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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很久以前看的,估计没什么人看过,不过当时挺感动的


1楼2013-07-07 09:59回复
    也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无辜了,老爹稍稍有点心虚,但还是打足了精神同我商量:“你二叔有意请你过西海小住一番,你意下如何?”
      西海么?我抬头看一眼碧波荡漾的头顶:“也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老爹,我这一去,你和娘啥时候接我回来呢?”
      ——看清楚了吧,别把我当啥都不知道的白痴公主,反正这许多年里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爹娘想把我踢出去的念头从来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我不问啥时候走,先问啥时候回——我可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老爹卖了。
      老爹做沉思状,在凌波殿里转悠了几圈,最后一拍板给了我答案:“啥时候龟丞相死了,你就回东海吧。”
      所谓千年王八万年龟,指的就是我家龟丞相。
      龟丞相虽然法力灵通不济,可是活得比谁都长,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在位的时候他就是丞相,只怕到了我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死掉之后他还是丞相,但是——我瞥着瑟瑟发抖的龟丞相冷笑一声:只要我愿意,啥时候不能吃了他呀,于是大义凛然地和老爹一击爪:成交!
      我在多年以后才知道,我还是上了当,因我前脚跟老爹订约,后脚老爹就问菩萨要了千年凝胶,把龟丞相定成一块大石头,很明显,无论我怎么勉强自己,石头的滋味都不是那么好。
      所以说,再坏的小兔子也坏不过老兔子,再奸诈的小龙也奸诈不过老龙。二 小白
      回头说到西海,我得更正我爹的一个说法,不是我二叔请我去西海小住,而是上面的意思,老爹打算把我丢去西海做人质。
      说起来我爹他们几兄弟都不是省心的主,为着争地盘、争王位、有时候只为争得神仙姐姐多看一眼,不知道打过多少架。一群人打架,天上的神仙还有几分体恤,一群龙打架,看热闹的可就多了,玉帝的麻烦也就大了,他忍无可忍,就借鉴了人类的法子,颁旨命四海龙王交换人质,彼此不得随意开打。
      那一日老爹送我出东海,半路上忽听得哭声震天,我顿时十分感动,不想我还有这等人缘,当下就要回头说声“多谢”、“别挂念”、“我过不得三五天就会溜回来”,却被老爹拉住:“哭声好象是西边的?”
      侧耳一听,果然是西边的,东海里正歌舞升平呢。
      不由有几分不高兴,我虽然是个祸害,也没祸害过你们西海吧,哭啥哭啥?
      弯透了的虾将军抽泣着回答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族人甚多,大公主这一来,岂不是泰半都保不住,焉得不悲?”
      这家伙腰弯得像个老夫子,说话也酸得像个老夫子,我不屑地冷笑一声:“如此,换我家二妹来如何?”
      虾将军露出充满希望的笑容,刚要说一个“好”字,边上闪出仪表堂堂的蟹护卫:“咳、咳,这个……还是不要吧,二公主虽然生得那个天生丽质美貌无双风华绝代……”还要罗嗦着一路念下去,我爹的脸已经挂不住了,怒吼一声:“住口!”
      果然很听话地住了口。
      各位看官也多少明白了一点我家老二的本质——没错,我家老二别的本事没有,对自己那一张脸那叫信心十足,成天逮着谁谁就得夸她,还得夸得别致、与众不同、次次不带重样,否则么——老二是火龙,西海能有多少水,惹得起我家老二?
      “那么……三公主呢?”到底是乌贼,说话比其他家伙老成多啦,开口就说到了点子上,我笑得嘴都歪了,扭头就要回东海,老头子也笑了,只有二叔脸抽了筋,一把拉住我:“丫头别走啊,二叔可不欢迎别个。”
      那是自然。我家三儿赌遍四海无敌手,二叔还有好几座宫殿花园在三儿名下记着呢,他敢请我家三儿过来么?
      于是乎,我就这么留在西海了。


    3楼2013-07-07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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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手机贴吧5楼2013-07-07 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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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郸城里有许多的人,穿各式各样的衣裳,俊的丑的高的矮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川流不息,我混在人群中,别人都只当我是寻常人类女子,但是……我又饿了。
          真要命。
          瞅瞅,路边有家食肆,小二殷勤地跑过来:“姑娘,要吃点什么吗?”
          我拼命点头,左看看右看看,食指点处,一盘一盘的吃食都到眼前来,我长出了一口气,如风卷残云,只片刻功夫桌上食物就少了一大半,到我终于有力气细嚼慢咽的时候我发现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眼中惊骇。我舔舔下唇:其实我还是没有吃饱,只是实在不能忍受这么多人围观。
          起了身要走,小二战战兢兢拦在我面前,战战兢兢地道:“女……女壮士,您……还没给银子呢……”
          银子?
          我瞅着他一直在发抖的手,把浑身上下的衣裳摸了个遍——没有,一个子儿也没有。顿时尴尬起来,更多的人围过来,以一种无言的姿势向我表明他们的态度:没有银子,休想走!
