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则窝在龙床一角,久久缓不过神来,一闭上眼就是铺天盖地的刺目猩红。血的腥臭如附骨之疽缠绕着他,皇帝慌得打翻了烛盏:“宣林爱卿!”
林云霁刚吩咐完暗卫去接常老妇人,就被小皇帝一道圣旨宣进了宫,来传旨的小太监都快急哭了,说他再不去陛下怕是要疯了。
“管好你的嘴,不然就不用留着了。”
小太监后退两步捂着嘴,之前感觉御史大夫一身白衣仿佛天上谪仙一般,现在才觉出什么叫“权臣”。皇帝是他手中的傀儡,百姓是他刀俎下的鱼肉,天下的光景只在幕后之人的一念之间。
而他这种宫中最不起眼的小太监,大人碾死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一辈子就这样了,没了根的玩意儿,但他也想活。
皇宫看着气派恢弘,但内里的肮脏上位者知晓,最卑贱的下人也知晓。它是一顶堂皇的瓮,扣住了所有不齿,只有在外人看来,这地方是无比美好。
林云霁刚推开寝殿的门,就有一道明黄的影子扑过来,抱着他的腰无措叫着“林卿”。冕旒歪在头上,脸颊上还有些未干的泪痕。
修长有力的大手不容置疑抹开了皇帝,林云霁淡淡一礼:“见过陛下。”
夏景则怔住了,他以为他的林卿会如儿时一样抱住他,轻声安慰他说受了委屈永远可以来兄长这里倾诉。
“林哥哥……”
“陛下糊涂了,君臣有别,您的哥哥在皇陵里躺着呢。”
林云霁垂着眼,他似乎从没觉得这个少年皇帝如此孱弱。明明是九五至尊,却还不如街边的乞儿活泼。
“林卿,你食言了。”
说好的,说好的保护他一辈子呢,说好的他永远是他的兄长呢?
骗子。
“陛下长大了。”林云霁微微弯腰,将皇帝的冕旒扶正,“您是皇帝啊。”
皇帝依赖他,在他面前更多时候像个乖巧的兔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夏景则如此衣衫不整、歇斯底里的样子。
夏景则把刚刚被扶正的冕旒扯下来猛地扔在地上,赤红着眼瞪着林云霁:“朕是皇帝就不能有哥哥了吗!这个皇帝是朕自己想做的吗!”
明明是林哥哥亲手把我扶上龙椅,我以为这样能帮到你,但为什么林哥哥不要我了呢?
“朕不要当皇帝了!”
林云霁一下就冷了脸,提溜着皇帝的衣服领子把人按在椅子上:“皇位岂容你儿戏?这皇帝是说不当就不当的吗!”
夏景则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一时间呆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半晌才淌出两行清泪。
比起林哥哥,皇位不值一提。
“陛下今日受惊了,臣会安排太医为您开些安神的方子,但陛下勤政爱民,切不可罢朝胡闹。”
一下断了他所有的后路。
夏景则委屈,但也咬咬牙应是。
“今日殿上的血吓到陛下了,但您记住,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作为君主,您要处事不惊,若是让臣等您太久还没有长进……”
林云霁没说下去,但夏景则从他冷漠的眼神里已经知道了结果。
皇帝不愿想后果,他不记得林云霁是何时离开的,但当他回过神来时,空荡荡的寝殿只剩了他一人。
他依旧呆呆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似乎被黄金打造的铁链紧缚在王权的宝座上动弹不得,底下是奸笑的狐狸,胆怯的白兔,凶恶的猛虎。
夏景则是天下最高贵的人,也是最低贱的人,是皇帝,也是林云霁养的狗。
在林云霁心中,他甚至比不上那个家奴。
应时雨得林云霁亲自教导,文不输状元,武不输将军,更是与他的林哥哥同出一路,两人配合多么默契。
林云霁给那个家奴想好了所有后路,年纪轻轻就身居锦衣卫指挥使要职,虽品阶不高,但锦衣卫不听百官命令,唯皇帝命是从。
哦,他这个傀儡皇帝没资格,自然是听林云霁的。
“林哥哥,等政治清明,我将这皇位让与你可好。”
“求你,再温柔地抱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