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连多日,碧海晴空万里无云,地形独特的小岛每日日升开闸,渔船出海,而日落便入归巢之鸟一般回到内湖闸口里。
平静而丰厚的生活已经在这岛上持续了数百年,如今也仍在继续。
木允生在这些日子里出船时间渐渐减少,花在修补器具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木泽堂虽然不解,却不去问他,心中只想是不是那投进水里的锦缎鱼神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如今也和哪家的姑娘害起了相思病?
阿旺心中却是清楚,木允生这是在准备出海去捕捉一些特殊的海货,唐德才说一个月之后就来找他,算算日子就快到了。
而每日黄昏后,小渔村内唯一的书斋,也是方圆十海里内唯一的学堂里,教书先生也发现木允生这几天有些神情恍惚。
一日教完生字之后,教书先生让其他人先行离开,留下了木允生。
“你随我来。“他对茫然的木允生道。
教书先生带着木允生行入了简陋低矮的后堂,后堂内空间局促,除了书之外仅容一桌两椅。
“坐吧。”教书先生指了指背门的那张椅子,随后自己也坐在了桌子后面。
木允生却站着没有坐下,他自知心中有愧,便先开口道:“先生,我这几日家中有些事,心里。。。。。。”
教书先生打断他道:“一日里六七个时辰都在晒网打磨渔具,你是要出远海吗?”
木允生吃了一惊,没想到先生竟连他在家中做些什么都知道,当下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傻傻的站着。
其实这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情,这渔村不过弹丸之地,家家户户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先生不过随便询问了身边的孩童便知道了木允生最近在做些什么。
他对木允生道:“允生,你见过外面的世界吗?”
木允生未解先生的说法,他问道:“外面的世界?过了海之后的城镇吗?小时候去过两次。”
先生点点头道:“对,海那面的世界,不仅仅是你去过的那边陲小城,更有你父亲当年血战沙场的高山莽原。海那面的大千世界是你从未见过的,在那里,有些人吃一顿饭便足够这渔村的人过活十年,有的人住的房子比整个渔村还大,点的灯比你还高。这样的东西你想看看吗?”
木允生常听先生说起外面的天地,每到此时他总是生怕漏过一个字的侧耳倾听。
“先生,真的有比我还高的灯吗?那得要多少鱼油才能灌得满啊!”
先生慢慢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比你高十倍的灯,比这渔村大百倍的坟,这些都是在海的那边才有。”
说到此处,先生顿了一顿,随后话锋一转,道:“我来这渔村二十年了,二十年前这村里没有一个人识字,现在家家户户都可以自己写一些蹩脚的春联。在我教过的这些村里的孩子中,你,木允生是最有天分的一个。倘若你一辈子留在这渔村打渔,最风光之际也不过在那小庙中祭祀,岂不埋没了你。你才思敏捷,身体筋骨也是不错,若能到神州大地上寻得良师,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木允生被先生一夸,心中十分受用,更兼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时常听到那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心中已是热血涌动。可木允生并非寻常的无知少年,年幼离父,少年丧母,深知操持一个家可不是凭一腔热血,他现在身边有残疾老父,要将老父一同带到海的那面谈何简单。
教书先生阅历丰富,一眼就看出了木允生所思所想,他道:“允生,我知道你的难处,你若离开此地,你的老父也必然要随你而去。”
木允生点头道:“这个自然,先生教导我们百善孝为先,我未敢一日或忘。家中长工阿旺为人憨厚老实,家中已无一人,若我与老父离去,他便无去处。若带上他一起走,则安顿三人的银钱我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的了。”
“你能顾虑到这么多,足可见你是个宅心仁厚思虑周全的孩子。不,你已经可以算是当家的汉子了,你可曾想过这风调雨顺的渔村尚且有穷困如你和阿旺的人,那些海岸边饱受海风肆虐和他人压榨的渔民又会怎样呢?我希望你的双眼能多看看这世间的疾苦,正所谓学而不思则罔。相信你定有自己的见解,到时你的前程将无可限量。”
那教书先生说着说着竟也站了起来,他走到木允生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头,对他道:“在这鱼岛的东南面一日路程,有一处珊瑚环礁的所在,其礁石虽然露出水面不多,但水面以下十分巨大。礁石恍若迷宫,内里曾有上古遗迹,其中多居水族精怪,但这些水族精怪只有在月圆之夜才会从深海浮出。你可在日头当空或是弯月之夜时前往那里,遗迹中有不少金玉之物,你拿上一些便迅速回来,只要能满足你家三人所需即可,切记不可贪得无厌!”
那座珊瑚环礁原先木允生也曾经去过,他常去那儿捕捞稀奇的海货,但从未进过里面。没想到那里面竟然藏有金玉这等黄白之物,他不禁砰然心动。至于水族精怪, 凡是海边的人都知道在月圆之夜水族精光便会浮出海面吸纳月光,一心都想成龙。而月弯足有十日之久,到那珊瑚环礁处不过两日即可来回,时间大为充足。
可是先生在渔村二十年从不出海,他又如何知道那珊瑚环礁中有金玉宝藏?
听得木允生的疑问,教书先生只淡淡道:“昔年我在那珊瑚环礁边遭遇海难,幸得这渔村之人搭救,我感念恩德,立愿此生留在此地教书。”
这教书先生说的随便,神态也极为平和,叫人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木允生也没有再追问细节,他知道这教书先生一向如此,早在他出生三年前这教书先生就在渔村里了。可他从来不告诉别人自己姓甚名谁,凡是向他学字请教的,一律称其为教书先生,他也乐得别人这般称呼,他身上始终透着一股迷雾般的气息。
木允生再三谢过先生之后便回家去慢慢盘算了。
经年之后再回想起这一日,他倒不知对这位启蒙老师是该痛恨还是该感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