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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文』世上再无裴即玉by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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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此处妖气弥漫
  • 声名远扬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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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看到的一篇文。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何以,知与不知也。
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感觉。
世人总是太过世故,太多顾虑,想的太多。
可这就该如此活着。
这是规则。
世上再无裴即玉。
即使是这个人,梦也是要醒的。
人人都说,裴即玉你不要再天真。
世人总是妄图执着于打破未知的恐惧,却又在洞悉的刹那后悔莫及。
能遇见,便是有缘。
你看那些人,还在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
作者周白。我只是贴出来。
喜欢便看看吧。


  • 此处妖气弥漫
  • 声名远扬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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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吃一顿饭也能遇见熟人。
  我点完菜,刚刚放下菜单,对面便坐下一个大男人来,几乎吓我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孟医生。
  他现下不上班,穿着休闲服,面上表情也不如医院里那样认真严肃,我险些认不出来。
  “孟医生。”我叫他。
  “现在不上班,你叫我孟斯齐便可。”他向我自我介绍。
  “孟斯齐。”我从善如流。
  他朝我笑笑。
  哗,他竟对我微笑。
  我一副大白天见鬼的表情,我一度以为他不会笑。
  “你真是孟医生?”我不信。
  他一脸疑惑,道:“我自然是,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像换了个人似的。”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是职业需要,”他说,“作医生不可感情丰富。”
  我点头,表示理解,“医生都不是人。”
  孟斯齐不以为忤。
  我见他没有反对我的发言,于是愈发变本加厉。
  “你平时见我都是这样。”
  我仔细回忆我们见面时,板起面孔学他说话:“裴先生,我建议你通知一下家人。”
  他被我逗得发笑。
  “裴先生,你这人很有趣。”他说。
  “你可称我裴即玉。”我也笑,“你叫我叫你孟斯齐,你却喊我裴先生,恁客气。”
  他点点头,喊我,“即玉。”
  这人,我叫他别客气,他却一步精简,喊得这样亲近。
  “即玉,”他正色,“你该接受治疗,否则会很危险。”
  啧,冷面孟医生有回来了。
  “我不怕。”我亦收起嬉笑,对他正色道,“我已罹患世纪末绝症,不日即亡,生个癌又算得了什么。总归活不过明天。”
  他愣住,随即哭笑不得。
  “你这样,你的父母会很伤心。”
  他扔出亲情牌,可惜对我不管用。
  “家母早逝,父亲早与我断绝父子关系。”我说。
  这下他真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向他解释,“我喜欢男人,父亲觉得丢脸。我与他已有四年没见面。”
  他张张嘴,又合上,大概想要道歉又不知该为什么道歉,一脸尴尬。
  他那副样子令我开心,从不曾想那一张铁板脸的孟大医生也会有吃瘪的一天。
  “听到他人秘辛家史,是否内心窃喜?”我揶揄他。
  孟斯齐苦笑,“你这人,真是……”
  他找不出词来形容,我替他接上,“真是豁达、开朗、看得开?”
  “你与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同。”他说。
  “我可否理解这是你对我的称赞。”我笑。
  我又开解他,“这件事我从未觉得难过,你也不要太介意。我父亲觉得我令他难堪,我有觉得他约束我个人自由,两人一拍即合,从此分道扬镳。没有你想的那样伤心难过。”
  这时我点的菜刚好送上桌来,缓解了一下我俩之间不自然的气氛。
  孟斯齐要服务生添一碗米饭。
  “介不介意请我吃饭。”他问我。
  我耸耸肩,“反正我时日无多,不会在乎这一点钱。”
  “即玉,你对生命竟无一丝眷恋?”
  我一边往嘴里塞米饭一边点头,“嗯,我生无可恋。”
  他沉默。
  长久的饥饿令我胃部疼痛,可是这些饭菜对减轻我的疼痛丝毫没有作用。
  “你是否为一个人才会与父亲摊牌?”他问我。
  “是。”我回答得很干脆。
  “你不可为他活下去?”
  我自饭碗里抬头,有些惊讶的看他,不敢信世上有比裴即玉还天真的人。
  我对孟斯齐说,“距他将我抛弃已过去四年时间。”
  刚好是我与父亲闹翻的长短。
  他又沉默,半晌才问,“你身边可有相爱的人,值得你为他活?”
