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登坐在酒吧的角落里，桌面上放着一杯黑啤，上面的泡沫已经变得稀薄，而它的主人并不着急喝完它。现在天色尚早，是酒吧难得的安静时光，吧台后面的酒保正懒洋洋地擦拭酒杯，右臂上的义体纹路反射着玻璃幕墙透进来的夕阳。
一切都很平静、美好，可惜手机的震动打破了这私法制裁者难得的静谧时光。艾登皱起眉头，能联络上他的多半是老熟人，可不是所有老熟人他都想叙旧。
“喂，约尔迪。”
“皮尔斯，好久没有联系了，听说你还在芝加哥玩超级英雄的游戏玩的不亦乐乎？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担心有天你会被条子和收尾人们堵在巷子里给我打电话——还付不出一个子！想想你的那副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噗……”
“如果你打电话就为了废话那我就挂了。”
“好吧好吧，我猜你最近手头有点紧，喔不紧也没关系，听我说完。有一些耗子在芝加哥的网络上做了一些手脚，导致多名无辜的年轻人丢了命，啧啧，我早就说过了，像你们这样的科技怪人不要老是做阿宅。我的一些……老伙计托我把这件事解决掉，但我觉得这是你的专长。”收尾人一向充满戏谑的腔调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你不是离开芝加哥了吗？”
“唉，我的休假结束了，托你的福，可给我同事带来很大困扰啊。听着，这次的麻烦不小，相信我，干了这一票，你的芝加哥义警勋章又多添一枚，我们都有钱拿，双赢。”
“我倒不知道你现在还当起了中间人，把话说清楚我才能考虑。”艾登皱起眉，他不会轻易接约尔迪的合约，他的合作伙伴一向是个“向钱看齐”的金牌收尾人，对工作抱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热情，能让他感到棘手的事情通常都不会仅仅是“不小”。
“好吧，但是电话里说不方便。晚上八点，29号街见。喔记得吃晚饭，我不会给你送披萨的！”
电话挂掉了，艾登盯着透明的手机屏幕陷入了沉思，是什么让约尔迪让不信任私法制裁者加密过的通话网络？穿着长风衣的男人把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起身推开了酒吧的门。在和约尔迪见面之前他还有时间去药店一趟，补充自己的精神专注药物。
晚上在收容区出门绝不是个好主意，这里是社团分子最活跃的地方，数个势力盘踞于此。肮脏的街道，破旧的烂尾楼，红灯区晦暗不明的荧光电子屏组成了这个混乱街区的视觉观感，你在这连像样的鸡都叫不到，因为能上点台面的妓女都不会来这里做生意——约尔迪曾这么评价。混乱，落后，但是这正是布满全城的CTOS网络最薄弱的地方，完美的会面之处。穿着雪白西装的亚裔男人站在街边的荒地阴影里点燃了一支烟，簇燃的火苗照亮了他的脸，他抬头看见一道戴着帽子的黑影静静地站在面前。
艾登的目光从约尔迪的黑手套上游移到地上两个没有声息的社团成员身上，又平静地凝视着约尔迪的脸，这个收尾人的神情难得带着一丝对于工作的冷肃。
“嗨，这不关我的事，谁叫他们突然凑过来要给我一点‘美式教训’，这事我遇的多了——言归正传，这次生意比较特殊，我必须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以防你挂在里面害我拿不到钱。”
“‘里面’？”艾登挑眉。
“是的，‘里面’。你应该知道，有一个跨国组织叫SCP基金会吧？是个于世界各地的暗处活动的基金会，目标是收容异常物品、个体及现象。而且你猜怎么着，这帮家伙其本身的运作完全不受各个主要国家政府的司法管辖权，授权和委托的干扰耶，***爽到爆！”约尔迪骂了一声，把烟头在扔在地上踩灭。
艾登无意识地滑动着兜里的手机，他有所耳闻这个组织的存在，老雷曾经和他提到过相关情报，对于他们这样的顶级黑客来说总能在互联网上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在收尾人系统网络上也有一些看上去不同寻常的合约，不过接下的人很少有能回来的——话说回来，收尾人本来就是很容易有去无回的职业。

“我的一个老熟人曾经是里面的一份子，不过他所在的机动特遣队比较特殊，算是……临时工？这帮家伙压榨起人来一点都不客气，不过钱倒是给的够多。这回他们查到的异常是一个类似数位旅途那样的娱乐APP。这个APP需要采集你的个人数据，结合你的脑电波为你生成一个虚拟环境，每个人的‘游戏模式’都不一样，但一定是最适合你的——至少他们的首页上是这么说的。”约尔迪掏出一个头戴式的设备递给艾登。
