我心神不宁的唯一原因。
                  一番思想交锋后,我迟疑了半晌,终究忍不住站起身来:“我知道你的确意有所指,福尔摩斯……”
                  “不,不,我意无所指,我的好伙计。”福尔摩斯挥挥手,以他一贯干脆却不至无礼的方式抢先打断我尚未出口的话,又抿嘴一顿,快速察看着我脸上的神情。“我只是在陈述眼前所见。”
                  “看吧,华生。”还没等我回答,福尔摩斯缓缓起身,踱步到窗前,微微拉开了窗闩,语气异常诚恳平和,“有人竭力控诉他暴躁的脾性,正如其不思进取、一事无成而怨天尤人;有人费心斥责他多变的性情,正如其瞻前顾后、墨守成规而患得患失。我们固然对一些具形事物的气味、色泽与形体安于所习了,但究竟有多少人胆敢直面那些无定形的秉性?常形易辨,而常理难谙,欺世盗名者正是依托某些无形之变以掩其常理之失[30];他们额外注目的所谓道与理,便再宏大繁复也不值一提。可这雨水就迥然不同了——这是个真正懂得开场好戏的艺术家,心中装下一座肃穆的火山——涩黯舞台上的洪亮,多变时代中的坚守。哈!我想纵连生而眇聩者也要震悚:那样的面孔,那样的身骨,怎能是古板,怎能是冷漠?他当然没有人类毕生仰赖的具形,但又还有什么能比他更干净、简单、硬朗、热烈呢!他不求所谓真理,因他自身的存在就是真理;他也不逐所谓中心,因他本身自与整个宇宙同在。自然的愤怒根植于他头脑坚韧的骨架中,并非从属某种人类思想,却是世间千万种思想的发源与燃料。畏葸伏身于表皮躯囊之辈,是不敢触碰绝冷之水中奔涌不息的愤怒热流的。”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0-02-20 20:44
                  回复
                    “在他面前,我们的一点儿雄心和美德都真是太渺小鄙陋了。”他接着抱臂叹了口气,然而笑得少有地明亮,“他既是小如游气微尘,却又大足容下任一隅世界;他本不是光的发出者,却是光最忠实的传导者。他生而自由、无拘无束,无所虑于择道前行,无所劳于安身立命[31],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却从不傲倪世俗[32]。他更冷酷无情,更光明磊落,更目光远大,更独行其是。他敢于将自己的心灵赤裸地暴露在雷电轰鸣、乌云层叠之中,敢于直面宇宙的温度而从不受制于人间牢笼。因他坦然孤寂,爱好孤寂、要求孤寂,以为这就是幸福,就是特权,就是生存的条件;他生在阴鸷肆虐、生灵凋敝的深渊之下,就像生在阳光普照、万物长生的岑峭山巅[33]!仁义或罪恶之言何曾牵绊过他?——风雨多有本性!上帝最仁慈的感召与力量,就裹藏在这一滴滴雨水里啊!这是笼罩着全伦敦的黑暗,也是世上处处沉潜着的光明。
                    “暴风雨是我们无可避免的未来。我想我们当中还没有人已经掌持足够深厚的力量和智慧去与之相抗。但是,你瞧,不论是文明还是衰微,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要高歌,雷电先为他们唱颂;他们要沉默,天地先为他们深思;他们要像那些沉重的雨点,从高悬于天穹的云上纵身跃下,一头扎进一往无前的时代洪流中,以不变应万变[34]。他们是微末事物中的千万滴甘露,一旦会聚,便包蕴天地万物的无限内容、精华与真相;历史河流里的飞翔与坠落,于他们没有可选择的余地,亦没有差别。飞翔之起点即是坠落[35]。”
                    过了一会儿,福尔摩斯吐出最后一口烟,将手插回上衣口袋,深望进一片看不清颜色的雨雾中。
                    “你读过狄金森的诗歌吗,华生?”
                    “多少有几首。”我看着他,而他看着屋外无尽延伸的漆黑。“那么——我们即将飞翔了吗?”