          我皱眉,再皱眉,不能够确定是白日升天一个给他们看,还是遁地开溜,我在思考中退了一步,两步……忽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道:“不就是几文钱吗,何苦为难人家一个小姑娘呢?”
          话音落,一只纤秀的手从人群里伸出来,往小二手上一塞,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已经湮没于人群中了。
          人群渐渐散去,往东往南往西往北,什么方向的人都有,却不知哪一个是方才为我解围之人,我东瞅瞅西瞧瞧,某个有点像的背影,冲上去“喂”了一声,一拍肩,回头来一张风干的橘皮,哆嗦着问:“女……壮士,何事?”
          我气馁地放开:方才那样年轻的声音,绝不是这家伙。
          不由怅然若失,在邯郸街头踢着小石子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天不知不觉就黑了,风空荡荡地吹过去,我抬眼,看到一处破败的宅子,也许是谁家荒废的园子,倒可以供的栖身一夜。
          这样想,举步就走了进去。
          真是十分荒凉的宅子,园中荒草乱生,倒比花木更为茂盛,也开了花,横七竖八地躺在草丛里,我不由摇一摇头,负手从一间房到另一间房,都空荡荡的没有家什,只有风打着旋儿卷着枯萎的叶片扬长而去。
          到回廊尽头,最后一间屋子,门虚掩,我推门进去,一愣:这屋中倒是有张琴台,台上蒙了厚纱,纱下一物,深红木色,长五尺有余,拱形,上若有弦如丝。看上去让我觉得十分亲切,于是一步步走过去,手才摸到那东西,忽听得身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位兄台,值钱的早拿出去当了,你摸的这口秦筝可不值几个子儿。” 原来这东西叫秦筝!
          这屋中竟然有人!
          悚然一惊,摸在秦筝之上的爪子瑟缩了一下,也许在犹豫是该拿还是不该拿,那声音又道:“出门记得把门带上。”
          我于是十分郁闷地石化了。


        7楼2013-07-07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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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长了十分文秀的一张脸,与我素常所见秦人大有不同,也许是他的母亲十分美貌?
            质子道:“上车吧。”
            我于是上了车,与他并坐。嬴风在扬鞭赶马,车轮辘辘,向着美食进发,我心花怒放,冷不妨质子问道:“姑娘是哪里人?”
            “东海。”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口鼻之间仿佛再一次闻到海风咸涩,微微有点难过。
            “那么,姑娘叫什么名字呢?”质子靠着车壁,懒洋洋追问一句。
            我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我叫小淘。”到底没敢把饕餮大名报上,不是怕他接受不了,这厮看起来并不像个无害的,只是为了减少麻烦。
            质子“唔”了一声,我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异人。”他的脸色微微有点阴沉,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质子长眉一扬:“这么好笑?”
            “不好笑,”我认真地回答他:“我只是想,公子有什么异于常人呢?”
            明显我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人,质子的脸彻底垮了下去。
            说话时候马车已经到长安君府上,嬴风打起帘子,我亦步亦趋跟在异人身后,长安君府上的执戈的护卫忙着向质子行礼,笑嘻嘻说道:“公子又来了啊。”
            ——显然这不是这位爷第一次来,自然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长安君府上果然豪奢,进门就见一大厅,厅上一溜的矮几,皆漆木所制,光可鉴人,矮几后坐了各色服饰的男子,发式舆巾各异,或高谈阔论,或饮酒作乐,又有舞女为戏,比我东海要热闹上百倍。
            异人自拣了地方坐下,自有人上来进献酒馔果品,我和嬴风站在他身后,时不时取一碟子糕点来吃,只觉得天下再没有比长安君更好的人了。正吃得昏天暗地不亦乐乎,忽然听见“叮”地一声,并不十分响,却仿佛是拨在心上,心弦跟着一颤,我讶然抬头来,怔住。
            满厅艳色舞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退下去,当中设了一张紫木台,台上有筝,筝后坐了一个白衣少女,厚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清目,如含了一汪秋水,不语也盈盈。
            素手如玉,轻拢慢捻。
            或巍巍如高山,或浩浩如流水,或如明月淼淼,或如清风徐徐,忽地一个拔高,就如同怒海之中有异峰突起,愈上愈高,愈高愈险,愈险愈奇,于那极高之处急转,如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深瀑之下深潭幽静,水面上只有古丽的波光,又仿佛是苍苍莽莽,莽莽苍苍的三万里黄沙,遮天盖地,渺无人烟,而明月寂然,铺了一地。
            当此之时,筝声细若游丝,欲绝不绝,所有目光都盯住她,屏气凝声,欲喝一声彩而不能。五秦筝
            满座寂然。
            听得如痴如醉的显然并不止我一人,但是真正醉了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我们的质子殿下。
            当时所有人都处于不很清醒的状态,忽然有个颀长的身影跌跌撞撞往大厅中撞去,我以为是我眼花,但是分明没有。
            ——我们质子殿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手持一觞酒,踉跄着往那白衣少女撞过去,少女停止弹筝,抬了清目冷冷看住他,十分十分从容的颜色,仿佛是在问:“公子何事相扰?”