艾登接过那个轻巧的设备快速观察了一下，这里光线太暗了看不出什么，这东西和现在青少年喜爱的全息眼镜没有什么不同。
“啦啦啦，大家都爱全息游戏，但是不是每个进去的人都能出来。有些人的意识被永远的吞噬在里面了，脑死亡。”约尔迪笑眯眯地对着头比划了一个手枪的手势，“所以你的任务是进去，搞清楚是什么在搞鬼，把它弄死。我负责在外面掩护你里面的行动，给你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我这个人很讲信用，看在体力活都是你在干的份上这次报酬你七我三，如何？”
这个计划看上去很简单，但是哪里都充满了疑点，还带着一股都市怪谈的味道。艾登冷冷地盯着带着“商务笑容”的东方人，开口：“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我可不确定这次有没有人从你那里有下了猎狐的订单。”
约尔迪嘶了一声，有些困扰地摊开手：“因为我欠了熟人一点人情，这事非干不可……而且这正是你的专长不是吗？我明白，上次的事情让我们之间的信赖出现了一点小裂缝，不过这很容易弥补，我可以付给你一些定金，这样我们便拥有了一个牢靠的雇佣关系。”
金牌收尾人把手揣在裤兜里，悠闲地走向树后停靠的悬浮车上，然后从上面扯出一顶帽子扔给艾登。“定金稍后我会打到你的账户上，这帽子算是我抵押在你这的，方便你的工作。当心，它可是芝加哥鬼灵的制品，这是我从SCP借的，价值一万多刀呢！”
艾登接住这帽子，它看上去就是一顶普通的浅顶软呢帽，甚至有些落伍。
“这帽子叫‘万应帽’，只要佩戴它，就会使佩戴者无论到哪里都会被接纳——喔，说到芝加哥鬼灵，我怀疑这件事可能和他们也扯不开关系。好了，你要是考虑好了就发消息给我。”约尔迪跨上悬浮车，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笑容飞驰而去。艾登低下头，发现地上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约尔迪带走了。
这件事很奇怪，约尔迪很少有求于他，而且这次格外的谨慎。艾登回到藏身处，给自己倒了一点牛奶，继续思考这次合约的可信度，毕竟他的人头现在在黑市上也是挂着高高的数字。他将那副头戴式设备里里外外地研究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但是一般类似数为旅程那样的虚拟游戏是不需要外戴设备的，以如今的科技程度还需要设备的游戏多半类似于官方专业人员的“深潜”，具有一定的危险性，需要层层审核才能上市。一款屡次出事的游戏仍未下架，那背后的实力便值得深思。秦提到了“芝加哥鬼灵”这个帮派，这是个在芝加哥活动了百年的犯罪集团，但是21世纪以来他们近乎销声匿迹了。一般的黑帮分子都对他们讳莫如深，艾登的线人也只能提供一些“曾从他们那做过一两笔小生意”的线索，他们不同世俗的社团，难以寻觅他们的犯罪证据，也许这次是一个机会。他把目光转移到秦给的帽子上，超自然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过，但是这顶帽子未免也太像个愚蠢的玩笑了。
手机恰时震动了一下，艾登看见秦如约把定金打了过来，这对于这个视财如命的收尾人来说真是极大的诚意。他支起上半身查看了一下贴在工作台上的便条，以便确定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工作后，编辑了信息。
环状线区。秦端着一杯红酒，脚翘在目标的桌子上，旁边目标已经咽气的脑袋显然无法抗议他这一不文明行为。他咂咂嘴，遗憾地对不能回答他的尸体抱怨：“老兄，你对红酒的鉴赏能力是真的不行，这样的藏品也太差劲了吧。”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随意地划开屏幕，意料之中，他的老客户发来了碰头的时间和地址。东方人露出一个兴致勃勃的笑容，拨出了通话。“喂？他答应了，为了让他同意可费了我不少钱，这笔帐可要算进酬金里。好吧，看在你们这么爽快的份上，SCP那边我会解决的。”通话结束，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慢条斯理地迈过地上报废的义体保安们，悠闲地离开了这间马上要变成凶宅的豪宅。皮尔斯发来的行动时间在明天，他现在非常、非常的期待私法制裁者“看见”真相的那一刻。

虽然私法制裁者没有特别的行动规律，但他确实偏爱在晚上行动，以便“大停电”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当收尾人赶到安全屋的时候，艾登已经在里面把周围环境清理了一遍，狭窄的安全屋内每一薄弱处都被映像帘遮得严严实实。
