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东市拐角的一间酒肆中,火盆里的柴旺旺的烧着,温暖如春。
“为什么不去贪杯馆?”白韶打量着低矮逼仄的周遭,不太乐意。
息茗白眼直翻:“年轻人不懂事,钱——要省着花!不然接下来你想一路要饭去秋叶么?”
他大刺刺地坐下,用衣袖胡乱抹开桌案上的灰尘“而且贪杯馆有什么稀奇?论珍馐美食,不过就是有流传自胤朝皇室御宴的鲤唇驼峰席撑着门面——肥厚油腻,有什么吃头?若论美酒佳酿,不过东陆‘南淮月’与北陆‘青阳魂’。说到底,都是些寻常可见的东西。哪里比得上这里——”他兴奋的挤眉弄眼起来,“这里可是有雷州的稻果醴啊!稻果醴知道么?每年十月之后,雷州的土人会将富余的谷物瓜果捣碎拌匀,三蒸三煮后装坛酿酒。其香馥郁,其味甘酸,上品中的上品!更妙的是怎么喝也醉不了啊呵呵呵呵呵呵——”
半个时辰后。
息茗半伏在案上,脸色潮红:“嗯。喝的多了些。”
白韶斜乜着看他的老师,不发一语。
息茗的声音忽高忽低:“酒啊……酒是自然造物…….与人力智慧的结晶,是……是这个世界上顶美丽的东西……就像城市……欲建城市,需选址于地势微隆之处,土质紧实之所……无林木不可,无水源万万不可….如此十年而成村落,数十年而成集镇……蓄民百年,终成城市…….”他自顾自絮絮地说着。
白韶犹豫着要不要把这断断续续的酒话记录下来。
“城市是活的。白韶。” 息茗突然抬起头,异常清晰地说.
“哈?”白韶没有反应过来。
“每一座城市都在不断的变化。它们随着历史的变迁,不断成长,壮大。以天启城为例。” 息茗跺了跺脚下的城市,“在晁的八百年中,它还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被称为莲城。贲朝时,有大学士郭其微上奏言莲城‘巍巍然有帝都气象’,于是易其名为天启,持续扩建了十八年,常住居民也由晁末的十数万暴增到三十万。到了前朝昭帝时期,因雷眼山为河洛所占据,遂将南城墙及寰化、密罗两道城门北移三里,这才形成如今东西十八里,南北十五里的天启形制。”
“学生记下了。”
“白韶……你何以是白韶?” 息茗的声音又飘忽起来。
“哈?”
“仅仅因为你是活的么?那我又何以是息茗,我何以不是白韶?”
“……学生鲁钝。”
“对了!所以说你是你啊,笨蛋。” 息茗跳起来,重重地拍了下白韶的脑袋。
白韶揉揉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何谓活物?何谓生命?” 息茗的声音高亢,仿佛吟哦,“贵在其各不相同!人与人不同,正如城市与城市不同。一座城市何以成其独一无二?因为它自己特有的标志性建筑。那才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啊。”
“北都有金帐,南淮有八景,齐格林有长青年木,毕钵罗有黄金祭塔。无数的岁月以后这些城市都将沉埋于尘土或深渊,但它们的名字仍然会为人们所熟知,因为建筑造就了它们的不朽——白韶,天启城的灵魂在哪里?”说完他好像要用尽全身的气力,猛地推开窗棂,陡峭的寒风呼啸而入。正对窗外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楼台。
天下重器所在。太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