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
summary：羊群窒息在空流里。
斯蒂文十六岁那年，克莱恩亲自给他做了一顿晚饭。那年他还在愚者教会的学校读书，两年后他考上了贝克兰德大学。两个人窝在斯蒂文的小房间里偷偷吃炖羊羔肉和烤甜甜圈。克莱恩往自己的甜点上撒了很多糖霜，又往斯蒂文的长条面包上抹了一大片黄油。
斯蒂文一边叉豌豆一边问克莱恩为什么今天的莱味道有点古怪。克莱恩慢条斯理地撕下小块面包，把盘中剩下的肉汤擦干净然后吃掉，说自己有一个朋友送了他一瓶橄榄油。什么油?斯蒂文不小心把一粒豆子赶出了餐盘。橄…嗯，就是“olive”，克莱恩最后用另一种表音文字来代替第六纪人听不太懂的罗塞尔文。“olive…”斯蒂文继续吃青豌豆。
快到午夜的时候奥利弗推门而入，明明眼睛都困的睁不开却还循着炖肉的味摸索着下楼来，看到一老一小已经空空荡荡的盘子不满地发出犹在梦中的呓语。克莱恩把最后一个甜甜圈推给他。奥利弗嘟囔了一句类似谢谢的咕哝，把甜甜圈往嘴里塞，一不留神在睡裤上留下了一小片糖霜。
奥利弗年十八岁，上个月初刚刚成为贝克兰德大学的学生。他和斯蒂文是叔侄关系，斯蒂文是叔叔。丽贝卡妈妈给斯蒂文看两人幼时的照片，斯蒂文愤怒地发现那个黑白的自己一直在被奥利弗过去的影像压着一头。但除了令人懊恼的身高方面，奥利弗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侄子。“以及哥哥。”克莱恩补充了一句。家里最老的成员正在将相册一页页的向前翻。最前面是一个骑着木马傻乐的男孩。”这是你卡罗特爷爷。”丽贝卡没有将老照片抽出来。
丽贝卡是斯蒂文的养母，斯蒂文在五岁时被丽贝卡和克里尔从愚者教会的孤儿院领走。丽贝卡是一位好妈妈，全心全意地操劳着莫雷蒂家的家务，她会在早上叫醒赖床的克莱恩，做早饭，推着卡罗特爷爷去晒太阳，晚上和克莱恩轮流掌勺，并贴心地在一老两少偷吃完后，佯装生气地让他们在不远处黑夜教堂敲响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前上床睡觉。
终于所有人都磨磨蹭蹭地起身，奥利弗一边打着呼噜一边上楼，斯蒂文瘫在了床上，克莱恩和丽贝卡把几个盘子抱到洗手池里，“我明天早上一起洗了吧。”克莱恩打着哈欠说。最后丽贝卡拉灭了电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克莱恩却在黑暗里静静地站了一会，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流进来，银白色的，层层叠叠堆在地上。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一便士被投入时发出的脆响了，家里最老的成员如此想着。

奥利弗很喜欢跟斯蒂文悄悄地咬耳朵。“克莱恩从来没有给我做过夜宵……”他说。“也许是因为你长得不够像他吧。”斯蒂文只能想出这样的可能性。克里尔在他小时候抱着他，一声一声的感叹他长得和克莱恩多像，二人如何如何一眼在孩子堆里看见了这个小孩。在夫妻二人决定收养一个孩子之前，他们一直都是打算生一个的。但是丽贝卡不幸的出了意外，“什么意外？”斯蒂文小声问。克里尔摇摇头，笑着说记不清了，有你在就可以了。
教会的学校上五休二，奥利弗周六早上没课，两个人一大早就蹬着自行车出去了。到卡兰特街的路口两个人分道扬镳，斯蒂文左转去了面包店，还要去给克莱恩带一杯甜冰茶，而奥利弗则被派去给伦纳德送信。虽然机械专业的大学生已经说服家里的长辈们装一台电话，但是克莱恩还是喜欢这种笨拙的方式。“告诉他周一来我们家吃饭，”他叮嘱奥利弗。午饭前两个人在广场上汇合朝家的方向骑去，奥利弗无语的细数克莱恩奇奇怪怪的要求，“他还说我去报信就行了，连邮票钱都不用付。平斯特街好远呢。”斯蒂文在他身旁慢慢的骑着，又一次不甘心地感叹克莱恩怎么又是在他上学的日子里请别人吃饭，奥利弗猜测说因为克莱恩嫌你烦，但很明显这是不成立的，克莱恩对所有身高不到一米七二的孩子都很亲切。两个人从食品袋里拿出两个小圆面包，斯蒂文是面包房今天第一个客人，奥莉尔太太特地送他了两个有点瑕疵的面包，但依然很好吃。
周一晚上斯蒂文从学校回来，丽贝卡已经把吃完的饭菜收了起来，只给斯蒂文留下了一盘炖菜。他尝了尝，用的不是橄榄油。周五晚上奥利弗骑着车回来，带着克里尔寄到家里的信。信上说新年到来时可以让斯蒂文和奥利弗到拜亚姆来。教会学校有一个月的新年假期，贝克兰德大学有两周半。但是丽贝卡不得不在家里照顾卡罗特，两个孩子(孩子们发出了不满的嘘声)没人照看。克莱恩自告奋勇要带他们，丽贝卡似乎放心了，两个孩子在他们身后嘀嘀咕咕说丽贝卡也不怕克莱恩在家里待了几百年发了霉出门哪儿也不认得。