            虽不出声,竟是另一种威仪。
            我被这样的变故惊得呆住,一时只觉脸面烧得通红,不知道质子何以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丢脸,真是太丢脸了——我怎么摊上这么一主子呢?我这头烧得轰轰烈烈,质子已经到白衣少女跟前,酒洒了半觞,伸手去拉住白衣少女的衣袖,嘴唇微动,也许是说了句什么话,但是隔得太远,实在听不分明。
            这时候有人闪身上前,一把拎起质子衣领,倒手就往外拖——好勇气,好决断!我恨不得大声喝彩,细看时,原来是嬴风——到底多跟了质子几年,经验丰富。
            我心中这样想,赶紧上前帮忙。满座客卿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我们三人,我和嬴风扶着质子灰溜溜溜了出去,我最后深情凝望了一眼盘中没有吃完的半块饼,不知道最后饼落谁口。
            因为这时候我们仨已经逃了出来,转至僻静处,我刚要开口问嬴风是否质子常有这等爱好,质子已经从嬴风铁爪之下挣了出来,愤怒的盯着我们俩,这样愤怒的目光,我忍不住退了一步,抵在墙上,瑟瑟地道:“是……他先动手的。”
            不是我不讲义气,死道友不死贫道是我东海千年的海训,不可不听。
            异人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十来回,那目光却是十分的清明,半点都不像醉酒模样。我心中甚奇,质子扑哧笑出声来:“别看啦,我没醉。”
            “那你为啥调戏人家?”我瞪大眼睛问,他瞪大眼睛回答我:“你哪只眼看见我调戏她啦?”


          9楼2013-07-07 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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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不是……”天上地下,我头一次碰到比我老爹还赖皮的人,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
              异人怡然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风里亮了一下,他似是极为欣赏我此刻怒不能言的情形,到我快要倒地不起的时候才慢悠悠、笑眯眯地道:“小淘啊,啥事都不能看表面是不?我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你们拖了出来,我只是想上去告诉她,那把筝是我的。”
              我脑袋转不过来,直愣愣地问:“什么叫那把筝是你的?”
              质子“嘿”然一声,一甩袖,回头同嬴风说:“回府!”
              嬴风也无二话,套了车就走,一阵颠簸,又回到之前空荡荡的宅子里,回廊尽头我曾误闯的那间屋,屋中琴台,台上厚纱覆之,异人随手一扯,纱下之物赫然,是一块木板,板上以刀刻出弦丝,栩栩。质子道:“这里原本放着我的筝。”
              我轻轻“啊”了一声问:“筝呢?”
              “被偷了。”
              “谁?”无意识地追问出口,质子殿下翻了一个标准的白眼给我,嬴风垂头道:“谁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筝现在已经落入厅堂里那个白衣女子手上。”
              我转眼看他:“你知道还把公子拖出来?”
              嬴风抓狂:“我是不知道才坏了公子的事好不好!”
              两人用了半个时辰向我解说那把筝的重要性:那是他们自秦国带来的最后一样没舍得卖的东西,是秦国蒙将军之子、蒙少将军蒙恬所赠,意义非常,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失踪,从此下落不明,质子想尽了办法都探听不到去处,直到今日——也就是说,让质子神魂颠倒的不是那位白衣少女的姿容,而是她手上的筝。
              “可是她弹得真好!”我脱口辩驳,质子又送了一颗白眼给我:“我筝技独步海内,她那点本事算什么!”
              我瞥他一眼,想:质子殿下筝技如何暂时还看不出来,但是吹牛之术一定是独步海内了。
              因为这场变故,我没吃饱就被迫从长安君府出来,当时还不觉得怎样,到半夜里忽然饿醒,四下里找吃食,质子府大归大,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委实不多,可藏的东西更是少之又少,我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十分发愁,忽然一个黑影嗖地一下从头顶掠过去——莫非是贼?
              身子一长就要跟上,忽然肩上挨了一下,回头,月光下似笑非笑的那张面容,普天之下仅此一家:“是阿风。”
              “这么晚了阿风出去干啥?”话才要出口,我的目光、然后是我全部的心神,都被他手上捧的几只芋头吸引,十指暴涨,被“啪”地打下:“生火去!”
              质子殿下明显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我任劳任怨地取了柴火,划了打火石点燃,质子府园中花木烧得筚拨筚拨直响,赤红的火舌一直舔到脸上来,浓香四溢,捋起袖子从火里捞出来,十个爪子烫得通红,心急火燎地往嘴里丢,火气一冲,顿时龇牙咧嘴。
              忽然爪上一凉,质子不知道啥时候取了凉水来,撒在我手上,他皱着眉头说:“小淘,你吃东西一直都这样猴急吗?”
