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闷骚的陆孤瞻为常六子改了个名字，叫雪恨。在常六子看来，这样的名字十足闷骚，一个人不想着弄馒头找女人却整天想着雪什么恨，这让常六子倍感郁闷。但是在种种闷骚行径之外，这个叫陆孤瞻的男人还算是不错，所以常六子就成了常雪恨。
陆孤瞻的武功很好，自然地，他也要传授常雪恨武功。但在常雪恨看来，武功这东西其实不值一文。打劫那些妓女的时候如果会武功，那大概会很不妙，一不小心就会把她们的胳膊啊腿啊什么的弄断了，或者把她们的劣质纱衣弄破了，这样做的结果就他非但讨不到铜版还会被身为啬夫的马五兄弟追，因此，在常雪恨看来，武功的价值其实还不如一只死老鼠。但这样的逻辑陆孤瞻却很难接受，说他不懂，但其实不懂的是陆孤瞻，他不知道其实一个流氓不需要很好的武功，需要的只是一点脸皮和几只死老鼠，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无论是常六子还是常雪恨，其实都只想当个流氓，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当个体面的流氓。
这个名叫陆孤瞻的男人教会他的最大的事情是两个字——道义，这个说法太斯文了点，不是流氓用语。它还有个简单点的名字，叫义气，义气是个好东西，根据陆孤瞻的说法，既然是上了山的人，无论你打家劫舍也好、杀人放火也好，只要你有义气，你的兄弟们就得为你在腰子上插两刀。根据这样的逻辑，虽然他常六子脱了马六的裤子而且还告诉全镇的人他屁股上有道疤，但马六不能怪他，他应该反省为什么自己不曾先想到他的兄弟常六子在挨饿，讲义气的马六应该自己把裤子脱下来换两个馒头给常六子吃，但他没这么做，所以常六子可以理直气壮地扒他的裤子，而被扒了裤子的马六依然不能悔悟自己的过失，依然很不讲义气地记仇不让他当啬夫，这样的行为很恶劣，所以常六子就应该去尿他家的墙角。这个发现让常雪恨很兴奋，但也有一点不那么让人高兴的事，根据陆孤瞻的说法，讲道义就不能随便把女人弄上山来压，这他妈的叫什么事。

（五）
虽然对双龙寨有着诸多不满，但常雪恨还是在山上年复一年地待了下去。虽然三餐多半是青菜豆腐，虽然酒的味道很要命，虽然山上没有女人，但终究比当初用死老鼠换馒头的营生要好一些。而且如今的常雪恨也已经无法再象当初那样当个小流氓，这是因为常雪恨的武功比以前好了很多，已经很少需要用死老鼠这样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此刻的常雪恨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气，“九命疯子”的绰号也多少都有人知道，如果现在的他再重拾旧业，那无疑是掉了自己的面子。一向把馒头（两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常雪恨现在却把面子放在了最前面，这件事说明常雪恨有了变化，这件事同时也说明，无论是小流氓还是大土匪，其实都和女人一样，是一种虚荣的动物。
二十二岁的时候常雪恨第一次决定下山。之所以决定下山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并不很漂亮的女人。这件事情要从常雪恨下山借粮说起，之所以是借粮而不是抢粮，那是因为象双龙寨这样既有实力老大又喜欢发仁义春的土匪不能象一般的土匪那样明火执仗，所以只需要几十个人找到预先确定好的大户人家，报上双龙寨的名号，然后就可以推着装满粮食的车子走路了。当然事情的全部还不只是这样，出借粮食的人家多半很小气，所以会报官，然后就会有一队稀稀拉拉的官兵跑到双龙寨山下来射几箭，只要山上的土匪摇旗呐喊两声，扔几块石头下来，他们就收兵回去。这样的过程周而复始，构成了山寨生活的主旋律，这样的过程十足无聊，无论是出借粮食的人家还是那些官兵或者山上的土匪都明白这些无聊的过程每一次都不会有任何不同。但是土匪不能不借粮，否则就要饿死；出借的人家也不能不报官，否则就是私通贼寇；官兵也不能不来山下射箭。不然就是有亏职守。这些事情的名字就叫本分，只要大家都守本分，那就可以把这无聊的戏码安稳得不断演下去。
话说得有点多，还是继续常雪恨的下山，事情发生在他一次下山借粮的归途中，那是一个黄昏，一辆妖娆的马车拖着两个同样妖娆的女人从山下走过。看到了其中一个女人的脸的常雪恨忘掉了自己身为土匪的本分，所以他下了山。

