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栾廷玉恨别旧徒 陈丽卿议退梁山
且说栾廷芳引军去救陈丽卿，却中了关铜等人的埋伏计，正要暂避性命，又被早有杀心的袁敦暗算，推下崖去身死。何祷见栾廷芳已死，旋即定下计谋，派袁敦扮作栾廷芳取事，重伤了祝永清。当时营中一片闹乱，陈丽卿、祝万年都顾着抢救祝永清，未及追去，被阮凉、袁敦走了。栾廷玉追了一阵，自没结果。不想回到营中，陈丽卿便挥剑要砍；栾廷玉不及备防，被宝剑贴着面颊擦过，流出血来。栾廷玉吃此一变又惊又怒，道：“姑娘莫非疯了么？竟拔剑来砍师父！”陈丽卿骂道：“不错，我便是要砍杀你！不是你方才做下的事，玉郎怎会受此重伤！如今兵也败、将也损，我们却去何处是好？”栾廷玉本来已不想与陈丽卿计较，见他说出这般不尊师长的话，冷笑道：“我果然未看错姑娘，你真是个血性人。玉山如今伤重，你不想着好好替他疗伤，倒先自家乱起来，岂不是没头脑么？况且我栾廷玉虽无甚本事，毕竟也在军中效力这般久，你不看昔日情义，也看我兄弟生死不知的份上，休这般闹乱！”栾廷玉以为陈丽卿听了此话会有收敛，却不想她道：“若不是你硬要与贼人搏斗，玉郎怎会受伤？他一出事，阵也排不得了。我恨不得硬杀到贼人寨里一剑一个！好没见识！”栾廷玉叹道：“算了，算了。如今我且去寻我那兄弟的行踪，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姑娘撒气于我，我就离了此处，不在你们这里碍眼！”不顾祝万年劝阻，出到帐外挑了一匹马骑上，远远地向盐山寨去了。

陈丽卿见栾廷玉真个走了，方才慌神，道：“坏了，我不合愤一时之气，叫栾师父一人出去。谁知道他要做甚？”祝万年道：“妹子休怕，我去追栾师父，好歹劝他回来。”也骑上马出营去了，独留陈丽卿守着祝永清。
祝万年寻不到解劝之机，只得快马加鞭去追栾廷玉，要找他把话说清楚。追了一阵，只见栾廷玉坐在路边树林里歇息，祝万年便下马走去，栾廷玉远远看见，叫道：“万年，你莫不是奉了女飞卫的令来寻我的？”祝万年道：“正是，师父休要怪妹子性子直，她也只是为了玉山那处伤创着急。如今她已消了气，请师父速回，大家还是在一处好。”栾廷玉道：“只是我弟如今不知生死，兵马又已折了不少。我想若是能从附近郡县调些人马来助，也算好事。万年还是回去报知姑娘，我不日便带兵马归来向她赔罪！”祝万年知栾廷玉心意已定，道：“师父自多小心，我回去报妹子了！”两个在树林里分手，祝万年转回军中去，与陈丽卿说了栾廷玉想法。陈丽卿叹道：“如今也没法，只希望栾师父带兵回来相助。幸好军医看了，玉山此伤并不严重，只是皮肉破损，难以厮杀。”祝万年听得兄弟无事，也自安心。三人就在沧州附近屯驻，等栾廷玉的好消息。

不想栾廷玉一去再也未能回来。先说栾廷玉要去附近郡县调度援兵，却是去何处？须知宋之律令凡要调兵，必经繁文缛节。栾廷玉此去，是要赌一个师门忠义。原来《水浒传》中栾廷玉与孙立是同门师兄弟，这个诸位读者皆知；然栾廷玉与孙立之师胡弼与卢俊义、史文恭两人之师周侗又是同门师兄弟，这个却鲜少人知晓。周、胡二人还有一师弟名为任淮，他的徒弟黄陵就在附近冀州当兵马都监。这黄陵是任淮的关门弟子，能使一种独门兵器——铁扇，甚是厉害；昔年应了武举，夺得武榜眼，如今调到冀州新任都监。有诗赞这黄陵的好处道：
都监官从武举起，英雄志承铁扇遵。
师门烈子晓孝义，兵阵强柱动乾坤。
久在江湖心魄亮，新为城垒胆气存。
人唤黄陵铁旋扇，将驰马到振心神。

