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消弭对一个群体的抽象想象，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接触他们当中那些具体的人。

从窗口望去，没有什么心怀不轨的外族蛮夷，世界两端面对屏幕的都是一样的普通人。
他们也哭也笑，也为生活而奔走，看见美景会赞呼，有歌则和、有舞就跳。

如果你还记得有个沾灰的词组叫“地球村”。
如果你还记得有片历史的废墟叫“柏林墙”。

柏林墙曾是战后几代德国人心头的阴影，而让那些钢筋水泥墙体、岗哨、铁丝网、壕沟、刺桩们一夕崩溃的，竟只是一纸被误传的政令。
大概全世界所有墙的命运都会如此：阻山隔海、分割天空，然后溃于人潮相向奔跑时的汹涌。

我很小时就学到过一个历史事件：1914圣诞停战。当时不为所动，这些年每次重读个中细节都觉得有泪盈眶。

战壕、炮击、机枪，黄金时代的欧洲青年们在泥泞中破碎了对战争的浪漫想象。他们不是中世纪传说中克敌制胜的英雄，而只是庞大战争机器上的一些细小齿轮。他们在将军的嘶吼中踏入皇帝们的战争，冲锋是慷慨的送死、固守是液态的绝望。

1914年战争开始时，德皇说要让小伙子们在叶落前回家。而当第一次伊普尔战役结束的那天，欧洲的冬天已降临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那天弗兰德斯上空阴冷的雨水终于变成浪漫得有些残酷的雪花，茫茫雪白掩盖了一切弹坑、断肢、泥水……
圣诞前夜，德国人开始用圣诞树和蜡烛装饰他们的战壕，并唱起圣诞颂歌。闻声前来探哨的英国士兵接到的不是子弹，而是一句圣诞祝贺。
于是两种语言的圣诞歌飘荡在两群年轻人之间。

第二天早晨，两方士兵试着爬出战壕。他们在无人地带握手、交换礼物、互祝圣诞。他们观看彼此亲人和朋友的照片，甚至自豪地朗诵恋人寄来的信件。
此前已长眠的士兵在葬仪中入土，英国人做了一个简易的足球，在战壕之间的无人区中踢了几场球赛。
弗兰德斯泥沼中的英、德士兵就这样庆祝了1914年的圣诞节。
直到他们的长官下令调防、戒烟，以及即使在平安夜也持续整晚的炮击。
那个夜晚，士兵们认识到拼死厮杀的对象并非妖魔，而是如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
可悲的是，往后整整四年，他们的人生都被焊定在战壕与铁丝网之间，标定着仇恨与战争。

前些天，一些来自东北亚的年轻人远赴万里之外，参加了一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战争。
临近圣诞，炮弹上有许多乌军绑的玩偶之类。
那些年轻人这辈子第一次过圣诞、第一次收到圣诞礼物，竟然会是结束自己生命的炮弹。

我对这个世界最狂野的想象，就是每个牧群的头羊，都能像老卡特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