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你攥着二手计算器蹲在教室后排,草稿纸贪婪地吸收着晚自习后空荡的公式。教导主任的呵斥声刺破暮色:“算这些能考上211?”铅笔盒里塞满偷记的元素周期表与反应式,却不敢发班级群——母亲在服装厂咳血的诊断书,正压在你化学错题集下。竞赛出分夜,你删掉省队集训的收藏网页,把笔尖对准窗外瓢泼大雨。作业本上,父亲佝偻着在工地搬砖的身影,比任何滴定管都清晰。22岁,化工企业的实验室困不住你。午休时溜到消防通道,用手机拍烧杯中翻滚的紫色焰色,同事戏称你是“烧杯诗人”。某天在茶水间刷到诺奖得主的研究视频,滚烫的蒸馏水洒在白大褂上。那年春节,你用项目奖金换了台新天平,却在地铁站撞见母亲扶着腰卖手工鞋垫。寒风里,你默默把计算器塞进行李箱最底层,按键声化作扫码支付的冰冷提示音。26岁,相亲对象划着你社交平台的化学实验九宫格皱眉:“成天鼓捣试剂,房贷怎么还?”婚礼当天,司仪催了三遍才交出实验记录本——你在洗手间反复擦拭滴定管,倒映出西装口袋里露出的父亲化疗缴费单。宴席散场时,伴娘递来一张褪色的手机截图:17岁那年你在废弃仓库做的铝热反应照片,备忘录里字迹模糊:“要像焰色般绽放光芒”。你把它存进加密相册,和未发表的实验报告一起沉入云端。34岁,儿子举着幼儿园手工扑进你怀里:“爸爸你看,我做的原电池!”彩纸粘贴的蓝色电解液上,歪扭地贴着你从科研博主那保存的晶胞结构图。深夜加班后,你鬼使神差点开二手交易平台,收藏列表里那台高精度电子天平已下架三年。鼠标点了又点,最终停在“少儿英语课”的支付界面,窗外月光淌过实验报告,把确认键上的指纹照得发亮。47岁,ICU的蓝光打在父亲浮肿的脸上。你翻遍手机云相册想找张清醒时的合照,却发现所有家庭合影里,你都固执地握着实验仪器。呼吸机规律的声响中,你突然放大某张边角照片:14岁生日那天的蛋糕烛光,竟在瓷砖上反射出自己的身影,颤抖着想要配平这迟到的方程式,监护仪已然拉成直线。63岁,孙子的化学夏令营邀你去瑞典。飞机掠过斯德哥尔摩上空时,你紧攥着新买的pH计,却发现舷窗倒影里自己的白发比元素周期表还刺眼。当年轻人尖叫着观察焰色反应,你安静地拍下研学大巴——挡风玻璃映出的试剂瓶光影,像极了二十二岁那年在实验室偷拍的高锰酸钾结晶。79岁,阿尔茨海默症让你认不出儿子,却总念叨着“熵增原理”。护工整理遗物时,发现衣柜深处的加密硬盘:12G未发表的实验数据,按年份标注着“有机未提纯”“催化粗算”。最底层的文件夹里,有份被水电费压皱的电子遗嘱,最后一页写着:“欠化学一次真正的平衡”。弥留之际,你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握着计算器奔来。草稿纸上,母亲的鞋垫摊变成金色坩埚,父亲的砖块堆化作元素周期表,而ICU的蓝光正融化成镁条燃烧的强光。你终于按下虚拟的计算按键,在逐渐黑屏的视野里,导出从未完成的完美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