              是十分担忧的声调,我当时一怔,讷讷只道:“是啊……我很容易饿的。”
              质子显然想不到我这样回答,竟然有十分怜悯的目光:“那……你多吃一点吧,饿肚子可不那么好受。”
              虽然在吃的方面我一向都不需要人鼓励,但是天上地下,他还是第一个让我多吃一点的人,心里生出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家伙……其实心地挺好的。
              我大口咽了几个芋头,问:“怎么……公子也挨过饿吗?”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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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口咽了几个芋头,问:“怎么……公子也挨过饿吗?”
              话出口就知道是白问了——如果不是挨过饿,又怎么知道挨饿的痛苦?如果不是经常饿得没法子想,作为一国王孙,又何至于忝着脸皮去长安君府上混一饭之需?
              就像我在东海时候,虽然也常常觉得饿,但是从来都不会克扣着自己的食欲,因为那是我的家呀,在家里,吃多少都没有任何人指责……腹诽都不行。
              可是我最终被老爹发配去了西海……我忽然想起,也许正因为是在西海,身为主人的小白说出我吃得太多的事实,才让我愤怒吧。
              寄人篱下,得有寄人篱下的自觉……我是一条不自觉的小龙。


            10楼2013-07-07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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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大堂,空荡荡的没有人,我揉揉眼睛: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仿佛昨日高朋满座,美酒佳肴都是在梦中。
                长安君笑颜可掬:“公子,我没有骗你吧?”
                质子的耳朵动一动,露一个“你骗不了我”的表情。
                长安君招架不住,只得愁眉苦脸地道:“行了,实话告诉你吧,前两日我都叫朱姬在堂上演奏给大伙儿听,今日是最后一日了,我就自个儿欣赏欣赏,这也不行?”
                “行,当然行,不过长安君有没有兴趣跟我赌一把呢?”
                ……赌?我和嬴风对望一眼:谁不知道我家公子身无长物,再没什么可以用来当赌资的了,这一次要和长安君赌,他是打算把我押上去,还是打算打算押嬴风?
                我觉得我的可能性大一点呢,嬴风的用处很多,而我除了吃,啥都不会。
                长安君奋勇摇头,他摇那么用力,我都怀疑他那根细细的脖子会撑不住,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有折断的迹象,反而听见他说:“公子,在我邯郸,人人都知道我好赌,也擅赌,可是公子,我实在想不出,可以输给公子什么,公子又能输给我什么?”
                这话说得多圆滑呀,前一句是虚的,后一句才实在:你能输给我啥呀?谁不知道你嬴异人穷得只剩下一套衣裳,一个下人?
                这话比方才侍卫的拒之门外要委婉,但是一样难堪,我忽然想:这些年,质子一个人在邯郸苦苦支撑,这样的难堪,只怕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心里忽然难过起来,虽然他笑的时候很无赖,看起来也很无赖,有时候做的事也很无赖,可是身为王孙,落到这一步,也是辛酸的吧。
                最初的时候,谁不是心比天高?只是被一步一步逼到这等形容,其中酸楚,怕是这许多年里,都没有人能够替他分担吧。
                我越想越难过,脱口道:“不如公子把我押上吧。”
                ——如果押的是嬴风,那他以后出行,连个驾车的人都没有啦,但是押的是我,嘿,我要走,这小小长安君府还能留下我不成?我傲气十足地打量一个人间的王侯府邸,老实说,精致小巧是远胜我龙宫,但是坏也就坏在精致小巧上了,容我秀口一吐……估计还当不了我一口水。
                话一出口,当场三人都变了颜色。
                长安君捋着胡须上下打量我……毛骨悚然的目光,毛骨悚然的笑容,最后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丫头倒有几分伶俐——是公子新买的吗?都会些什么呀?弹琴、唱歌、跳舞?公子的眼光,我倒是信得过的。”
                “她不成。”嬴风铁青着脸打断他:“押我还差不多。”
                长安君冷笑一声:“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嬴风忿忿,却被质子的目光压住。质子不可置否地看他一眼,又回头看我,低声道:“小淘,你信我么?”
                他看得太认真啦,我听见自己的心怦怦怦乱跳,就要跳坏了一样,赶紧应道:“我信你。”
                “好。”质子别过脸去和长安君说话,可是那一个霎那,我看见有微光在他眼睛里一闪——是眼泪吗?我懵懂地觉得,我这样说,他是很欢喜又很难过的,可是我没觉得后悔。
                倒是嬴风,脸色一直很不好看。七 赌约
                质子要与长安君赌的是筝技,他说:“我能比朱姬弹得更好。”长安君自然不信,说话时候免不了多看我几眼,一脸舒心得意的模样。
                我抓抓头皮。其实我也觉得,朱姬的秦筝已经弹得很好,虽然质子吹牛说他的筝技独步海内,反正我是不信的,倒是嬴风,虽然脸色还是不好看,但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哎,人的心眼真小。我想,回头我把早上偷藏起的半个芋头让给他吃好了,免得他老一张臭脸——值得生气成这样么?
