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在下雨。
雨丝像透明的琴弦,将明治神宫的朱红鸟居笼罩在朦胧的水雾里。路明非站在观礼席最后一排,看着白无垢的新娘踩着木屐走过碎石小径。绯红纸伞转过伞骨的瞬间,他分明看见诺诺耳垂上晃动的四叶草耳钉——那是大三那年他用所有奖学金买的生日礼物。
"这位先生,要喝梅子酒吗?"侍者托着漆盘经过。
他摆摆手,西装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橡皮手环。三年前在梅津寺町车站,某个红发女孩曾把这样的手环系在他手腕上,说要锁住全世界的温柔。现在那些丝带应该还在海风里飘摇,像永远不会褪色的蝴蝶结。
凯撒正在念誓词,他铂金色的长发用黑绳束起,比当年在安珀馆初见时更显庄重。诺诺突然转头望向宾客席,深栗色瞳孔里掠过一丝困惑。路明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让新娘噗嗤笑出声——就像多年前在放映厅,她总说败狗就算穿上阿玛尼也像偷穿大人衣服的猴子。
雨越下越急。他退到神乐殿的檐角,看着自己的影子在积水里碎成光斑。手机在口袋里震动,Line聊天界面永远停在那年七月:最后一条消息是小怪兽发来的兔子表情,对话框上方始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新宿街头飘着鲷鱼烧的香气。源稚生撑伞走过橱窗时,绘梨衣正把脸贴在玻璃上看公主裙。夜叉叼着烟蒂想说什么,被乌鸦用肘击打断。路明非站在马路对面,看着源稚生掏出黑卡时僵硬的表情,突然想起某个雨夜他们曾在天台分享七星烟,那时他说要一起去法国卖防晒霜。
"五目炒饭要加双倍豌豆!"女孩在小本子上写字的力道几乎戳破纸页。源稚女替她挽起垂落的发梢,戏服水袖掠过酱油瓶,在木质吧台拖出蜿蜒的痕迹。路明非数着柜台上旋转的达摩不倒翁,终于在第108圈时等到后厨传来铁勺敲击炒锅的脆响。
梅津寺町的黄昏来得猝不及防。生锈的栏杆上,褪色的丝带还在重复七年前那个告别的舞步。路明非把Walkman音量调到最大,老式耳机却传出沙沙的杂音。当《突如其来的爱情》唱到副歌部分,他摸到口袋里干瘪的小黄鸭——某个瞬间他错觉有温软的呼吸拂过后颈,转头只看见海鸟掠过晚霞染红的电车轨道。
楚子航在晨光中系错领带第三次时,夏弥终于夺过丝织物。他们身后,微波炉正加热便当盒里的糖醋排骨。路明非站在公寓楼对面的梧桐树下,看着面瘫师兄被妻子按在玄关涂润唇膏。阳光穿过防盗窗的铁栏,在楚子航永远笔挺的西装上投下细密的金线。
最后的雨滴坠落在东京湾。路明非躺在观海寺的屋脊上,看着银河从富士山顶倾泻而下。风里有源稚女排演《杨贵妃》的唱腔,混合着樱井小暮试穿白无垢时的环佩叮当。他对着星空举起小黄鸭,塑料眼珠映出七十二小时前系统崩溃的警告——归墟之茧的代价不是死亡,而是被世界规则永久修正。
"要幸福啊。"他对着虚空轻语,指尖开始化作淡蓝的数据流。天空树突然亮起彩虹色的光,某个红发女孩从梦中惊醒,泪水在轻松熊绒毛上晕开深色痕迹。凯撒的婚戒卡在指节,诺诺捧花里的四叶草无风自动。楚子航站在国安局落地窗前,突然记不起自己为何常年佩戴那枚橡皮手环。
在彻底消散前,路明非听见无数声音穿越时空的罅隙。有夏弥哼着《七里香》煎荷包蛋的滋滋声,绘梨衣在小本子上画鸭子的沙沙声,还有老唐在星际战场吹口哨的调子。当这些声音织成网,他终于看清那些系在世界尽头的丝带——每一条都写着"Sakura最好了"。
银河熄灭的刹那,梅津寺町车站传来电车进站的叮铃声。空荡荡的长椅上,小黄鸭的塑料眼睛倒映着最后一抹星光。海水漫过铁轨,所有丝带突然同时转向东方,在夜风里跳起圆舞曲。
世界温柔得像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