  我点点头,随即摇头。
  “有,没有?”他追问。
  “我爱一个人,但他不爱我。他不值得也不需要我为他活下去。”我自嘲似的牵牵嘴角,“我想我死掉他会更庆幸。”
  孟斯齐面上露出怜悯的表情。
  我对自己说,裴即玉,你悲惨到叫人同情。
  “孟斯齐,你千万不要再问下去,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活在悲惨世界,很不立刻冲出街上,找一辆车将自己撞死。”我双手合十恳求他。
  他无声看我良久,终于不再问下去。
  我胃疼的受不了,只好拼命往嘴里吃饭,为我送米饭的服务生都有些惊奇的瞪我,仿佛我是饿死鬼投胎。
  孟斯齐制止我说,“这样吃东西对你身体不好。”
  “可是我饿得胃痛。”我捂住胸间对他说。
  他先是不说话,只直直的盯住我看。
  隔了片刻,他竟伸出一只手摸我的头发。
  我停下筷子,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手,他的袖间有淡淡的肥皂味道。
  “裴即玉,你真傻,”他轻声说,“你不是胃疼,你只是心痛。”
  我睁大眼睛狠狠瞪着孟斯齐,但眼泪却噼里啪啦落下来。
  裴即玉,原来你只不过是心痛罢了。
  孟斯齐想要开车送我回家,被我拒绝。
  整个餐厅的人都看见我在他面前痛哭。
  我至为不堪的一面全部被一一摊开摆在他的面前,我害怕继续被他看见我的难堪。
  还好孟斯齐没有坚持。
  他在街边为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帮我打开车门。
  离开时他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细心的替我围上,“即玉,你要对自己好一点。若你回心转意,我仍愿意帮你,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我对他说关于治疗的事我会考虑。
  但我知道一切都晚了。
  我坐在出租车后,城市夜晚动人的霓虹在窗外一转而过。我将半边脸庞埋在孟斯齐的围巾里,淡淡的暖意将我包围。
  他是这样好的人。
  但我在一切都太晚的时候才遇见他。
  躺倒在床,一闭眼就入梦,梦见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其实也不算多久,不过四年前。
  但对于只剩下半年命的我,四年真的是很长很长了,在我梦里,就像一生那么长。
  我梦见leo。
  那小小少年,梦里也桀骜不驯。
  他双手搁在桌上,对我说,裴,你不要再来找我。你应当知道,我与在一起只是因为你足够富有,但如今你一无所有,我怎么还会同你一起?
  梦里我是多么错愕,我怎么会知道。
  真的,我怎么会知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爱我。
  为何从来从来都没有人认真的告诉我,裴即玉,没有人真心爱你。
  


2025-07-29 18:3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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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此处妖气弥漫
  • 声名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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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十六岁那年。
  那时午后春风煦暖,轻轻拂过廊下,结满白花的长枝浮荡在他肩头,我忍不住凑近他,对他说,“陆青繁,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他如遭雷亟,一把将我推开。
  他说,“你不该作弄我。”
  我怔住,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冷冷看着我,后退一步,“裴即玉,你跟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肯放弃,逼上前一步,直视他,“是因为我是男人?”
  他抿着嘴,后背绷紧,脸上露出那种似讥似讽的表情。
  “少爷,我不过是你裴家养得一条狗而已。”他自嘲似的说。
  不久陆青繁即与梁家幼女梁白薇交往。
  男才女貌,站在一起交相辉映,多么般配,令我自惭形秽。
  那时年少,以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爱憎分明,因而为他一人神伤良久,一身落不下的婴儿肥全是那时减掉。
  直到那天父亲开宴会,我无意间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二楼长廊拥吻,长久才分开。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直呆呆的躲在阴影里,直到那女人独自下楼离开。
  他后背靠在墙上,抽出一根烟点燃。
  “裴即玉,你还不出来。”原来他早已经发现我。
  淡淡烟雾将他的脸笼罩,我看不清他。
  我走到他面前,不可置信的问,“刚刚那人是白薇的好友?”