                长安君将我们三人引至后厅,厅中设几,几上有筝,筝色暗暗沉,有极淡极淡的香,仿佛一层薄的烟笼于筝板之上,细看,弦轻如丝,晶莹细洁,犹如透明。我在筝上比一比,觉得一爪子下去,啥都没有了,挺可惜的。
                坐于筝前的仍是昨日的白衣少女,面上也仍然蒙了厚纱,白玉般的肌肤,嵌两点寒星,美是极美的,但是总让人觉得冷……真是挺冷的,我抱住自己的胳膊,嬴风立刻察觉,问:“丫头,冷了?”
                质子叫我小淘,他叫我丫头,感觉真奇怪。
                我点点头,他在我耳后吹了一口气,空气里顿时燥热起来,这点本事,倒和我家二丫头很像呢……莫非是老二来了?我有点惊惶地四下张望,并没有其他龙,也许是错觉。
                而筝前少女微抬了头,一双清水盈盈的眼定定地看着质子:“公子要与我一较高下?”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就仿佛珍珠从极高的地方落下来,一颗一颗都落在玉盘里,凝而不碎,又或者是金铃挂在树林里,风吹过去,琳琅地响,但是一丝不乱。
                当时我微微一怔,质子已经应道:“是,我欲与姑娘一比高下。”
                少女没有说话,但是目中有讥诮之意,那应该长久以来积累的信心——所有的人都说她好,夸她天下无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能积累出这样强大的信心。
                别问我为啥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这个表情和我家老二实在太像了,如果不是她身上一点龙的味道都没有,我一定会怀疑是老爹派她出来抓我回去。
                “那么……开始吧。”少女轻轻地说,一个字一个字,落满地的珍珠。
                纤秀的手放在筝丝之上,一动,便有极遥远的声音从她的指上流出,极远极远,远到我不能看清楚的慌野,茫茫的白雾茫茫地弥漫开来,那声音就在这雾中向我们靠近,一点一点地靠近,一点一点的清晰,犹如一个绝世的女子怀抱长筝姗姗而来,每一步落下都能看清楚一分:也许是眉,眉如远山,也许是眼,眼如秋水,也许是唇,唇如啖血,然后是尖俏丽的下颌,以白雪喻之,白雪不及它温润,以美玉作比,美玉没有她的光泽。


              12楼2013-07-07 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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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纤指缠于琴上,如落花飘过,如长风呜咽,如细雨含愁,无边无际,茫茫不知其所来,茫茫不知其所终。
                  忽然异军突起,到最高之处忽又婉转变调,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如一线银索向极高之处抛去,以顶峰为底,一波越过一波,一浪高过一浪,直到与天相接之处,人都以为再无可上,偏又借风而去,直上九千里,似要与苍天一较高下,到此,不仅听筝的人,连弹筝的人都仿佛被那九天之上的奇险所震慑,屏气凝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极静极静之处,那银索从九天之上忽然下坠、下坠,就如同星辰陨落。每一个音符出来,都以为已经到最低的地方,不想那声音仍然在低,越来越低,白茫茫的云,莽莽苍苍的陆地,然后是浩浩淼淼的水,再低,更低一些,低到黄泉之下,艳红的花开满了火照之路,白衣的孟婆守在奈何桥边,有无数幽怨暗生。
                  等等……这孟婆为啥子这样眼熟?我定睛一看:哎哟,不是我老爹是谁?登时面白如纸,有人握住我的手说:别怕。
                  很轻的两个字,却将我从魔障中破了出来,我转眼,低声道:“公子……”


                13楼2013-07-07 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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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笑,说:“无碍。”放开我的手,拊掌道:“姑娘果然筝技超群,但是我有一点看法。”
                    少女停了筝,轻启朱唇:“公子但说无妨。”
                    质子笑道:“单以筝技论,姑娘确实已经登峰造极,天下虽大,再无第二人能够超越,怪不得姑娘有胆气与我一较高下。”
                    “公子过奖。”仍然是冰凉如水,这个少女,仿佛广寒宫的一块冰,便是将火焰山翻过来,也不能让她暖上半分:“这样说的意思,是不是,公子输了?”
                    她说得没有错,连质子都已经承认他筝技无双,无人能及,不是认输是什么?