出发前一天斯蒂文趴在奥利弗床上问他米切尔主教在那天晚饭上说了些什么，奥利弗想想说祂看上去很奇怪很拘谨。他仔细盯着斯蒂文看了一会儿说祂有提到你呢。我，提到我什么?斯蒂文好奇极了。奥利弗耸耸肩，说自己不记得了。斯蒂文半夜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健忘的家人，尤其是克莱恩。他叹了一口气，奥利弗的记性也开始变差了。这或许是莫雷蒂家的诅咒。
丽贝卡在贝克兰德越来越常见的阳光下目送他们离开。三个人买了半小时后的船票，直接到拜亚姆。奥利弗在船上没待一会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要去甲板上吹吹海风，斯蒂文幸灾乐祸的陪着他，好心的没有嘲笑他晕船的囧样。相较于自己的大侄子，斯蒂文明显更加适应蒸汽船的速度。他把胳膊堆在甲板边的护栏上，等待着近岸航行的结束。
斯蒂文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此前他最多和奥利弗一起骑自行车骑到贝克兰德的城郊，坐火车也没有超出郡的行政范围。海上咸涩的风并没有让他恶心难耐，他反而开始兴致勃勃在心中臆想海盗的故事。
船上供应一日三餐，克莱恩以一种完全有别于斯蒂文记忆中常年闭门不出的样子，自然而然的走到自助餐厅。克莱恩很喜欢吃调味料很重的食物，尽管他很少为饮食偏清淡的其他家庭成员做。他还很喜欢喝甜冰茶，但对于甜的发腻发齁的食物没有过多的偏爱。斯蒂文能清楚的记得克莱恩在饮食上的偏好，因为这些几乎和他完全对应。他看着对面的长辈认真的与盘中的食物作对，随即又打量起自己盘中的迪西烤鱼来。

下船后，奥利弗第一时间来到克里尔为他们定好的旅馆进行久违的安稳的睡眠活动。斯蒂文正在等待克里尔，然而克莱恩转达他克里尔工作上临时有事，没法来见他们。不过没关系，克莱恩说他对拜亚姆还蛮熟的，三个人照样可以玩的很开心。其实斯蒂文一直在心里挂念着时隔四年再见克里尔一面，听到养父不来后大失所望。但他没打算去问克莱恩克里尔为什么不来，克莱恩大概率已经不记得了吧。
克莱恩确实对这座慷慨之城很熟悉。他们去看了愚者教会的第一座教堂，去尝了当地特色的海鲜和饮品，还去了码头，不过在奥利弗的极力拒绝下没有登船去探索岛屿之类的。斯蒂文玩的很尽兴，只是会悄悄的在心里想着克里尔。
奥利弗和斯蒂文住同一个标间。临睡前他问斯蒂文觉不觉得很奇怪。奇怪什么？年纪小的那位已经支不住眼皮了。克莱恩是愚者的信徒，却不愿意踏进教堂，只是远远的看，也不让你走近，就像…像什么？这疑问是奥利弗自己说得。赶紧睡吧，别瞎猜了。斯蒂文用枕头拍了一下奥利弗，到头睡去。
斯蒂文掰着手算了一下，他们拢共就在拜亚姆呆了三天。他们还去看了海上的日出，逛了集市，又去了一次教堂，隔着人群看到了伯格主教。所以我们去两次教堂干嘛。奥利弗好像想不起来这么做的原因了。很明显，克莱恩也不会知道。
回程的路上奥利弗已经基本克服了晕船的问题，可以略显英勇的站在船舷旁。斯蒂文愁眉苦脸的想念着学校生活。新年假期，暑假，怎么感觉所有假期一下子就过去了。在学校的日子也是。像丢弃了那些不需要的东西一样，轻飘飘的就掠过了时间。
家里还在上学的两个孩子回归了学校的生活。克莱恩还是和丽贝卡轮流下厨，卡罗特爷爷还是抱着毛毯，蜷缩在轮椅上，时不时拿出卡珊奶奶的照片看看。有时候斯蒂文放学回来，会看到卡罗特拿着夫妻二人，他和卡珊的结婚照，凑着光源看。卡罗特爷爷的老脸上布满了褶子，沟壑纵横，记忆力也大不如前。斯蒂文买面包的时候听到奥莉尔太太惋惜的感叹自己幼时还能听闻那位记忆超好的卡罗特，转眼间已步入风烛残年。
一个人抓不住记忆的时候，死亡就将找上门来。所以老卡罗特死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多的不可置信。他只是觉得悲从中来，身边的丽贝卡和奥利弗哭的伤心，让他也觉得眼泪应当流下来了。斯蒂文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死神的眼眸不会在自己身侧浏览。但是他错了。远在拜亚姆的人寄来一封信，上面潦草的记载了克里尔·莫雷蒂在工作中的意外事故里离世。信中笔墨最多的地方用于交代死者的家人如何获得抚恤金。两个孩子呆呆地读着信，丽贝卡大约是因为受不了死亡的快马加鞭，独自一人在楼上。