  他从烟雾中冷冷看我,不发一语。
  “你不是喜欢白薇吗,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我发怒。
  陆青繁竟笑起来,他神情复杂,似悲似喜的看着我,“即玉,你真是天真。我们不过相互利用罢了,她们不过太寂寞,而我则需要助力,我不会永远都作裴家的一只狗。难道你真的以为梁白薇爱我?”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仿佛世界一日崩塌。
  “一个人的天真是有时间的,”他伸出手捧住我的脸,“即玉,你不该再做梦。”
  陆青繁轻笑着低下头,亲我的嘴唇。
  他的唇间还残留着别人的痕迹。
  我想告诉他,陆青繁,我是真的喜欢你。
  但十六的我,一动不能动。
  不久之后,我独身一人来到英国读书。
  我再也无法面对陆青繁,我不能原谅他。
  他这样无情的将我的世界一把砸碎,把肮脏和丑陋摆在我眼前。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爱上的不过是一个可谓权势出卖自己的卑鄙小人,他要我快快从梦中醒来。
  他用怜悯的眼神看我,他对我说,即玉,你不该再做梦。
  很久以后,我会遇到更加可恨可恶的人,我会原谅他们,但是我不会原谅陆青繁。
  哪怕有一天,裴即玉不会再爱任何人,但他仍会恨陆青繁。
  因为他是第一个叫我失望的人。
  就那么蜷着身子躺在地板上睡着,还好暖气充足,没让我就此永眠。
  醒过来却看见何厉,他坐在我的床边。
  我几乎忍不住去擦擦自己双眼,何厉已经近两个月没出现在这间公寓,因为有更美丽的人物值得他去欣赏。我这旧爱,自然远远甩开,免得碍了眼前风花雪月的美景。
  没想到他还回来找我。
  我急忙站起身来,一身衣服早已似泡咸菜。
  “你怎么用空来?”我见到他有些尴尬。
  何厉头也不抬一下,昨夜收拾好的行李箱就放在床上,他径自打开,翻开我堆叠在其中的衣物。
  原本想要今天就离开,没想到碰到他来。也好,免了我去找他,叫他以为我又有什么所图。
  “你收拾东西干什么,要去国外旅游?”他一边翻我的衣物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他的声音不咸不淡,虽意味不明,但是至少没有生气。
  我松口气,原本还怕他发怒,不肯放我走。
  我心中自我解嘲,裴即玉,你太看得起自己,人家才不稀罕你。
  我对何厉摇头,“不是旅游,我要离开了。”
  他翻东西的手一顿,慢慢抬头看我,嘴角还带着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以为他没听懂,于是重复一遍,“何厉,我要离开你身边,我要和你分手。”
  话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
  何厉脸上的笑容慢慢褪下,他猛地将行李箱摔到地板上,声音大到将我吓得倒退一步。
  “你要和我分手?”何厉冷笑,“裴即玉,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说分手?”
  我被他那副样子震慑,噤声不语。
  我用错词,裴即玉不过何厉随意养的一只宠物,怎么配用“分手”二字。
  隔了一会儿我才低声开口,“求你放我走。”无限谦卑低微。
  我不想再节外生枝,我已经没有时间同他爱恨纠缠。
  何厉恶狠狠瞪着我,一副吃人模样,隔了一会儿他却又笑了。
  “呵,即玉,你又在耍花招。”他笑得那么了然又那么鄙夷,“你以为这样我便会丢开林铭回到你身边?”
  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抚摸我的面颊,用低沉温柔的声音对我说,“即玉,你还是太贪心。”
  手指慢慢插\入我的头发,他微微低头,将面庞凑近我,“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嗯?”
  何厉眼底深情能将人沉溺,可这一刻,却如美杜莎之瞳,让我心一寸一寸化为尘砾。
  裴即玉,你从前究竟要多天真,才会以为这个人爱你?
  何厉他将嘴唇贴近我的耳朵,暧昧又危险的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倘若你敢离开我,我会杀了你。”
  这句话不仅仅是威胁,他说得到做得到。
  但我终究会离开他。
  若问裴即玉最不怕什么,那就是死。
  怎么会有人笨到用死来威胁一个将死之人?我心中暗笑,又突然无比悲哀,因为那人根本不知道你要死了,他早已不愿关心你的近况。
  我怎能不离开?
  何厉走后不久,我从床上爬起来,拾起衣服穿上。
  再不看一眼被扫落地上的行李箱,就这么走出门去。
  原想给他留一张字条,告诉何厉,我是真的走了,不是耍他骗他。到拿起笔时,却一个字也落不下。
  原来我自很早之前,就已对他无话可说。


  • 此处妖气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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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体不舒服,我要回去了。”我向他道歉,“刚才真抱歉。”
  “你脸色十分不好。”
  他信了我随口的说辞,口气十分担忧。可见我脸色真的很难看。
  陈尔信终于不再纠缠我。
  “把你的号码告诉我。”
  我摇头,“我没有手机。”
  那日离开何厉,手机扔进垃圾桶,再也没有添置一部新的。
  他皱眉,“那把你的住处告诉我。”
  “我暂时寄住他人篱下,尚无定所。”
  陈尔信倒吸一口气,“你怎么能落魄至此!”