“准备好了吗？”秦在电脑上确认游戏的数据没有错误，向合作伙伴发出信号。
“我还有什么能准备的，我只能说我事先去过厕所了。”艾登冷漠地回答，他把头戴式接入设备戴好，然后躺在躺椅上。
“好吧，友情提示，你知道这和‘深潜’很像，所以不排除有东西想骇入你的风险，我会把你从我们安装的后门程序放进去。但是为了不被系统发现你不是普通玩家，我最多给你配备一个替身防壁。你要是觉得搞不定的情况时记得喊我，我就把你拉出来。OK，在放你进去前我一定要说一句话，你戴这顶帽子真是又滑稽又合适，非常符合你运动鞋搭风衣的可怕审美。”
“什么？”艾登还未来得及回击这句人身攻击，就感觉自己的意识猛地下坠，堕入一片茫茫深海。
秦伸了个懒腰，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外表要比艾登更像狐狸。他哼着小调，向通讯录上的某人发送了一条语音：“目标已进入密码城，准备数据采集。”
在人类意识不可测量的时间单位内，艾登的个人意识已经经过了系统的解析、世界构建、传送和个体重建等一系列复杂过程，当他睁开眼时，鞋尖已经踏上了干爽的地面。面前是一道漆黑光滑的大门，往上不可见顶。艾登习惯性的想透析，却想起自己已经身处虚拟世界中。他轻轻地推了一下门，看上去厚重的门仿佛没有重量一样就滑开了一条缝。“快进去，不要被系统发现了。”约尔迪的声音催促到。
好吧，就让我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新型电子毒品。艾登敏捷地钻入那条门缝，随即后门程序关闭，大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成为一道普普通通的砖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眼前是一道普通的小巷，但是又和艾登印象里的巷子不太一样：这里没有闪烁的霓虹灯牌，光子广告投影，也没有即使在白天也炫彩夺目的各种光污染，就仅仅是自然光。他握紧了兜里的甩棍，贴着墙边走到了巷子的出口——然后愣住了。展现在他眼前的是芝加哥，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芝加哥。这里的天空是自然的蓝色，没有天空城，街边是干净光滑的高楼大厦幕墙，简洁的马路上都是四轮汽车，广告还是单纯的幕布或LED显示屏，就连摄像头都是老老实实装在墙上，而不是像悬浮的眼球。这里像艾登从一些电影和游戏资讯里了解到的“复古派科技”，虽初见赛博的影子，但仍是以石油和天然气为主要能源运作的世界。路上的行人看上去都是和艾登一样的普通人类，没有经过义体强化，也没有AI机器人，触目所及都是柔软的、不同肤色的皮肤——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艾登拉低了帽檐，走到马路边，垃圾箱内飘出的一张废报纸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一张由油墨印刷出的黑白报纸，上面的照片也不会动，在报头下方显示的日期是2012年。私法制裁者眯起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传递了一条信息出去：“约尔迪，给我弄辆车。”
“是、是，约尔迪·秦竭诚为您服务~”一点也没有干劲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大脑里直接响起，路边一辆红色SUV弹开了车门。艾登坐在驾驶座上研究这辆还由汽油驱动的车辆怎么开时突然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款全息游戏自他进入开始就没有给过任何提示或玩法教程，这不符合一款受欢迎的游戏的基本要求。“约尔迪，你那边有收到游戏提示或者教程吗？”
“没有，或许是自由探索模式呢，这谁说得准，每个人的游戏都不一样……”秦滑动着APP简介里那短短的几行字沉思，“既然是‘量身打造’，给了你一个芝加哥，你就去熟悉的地方找找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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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听上去太低效了。艾登嘟囔了一句，简单了解了一下汽车的驾驶方式后就拉起手刹，一脚油门在马路上开始了他粗暴的行驶，反正这里的罚单无效。全息游戏里的芝加哥天气很好，周围的环境和他印象里的城市有很大的出入，交错繁复的架空管型通道不复存在，平时标志性的巨幅悬空广告与店铺也消失了，还好这辆车里有GPS系统，让艾登顺利找到了自己经常去的地点。提到熟悉的地方，在艾登脑子里出现的是各处藏身点，虽然湖滨公寓他住了较长的一段时间，但猫头鹰旅馆对他而言更有特殊意义。