                    但是质子只笑一笑,道:“小淘肯将自身押上,成全我的赌意,我便是自知技不如人,也不能不与姑娘比上一比。”
                    那少女便起身道:“愿听公子妙奏。”
                    质子也不客气,走至秦筝之前,凝视一刻,忽然信手一扯,竟将筝上十二弦拉断了十一根。嬴风见此,忍不住惊叫出声。而质子抬头来,露齿一笑,道:“小淘,你听着,这首曲子,我是弹给你的。”


                  14楼2013-07-07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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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呆呆地“恩”了一声,不明白他说弹给我听是什么意思,如果他给我一打糕点,我可以慢慢吃,给我一张画,我可以长久地保存,可是一支曲子,过耳就忘掉啦——我又不会弹筝。
                      可是心里隐隐的欢喜,那是我无法明白的一种情绪。
                      只有一根弦,但是质子的手才一触到,忽然就变了。
                      那仿佛是织女手上的梭,一来一去之间涌出大片的云霞,或洁白如新雪,或鲜红如血,或如山泉清澈,或如海面广袤,变化万端,我猜不出下一刻会涌出什么颜色,什么姿态,不知道前一刻消失的是白云还是苍狗,不知道正在凋谢的是牡丹还是青莲,只觉得那手指所拨弄的是我的心弦,那弦上涌动的,是我的血液,那故事里说唱的是我这一千年里的欢喜与悲哀,是这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生命,是我永远填不饱的肚皮……这样熟悉的韵律,原来他就是我从西海出来的那一日,在海边上弹筝的那个人啊,我找了这个久,这样大这样大的一个世界,茫茫人海,终于让我找到他,我觉得眼睛里极酸极涩,我强撑着不要掉眼泪,不要掉眼泪……但是眼泪仍然汹涌地涌了出来。
                      干旱了一整个秋天的邯郸忽然降了倾盆大雨。所有人都惊了个呆,长安君甚至走到那雨里面去,任雨水冲刷他枯老如树皮的脸,连白衣少女也忍不住动容,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喃喃只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雨收云散,日游神在云层之上急得直跳脚:“该死的小龙,叫你哭的时候不哭,不让你哭的时候你倒哭得起劲。”
                      我忿忿白了他一眼:“你啥时候叫我哭了?”
                      日游神不敢下云层来与我理论,嗖地一下就没了影。其实天上神仙也有顶难缠的,不过日游神倒是好对付,自从百年前我一口气吃了他三十九头坐骑,他看见我的影子都怕。
                      可见……呃,我是说其实,吃得多也是有好处的。
                      质子罢手,凝神看住白衣少女,问道:“姑娘以为如何?”
                      “我的筝动人,还只是凡间之音,公子的筝,感动的是天地,合仙音之数,我自愧不如,公子赢了。”白衣少女说得极为坦然,但是目中亦有一丝黯然之色。
                      等等等等……什么叫“感动的是天地”?难道说的是这场雨?我吸吸鼻子:嘿,这是他的功劳吗?是我的功劳呢。
                      我在一旁腹诽,质子充耳不闻,只道:“如此,我们的赌约还请长安君做个见证。”
                      白衣少女道:“不必,公子容我回去禀明主人,就可以移至公子府上,介时还想向公子请教,为何我的筝技到这种地步,仍不能胜过公子。”
                      当下不容质子作答,行礼而去,袅袅娉婷的身影,一转弯,就不见了。
                      “醒醒、醒醒!”质子摇着我的肩把我从美女的背影中喊醒来:“丫头,我们赢了,给个面子,笑一笑撒。”
                      我扯扯嘴角,算是笑过——谁刚大哭一场,转眼就能笑啊,质子真是个混蛋——我说:“公子,我先前听你说,要是她赢了,我就到长安君府上做奴婢,如果你赢了……喂,咱们有什么好处啊?”
                      “如果我赢了,长安君就要答应将朱姬送给我。”
                      “送给你?”我下巴都掉了:“又多一张嘴吃饭,你养得起吗?”
                      长安君瞠目结舌,嬴风只摇一摇头:“丫头,你没救了。”
                      到长安君府上蹭过饭,打道回府的时候,嬴风问长安君要了那张秦筝,我这才想起,本来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也是这张筝,结果倒把它给忘了。
                      但是觑着质子的神色,倒是不很在意的样子,我和质子坐在车上,没事就拨弄拨弄那仅有的一根弦,质子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在想,你为啥把弦都弄断呢?好好的一张筝……可惜的。”
                      他抚着我的发说:“不以独弦,显不出我的本事。”
                      “你的本事?”
                      质子干笑一声:“你不懂……不懂有不懂的好处。”
                      是这样吗?
                      我拎着筝翻过来倒过去地看,筝板被磨得非常光滑,也许是日日都有人弹奏的缘故。在落入吕不韦手中之前,它应该陪了他很长很长的时间吧,不管白天黑夜,弦上跳跃的,是他远方的家乡,或者是孤苦无依的岁月……可是有一日,他可以毫不怜惜将筝丝拉断,为什么呢?
                      只是为赢这一场赌注,还是说,他想借这个机会得到一些什么?
                      我脱口而出:“公子,你是想回秦国么?”