  我对他苦笑,摇摇头不语。
  他沉吟,“今天我有事,以后联络你。”
  他把自己的手机塞进我的手心,“你拿着,我会打电话给你。”
  我不想要,欲推回。
  “拿着!”他声音陡然拔高,好像真的生气,“你不要这样倔。”
  我找不到借口,终于还是收下。
  坐电梯下楼,在孟斯齐办公室外的长廊里坐半天,才渐渐恢复过来。
  天色渐渐黑,冬日的光明总是太过短暂,而黑暗却仿佛无穷无尽。
  孟斯齐终于打开门走出来,他朝我走过来,轻声喊我,“即玉。”
  我抬头,他的面部在走廊的灯下笼着洁白柔光。他穿着一身妥贴的黑色西服,整个人显得十分之挺拔,外衣被挽在手里。
  “今天怎么穿得这样英俊?”我称赞他,“和你走在一起,我简直无地自容。”
  “因为今天要参加晚会呀,”他低头看我,“你怎么穿成这么随便。”
  “会邀请你这小小医生的酒会,这身还不足以应付?”
  我站起身,笑他。
  衣服虽不崭新,但当初入手时仍价值不菲。
  当时自孟斯齐处拿到这些衣服,还稀奇,他不过一个普通大夫,竟会买这样昂贵的服装。
  他笑一笑,点头,“是,若是你便足以应付。”
  直到我到达晚会现场,才知道,这一身,实在不足以应付。
  本市有名的天宝大酒店顶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人谈笑风生,气态从容。
  门口侍者过来为我们脱下外衣,而后躬身退下。
  我愣愣看着眼前的富丽堂皇,转头对着孟斯齐,“足以应付?”
  他仍笑一笑,对我点头,“是,足以应付。”
  我并没问他为何接到邀请,来这里的人分明都是有钱人士,上流阶层。每个人都有一点秘密,我会等他告诉我。
  甫一入场,我便灰溜溜找个角落装透明。
  孟斯齐挑好食物,将盘子递给我。
  他无奈对我说,“你大可放轻松一些,不必拘谨。”
  我叉一口食物放进嘴里,瞪他一眼,怨他没有大力提醒我,叫我自以为是,现在可好,处境这般尴尬。
  “我怕他们将我当做侍应生。”
  “不知是谁刚才满不在乎,还对我说,足以应付。”他促狭的看我。
  我顿时没了底气。
  “不必管我,食物与美酒足可叫我放松。”我嫌弃似的赶他走,“你且去忙你的。”
  他明了的笑笑,似乎看穿一切,愈发叫我丧气。
  “你可放开胃口,这里的女人忙着减肥,男人忙着交谈,所有食物形同虚设,不必为主办方节省。”
  啧,孟大医生也会揶揄别人。
  孟斯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西装革履华服香肩之间。
  我坐在一旁吃得不亦乐乎。
  我对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小时候家里开宴会,佣人会为我套上小礼服,然后母亲领着我下楼,让一堆陌生的人捏我面颊,称赞,“好可爱的孩子。”
  不过母亲过世之后,家中再也没有欢笑。
  想起往事,我心顿时又郁郁,一时失了胃口。
  眼睛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来回搜索,只有他能让我安心。
  却不意看到一张脸。
  我以为是错觉,闭起眼,再睁开。
  仍是那张脸。
  是梦境里的那个小小少年。
  刹那间我被钉在回忆里,浑身一动不能动。
  周围的声音似隔着一挂瀑布,自我耳边哗哗流走,脑海最深处有个声音大声朝我喊:快逃快逃,快逃!
  但偏偏动弹不得。
  他与红色礼服的女子谈话,手里拿着一杯酒,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有侍者走过他身边,他轻轻侧身,把手中高脚杯放入托盘。
  然后他轻轻抬起眼,视线恰好扫到我这边。
  那双鹰一样犀利明亮的黑眼睛。
  他看见我!