黄陵因会使两面铁扇，步下取人无敌，江湖上都唤他做“铁旋扇”。再说回周、胡、任等人的师门之事，当初栾廷玉在兖州城内剐了孙立，并不是甚么遮掩之事，江湖上的人多少都有耳闻。胡弼听了此事，只觉十分丢人，道：“我万不想教出两个弟子，一个做官却做了贼，这倒罢了。另一个反倒不看师门情义，把同门人当作进身的阶梯、当作鱼肉活剐！”想寻周侗解闷，不想这周侗也因卢俊义和史文恭之事丢面，正在患病。胡弼与周侗说了，俱各叹道：“原来养出多般弟子不是好事，反容易江湖反目。只希望黄师侄能不染反目之悲，或终结了此般不义。任淮听说了，也觉得栾廷玉过分，就命黄陵若是遇见了栾廷玉，定要设法除之。黄陵彼时正应武举，不以为意，待到任淮与他说了备细，方才明白其中就里，发誓定与栾廷玉不共戴天；可惜栾廷玉并不知晓，还去寻人求助，也是有些可笑。

栾廷玉赶到冀州，与知府说了兵败之事。知府兀自有些惊心，便唤黄陵出来相见；黄陵见了栾廷玉心中有气，已开始思量师父所言。栾廷玉见黄陵一言不发，料到他不愿借兵，便与知府相谈，希冀能使黄陵动摇。知府支开栾廷玉，问黄陵道：“这栾廷玉是朝廷将官，不想打了败仗。我们若是私自与他兵马，也要问罪，今番如何？”黄陵还在思索，听了此话，道：“我有法了，与其把人马白白与他，不如就我一人随他去。若是出事了，也不累及相公。”就把想法与知府说了，知府蒙在鼓里，却仍按黄陵之言准备。
次日天晓，栾廷玉起个大早，按黄陵所说到教场上看演武。黄陵先是与部下郎将、守备等人斗了一阵，便唤过栾廷玉来，道：“师兄，我们一别经年，好久未切磋了。我想你来调兵，不愿负你情义，却也不愿违国法。如此说定——你若能赢我这两面铁扇，我便带兵与你去；若是赢不得时，我也无法。”栾廷玉笑道：“虽说不是一个师父，毕竟师祖是一个人，你有此情义也好。”虽如此说，他心中倒把话当真了，只想着赢；就拣枪架上一枝枪先吐个门户，来攻黄陵。
栾廷玉因战阵上经得久了，所用都是上阵的招式，刚猛异常；看他先抬枪一击，搠到黄陵胸前，随后把枪锋爆起，对黄陵额头要刺，这三招五式皆不离要害。然黄陵手中铁扇舞动，一摆一架甚是好看；栾廷玉方把枪来搠，便被黄陵摇扇一盖，压到下三路去。栾廷玉待要横扫去时，黄陵又把两面扇子合在一处，来架栾廷玉枪杆；总而言之，栾廷玉丝毫没有机会去败黄陵，他那枝枪好似在水里搅动，虽然波浪大，却捅不破浪花。然这般攻守太是激烈，双方都有些累了；知府便命暂歇，饮些水再比试。

栾廷玉心中毫无歇息之意，勉强饮了几口，就要提枪再斗，仿佛已忘了此来是请兵的。黄陵也饮了水，站起身时却还伸一伸手脚，好似不累的样子。栾廷玉不由得有些慌乱，暗想道：“我若是输与他，倒不知来这里是做甚的了。只好试一试能不能以巧计弄出他的破绽。”便重复开手，却不寻黄陵要害。黄陵见状，两面扇子若风吹雪花般舞来，先捣到栾廷玉眼前，忽又跳开，还是毫无破绽。栾廷玉大失所望，想道：“若是他本没有要把兵马与我的意思，倒不如直说，何必诓我？”就使出从孙立那里学到的一个杀招来，以动鞭矛合一之法，将手卖进，去格挡铁扇。然孙立此招是用鞭去架，伺机蛇矛取事；栾廷玉左手并无兵器，黄陵恐伤了他，忙把右边铁扇收回。此举正中栾廷玉下怀，看他大喝一声，右手铁枪刺去，将黄陵左手扇子打飞；那矛余力不减，刺着黄陵肩胛。栾廷玉大喜过望，已然忘了自家的杀招伤了黄陵，叫道：“有救了！”对黄陵道：“师弟，愿赌服输。何时把兵马与我？”