                    “不,我们坠落。”
                    多年前我为他判定的那张学识范围表[36]早已被丢入废纸篓,我始终无法确切了解福尔摩斯在某些领域的广度或深度,正如现下我对他如此问话的用意毫不知情一样;但他终于不再讲话。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0-02-20 20:45
                    回复
                      我于是走近窗边,负手站在他身后,放目望去。那连绵低矮的房屋轮廓单调而苍白,偶有黯淡的灯光从几家路边店铺的玻璃窗内射出,映着迷蒙的雾气形状。街灯闪着模糊的晕黄,照到溅满泥泞的路道上,与水流一同泛起莹莹的光亮。斜风骤雨中,仍有步履窘迫的行人堪堪前进;那绝大多数的面部表情在寻常日子里尚络绎不绝、千奇百异,如今却终究都被漫长的夜色遮掩起来。
                      “我好久没有看过这么一场雨了。”我说。
                      我仍旧清楚记得,在往昔,我们也常常像这样一同沉默地站在黑暗之中,注视着面前匆匆来去的人影。[37]那样的情景虽看似寻常无加,但也总不禁使我思忖:似乎人之一生亦然如是反复。无限怪诞与异端都在纵横交通的夜路上自在穿巡,交替的光明与黑暗在其中汹涌而过,而何处找寻它们的真迹,我们却毕竟一无所知。[38]
                      “‘暴风雨触摸我们的衣裳,雷电扬起闪光的利剑[39]——’”
                      嘶吼的风划然刮过冷清的长街,和着他诵诗的声音,使我陡然一惊。那隐隐震怒又古怪的声响在门窗间回荡,只为四方堵墙阻隔,顽强而坚持,好似远由死巷深处跌撞着走来。
                      “‘饥饿的兀鹰在巉岩,发出凶猛的嘶喊[39]……’”
                      我倾听着自己接诵的句子被隆隆雨声湮没,余音似是唱和,却又似自我言语。
                      密雨乱无章法地连线坠落,在灯光照耀下显得更加森严。积水不时汇作一小道水帘,从屋顶倾泻而下,在黝黑的路上溅洒起明亮的水花。我们独自对峙着千万滴一往无前的雨水,穹窿正透出一种阴沉的暗红色,连绵的乌云就在这样的庞然幕布下迟缓地飘动着,告示世人,这场暴雨还丝毫未有停歇之意。
                      “——暴风雨夜,你若与我同在,便是豪奢的喜悦。[40]”
                      室外巨响轰鸣不断,屋内忽而再次静默了。我回过神来。他沉静而有力的嗓音随同凛凛的目光霍然击中了我,好似一道从黑渊深处直射出的的锋芒,森然庄严而不容置疑,生生安沉下我忐忑的心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同福尔摩斯并肩远瞻这样昏黑漠然的前景,只是,如今,我几乎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他一贯冷静而明智的推理中,还有某种东西[41],是我与他都绝不可能避而不迎的——尤其是我。
                      我暗自握了握拳,什么话也没说,上前默默站在了他身边。此时此刻,我恍似又回到了那段婚前的时光,我们曾经出口与未曾出口的话语都悄然飘散在风雨声里,雨水裹携着夜色从窗缝流入起居室,整个天地都跳荡着它们优雅的舞姿和欢愉的歌声。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0-02-20 20:47
                      回复
                        一些无用的废话
                        事实上这篇东西作为一时兴起的创作,个人性非常强,我写雨的初衷其实也仅仅是因为我非常喜欢雨,我一直以为人对自然的体察和感悟,能够解答很多人类关乎自身生存的问题,老福在《海军协定》中的“玫瑰论”就非常明显地说明了这一点。所以要我说,我会说福首先是个哲学家,然后才是别的什么人。而且,我以为老福和医生两个人的关系或说是联系为什么如此牢固,不是因为谁改变了谁,不是因为他们是朋友/爱人/亲人什么的,都不是,而是因为他们作为自己,原原本本的自己,完整而独立地存在于这样的联系当中,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联系不是情感的联系(这样的联系是非必然的、不牢固的),而是一种哲学的联系(这样的联系倒是必然的、牢固的),所以我进行这么一篇小创作,一方面固然是借了福华二人之口来阐述我个人的一些想法,一方面也确实希望借个人的想法来展现福华二人之间的这样一种哲学联系。如蒙喜欢,非常感谢:D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0-02-20 20:49
                        回复
                          一些注释:
                          [8]圣人朝查拉图斯特拉笑笑,如是说:“那么你就争取让他们接受你的宝贝吧!他们不信任隐居者,不相信我们前来赠送。在他们听来,我们的脚步在街上响得太孤独。……”([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0]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道德经》)
                          [11]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庄子·外篇·天地》)
                          [12]
                          “But it is profoundly true. Singularity is almost invariably a clue. The more featureless and commonplace a crime is, the more difficult it is to bring it home....”