  刹那间感知恢复,我霍的站起来。
  他拨开人群朝我走来,行动间似带急切,众人渐渐看他。我站在那一角却仓皇如过街老鼠,脸色苍白,手指都轻轻颤抖。
  我都不知道我竟这么怕他。
  他过来做什么?再来对我说一遍,裴即玉,我不要你了?
  我满是惶惑,我对自己说,裴即玉,快跑呀,不要再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可是两只脚偏偏迈不动步。
  “即玉?”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我大梦初醒似的转过头,看见孟斯齐关切的脸。
  霎时如蒙大赦,抓紧他的袖口,“我们走。”我几乎是在哀求。
  他一怔。
  那边leo已经近在咫尺。
  “那么我先走。”
  我等不及他回答,欲转身。孟斯齐抓住我,他说,“我们一起走。”
  我松口气,与他两人急急离开。
  我听见有人在我背后大声喊,“裴!”
  我没有回头。
  不要回头,否则与往事重逢,教你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 dou2171855
  • 富有美誉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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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 我不叼你 就没人叼你了 妖妹


  • 此处妖气弥漫
  • 声名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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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下课,回到寓所,桌上已摆着米饭和三菜一汤,leo端着一部书坐在桌边等我。
我惊奇,“你会下厨?”
我虽不认为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庖厨中人。
“我妈吃不惯外国饭,直到她过世,我都为她煮饭。”他说。
这是他第一次向我提及他的事。
我说,“抱歉。”
他淡淡瞟我一眼,放下手中书,说,“吃吧。”
我吃得几乎落下泪来。
“难怪英国人说,通向男人心的最佳捷径是抓住他的胃。这句话是难得的真理。”我说。
“那么我抓住你的胃了吗?”leo忽然问。
我立刻紧张起来,盯住他的脸看,他也静静看回我,空气在我俩之间慢慢沉淀。
我几乎即时确定,他是认真的。
我面色有些难看,“leo,我不行。”
他扬起一道眉,“别跟我说你不喜欢男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尽量说得委婉,“但我不是那个人。”
他与我有缘相遇,但我不是他的那个人。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站起来,回到自己房间。
我与leo的关系本来可以到此为止,如果没有陆青繁那通电话。
他隔着整个亚欧大陆给我打电话,“听说你身边有个叫leo的男孩子。”
我刹那明白,他一直派人监视我,否则怎么知道这么私密的事。
我握着话筒的手指节发白,“陆青繁,你监视我。”
他不否认,“你可以和他玩玩,但不要认真。”他说。
呵,他用这么淡漠的口气说出这么残酷的话。
数年过去,他依旧没有变,所有感情在他眼中,只担得起“玩玩”二字。除了地位与权势,其他在他眼里一概不值一提。
“陆青繁,你以为我是你?”我语带讥讽。
他不为所动,仍语气平静,“即玉,我以为在英国这么久,你会学着成熟一点。”
“我爱与谁在一起不用你管!”我大声,“我会与leo白头偕老,百年好合,你尽可放心!”
我在与他赌气,我恨他无动于衷,从容镇定。
陆青繁在电话另一边叹口气。
“即玉,你这么无所顾忌,总有一天你会耗尽所有天真。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即便我死,与你何干?”
你拒我千里之外,你早就不要我,何必假惺惺关心我。
“父亲很快会知道这件事,你好自为之。”他挂上电话。
我顺着墙壁颓然滑下,手里让拿着话筒,对面只剩蒙蒙忙音,如我这一颗凄惶的心,千万次呼唤,始终得不到回应。
陆青繁言而有信,父亲很快知道leo的事。
他震怒,冻结我的信用卡,发下十三道追命令牌将我召回中国。
我对leo苦笑,“我得回国了,可能不能回来。我会把所有钱都留给你。”
“不,我和你一起回去。”他说。
我急忙拒绝,“这次的是与你没有关系,是我父亲误会,你不必内疚。”
“但上次我说喜欢你,并不是误会。”他坦然说。
我再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一向知道自己内心软弱卑怯,陆青繁拒绝我,教我从此活在幕天席地的黑夜中,所以leo朝我露出的那一点点光明时,我无法不被诱惑。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要为一时的贪心付出那样惨重的代价。
从此失去一切,落入更加黑暗的深渊。
我只不过是,想要一点点爱而已。为何种种最后总是错?