在路人的惊骂声中他一个甩尾把车靠边，迟疑地走进这个陌生的猫头鹰旅馆，这里除了垃圾遍地之外和他曾经的安全屋没有一点相似处。
这里的猫头鹰旅馆看上去比周围的建筑还要老一点，砖墙上布满了脏兮兮的污渍，电箱和蒸汽口暴露在外面，围栏上堆着没人清理的空酒瓶和易拉罐。“喔，皮尔斯，我发现我还可以给你一点协助……”约尔迪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脚步，“……好了，现在睁开眼睛看看。”
就在约尔迪说话的时候一阵令艾登眩晕的电子噪音在他脑子里炸开，他的视野突然变得一片花白，充满了像老显示屏那样的噪点——还好不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当艾登睁开眼时他惊讶的发现那些被他注意到的电箱和蒸汽管道都被标志了出来，而那些在路边闲聊的人随着目光的移动而展开了相关的资料卡。“做的好，约尔迪。你把我的信号与这个‘芝加哥’的CTOS连接在一起了？”
“是的，但由于这不是合法操作，相当于游戏里开挂。皮尔斯你最好动作快点，我不保证能拦住系统的纠察行为，毕竟我平时还是干体力活比较多啊。”约尔迪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似乎相当有看热闹的心情。
“当然，如果你继续在电脑前做好你的工作，我听见你嚼东西的声音了。”艾登拉低帽檐，顺着旅馆的楼梯走上了二楼。
二楼有处拐角附近没有人，有几张白色的塑料椅散落在走廊上。艾登顺着直觉走过去，看见有一扇房间的门被封起来了，门板和周围的墙面上覆盖着烧焦后的痕迹。他心神一动，自己所在的猫头鹰旅馆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所以应该就是这间房间。私法制裁者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他后熟练地撕开了那些破旧的封条，进入了这个房间。
房间里乱糟糟的，布满灰尘和被损坏的家具碎片，艾登踩着那些碎片绕过一个屏风，看见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台投影仪。投影仪对面的墙壁上是空的，但是上面残留的图钉和线显示着这面墙曾经被当作线索墙使用过。艾登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从心里升起，现在这个游戏的逼真度让他感到不适，就像踏进了另一个“自己”的过去，去寻找另一个自我留下的痕迹。他低头在脚底的废墟上寻找，然后看见了掩盖在废墟下的一张照片一角，于是蹲下身抽出这张照片，上面金发女人的面庞温柔而熟悉——妮琪·皮尔斯。
艾登感到自己的头皮仿佛炸开了，一股气血上涌几乎让他站不住脚。他迅速扫视了一周确定没有再遗漏的线索后飞奔下楼，冲进了那辆SUV里。
艾登几乎是用撞的把车开进了妮琪住的高林小区里。在这里的小区没有现实中那么充满科技感，而是宁静和平和，艾登的到来毫无疑问打破了住宅区平静的气氛。他把车刹在熟悉的门牌号前，直接冲进了房间，但是里面空无一人。周围的邻居听见了动静，纷纷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隔壁的先生正好被艾登逮了个正着。
“这所屋子的主人呢？！金色头发的女士，妮琪·皮尔斯，还有……还有一个男孩，大概十岁左右？”艾登焦灼地拽着那位秃顶的先生领子怒吼着问他，把这个可怜的NPC吓得腿都要软了。
“什、什么？这、这确实是皮尔斯家，喔，等等你不是皮尔斯先生嘛！”这个NPC认出了艾登，反而变得有底气起来，他推开艾登的手，整理了一下领子没好气的继续说：“你总算知道回来了啊，你妹妹失踪后你把两个孩子扔给约兰达医生后就没出现人影了，我警告你，作为孩子的监护人之一，你这可是违法的！”

“谢谢。我违的法可不止这一条。”皮尔斯先生警告地看了一眼邻居，转身回到了车上。他疲惫地把头靠在驾驶座上冷静了几秒钟，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游戏。但不仅是一个游戏，这幕后制作者对玩家的记忆和心理掌控到了可怕的地步，这里面夹杂着大量的心理暗示。这种被窥探大脑的感觉非常地令他厌恶，现在不必约尔迪多说，他也会把这个游戏背后的人揪出来。