                      质子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他十分郑重地对我说:“我的事我不瞒你,可是有些事,你我知道即可,传出去,传出去我们都完了。小淘……我输不起。”


                    15楼2013-07-07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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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吗……0 0


                      16楼2013-07-07 10:19
                      收起回复
                        他说他输不起,我茫然地看着他,在那样秀丽和无赖的一张面孔背后,这许多年,他的血,还是热的吧。
                          所以,还有一直不肯放弃的希望,只要有一线的机会,就死死抓住,如悬崖之上的救命草。
                          这样卑微的希望,让我想起,我极小的时候,渴望与族人靠近,渴望人家对我笑,渴望他们与我说话,渴望爹和娘称赞我,说我长得美,说我灵力强大……最后希望都成泡影,那时候的失望,我不希望他来承受,也许是因为我有无穷无尽的生命来化解和忘记一些我不愿意记得的回忆,而他只有这一世。
                          我于是低声回答他:“我知。”


                        17楼2013-07-07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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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兽
                          ✍﹏﹏﹏﹏﹏﹏﹏﹏﹏﹏﹏﹏﹏﹏
                               ♚ 一往情深深几许♚
                               ♚ 深山夕照深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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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3-07-07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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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门楣
                              三日后的一个下午,我在宅子里烤鸡,话说,这只鸡可是我好不容易偷回来的,浇了油,那叫芳香四溢啊,质子和嬴风蹲在火边上,眼巴巴地瞧着我,我嘿嘿一笑,十个爪子抓住鸡,撕拉一下扯成三块,我们仨平分,正吃得快活,忽然前庭传来一阵敲门声,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看看油汪汪的手,质子长叹一声:“我去吧。”
                              到底是王孙出身,这家伙上下看起来比我和嬴风干净多了——呃,来人间不过几日,我好象忘记我也是堂堂东海大公主了,可是堂堂东海大公主就这么副德性,这公主的名号又有什么了不起?
                              质子往前庭去,我和嬴风抓紧时间换过衣裳,一至花厅,只觉眼前一亮,满室生辉的不是别个,正是弹筝的白衣少女朱姬。
                              与她同来的是一个胡服男子,看不出年纪,你说他二十岁亦可,说他三十也不算过分,长了一张商人的脸,谁见了都会觉得可亲可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大奸商吕不韦。这时候他与质子对坐,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质子笑道:“我希望能光大您的门楣。”
                              吕不韦长眉一掀,道:“公子客居邯郸,也有十余年了吧?若公子能回咸阳去,又或者夏姬得宠,也许在下能够相信公子的话。”
                              质子朗声大笑三声。
                              吕不韦不由奇道:“公子笑什么?”
                              “我笑吕公早有此意,却非要我亲口说出来。”质子敛了笑,冷冷道:“我不过是秦国诸多王孙中的一个,我父安国君虽然名为太子,实则不受宠,天下皆知,但是我的母亲是谁,若是吕公没有这个心,又岂能一口说中?”
                              他说话时候这样冷而锋锐的口气,却是我从未听过,这也许是我没有见过的另外一面,又或者,是一个王孙贵族骨髓里就拥有的气质?
                              吕不韦惊而变色,道:“公子果然心细如发。”
                              质子打断他:“既然您要我说话,那么我就放一句话在这里,惟有先光大我的门楣,才能光大您的门楣,无论是秦还是赵,亦或是其他五国的王孙公子,都没有这个本事。”
                              吕不韦起身,一揖到底:“公子知我,公子信我。”
                              他回头对朱姬道:“你跟随公子,前途不可限量。”
                              朱姬低眉说了一声“是”,再无二话。
                              吕不韦拱手告辞,质子亲自送到门口,吕不韦已经走得远了,他还在那里,风很凉很凉地吹,背影消失的地方是一片红到仿若燃烧的霞,质子面上十分凝重的神色,我问他:“有什么为难的事么?”
                              “我想,公子是在想,秦赵之战的胜负之数吧。”朱姬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眉目依然极冷冽,仿佛千年不化的霜,我比较难以想象她穿这样洁白如雪的一身衣裳和我们坐在草地里撕鸡吃。于是我开始发愁: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儿,又不像木雕的石刻的,可以不吃不喝,可是质子怎么养得起她呢?难道还带她上长安君府上骗吃骗喝?
                              这等事,我饕餮做得出,她学不出。
                              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却听质子道:“姑娘很聪明,阿风,带朱姑娘下去歇着吧。”不咸不淡的口气,但是很文雅,像一个正经的王孙:奇怪,他和我说话时候不是这样的,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像个无赖多过像一个王孙公子,原来说话也是分人的——你看,美女当前,连质子都不能免俗。
                              嬴风很快上来,道:“姑娘,请……”
                              朱姬很凄凉地叹了口气,自语道:“我并不是聪明,不过在吕公身边有些日子了,对吕公不说了解,十分里总还能知道个三四分的意思,公子以为呢?”
                              质子瞥了她一眼,换了温和些的口气,道:“你先下去吧,有事我来找你。”
                              “是,”朱姬这才行过礼,跟嬴风走,没走几步,忽又回头道:“还有一事想请教公子。”
                              “说。”
                              “公子自承筝技不如我,但是为什么,公子的筝声比我强上这么多。”
                              质子这一次回过头来,看住她,缓缓道:“因为我有心,你没有心……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聆听你的声音?而我弹的时候,我知道有人会很用心地听,而我也很愿意很用心得弹给她听。”
                              朱姬更为郑重地行了一礼:“我明白了,有个聪明人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想直到现在才明白,好在,还不是太晚。”她跟着嬴风下去,渐渐看不到了,我这才问质子:“她说的是真的吗?秦赵又开战啦?”