一家人的心情都很低落，只有克莱恩似乎一切如常。晚上稍稍振作的奥利弗建议斯蒂文去找克莱恩聊一聊。毕竟他总会是那个看得最开的。奥利弗在想自己幼时得知父母的死讯时，克莱恩还会轻轻抱着他让他流着泪入睡。和那位见过太多死亡的存在聊天，让斯蒂文有点动心。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长辈门前，克莱恩却在他抬手之前就将房间门打开了。
克莱恩当然见过死亡。死去的前辈，战友，家人，亲朋，曾经释放善意的人，恨之入骨的人，只有匆匆一面之缘的人，素未谋面的人。那些身体，都曾经是鲜活的，灵动的。但是死亡，那只不可抗拒的手推着他们向前走，直至呼唤他们的人无法被注意到。斯蒂文听得心不在焉，他在想，如果有一个奇迹，能让死去的人再度回来就好了。他觉得，只要克里尔现在能拍拍自己的肩膀，笑一下，或是露出喝酒后的心虚笑容，他也愿意付出一切。
斯蒂文没有把这当做愿望讲出来，他还要活下去。
又是一个新年，家里没有收到克里尔寄来的贺信，但斯蒂文收到了贝克兰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丽贝卡的身体似乎因为常年的家务劳作疲惫不堪。她将这件事当做抱怨讲给斯蒂文听，让斯蒂文着急起来。一整个冬天，家中剩余的三个人都没有让生病的丽贝卡过度劳累，连她扫个地都提心吊胆的。丽贝卡的关节像是磨损又僵化了一样滞涩难动，记忆像曾经的老卡罗特一样慢慢变差。几天后斯蒂文早起为丽贝卡做易于下咽的早饭，随后发现凝固在床上的养母已经不需要用餐了。
为什么人们正在死去？斯蒂文在心中寻求这个无解问题的答案。奥利弗一夜之间年长了不少。在这个仅剩下三人的家中，他是顶重要的存在。他会安慰仍在哭泣的斯蒂文。斯蒂文想起此前奥利弗曾描述过他的父母死前记忆衰退，动作变得古怪，曾经流畅的动作追加停顿。也许自己早就该意识到死亡的临近。

丽贝卡去世后，厨房里只有克莱恩一个人忙活的身影了。有时候斯蒂文早起，看见那位在厨房里忙碌的长辈，安慰自己克莱恩会一直在。他记得自己五六岁时爬上克莱恩的膝头，看着仿佛年长的自己的脸在不高的空中看向自己，甚至会露出现在几乎绝迹的微笑。有时他站在镜子前，逐渐的会偶尔认错是克莱恩从镜子里注视着自己。克莱恩会在的，他那副颇为清秀，有书卷气的样子一直没变。好像从莫雷蒂家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时，那个还会笑的克莱恩就已经撑起臂弯拥抱新生命了。克莱恩会在的，斯蒂文想起不知道谁在他耳畔轻声地读动物的故事，讲豹子们捕食，狮子狩猎，不知道什么动物吃掉死去的亲属，大象在流泪，鸦群围着丝绸制的旗帜飞舞。克莱恩会在的，斯蒂文甚至想象不出克莱恩会变为衰老的样子，也从来不会喊出老克莱恩诸如此类的名字。
那我还会在吗，奥利弗还会在吗。斯蒂文觉得自己已经清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也许永远无法长存在世上。最近二人出去买菜时会将接下来两三天所需的食品都买齐以方便克莱恩做饭。有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分辨出这是养母做出的还是克莱恩做出的。每当他因为味觉的错乱而心头一惊时，克莱恩常年穿着白衬衣，扣紧扣子的黑色西装外套的身影就会浮现在他眼前。两年前的时候，十六岁的斯蒂文还会和克莱恩一起偷偷的吃夜宵，但现在已经没有过度操心几人睡眠情况的母亲角色了。
放暑假前他在街上看到了奥利弗，那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男孩正躺在被无数人踏过的，车辙印记密布的马路中央。斯蒂文记得丽贝卡曾经对着躺在地上翻滚打闹的叔侄俩大声训斥，教育他们不要弄脏衣服。他看见躺在地上的奥利弗甚至没有好好停好自行车，车子的前轮变了形，被随意的丢在一旁。搞什么，他是希望丽贝卡冲出来骂他一顿吗？丽贝卡已经不在了，斯蒂文觉得自己作为辈分较高的一方有必要去教训一下顽童，但是他看到侧身躺着的，盖着被血液染色的泥灰熟睡的奥利弗时，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奥利弗的双腿被撞得血肉模糊，斯蒂文不知为何想起小时候克莱恩讲给他听的那些因为主人撒谎成性而不幸的被狼吃掉的羊。认领尸体之类的一系列工作则被统统甩给了克莱恩，这并不怎么困难，死者的脸没受到什么伤害。一直到被唤着回家前，斯蒂文都在浑浑噩噩的想着什么。想着什么？奥利弗带着他骑脚踏车？奥利弗带他挑面包？奥利弗教他用古赫密斯语念出祷文？他望向身前领路时一语不发的克莱恩，死去的人的既视感又一次盘旋在他的脑海，好像前方那个年轻男人下一秒就会像自己的玩伴一样拉着他的手向家里飞奔。