（六）
那个让常雪恨忘掉了自己的本分的女人并不是什么佳人，而是一个妓女，一个年纪并不很轻的妓女。对于这一点，有过多年打劫妓女的经验的常雪恨从见到她第一眼起就确信无疑。常雪恨为什么会为一个妓女下了山，这是一个很耐人寻味的问题，比较普遍的说法是他想女人想疯了，于是看见两个有胸有屁股的就一路跟了去，在这个说法里，常雪恨是一条发情期的公狗，只要看见母狗就会流着口水猛扑上去。但对此，无论是陆孤瞻还是解滔都深表反对，根据陆孤瞻十多年后的回忆录的说法，常雪恨同志是预见到了将来的圣光同志卢云同学正面临牢狱之灾，于是决定孤身犯险，假借追妓女为名，深入虎穴拯救正落难的卢云夫子，在这个故事里，常雪恨非但是一个英勇无畏的英雄，而且还是一个能洞知过去未来的神棍，同时还是一个无惧世间流言的行为艺术家，对于这个故事，常雪恨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
但事实上常雪恨既不是公狗也不是神棍，他只是一个渴望成为流氓的土匪。之所以跟着妓女下山，只是因为他厌倦了山上的青菜豆腐和猫尿一样的酒，他渴望游荡于妓女的胸部屁股、死老鼠以及馒头之间的生活，所以他下了山。这个过程有一个很光辉、很有吸引力的名字，叫追逐理想，可是，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这样的理想多半只是一堆狗屎。
常雪恨的这堆狗屎碰上了几个很勤快的清洁工，只是他们用的不是扫把，而是木枷和铁索，他们的身份与常雪恨曾经的理想很有几分相似，所以，在济南的妓院里大醉不醒的常雪恨被带到了一个他本该去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大牢。通知清洁工的，正是常雪恨一路跟随的那两个妓女。经历了这件事，常雪恨决定再也不相信这堆狗屎。
当然，常雪恨的决定并不能影响别的决定，这个别人的名字，叫作卢云。

（九）
二十四岁那年的常雪恨不再做梦，也决定从此以后都守自己的本分，虽然这样的日子在他看来十足无聊，但至少，这里还有青菜豆腐，还有猫尿一样的酒，还有不说脏话的解滔，对于不再做梦的常雪恨来说，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但是，二十四岁的常雪恨终究还是下了山，虽然有点不情愿。他之所以下山是因为陆孤瞻决定下山，虽然这个老乞丐曾经下山无数次，但这一次，事情似乎有点不同，这次的他难得的没有变装。一个变装癖的老头突然放弃了自己的嗜好，不由让常雪恨满头冷汗。最可恶的是这个闷骚的老头还假惺惺地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说什么谁如果不愿意可以拿了银子走人，这样的表示在常雪恨看拉十足虚伪，谁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现出自己其实是个不讲道义的人，看到那一刻陆孤瞻那闷骚的脸常雪恨就气不打一处来，但他终究还是只能跟着陆孤瞻下了山。常雪恨下山的时候是一个人，而陆孤瞻下山的时候所有人都必须跟着下山，这件事说明了为什么常雪恨是常雪恨而陆孤瞻是陆孤瞻。
至于陆孤瞻为什么要下山，其实说起来也很简单。过去某一天，也就是大约二三十年前，有一个男人，在跟一个女人作爱的过程中，一个中了大彩的精子变成了一个胚胎，过了二三十年后，这个胚胎变成了一个满脸胡渣，五大三粗的男人。那个跟女人作爱的男人叫秦霸先，也就是陆孤瞻曾经的老大，他的精子变出来的男人叫秦仲海。这位叫秦仲海的精子上了一座叫怒苍的山，所以陆孤瞻也就必须上山。这件事情同样说明了为什么秦仲海是秦仲海而陆孤瞻是陆孤瞻。
但在常雪恨看来，无论老大是陆孤瞻还是秦仲海其实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是常雪恨，所以他不能在自己想下山的时候下山，也不能在自己不想山的时候拿了银子走人，这是常雪恨在二十四岁这年明白的唯一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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