                              “自然是真的,他们商人有商人的消息来源,灵通得很。”质子换了有副面孔,微有笑意,他说:“不过话说回来,秦赵哪一天不打仗啊,我要成天为这个烦,早点自己找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你别听她胡说……这个女人心机太重了,到底是吕不韦一手调教的人物,不简单。”
                              “那你还处心积虑地把她赌回来?”
                              “不是把她赌回来,是把吕不韦给引过来,再说,我也不能输呀,我要输了,你怎么办?”
                              我撇撇嘴:我怎么办,就长安君那么一小块地盘,我转个身都做不到……邯郸城倒是勉强可以,我心不在焉地想,随口问:“你找吕不韦干啥呀,你又没什么货可以卖?”
                              “我把我自己卖给他。”质子转头瞧着西边的方向:“之前……其实是很久以前,我老盼着父亲捎信来,老盼着父亲能把我接回去,我很想念咸阳,想念咸阳的人,咸阳的水,咸阳光秃秃的山,想得久了,我竟然慢慢记不起咸阳是什么样子。我也没有等到父亲来接我,等到的只是一个又一个秦赵交战的消息,起初赵王总说要杀了我,到后来,连他都已经看出,秦国根本不在乎我的生死,所以他都懒再理会我。连我的父亲我的国家都不要我啦,小淘,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的一个人?”
                              我讷讷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握住他的手,希望能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我知道那是怎样孤单无助的一种感觉,半夜里醒来,周围是浩浩的水,也只有浩浩的水,没有人肯亲近我,我游到水面上去,星星在很渺远的地方,其实我真的不想吃那么多,可是我也是真的很饿。
                              一条无法抑制饿感的龙,和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人,如果我无法满足自己的胃口,那么至少,也许我可以帮他回咸阳。
                              我问他:“秦赵交战,你希望谁赢?”


                            19楼2013-07-07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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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是秦国。”质子脱口道:“那毕竟是我的故国,我设赌引吕不韦前来,只是想借助他的钱财,打通关节回咸阳去,就算是死,也让我看故土最后一眼。这一次的秦赵之战,如果赵国胜了,吕不韦就不会考虑不赌注押在秦国,也就不会考虑我的建议,所以……我希望秦国赢,对我来说,也只能是秦国赢,小淘,我已经在邯郸蹉跎了十年的时光,十年……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机会,也许也是最后的机会,一个商人,他需要的是地位,我需要的钱财,他希望我回故国继承君位,带给他更大的利益,而我,我只是想回去……回去就好。”
                                这样说……朱姬是猜对了,他果然在考虑秦赵交战的事。我暗自思忖,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九 长平
                                夜深的时候,月亮很暗,星星也挺少,我一长身就到屋顶上去了,刚好碰见夜游神,他提了一盏灯正呼啦呼啦地飞,听见我的声音,忙按下云端,道:“大公主怎么在这里?”
                                我说:“我要去看看秦赵交战,不知道该往哪边去?”
                                夜游神颇有些为难的神色:“大公主你是有所不知,上次大哥说,大白天的,大公主在邯郸城里降了一场雨。”
                                我想起来……其实也就三天前的事,日游神是夜游神的大哥,两兄弟一样不成器。于是眼睛一横,夜游神赶紧加上一句:“没……大哥没敢上报天庭,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已经转告东海龙宫。大公主若是收敛身形,只要龙王爷不亲自出海,估计能找到大公主的人也不多,但是公主一旦泄了身形,这个……这个……”
                                他还“这个”个没完,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行了,你告诉我方向吧。”老爹才不会来找我呢,他巴不得我不回去,我恨恨地想起三万里下面的东海龙宫,龟丞相老实巴交地守在那里等我,他不死,老爹就不会放我回家。
                                我又不想去西海……我想起小白,未免有一点伤心,又把他从脑袋里大棒打了出去。
                                “告诉您……也成。”夜游神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听命格星君说,会死好多人,公主还是别去掺和了吧?”
                                我老爹最怕掺和人间的事,生怕引起上头不满,被抓住小辫子——这倒是我不能不考虑的事。我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夜游神趁机就要溜,又被我拎了回来:“我不去掺和他们的事儿,我就去看看。”
                                ——如果秦国赢,那就没啥可做的,如果赢的是赵国,我带他走水路回咸阳就好了。
                                夜游神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是是是,大公主往西边去就可以了,记着,这事儿您万万不可插手,插手就完了。”
                                我顺手借了他的夜巡灯就往西边去了。
                                夜真的很黑,风就像东海的水一样哗哗地拂过耳际,我飞得很高,抬头可以看见嫦娥的广寒宫,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住在里面,我忽然觉得她很可怜。所有孤单的人都很可怜,像我以前,像一个人独居邯郸的质子。
                                我忽然发现在人间不过这么些时日,我竟然已经习惯有人在我的身边,亲近,嘘寒问暖,他对我说:“我虽然不能给你更多的东西,但是在我这里,不会没人理你,不会没人喜欢你。”
                                我想,也许,大概,可能……那啥,他是喜欢我的吧。


                              20楼2013-07-07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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