在克莱恩将做好的晚饭摆上桌前，斯蒂文还没有感觉到自己不堪的饥饿。看着一桌的菜，斯蒂文却没由来的感到恶心。明明饭菜有香辛料的浓郁香气，符合他和克莱恩对于炖菜的口味。明明桌上摆的是年纪似乎不比他小的炖锅，有细细裂纹的瓷盘，锅里的食物有飘渺的香味，轻轻的充斥着餐厅不大的空间。明明这一切毫无违和感，斯蒂文却还是觉得难受。大概是失去亲人的疼痛让他难耐，但克莱恩已经先他一步在方桌一侧坐下，他只好毫不反抗的坐在自己的座位旁。
克莱恩将一盘切好的炖肉放在他的刀叉前，自己安然的坐回座位后细致的操作起刃上有尖齿的小刀，从一块粗壮的骨头上剥离下一块肉来。这与克莱恩平日里的进食动作毫无区别，但此时被泪水冲击的精神恍惚的斯蒂文还是狠狠抖了一下。电灯没有打开，餐桌上的烛台中有一簇光源，冷暖不定的光摇曳着映出克莱恩脸上不规则的光影，斯蒂文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他费了老大劲才切下一块似乎炖不烂的肉，不知是不是因为双手无力。他觉得今天的食物味道很怪。他看着手脚麻利的克莱恩，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了今天吃的是什么，他隐约记得奥利弗上一次没买多少肉。
“奥利弗。”斯蒂文首先意识到克莱恩的声音喑哑不堪，好几秒后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Olive?”这大概是克莱恩想尝试一下放很多这种叫“橄榄”的油炖菜是什么感受，说实话，挺难吃的，“下次别再……”
“不是olive，是Oliver，你侄子，奥利弗。”克莱恩还是那一幅平静的样子，甚至没有停下手中肢解食物的动作。斯蒂文彻底理解不了克莱恩在说什么了。奥利弗？我侄子奥利弗？年长我两岁的奥利弗？死去的，半身不遂的奥利弗？喂，克莱恩，你为什么要拿死去的亲人开玩笑啊？这种玩笑一点都不，一点都不好笑啊！
斯蒂文猛地站起身，觉得自己想要躬身呕吐。他拿起炖锅里的黄铜大勺，在分量不轻的菜锅试图捞起一些什么。他捞起一些肉块，一些破碎的骨骼，一些炖熟的血肉依附在骨头上，靠这些基本无法辨别锅中到底是什么倒霉的生物。他又一次的倾斜右臂，捞起碎肉，将勺子靠在锅壁上漏光汤汁。勺子里是一根大概是人类手指的东西，如果冷静的看看，斯蒂文应该能发现这是人类右手的食指。奥利弗开玩笑的弹他额头，将一颗弹珠打过院落，偶尔的拨弄自行车的铃铛用的都是这根手指。
就算没有意识到这是与他相处十年多的人，斯蒂文也能发现他刚才吃下了一个会说回笑有家人朋友曾经走在世上留下了各种印记的人。他再也受不了了，猛地扔下勺子发出一声巨响后冲回自己的房间。他能感觉到克莱恩没有恶意，只是在自身诡异的状态下选择端给他被烹饪的人肉。可是记忆与言语变得生涩的家人，突然间死去的家人，被水冲刷得模糊的家人与克莱恩紧紧绑在一起，他仿佛看到无数根不知道从人的躯体的哪里伸出的线套在克莱恩手上，被他抓起又放松，像是操纵木偶一样。
斯蒂文关上自己的房门，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听克莱恩会不会做出解释还是避而远之。没等他梳理好自己的思绪房门就被敲响。咚咚两声，很克制，有一种家人见很少出现的礼貌。克莱恩拉开门走了进来，无言地望着呆滞的斯蒂文，问他想知道什么。知道什么，我知道的还不够多么？斯蒂文感觉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

祂说：“我将我的人性赋予你。”
祂向斯蒂文张开双臂，让斯蒂文想起丽贝卡曾一把将他抱起。于是他又将自己投入克莱恩的怀抱，想象着不再劳作的丽贝卡，为信封贴上邮票的克里尔，卡罗特爷爷盖着毯子端详着老照片，奥利弗蹬着车快乐的大笑，自己在学校里向并不熟悉的伟大存在祈祷。他闭着眼睛，这样幻想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克莱恩感觉一条并不起眼的灵之虫钻回祂的掌心再融入他的血肉。有时候祂散出不少分身收回时会有一瞬间感觉身心被充盈。但是一只灵之虫明显不会有如此的效果。克莱恩面无表情地蹭了蹭手掌，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反而还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空虚了。
end.