一通赶路后艾登到达了约兰达医生的门口，他向来不太擅长和这位严肃的女士相处，即使是游戏NPC想必也是高度仿真的人物，如今他对具体情况也一无所知，实在难以开口。他想敲响门的手又放下了，深吸了一口气后绕到了后院。
现在应该是芝加哥的秋天，后院的草已经枯黄，金黄的落叶散落在草地上，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耍。艾登攥紧了木质栅栏，愣愣地盯着其中那个小女孩。
“舅舅……！舅舅！”孩子们注意到了艾登的到来，迅速丢掉了手上的东西欢呼着朝他们的舅舅跑来，向他伸出肉乎乎的胳膊。艾登不由自主地翻过医生家的围栏蹲下身抱紧了两个孩子，把脸埋在他们柔软的发间。他能感觉到莉娜的发辫上有儿童洗发水的草莓香气，还有杰克森的头发那毛茸茸又有点扎手的触感。
高大的男人抱紧了两个孩子，他闭上眼睛按捺住对幕后操纵者躁动的杀心，笑着摸摸了他们的发顶。“莉娜，小杰，很抱歉舅舅最近没空照顾你们。但是你们的妈妈我会很快把她找回来。”
杰克森的状况看上去比艾登现实中的侄子好一些，莉娜则是瘪了瘪嘴哭了起来：“妈妈她……被那些坏蛋抓走好久了，舅舅你上次的表情好可怕……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艾登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了起来，但是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再吓到孩子们。正待他打算再问一下和妮琪有关的消息时，约兰达医生打开了房间的门，震惊地看着院子里的情形。
“皮尔斯先生！你怎么能擅自闯入我家的后院！”
艾登的脸抽搐了一下，试图解释：“我只是想来看看孩子们……”
“孩子们！你还好意思说孩子们！妮琪已经失踪三个月了，警察至今都无法给这俩可怜的孩子一个答复，他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反而把他们托付给我，自己消失了一个礼拜！”她咄咄逼人地伸出手指指着艾登的鼻子，“我很乐意帮忙，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作为孩子们的监护人再这样不负责任，我完全可以报 警！”
“约兰达医生……你要报 警把舅舅抓走吗，他不是坏蛋……”杰克森鼓起勇气扯了扯约兰达的衣角。
负责的心理医生意识到自己在孩子们前的失言，噎了一下，弯腰牵起他们的手：“不会，我只是在给他一个严肃的提醒。好了孩子们先回屋吧，我和你们的舅舅有些话要说，放心吧。”
等到孩子们都回到了房间里，艾登决定从约兰达这里下手，说不定能获取一些关键线索。“抱歉给你带来麻烦了，约兰达。只是正如你所见，警【】方无法提供足够的行动力让我找回妮琪，所以我只能自己去，莉娜和杰克森还需要麻烦你一段时间，报酬我会支付。”
约兰达的脸色稍缓，她抱起双臂，怀疑地打量着艾登：“好吧，你说的有一定道理。”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和妮琪相关的线索，请务必回忆一下，然后告知我。”
“她是三个月前在自己家被抓走的，当时孩子们在街对面玩，没有被歹徒认出是妮琪的孩子逃过一劫。不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妈妈被带上车也足够可怕的。”约兰达叹息，“我当时不在场，所有的一切都是莉娜告诉我的，她是个勇敢的孩子。我想想……妮琪之前有和我提过她在家接到过几次骚扰电话，其他没有什么异常。”
熟悉的套路再次出现，艾登把手伸进大衣的兜里，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谢谢你的帮助，约兰达医生。”
“约尔迪，”艾登把油门踩到最大，声音冷得好像能结冰，“帮我查查妮琪家的通话记录。”
“皮尔斯，你冷静一点，不要想那么多，”秦依稀觉得那个为侄女复仇时的芝加哥狡狐又回来了，无奈地提醒，“这只是个游戏。”
“去他 妈 的游戏，”艾登狠狠地把车门甩上，“我现在只想找到这害人游戏的源头，然后把它砸个稀巴烂。”

