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远远地抬着一杆简陋的担架小跑过来,步履沉重。担架上盖着一面蓝紫色的魏国军旗,张郃眯了眼睛去看,看不出那军旗下盖的是谁。
几个士兵跑到曹操面前停住了,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句什么,张郃与他们隔得远,见主公脸色忽地阴了下来,一旁的夏侯惇似乎一惊,猛地盯住了说话人的脸。
“郃将军。”
张郃回过神来,转头见是夏侯霸,便优雅地一笑。
“二公子今日出战吧?看你一脸英气,必是战绩不错。”
“也没有……”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脖子,“只是完成了老爹交待的任务而已。”
“二公子过谦了。首战能有此作为,日后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武将。”
“谢郃将军夸奖。”少年摸了摸后脑勺,沉重而繁琐的甲胄与他稚气未脱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郃将军看到我爹没?”
“没,怎么——”
“孟德!你这是何意!”
张郃的话还没说完,被旁边传来的一声有些怒气的吼声打断,一时间忘了接话茬,与夏侯霸不约而同地往那边看。只见刚才那几个士兵抬了担架走了,夏侯惇上前一步拦在了转身欲走的曹操面前,脸色十分难看。两人说了些什么,接着夏侯惇紧绷着的肩膀松了下来,曹操不去理会他,牵了马来骑了上去,抖了抖缰绳走了。夏侯惇看了那个背影许久,像是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默默跟了上去。
张郃一转头对上了夏侯霸一双透着不解之色的眼睛,于是耸了耸肩。
“少将军!”
两个小兵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捧着个盘子,上面盖着块布,那盘子里东西的形状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夏侯渊将军……战死。这是在他尸首旁边找到的。”说话的士兵掀开那块布。
盘子里盛的是一把弓,弓身折断了,已经不能再用了。张郃认得那把弓,其实,他再熟悉不过了。
一旁被唤作少将军的少年两眼发直,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张郃接过那个盘子,认真地想,咦,这两个毫不华丽的士兵,刚刚在说些什么呢?
他完全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死。真的没有想过。
尸体被抬到挖好的土坑前。张郃拨开几个士兵,伸手去掀盖在死者身上的军旗。
“将军,铭旌不可掀……”一个士兵想劝阻他,被他看了一眼,顿时噤声了。
那一眼冰冷而坚定,,没有人敢打扰一个有着这种眼神的张郃。
夏侯渊的表情让张郃很难受,他似乎微微皱着眉,紧抿的嘴角透着那么一丝不甘心。张郃能看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困惑,他的愤愤不平,还有许多许多的无奈。谁都不想看到自己重要的人走得这么不安详。
张郃轻轻地拂过他的额头,他纤长的手指滑过他没有热度的眉眼,停留在他的脸旁。夏侯渊曾经一本正经地拉着他说这不是武将的手,只有千金小姐才有这么纤细柔软的手。张郃甩开他说华丽如我就该有这样一双华丽的手。
张郃有些木然地去摸夏侯渊的脸,似乎对方只是沉沉地睡着了。他脸上的胡渣扎剌剌的,刺得他的手心隐隐地疼。
他记得他第一次忍不住去摸了夏侯渊的脸,对方一脸惊恐地说哇你干什么!张郃扑哧一声笑了说将军你快去把胡子剃了,扎人。
“剃了好让你来摸?”夏侯渊往后缩脖子,“我又不像你细皮嫩肉的,剃了给谁看?”边说边顺手去捏张郃的脸。
可是张郃没答话。夏侯渊见他跟傻了似的,就伸手去拍他。张郃还是不说话。
然后夏侯渊就鬼使神差地亲了张郃。亲完夏侯渊反而尴尬起来,扔下一句“以后你再摸我的脸我就用胡子扎你”然后跑了。
那是他唯一一次亲他。
后来夏侯渊说,我都是有儿子的人了,我也不能跟你保证什么,年年月月在沙场说不定我哪天就死了。你可别把自己断送在我这了……唉?唉你怎么了?唉你别哭啊好了好了我错了行不?你要是愿意那咱俩就在一块行不哎呀我说你别哭啊一点都不华丽了哦。
张郃脸颊一热眼泪涌了出来,他慌慌忙忙用手背去擦,他不想再让他觉得自己不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