飓风病
summary：他自新大陆来，向梦中故地走去。
chapter1海拉埃斯
在马车夫大声吆喝一阵后，从睡梦中猛然惊醒的克莱恩才发觉目的地已然到达。为表歉意多给了一苏勒小费的刚刚毕业的记官把帽子摁在头上，支着手杖走下了车，又在心里嘀咕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忍受马车的颠簸并沉沉睡去。他踏实地踩在了这座海港城市的街道上，望着明媚的阳光，倏地忘记自己为何要来这里。
自他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海拉埃斯，一所不知道多少年一贯制的学校。里面的学生统一穿着素白的校服，极膝的袍子，每日餐前醒后，礼拜回和寒暑假，始终如一地在教堂彩窗中撒下的阳光里祈祷。有时候窗外雨蒙蒙，神像前的烛火就随着雨声一跳一跳的。
他记得学校的后墙曾经被粉刷过一遍，然而白色的石灰浆风干后没多久就被脏兮兮的小手摸花了。待其他孩子热情消退以后克莱恩才慢慢地到蔷薇花丛下沿着墙根晃悠。离开教学楼一段距离后已经看不见脏手印，白墙却还遥遥的没有尽头。克莱恩把脸庞凑近墙面，鼻息洒在光滑的墙面上，脑海中在胡乱地想着面前的建材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没等他真的伸出舌头舔舐墙面，身后就传来一声声快乐的笑声。那些快意的呼号从不知道几万里外发出又撞在这一堵神圣庄严的墙上。远远的还有自行车的拨铃声。
在他遥远的回想中有孩子们的笑声，有大厅穹顶的壁画，但独独没有他将毕业时的丝毫记忆。好吧，至少他应该成为一名记官。
什么是记官来着？

chapter2风暴港
克莱恩还记得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一个港口，嗯，也许没有更多。这座港口名叫摩尔曼斯克，处在迪西海湾北部。他尽全力伪装成一个在北大陆地图上随意规划目标就着天气远眺的徒步旅游者，向一名他能发现的最面善的本乡人打听这里的详细状况。
摩尔曼斯克的第一任城主不知是几世纪前的人了。那人从北方来，家乡在战争中毁于一旦。四处流浪的他白手起家，在距离家乡十万八千里的位置建设起一个有小码头发展而来的大港口。为了纪念回不去的故土，他用家乡的某处地名重新命名自己拥有的土地。“摩尔曼斯克”应当是一个不冻港的名字。所以，即使处在永不结冰的热带，这座港口还是会被老一辈的人习惯性的称为“不冻港”。
克莱恩很喜欢这段故事。纵使它的真实性无从考据，但那位对故乡念念不忘的先人还是让他感动。站在不冻港被阳光炙烤的土地上，克莱恩觉得自己似乎也是为了追寻离去的家乡而来的。然而左臂上传来的阵痛让他想起了自己身处异乡。他扭了扭肩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左手就越来越僵化，越来越不听使唤。也许南方的高温能将他凝固的关节烤软。克莱恩胡乱推测自己来此的原因。
重新清点自己身上的随身物品后，克莱恩打算先去租一处住所。照他的理解，记官大概是为了记录什么而存在的职业。这么说的话，记录一下大陆南部沿海城市的风土人情也没什么不妥的吧。
出租房子的多丽丝老太太是个和善的人。她在接受了克莱恩的第一笔押金后还热情的邀请她共享晚餐。在权衡利弊后，克莱恩以一种礼貌到极致的表现欣然赴约。摩尔曼斯克的特产之一是蘑菇。多丽丝太太将一大盆蘑菇干煲的浓汤分发给两个小辈——克莱恩和她的孙子于尔根。克莱恩打心底里不赞同这些蘑菇极高的价格但在品尝后完全同意如此美味的食物是应得的。看着这些伞盖略有褶皱，菌杆肥大的菌子，克莱恩可耻的想多来蹭饭吃。
于尔根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律师，他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从他十几岁时被送到奶奶身边算起。在这座城里到处跑官司的人当然对这里很熟。了解到克莱恩也许是为了收集本地风俗而来的，便快活的介绍起来。摩尔曼斯克一共有四个行政大区，码头区，西区，北道尔顿区和南道尔顿区。码头区是港口所在地，商业发达，人口众多。北道尔顿有一批工厂，除去码头区的日常案件外，于尔根最常来这里。西区有一片连绵的山，奇尔霍夫山脉一直绵延到南道尔顿区，留下一小片破碎的丘陵。这里向南不远就是南大陆，是重要的中转站。