他快步走进妮琪的屋子，意念刹动之间所有可透析的物品提示都浮动在空中。皮尔斯深绿的眼珠一转，视角就跳到了客厅墙角的监视器上。妮琪家的监视器显示都是由“他自己”注册安装的，也难怪警察什么都找不到。监控画面显示有两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撬开了妮琪家的正门，朝屋里走去。艾登皱眉，顺着两个犯人的路径往屋里走去，正好骇入厨房的摄像头：妮琪正好背对着客厅的方向在厨房洗碗，两个男人就这么闯进来捂住了她的嘴，看得出她想呼救挣扎，但是罪犯像拎着一只小鸟一样把她带走了。其中一个男人在离开前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艾登暂停放大了这一帧紧盯着这个人的样貌：红棕色短发，穿着大衣，戴着帽檐很宽的鸭舌帽露出下半张脸——俨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皮尔斯！我这边找到了你那个NPC妹妹的通话记录了。皮尔斯？嗨，你在游戏里也会打盹？那你会不会数电子羊？”秦的声音扯回了艾登震惊到宕机的思绪，他揉了一下眉心：“我刚刚……看见绑架妮琪的人里有一个长得和我非常像。”
“喔，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皮尔斯绑架皮尔斯！”收尾人吹了个口哨，语气变得兴致盎然，“想必你学过一些心理学，有个叫弗洛伊德的老头说过相关的精神理论，你说你看见的这个‘艾登皮尔斯’他是你的哪一重意识？”
“哪一重都不是。少废话，把你追踪到的IP地址给我。”艾登在脑海中调出脚下这个芝加哥的地图，心神微动间上面顷刻标注出了最近的提款机。他现在需要电子零件和弹药，很多很多弹药。
若是说在虚拟现实中的好处是什么，那就是骇入几乎变得和呼吸一样方便。私法制裁者终于发现自己不用在路上一个个透析路人的银行账户，他只需要直接骇入提款机就能让这个金属柜子吐出钱来。他用提款机里的钱购置了足够的电子零件和枪支，回到猫头鹰旅馆的藏身处进行最后的组装和上油。这些枪支的用法和艾登现实中的武器相比显得有些危险和麻烦，尽管这里是虚拟现实，但是他也不想感受被走火的武器轰上的感觉。
准备妥当后艾登行驶到定位附近的咖啡店里静静等待着夜幕的降临。约尔迪发来的定位和这个芝加哥的地图在他脑子里滚了无数遍，掌心握着的纸杯已经被冷凝水浸得发软。店员已经朝这个只点了一杯咖啡却坐了很久的男人投去嫌弃的目光，但这位客人显然毫无自觉。那帧监控录像的画面在艾登的脑子里像个幽灵一样时不时闪现出来，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正如约尔迪所说，这整个芝加哥都是抱有不明目的的幕后制作者根据他的脑电波自动形成的虚拟世界，但是这个世界真实得吓人。即使现在电子脑已成为义体强化的主流，但人类的大脑现在仍存在许多未被研发的区域，而人们却开始了对自身的肆意改造。众所周知感官皆要经过大脑的处理，所以当一个程序可以任意调控、修改大脑处理的神经信号构建虚拟现实后，迷失就变成了很常见的风险。时代和科技在更新，防壁在升级，但是总有人会攻破它，随之是新的系统和防壁，再是更高级的骇入手段，循环往复。艾登自认为是老派的人，约尔迪应该也是，他们都没有做过义体改造。艾登甚至不会把记忆取出放在外部记忆装置里，他需要这些痛苦提醒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有时候艾登会想象约尔迪和新型收尾人合作的样子，或许他不再那么搞得定——这可能正是他来寻求帮助的原因。艾登垂下眼帘，捻动冰凉掌心里的水珠，看见自己的脸倒映在喝了一半的黑咖啡上。不，好像缺了什么……心里有一丝异常掠过，快得让他自己都抓不到。
夜色已浓。艾登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拐入马路对面的小巷中。约尔迪给出的定位在一处帮派据点里，这里算是一处灯下黑，破旧的废弃楼宇和周遭精致的办公楼并肩矗立在街道边，显得格格不入。他静静地给HK416打开保险，确保它上好膛。然后他藏身在巡逻区外的掩体后，按下CTOS扫描的按钮。刹那间仿佛天色明亮了一瞬，艾登脑海里已经出现了这片区域每个帮派成员的巡逻点与活动区域。
他抬头，凝视着墙檐的一处摄像头。
“约尔迪，我要进去了，替我照看背后。”
“OKOK，皮尔斯，你让我感觉我像酒吧的小妞！”
得到回复的瞬息之间他的意识已经进入了那些老旧的电路，顺着这些机械的眼睛游走在阴影里，宛如电子幽灵。建筑一共三层，每层各有一个重甲兵，三个步兵和两个雇来的普通保镖，没有看见妮琪的踪影。杂鱼问题不大，关键是重甲兵的巡逻线都在例如楼梯拐角处等必经之地，必须解决。在三楼有一个房间，透析显示骚扰妮琪的匿名电话出自这间房内的电脑，此时此刻一个男人正靠着椅背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在他身上浮现出一个信息框：艾登·皮尔斯。
