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浮满天，惹人鼻子酸，时而近日甚少出门，后街有个老太寿诞，请了个小戏班子来串场，成日咿咿呀呀的，我也算是隔墙听了几日的戏，终归不过瘾，便叫人套了车，今儿到广德楼去一趟）
（恰逢他们排了出新戏，老戏迷们约摸是听惯了，出了新戏不大卖座儿，我来的倒凑巧了，偌大个场子竟也没几个人，叫了一碟子花生瓜子儿，一边儿嗑一边儿等着好戏开锣）

【约莫是太白楼消耗了我过多的精力，仔细算来我竟然有大半年不曾进戏园子了。要是小时候我能如此，大约阿玛做梦都能笑醒吧。不过如今我也不用念书了，便找了个空闲日子又往广德楼去了。进门就觉得不对 ，人少的厉害，同那熟悉的小二搭了两句。】今儿怎么人这么少，温老板走了？【他们家有个旦角儿姓温，因唱的实在是好，在我们这圈子里还算是有名，素日里捧场的也是不少。】

（前去这几出戏都是开胃菜，先打个底，好戏还在后头，我便不急着看，专心致志同个野狸子般“嘎吱嘎吱”嗑瓜子，待听得身后那声儿怪熟的，扭头一看，旭承那小子，瓜子皮儿一撂，招呼他）嘿！——巧了么不是，来，咱俩凑一桌儿。
（叫跑堂的送两条热毛巾来擦手，奉果茶，这才同他道）方才进来没看外头的水牌子？上头写了，叫什么来着？《簪花记》。　

【那小二一贯的是嘴皮子利索，打从门前到我碰上疏星之前，不仅仅是把温老板回乡奔丧的事情说清楚了，顺带着还告诉了我如今是温老板的师弟在这里挂牌，另又排了出唤作《簪花记》的新戏云云。】
我倒是没看水牌，是他们家跑堂的同我说的。【我算是个熟客，跑堂的也早就按照我的习惯送了物事来。】是叫这么个名字，但到底是个什么故事还同我卖关子，没跟我说。

嗐！——这不是他们戏楼惯用的伎俩吗？到底还是要卖个关子，就是不知这位的水平比他师兄又如何。
（温老板的事儿也是方才进来时听说的，若说这个师弟，水平如何不敢说，但凡敢排个新戏，就这一点也够有噱头的，戏言道）
小二哥瞒着不肯说，老戏迷又不吃这一套，瞧瞧这场子里头，仨瓜俩枣儿的，得了，也算咱们包了个场。

既然敢来挂牌，又是顶着的温老板师弟的名头，水平总不会太次的，温老板过两年又不是不回来，自己的羽毛总还是爱惜的。【戏还没开场，正好剥一碟子花生还有瓜子仁出来，省得一会还要一边看戏一边剥，麻烦得很。】听戏这个事情本就不高兴人多的，台下太热闹了，台上唱的是什么就听不清了，如今这样倒是正好。
【今儿这戏要是唱出来了名头，下回I型那个要这样听戏还难了。当然如果唱砸了，那就另当别论了。】

（袍子一抻，翘了个二郎腿，后背往椅上这么一靠，手里揣点瓜子儿，还真是舒坦，偏着头同他说话）你说的倒也在理儿，听惯了温老板的戏，冷不丁换个人吧，还怕咱们不习惯。
（大约是百样的戏听了个全，倒也不拒绝这新戏，何况还是顶着温老板的名头，若是个有本事的，哪怕是新戏也能换个满堂彩）前头只看这些小角色，没什么意思，且等着后边儿的大戏呢，诶——我给你说，前儿我后街那老太太过寿，请的戏班儿唱的那一出可是怪好听的，可惜是民间戏码，怕是八旗子弟们不稀罕。

那这一点上我倒是跟你不大一样，谁唱都一样，但是前提是他得唱得好，身段也得有味道才行。【今儿是温老板的唱腔妙，明儿换成别人，只要唱得好，那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
【低着头剥了一碟子出来，搁手边放着，又拿干净的帕子擦了擦手，才正经瞧着他说话。】这话我就又不爱听了，这戏难道不是唱得好才是最紧要的？至于是不是大家，在楼里还是路边，那都没什么差别。不过小班子的行头怕是不大好吧？

（二人瓜子皮儿嗑了一桌子，果茶也下了半壶去，周遭零星几个人这话题都绕着师兄弟，约摸这做师弟的心里也不舒坦吧，凡事都搭着师兄的面子，今儿若不卯足了劲儿唱，那这名头可真就堕了）我这人的毛病你还不知道？认死理儿，认准了是谁就是谁。
（后街老太的寿诞我光隔着墙听听热闹也就罢了，怎肯自降身份去走一遭？故而他问起时，摆摆手混不在意）那我不管，到底比不上那些有名气的，即便唱个堂会也能赚个金银满钵，这些民间小打小闹，听个热闹挣几个钱糊口就很不错了。

【他这个性子最是叫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重感情那确实是重的，但有时候太重感情也未必是好事情。不过好在他这一辈子也就图个乐呵，许多事情也不必他去经历的。】
你也别瞧不起这些人，京里头的这许多老板，有不少从前也是打这样的草台班子出来的，正经的能跟个好师傅，舒舒服服唱戏的反倒是少了。【戏园子这地方清清静静听戏的自然有，但多得是不清不楚，不过这也跟我没关系就是了。】

譬如跟个温老板这样的，身段儿唱腔学个五分像，那这后半辈子也够用了，诶——那你说这师兄弟，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横竖差不到哪儿去吧。
（这些小戏子都是打小儿被卖到戏班儿学艺的，挨打挨骂练得一身铜皮铁骨，如今也可登台唱戏了，到底唱功是差了些，与那些个名角儿是比不得的，兹当听个乐呵）　　

那就要看他追求的是什么了，如果是吃喝不愁，那确实是够用的了，如果是旁的，东施效颦总是长久不了的。【假的终究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悄摸儿的打着正主的名号混个肚皮滚圆，那是做得到的，但要是想要旁的，只要正主在一天那就是不成的。】行了，戏开始了，咱们听戏吧。
【余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