多丽丝太太一家住在码头区西侧，沿着小路走不到二十分钟就能来到山脚下。这座城市三面环山，东方吹来的水汽凝结成暴雨在这里落下，每年都能遇见好几号飓风，骤然摧毁那些不够坚固的潮湿的木房子。每到春季和秋季人们会去山里捡蘑菇，那些味道很好的蘑菇，长在摩尔曼斯克境内的奇尔霍夫山北部稍稍向东迂回的角落。
夏秋交际的季节就已经有人急匆匆地进山里采摘那些真菌，于尔根说这时的蘑菇还不好吃，但他知道哪里有新鲜的。码头区的西北部有一座柯尔莫集市，克莱恩跟着走进去时满头雾水，因为这里主要售卖各种观赏性动植物，路对面的菜市场可能会有更多蘑菇。然而于尔根带他来回巡视各个摊位，最后从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老水手手中买下了两盆蘑菇，不到五便士。那些蘑菇长得比他们煲汤用的好看一些，杆更细，伞帽更光滑。
于尔根信誓旦旦的表示绝对好吃。在他们决意离开的时候那位老水手叫住了他们。他对那位年轻的记官嘀嘀咕咕说很久没有见过海拉埃斯的毕业生了。克莱恩意外于有人能道出他的来处，想问个清楚，可那位老者只是告诉他要追寻的是起点，然后摆摆手不耐烦的把人赶走了。
克莱恩打算先从北道尔顿开始采风。主要是那些观赏蘑菇盆上印着弗兰克公司的名字，就在北道尔顿，生产美味的观赏蘑菇，这似乎有些超前了。弗兰克公司占地不大，刚刚成立没两年，只有一大片温室和几间实验室、办公室。公司的人还介绍到他们在西区山上也有一块地，专门用来培育受当地人欢迎的蘑菇。负责人似乎不知道他们的蘑菇受欢迎是因为好吃，克莱恩默默地吐槽。
准备返程的路上大雨铺天盖地的落下，克莱恩倒是不饿，他是吃过多丽丝太太新做的蘑菇肉馅馅饼来的，但是看着不断的雨幕和被风挤压的树木没由来的一阵恶心。公司的人，一名叫安德森的黄发男子，看看他说你这是犯了飓风病。什么病？克莱恩觉得稀奇古怪。那人耸耸肩，飓风来的时候气压高，你们这种身子不好的人就会头晕啦恶心啦干呕啦。这两年大概是因为人们身子骨普遍变差了，这病现在特常见。不知道将它定义为天灾还是疾病，反正我们都叫它飓风病啦。
这都什么跟什么，克莱恩一边反胃一边有点想笑。
于尔根对这种稀奇古怪的病的存在表示了肯定：“我前两年还得过呢。不过现在已经全好了。”他挠挠布罗迪的下巴，和黑猫一样轻松的笑着。

chapter3食物
克莱恩喜欢在手中把玩某一枚金币，将其放在右手弯曲的食指骨节上再用大姆指猛地弹开，等它落到左手手背上之前盖住，小心地探查向上的一面印有的是名人头像还是伴有花纹的面额说明。他用在海拉埃斯学来的占卜来帮附近的邻居找猫寻人，假装自己是一名善于推理的娴熟侦探。靠这种玄学办案的方法克莱恩的生活不算拮据，那些热情又感激的人们立报德德之外还送来土特产(不只有蘑菇)，这样被于尔根邀请去蹭饭时不会两手空空。偶尔他会在餐桌之外被邀进厨房，第一次做饭不安地问两位评委味道如何，出乎他意料地收获了一致好评。
南岸的冬天不需要人们套上厚重的外套。克莱恩将自己的短袖衬衫收进储物柜里时想起了海拉埃斯的冬天。学校也许是在大陆北部的某个地方，从内陆引来的风刮得猛烈无比，吹得墙外的松林海涛般振荡。宿舍楼里孩子全都跑到泛起雾华的窗边，灰眼睛，绿眼睛，棕眼睛紧紧地盯着无星的天空，浓郁的卷积云，撞着远处从海洋攀升的水汽的冷空气，冬季庆典来临前的暴雪。
相比较于初到时的盛夏骄阳，冬季的港口温度凉爽的如同内陆城市的初秋。有时候再从西方到来冷风也不会像飓风一样肆意破坏，顶多会让习惯了炎热温度的克莱恩抖一下，紧紧拢一下衣服。不过在冬季，他应该不会受飓风病侵扰了吧。
这太怪了。克莱恩对着马桶干呕。这两天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像玻璃一样凝结不动，那这恶心的、飓风病症状是什么玩意?吐地头晕眼花的克莱恩直起身来回到餐桌旁边。说起来，他轻轻地敲着僵硬的左臂，海边温暖的气候也没有缓解任何症状，略微下降的温度还会使关节的滞涩感加剧。克莱恩用右手抚摸着几个月前买来的种蘑菇的花盆上弗兰克公司的名称。