一楼的安德鲁觉得最近倒霉透了，刚领到的工资又赌个精光，他不得不找了这份工作来保护这个一无所有的破烂尾楼，说实话他实在不知道老板是为了什么。夜班不好值，他稍微在暖和的蒸汽管道附近停下了脚步，搓了搓手寻思能不能找到机会出去抽根烟。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又是债主发来的消息催着还钱。妈的，就不能再宽限两天吗！安德鲁忿忿地按着手机，没注意到脚下嘶嘶作响的蒸汽管道线。
一声巨响伴随着惨叫，吸引了全部人马的注意。瞬间所有战力都进入了备战状态，和安德鲁一层楼的重甲兵小心翼翼地朝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同事靠近。就等你了，艾登盯着重甲兵的脚步，当他踏下第十三步时引爆了墙边的电箱。
接连两个同事死亡，剩下的人被恐惧笼罩了。这不是设备老化能解释的巧合，仿佛有索命的幽灵盯着他们的头颅，让他们脊背发冷。艾登眯起眼，看着摄像头里的那个“皮尔斯”慢慢站起来，按着耳麦说了一句什么，安抚了剩下的雇佣兵们继续进行他们的工作，然后，缓缓抬起了头朝他看过来。
隔着摄像头薄薄的玻璃两个皮尔斯四目相对，空气中的火药味夹杂着鲜血腥气弥漫开来。艾登突然意识到，这是由他意识里构建出来的虚拟城市，那么这个皮尔斯不论他属于哪一方势力，也确确实实是他思维的复制体。打败比自己强的敌人艾登从不畏惧，但若敌人是自己呢？如果是自己设置的陷阱，机关，那自己的每一步行动是否也会被“另一个自己”预料到？

艾登没有再浪费时间，他退出了监控系统，而对面的建筑内也进入了一级备战，雇佣兵们找好了掩体谨慎地搜寻入侵者的所在。“嘿，约尔迪，这里还有你介绍给我的炸药的简易版。”艾登轻笑了一下，让秦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它效果怎么样。”
轰炸声充斥着耳膜，私法制裁者的冷肃与暴戾气场在这一刻彻底铺开。艾登直接用了最粗暴的清障方式，这和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大大不同。雇佣兵们被爆炸的冲击气浪震荡还未回过神，入侵者的子弹已经咬进了他们的太阳穴。艾登的专注力被娴熟地使用，使他在火光与巨响的干扰中能精确地射出每一颗子弹——一颗子弹，对应一个脑袋，分毫不差。时间和风在他的视野里被无限拉长成粘稠的松脂，在他专注的精神领域里敌人的动作都如慢动作一样破绽百出，血和脑浆缓慢地飞溅在混凝土地面上，像绽开的花。在敌人还慌乱瞄准的时候，出色的潜行技术已经使艾登游走在他们的背后，将他们的骨头击碎。
秦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屏幕上这场艾登的屠杀。他喜欢和皮尔斯合作的原因之一就是没有废话，干正事时心狠手辣，没有后顾之忧。芝加哥狡狐的名头不是白得的，只会躲藏而不会撕咬的不是狐狸，是兔子。
艾登跃过崩塌的混凝土钢筋，风衣的后摆随着动作被夜风扬起。他骇入了最后一个重甲兵的头盔，巨大的噪音刹那间袭击了士兵的耳膜，让他发出痛苦的咆哮。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艾登的甩棍已经狠狠地击打上他的受力关节，剧痛使他摔倒在地，永远失去了站立的机会。出色的近身搏斗能力使艾登近乎无声地扭断了这个士兵的脖子，至此，整栋建筑所有的兵力清理完毕。
鹰风穿过楼间的窟窿发出毛骨悚然的哭声，艾登恍然想起芝加哥在很久之前有个风城的别名。建筑的供电系统已经无法使用，唯一的光源来自天上的圆月。他垂下416，静静潜伏在黑暗中，他知道这里的“艾登·皮尔斯”不会逃走，此时此刻必定和他一样蛰伏在某处等待一个破绽。
茫茫夜色里是两只狐狸的博弈。艾登绿色的虹膜在夜里格外的森冷，他感到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过度使用专注力的后遗症在拖延他的思考速度。“约尔迪，能找到他的数据定位吗？”
“恐怕不行，老兄。他的数据在我这边看和你是一模一样的，甚至是‘呼吸’频率，他是完全复制你的——喔喔喔等等，他不是普通的NPC或者BOSS什么的！他是系统的防壁系统！妈的，你被那玩意发现了，你必须攻破防壁！我给你添加的代码可以让系统对你的搜查无效，但是剩下就要靠你自己了。”约尔迪的声音急促地响起。
“没差。我不会让冒牌货活着。”艾登停顿了一下，冷静的回答。他缓缓地挪动到一个T型路口，伸手捏起地上的一枚空弹壳掷向自己的对面，同时按响了身上的诱弹。