黄陵捂着肩膀从地上爬起，只见他满面阴沉，眼中似有乌云。黄陵捡了铁扇，骂道：“背义小人！只顾着自家，却忘了眼前之人是同门兄弟！”栾廷玉有些怕，却强辩道：“既是上阵，如何不用些招数？贤弟休要……”话音未落，黄陵暴喝一声道：“可想你这厮平日何等残暴，我为了不伤你，将铁扇撤回一地；你却只顾进攻，未有谦让之心。似你这般无义之人，留着何用？”右手铁扇猛然打出，栾廷玉用枪一扫，拨在一边；然黄陵杀心已生，不顾左肩伤处，猛将铁扇对空一掷，喝道：“今日不杀你，正是有辱师门了！”栾廷玉笑道：“竖子，待我破了山贼，再和你说话！”又把枪来拨铁扇。然栾廷玉这番算计却是空了，那铁扇本已快落地，他这一挑，借了那铁扇些许力。只见那铁扇在空中一翻，笔直砸在栾廷玉囟门上；栾廷玉连惨叫都未有一声，当即倒毙。黄陵将两面扇子捡了，拭去上面血痕，高声道：“诸位休要怪我杀了他，且待我说其中就里。”便把栾廷玉当初如何残害孙立的话都说了，那些军士一来佩服黄陵武艺，二来又听了故事，更兼见了他那般不留情的杀招，也厌恶起栾廷玉为人来，都叫道：“杀得好！”黄陵要了口刀，割下栾廷玉首级，道：“如今我杀了人，此地已是不能再留。希望诸位替我遮盖些，日后有缘再见。”提着铁扇，也不裹伤口，离了教场，步行出城去了。知府与属官商量一回，也决定替黄陵圆谎，就命掩埋了栾廷玉尸首，休要传与别人知道。黄陵的下落，就当他弃官逃走。再说黄陵杀了栾廷玉，带着他的首级要寻个地方安身；忽然想起不远的盐山寨来，道：“当年卢师兄与孙师弟都在他的本寨梁山泊当头领，多听说他那里有忠义好汉，我此去定不会埋没本事。”就奔盐山寨去了。可笑栾廷玉向来不顾同门之情，当初就害了孙立，传出骇人传闻；如今为了一支援兵，又伤了黄陵，丢了自家性命。有诗叹道：
祝庄烽烟遁铁棒，栾与尉迟祸萧墙。
强梁灭尽进将位，杜鹃啼泣戚虏伤。
兖州血光非议事，师门诫言应命偿。
天道好还诚可畏，事莫太绝勿猖狂。

过了七八日，陈丽卿尚未见栾廷玉回来，生了些许疑虑，问祝万年道：“万年兄知道栾师父去何处了么？”祝万年当时并未问得仔细，只得道：“栾师父说他要去周围郡县借兵，至于何处竟不曾透露给我。”忽接到报来说朱慷领着人马在营前挑战，还带着栾廷玉、栾廷芳的两颗首级。陈丽卿听了，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道：“不想两位师父都被贼害了……”强支着出去迎敌。朱慷把首级拴在马前，笑道：“女飞卫，我师父孙立伯伯叫你这两条鹰犬杀了，如今也叫你尝一尝恩师丧身的滋味。”陈丽卿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贼子，你活得够了！”纵着枣骝马便冲向朱慷。朱慷早有防备，提剑架住；两个斗了近四十回合，朱慷见陈丽卿鲁莽，就思量着寻她破绽，趁间把剑一扫，陈丽卿痛叫一声，险些坠马。原来朱慷那一剑打飞了头盔，捎着陈丽卿面门。陈丽卿不敢再战，急忙拨马回去；朱慷本要追击，却因身畔只有王飞豹一个辅佐，又惧怕陈丽卿弓箭，只得收兵暂回。
陈丽卿回到营中，与祝万年说了看见二栾首级之事，悲道：“如今玉郎着伤，二位师父也都殒命。我们只得回京去见我爹爹了！”祝万年道：“若是如此，恐怕道子埋怨。我且有一个主意——退归梁山，借他那里兵马来复仇，如何？”陈丽卿本不想在贼巢里过活，又怕陈希真斥责，竟允了祝万年所说，三军迤逦，向山东败退。
何祷见陈丽卿这番征讨无功，反与了自家两位好汉并不少投降的兵马，自然十分高兴；不日又接到朱慷信报，说陈丽卿全师退走，请求追击。何祷道：“虽说那厮们兵败，我们却不宜追去。只怕引动大队官军来，反倒误事。”夜来却做了一个梦。有分教：破梦谜逼退女飞卫，聚英雄喜收凭河虎。毕竟何祷这梦有何玄机，请看下回分解。
此回内退场一员雷部将领：
栾廷玉

@都头郓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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