这些呕吐症状比起因高气压引起的不适，更像是食物中毒……
克莱恩拿出跟着多丽丝太太去山中采来的蘑菇制成的蘑菇干，用水泡发直到那些如同老年人皮肤上深深皱纹的褶子舒展到略微蜷曲，菌盖依旧从中心放射出裂纹。他再看看弗兰克公司那些漂亮的蘑菇，想想精力似乎比他还充沛的于尔根，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虚。感叹一番后他还是坐下拿起了笔，拜托安德森做点好事，应该不过分吧。
布罗迪悄悄钻过门缝，依偎在克莱恩脚边。
即使处在不下雪的热带，人们依旧要庆祝冬季庆典，这也许是那位北方来的城主一并带来的传统。克莱恩握着左臂，避开拥挤的采购人群。在入冬的柯尔莫集市里，老水手拿着一把口琴胡乱地吹。挤开人群的克莱恩静静听了一会儿在歌曲停歇的间隙里悄声问道你是谁。老水手哼哼唧唧地说自己是一把老剪刀，被水汽侵蚀地长了锈，克莱恩愣了愣，试探地问到自己该去往何处。
人潮又涌上来了，冲得求问的年轻人向后踉跄几步。步履不稳中他恍忽听见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慢慢地说：“起点……”“什么?”他大声问，已在远处的老人仿佛在叹息：“向南走，去黄金乡。”

chapter4黄金乡
南大陆有一个广为流传的传说：远方来的异乡人探索贯穿大陆的山脉，发现了一处地上奇景。这是一座黄金铸成的城市。古老的部落祭司溺毙在神兄的羊水里，换来了信仰的恩赐与满城的繁华。克莱恩知道这个传说——你不知道海拉埃斯的图书馆里到底有些什么书。
在循着未来的指引动身启程前，克莱恩和于尔根一家吃了开春以后第一顿晚饭。看着摆上桌的蘑菇，克莱恩稍稍沉默了一下，叮嘱于尔根以后少吃点弗兰克公司的蘑菇。“为什么？”于尔根没停嘴。“……因为有毒。”克莱恩认真答道。于尔根顿了一下，又嗦了一口蘑菇汤压压惊。
家中有一封安德森寄来的信，告诉克莱恩公司老总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在花盆上加上了“不可食用”几个大字，还特地强调自己为了克莱恩的拜托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好吧，克莱恩默默地按下心中想象出的安德森对他们老总说不加这几个字就把蘑菇全吃了死在公司门口的景象。他最后一次坐在多丽丝太太房子中的书桌前，写下寄给安德森的信与感谢费，最后一次像于尔根一样熟练的挠了挠布罗迪的下巴，提着行李，握着手杖，像是初来乍到一般走在了大街上。
去南大陆最快的方式是走水路，于是克莱恩走上了开往南普尔安的轮船。在见识了船只不输马车的稳定后，他又一次在一座热情的港口城市注脚。不过这次他没有安身的必要，最要紧的是向西深入山林，去找到那座传说中的美丽城市，找到命运为他规划的道路。
身着正装赶路的人总是展现出一种古怪的从容与急迫相结合的样子。逆着一条自西向东急速奔去的河流向上追寻了三五天，克莱恩发现了一些残破的石雕。陈年的花岗岩制品孤零零的破碎一地，好像有人曾经供奉它又在此击碎它。那些尚且完整的也显露出不耐的碎裂纹路，彰显着一个伟大文明留下的印记。这些迹象无一不在勾着克莱恩的思路，悄声地用耳语告诉他你所追求的就在这里。
在这条南北横贯两座大陆的山脉的某一处，克莱恩找到了一座失落在黄金与传说的城市。

在山脚下他遇到了一个与城市一同沉沦的幻影。那名露出北大陆南方人种脸庞的男性忧伤的漂浮着，悬空着。安静的克莱恩没有打断他的沉思，不料却在被发现后受到了一连串欣喜的询问。
“你是从海拉埃斯来的？好孩子，那可是一座好学校啊。我已经，”幻影掰着自己虚幻的手指，“快两百年没见过从那里毕业的孩子了。你到过摩尔曼斯克？那里的人可真热情啊，哦，我也想起了那段四处漂泊的日子。”幻影又升高了一点，好像快被风吹走。
