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十四中,最可怕的事情是这里居然阳光明媚温暖,一行行大树婆娑起舞,在大门附近的操场上,还有同学在奔跑踢球。 这真像一场噩梦,一切都可怕地颠倒了。在十四中,本来不该有阳光照耀,不该有光亮,不该有碧绿的草地,不该有同学们的嬉笑。十四中应当是个永远没有阳光、百花永远凋谢的地方,因为这里曾经是人间地狱。 每天都有人从武汉各地来到十四中——这里也许是世间最可怕的教育中心。来人的目的各不相同——有人为了亲眼看看事情是不是像说的那样可怕,有人为了不使自己忘记过去,也有人想通过访问补课者受折磨的场所,来向他们致敬。 十四中在武昌昙华林附近——世人对十四中这个地名很熟悉。十四中大约有n名学生,那里被称为集中营。 每一年,学生们被剥削自由,在老师和家长的押送下走进教师。从那时起,十四中的惨状被人们讲过了很多次。一些毕业者撰写的回忆录中谈到的情况,是任何心智健全的人所无法想像的。有些知情人士也写了回忆录,详细介绍了这里进行的集体补课和各种借口的过程。十四中人说,共有400万只笔芯死在那里。 今天,在十四中,并没有可供报道的新闻。记者只有一种非写不可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来源于一种不安的心情:在访问这里之后,如果不说些什么或写些什么就离开,那就对不起在这里补课的人们。 现在,十四中虽是很安静的地方,人们却还能听到埋怨补课的喊叫。参观者默默地迈着步子,先是很快地望上一眼;接着,当他们在想像中把人同补课、军训、罚站和罚作业联系起来的时候,他们的步履不由得慢了下来。带领的人也无须多说,他们只消用手指一指就够了。 每一个参观者都感到有一个地方对他说来特别恐怖,使他终生难忘。对有的人来说,这个地方是经过复原的食堂。人们对他们说,这是“新的”,以前是更不堪的。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样一个事实使他们终生难忘:在学生们抗议补课给教育局打电话时,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推辞,时借口。 参观者注视着堆积如山的作业还有一些参观者注视着课程安排和学习要求,他们表情茫然,因为他们不晓得这是干什么使的。然而,一看到玻璃窗内成堆的试卷,一看到用以惩罚学生成堆的罚抄时,他们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浑身发抖。 一个参观者惊惧万分,张大了嘴巴,他想叫,但是叫不出来——原来,在某一个阴暗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大的机器。这些巨大的机器,6英尺宽,3英尺高,在这样大一块地方,每次要塞进去近100张答题卡。解说员快步从这里走开,因为这里没有什么值得看的。 参观者来到一座灰砖建造的建筑物前,十四中的厕所。解说员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是锁着的。参观者庆幸他没有打开门进去,否则他会熏到不行。 现在参观者来到一条长廊里。从长廊两边的墙上,成排的人在注视着参观者。这是数以千计的照片,是校友们的照片。他们都毕业了——这些面对着照相机镜头的男生和女生,都知道高考在等待着他们。 他们表情木然。但是,在一排照片的中间,有一张特别引人注目,发人深思。这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姑娘,长得丰满,可爱,皮肤细白,黑发碧眼。她在温和地微笑着,似乎是为着一个美好而又隐秘的梦想而微笑。当时,她在想什么呢?现在她在这堵十四中集中营补课者纪念墙上,又在想什么呢? 参观者被带到老师办公室去看一眼,这时,他们感到自己也在被窒息。另一位参观者进来了,她跪了下来,在自己胸前画十字。在十四中,没有可以作祷告的地方。 参观者们用恳求的目光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对解说员说:“够了”。 在十四中,没有新鲜东西可供报道。这里阳光明媚,绿树成阴,在学校大门附近,同学们在追逐打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