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海水的咸腥味中恢复意识的。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时，那些潮湿的记忆就像搁浅在沙滩上的水母在正午阳光下逐渐干涸却又越发清晰。护士说他们在圣克鲁斯港的礁石区发现我时，我正死死抱着一块刻满怪异符号的浮木。
但我知道那不是浮木。那是一艘废船的残骸，船身用鱼鳔胶粘合的接缝处还残留着深绿色的海藻——就像五年来每个黎明，我在咸涩的海风中看到的，那些随着潮汐起落的墨色水草。
记忆总在深夜涨潮。当月光爬上疗养院的百叶窗，我总能听见珊瑚号沉没时的呜咽。1932年那个闷热的七月，我们为寻找传说中的波利尼西亚第七王国的遗址从利马港启航。直到第八天夜里，罗盘针突然开始疯狂旋转。
甲板在脚下隆起成诡异的弧度，我看见大副的眼球从眼眶中迸出，像两颗熟透的葡萄挂在扭曲的颧骨上。海水从桅杆顶端倒灌而下，却不是蔚蓝色，而是某种浓稠的、泛着磷光的墨绿色。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是十二个用贝壳镶嵌眼眶作为装饰的头骨正悬在棕榈叶搭成的棚顶摇晃。
他们称自己为"科诺-拉伊"，意为潮汐之子。最初三个月，我靠收集露水和蛴螬活下来。老祭司图阿罗克用鲨鱼齿在我左肩刻下旋涡状图腾时，我注意到他耳后的诡异鳞片，那鳞片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蓝色。他们的语言像是用海螺演奏的哀歌，每个喉音都带着潮湿的震颤。这种语言十分奇特
第二年雨季来临前，我终于破译了那些在洞穴壁画上重复出现的三重螺旋符号。那不是装饰纹样，而是某种音标文字，记载着"达贡之约"。当潮汐涨至棕榈树第三根枝桠，戴着玳瑁面具的舞者就会在月蚀之夜朝圣西南方的暗礁——直到第五个旱季，我才明白那暗礁会随着星象移动。
祭典前夜，海风裹挟着腐烂的甜香。我跟着送祭品的队伍潜入禁地，珊瑚匕首划开手腕时竟没有痛感。当黑曜石界碑从海平面升起的刹那，所有星辰都坠入了漩涡状的云层。戴面具的岛民开始用不属于人类的喉管共鸣，他们吟唱着扭曲亵渎的歌谣，他们褪去皮肤的四肢像章鱼触须般舒展开来，缠绕着界碑上那些会蠕动的铭文。
我的猎刀掉在珊瑚礁上，发出了一声脆响。三百个头颅以完全相同的角度转向我，月光流过他们开裂的嘴角，露出交错生长的獠牙。我至今记得图阿罗克的眼球如何从贝壳面具后弹出，像两枚裹着血丝的珍珠悬浮在空气中，瞳孔是竖立的纺锤形。
奔跑中踩到的贝壳在脚底绽开，裸露的岩石划伤了我的脚掌，但我却感觉不到疼痛。独木舟被潮水推上岸时，船底黏着的不明生物正发出婴儿般的啜泣。当晨曦刺破海雾，我发现自己正抱着一块刻有"SS昂克罗丝号 1924"的橡木残片——那艘邮轮早在八年前就消失在马绍尔群岛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