最后幻影凝视着他，“孩子，你要到哪里去？”克莱恩从他不停息的倾诉中缓过神来，连忙回答：“黄金乡，您知道的，那座隐秘在雾里的城市。”“埃尔多拉多啊，”幻影摇头晃脑，“好地方，好地方。孩子，你一定会爱上那里的。”他举起右手，遥遥地朝山顶虚指一下，”快去吧。“道过谢后，克莱恩向着不远的目标走去。
一处山头，但是它的山峰仿佛被平整地削去，露出一片广大的湖泊。湖水映着四周迭起的山峦，呈现出通幽的碧色。望着土地绿色的眼睛，克莱恩的直觉告诉他，水下有着什么。
像那位死在此地的虔诚信徒一样，克莱恩晃晃几乎没有知觉的左臂，从行李中取出一小罐金粉来。他勉强扒光自己的衣服，留一条短裤套在身上，就近取了点湖水和那一罐亮晶晶的粉末混合在一起，又用刷子，从脚踝到膝盖上方，从腰腹到勉强够得到的背后，还有面部，脖颈，僵硬的左臂与还没有生出弊端的右臂，沾着金水刷了一遍。在确保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金光的颜色后，有点着凉的他倒吸一口冷气，从行李箱的底层拿出一颗不敌半个手掌大小的宝石来，将它含在了嘴里。
克莱恩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温暖的南大陆，而是回到了忘记预热壁炉的学校宿舍，他一边发着抖一边推动岸边的船，向着湖中央划去。在岸上他只是感叹湖面辽阔，等到自己真的要费力地摆动不灵敏的手臂时，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些有着虔诚信仰的人心中的无穷力量。划到一半时他觉得自己的右手大概也快废了，只好颓然躺倒在小舟之中，让山顶湖面微微的风胡乱地摇晃他，好像二十年前他如此这般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木制的摇篮里。
等到了湖中心太阳已从出发时的高悬改为懒散地斜射。在最后一次感受一下那个天体的温度后，他动了动已经要酸涩的嘴，想起自己还含着一个石块，悻悻的停下复现幼时自己在学校的祈祷行为，随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湖水里。
湖水比他嘴里含的宝石染上他的体温前还冷。早该想到的，克莱恩在刺骨的水中打了个哆嗦，但大概只有这样，才最接近那位命运的引导吧。所以我接下来要做的……欸，虽然很奇怪，不过在心里演练过那么多次了……克莱恩，闭上双眼。在他如自己所愿所想那般在水中失去意识之前，他感受到了千年万年来湖水发出的悲鸣。

chapter5死于归途
“不对，”执笔者轻声笑了一下，用千钧重的笔划去另一道未干的墨痕，又再次写下：
chapter5驶向新世界
克莱恩醒来时，太阳已经要被起伏的海浪形的丘陵淹没了。他感觉到最后一抹日光叩着他的眼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看看身旁的景象，判断一下自己是在哪里的岸边。然而无力的左手差点让他的后背再一次摔下。
有光，光从远方来。仍未睁开眼睛的克莱恩模模糊糊感觉到了。无论他如何费力的拨动他的眼皮，无尽的黑暗还是笼罩在他眼前。至少比那为丢了性命的高尚者下场好一点，摸索着四处的沙岸时，他自我安慰道。
似乎有一位温柔的人以水为手，将他放回了出发时的岸边，身旁不远处就是褪下的衣物。潦草的裹住身体后，克莱恩已经基本适应了永无止境的黑暗。向湖水深处落下的尝试大概是以失败告终了。为了继续向内向前探寻自己，克莱恩又需要准备着离开了。
他摸来手杖，立在一处稍显平齐的沙地上。“我的过去在哪里？”他在心中默念。手杖猛地倒下。勉强根据还未消散的阳光的温度，克莱恩辨认出了手杖正指向西方。他再一次立好手杖，询问道：“我的未来在哪里？”手杖好巧不巧再次指向了西方。克莱恩默然，他收拾好能摸到的所有东西，提着行李，沿着刚才占卜指出的方向笔直的走下去，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盲人的无尽畏惧与依靠不休的探索来回避的不安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