                          “但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真理。异常现象几乎总是可以为你提供线索,一个越是毫无特征和平平常常的罪行就越是难以确实证明它是某个人所犯的。……”
                          (《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0-02-20 20:52
                          回复
                            [13]
                            “咱们可千万不能光凭一项传讯结果来看待什么破案法子。”杜宾道。“巴黎警察一向以聪明称道于世,其实不过狡猾罢了。他们办起案来,只有目前采用的这种方法。尽管夸口有一大套办法,可是经常用得驴唇不对马嘴,不由叫人想起茹尔丹先生要拿睡衣,以便更舒服地欣赏音乐。他们办案的成绩虽然经常有惊人之笔,可这多半是单靠卖力巴结。碰到这些长处起不了作用,计划就落了空。比方说,维多克(法国名侦探)善于推测,做起事来总是百折不挠。不过,思想没有受过熏陶,侦查时往往过于专心,反而一错再错。他看东西隔得太近,反而歪曲事物真相。说不定,有一两点地看得特别清楚,可是这样,势必看不清问题的全面。有种事就此显得非常奥妙。事实真相不会永远在井底。其实,我倒认为,真正比较重要的知识必定肤浅。事实真相并不在我们钻的牛角尖里,而是在抬眼就望得见的地方。这种错误的方式和根源,可以用观察天体来说明。你晃眼看下星星——只消斜眼瞟一瞟,将视网膜的外部对准星星,就可以把星星看得一清二楚,也可以对星光有个最正确的估计,视网膜的外部对微弱光亮的感光力比内部强,因此视线全部集中在星星上,星光反而随之微弱。视线全部集中在星星上,绝大部分星光实际上就照在眼睛上,可是斜眼一瞟的话,反而能看得更正确。过于认为奥妙,思想反而模糊不清;如果紧紧盯着苍穹,过于持久,过于集中,过于直接,那么连金星也会黯然无光。”([美]爱伦·坡《莫格街谋杀案》)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0-02-20 20:53
                            回复
                              [22]
                              “我们太容易将理智只当做求科学智识的工具,实在我们应该用科学来做完成我们理智的工具;思想的正确是比我们由最有根据的科学所得来一切的智识都要紧得多。”(梁遇春《“还我头来”及其它》[引自[法]Antoine Arnauld阿尔诺《Port - Royal Logic波尔-罗亚尔逻辑》])
                              [24]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庄子·外篇·知北游》)
                              [25]拉罗什福科曾经一语道破:“死亡的必然性造就了哲学家们的全部坚定性。”(周国平《思考死,有意义的徒劳》)
                              [26]
                              我们走进屋子以后,他说:“华生,不,我不能这样做。传票一发出便无法搭救他了。曾经有一两次,我深深意识到,由于我查出罪犯而造成的害处要比犯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处更大。我现在已经懂得需要谨慎,我最好是哄骗一下英国的法律,而不要哄骗我的良心。……”(《格兰其庄园》)
                              [27]语出黑格尔《历史哲学》中“理性的机巧”概念。
                              [28]
                              那时正值九月下旬,秋分时节的暴风雨猛烈异常。一整天狂风怒号,苦雨击窗,甚至在这伟大的人类用双手建造起来的伦敦城内,我们在这时刻,也失去了从事日常工作的心情,而不得不承认伟大的自然界威力的存在。它犹如铁笼里未经驯服的猛兽,透过人类文明的栅栏向人类怒吼。随着夜幕的降临,暴风骤雨也更为猛烈。风时而大声呼啸,时而低沉饮泣,颇似从壁炉烟囱里发出来的婴儿哭泣声。(《五个桔核》)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0-02-20 20:5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