“皮尔斯”歪歪头，他“听”见了两声异常音频在东南角同时响起。防壁系统的移动比起艾登来说近乎于飘，高大沉默的黑影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悄然站在了T字路口的分岔口。他端着和艾登手里一样的416，在左右的走廊选择里犹豫了百分之一秒，处理器已经介于艾登·皮尔斯的行事习惯给出了最优结果。
“皮尔斯”微微转身，向发出弹壳声音的一处迈开了步伐。
刹那间艾登动手了，他暴起扼住了对方的脖子，像按住一头暴怒的公牛那样把枪口顶在自己复制体的脊柱上倾泻完了所有的子弹，最后弹出了手里的军刀从“自己”的下颚插进去，穿透了舌头和上颚，直直搅进颅腔内然后转了180度。短短3秒内胜负已定。
“我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用过诱弹。”确定怀里的身体不再动弹后，艾登松开手让尸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哇哦，吓死我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两串一模一样的程序在互相攻击和吞噬，我只能像等待猜拳一样等待结果！话说你对‘自己’下手可真够狠的，面对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你可一点都不犹豫，还捅脸！我保证你以后出什么心理问题都不会是自恋症。”约尔迪啧啧称赞。
艾登总觉得有些蹊跷，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那具完全复制了自己数据的防壁人形AI尸体。尸体上的帽子掉了下来，脑袋被他几乎从脖子上扭断；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凝视着他，眼眶里不再是深绿的仿生虹膜，而是深红的漩涡。
火光从本该闭合的眼窝里喷射出来，子弹呼啸着冲进艾登的精神体，巨大的冲击力把他的脑子震晕了一瞬，接下来就是铺天盖地的痛感撕裂了他的神经。视线开始模糊，然后是数不清的网络爬虫开始入侵，铺天盖地的红蓝光粒和杂乱仿佛蠕虫一样的线条铺满视野，夹杂着一闪而过的记忆画面。这种痛是他印象里任何一次枪伤、刀伤或爆炸都不能比拟的，他竭力想说话，可声带仿佛被擅自调配，发出他自己都不相信的惨叫。模糊中艾登听见约尔迪的声音：“该死，你被骇入了！我把你从里面拉出来……”随即他就意识消散，沉入漆黑的数据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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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抽搐着从躺椅上弹起，猛地吸了一大口氧气唤醒肺叶功能，疼痛的余韵还在他脑子里盘旋，眼前隐隐发黑。过了几秒他的感知才渐渐归位，视网膜对焦上眼前出现的一个茶杯。
“皮尔斯，击中你的不是普通的子弹，那是对方对你精神强行进行的骇入，太粗暴了，你差点就像那些阿宅一样脑死，再也醒不过来了——可能比他们还要痛苦。”约尔迪扶着艾登的胳膊，递给他一杯温水，“幸好你系了‘约尔迪’【】牌安全带，保你安全无忧——”

“我要回去。”艾登打断了秦的话，“我得到那个异常的核心位置了。”
“你怎么得到的……等等，哦你不是吧，”秦皱起眉头，“你给自己安装了攻性防壁？”
“只能用一次，我不会再装了。准备继续。”
“潘多拉之盒早已打开，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秦耸肩，“这个APP的异常还有一处是，它里面的时间流动和外面是不一样的，会比现实慢很多——这与市面上绝大部分全息游戏相反，极度消耗人的精神力和身体能量。”他走到窗边撩开映象帘，窗外的夕阳透进室内映出一道橘色的光斑。“你以为你在里面呆了多久？半天？实际上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你需要吃点东西，至少让你的脑子休息一下。”
艾登沉默着，他把目光移到临时搭档的脸上，突兀地问了一个没有关系的问题：“你在SCP的‘老熟人’是谁？”
约尔迪表情僵硬了一下，他按下自己难得的善意被无视的不快说：“怎么了皮尔斯，你还认识‘天【】网’的人？”
“没什么，继续连接，我不需要休息。”艾登停顿了一下，“……谢了约尔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