我带着leo回到裴家。
要离开英国时才知道leo从一出生便是黑户。花费巨大功夫才将他偷渡出英国,坐轮船到达南亚,自边境进入中国,一路上我提心吊胆,反倒leo镇定自若。
他安慰我,“不要担心,裴。此时即便被发现,也不过被遣返。”
Leo一向比我更像个大人。
他那双幼鹰一般犀利的眼睛中,藏着我不能看清的冰冷光芒。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我是如何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路被他利用完后如抹布随手丢弃,却从来不知。
我果然足够天真。
陆青繁不愧是最了解裴即玉的人。
我叫leo在客厅等着,我道楼上书房和父亲说法。
他点点头,坐在沙发,端着我为他准备的茶水,对我说,“裴,我会一直等到你。”
我心中感动。
到了书房,父亲同我大动肝火。
“我养你长到这么大,你竟给我做出这样丢脸的事,被赶出大学公寓,为一个男人!你还敢把他带回裴家!”
父亲被我气得面皮涨紫。
我本可以想父亲讲明一切,可是我不解释,任由父亲大骂。
因为陆青繁挺直站在墙边,冷冷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想叫他看看,他不要我裴即玉,世上自然有其他人要,我不是没人爱的。
我可笑可怜的自尊心。
我对父亲说,“爸爸,请不要逼我离开leo,我需要他。”
他将一直北宋笔洗摔碎在我身后的墙上,“如果你不与他断绝关系,那就与我断绝关系!”
“爸爸。”我恳求他。
“滚!”父亲指着大门。
我心中凄然,最后看他一眼,默默走出门去。
我只是一个胆小鬼,有人肯真心爱我,我只有这一个机会,我怕就这样错过。
Leo说他等着我。
他与十六岁那年的裴即玉这般相像,愿意用所有筹码等一个人,我不敢让他失望。
哪怕最后他叫我失望。
可惜我和他的故事就这样结局。
他最后还是不要我。
我尚未来得及倾心以赴赤诚相待,这个故事便已仓促结束。
简直如一场闹剧,而裴即玉是整出戏中唯一的丑角。


  • 此处妖气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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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裴家时,陆青繁匆匆追出来,他将一张我与他少年时的合照放到我的手上,我翻过来,背面写这一行潦草的数字,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我从未见过,想必是他私宅电话。
“裴即玉,你若后悔,可打这个号码找我。”他这样对我说。
好像早已预见我最后的结局。
我最恨他这副洞然一切的表情,所以最后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宁愿自贱身价到夜总会作侍应生,也不肯回去。
裴即玉这一生,可以同任何人妥协,但永永远远不会在陆青繁面前表现后悔。
我不会给他机会再朝我露出那样怜悯而嘲讽的表情。
我宁愿在噩梦中沉沦一生,也不要他对我说,你不要再做梦。
所以,我不后悔。
这是裴即玉最后一点点可悲的自尊。
睁着眼过完后半夜,几乎将自己一生回忆完毕。
还好够短。我自嘲。
突然发现我这一生,不过咎由自取,内心太过懦弱,贪恋不属于自己的温暖,盲目追求不可能的感情,甚至不惜学飞蛾以身赴火,最终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真真怨不得别人。
只有到这种时候,我才能看清自己。
多么天真,多么任性。一梦二十年,这下真到该醒的时候了。
推开卧室门,孟斯齐已准备好早饭,他坐在餐桌旁等我,冬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他整个人似沐浴在圣光里的玛利亚,解救众生于苦难。
我坐到他对面。
“昨晚我不该带你去那种地方,是我考虑不周,教你受到惊吓。”他先向我道歉。
“不,该道歉的是我,让你遇上那么不堪的场面。”不是他的错,“我没跟你说过,我先前同何厉走在一块。”
“我也没有向你坦诚我的身份,我其实是孟家长子。”
呵,孟家。
怪不得他一介小小医生能被邀请到如此高级的酒宴上,原来他是孟家公子,天宝酒店隶属其旗下财产,如何能不邀请主人出席。
其实经过昨夜,我已有所怀疑,但被他本人说出口,我仍不禁吃惊。
孟家的大公子竟在本市一家小小医院作肿瘤科医生,真是天大新闻。我略略知道其中原因,很久以前曾听父亲偶然提过,孟母早逝,留下儿子与后母不合,一直被祖母收养。
父亲也是因着这个原因一直不肯另取,他不肯辜负母亲。那时还暗中可怜那孟家大公子,没想到原来竟是孟斯齐。
说起来,孟父另娶新妇时我还在场,不过只有七岁大小,后来并不记得,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我们俩互有隐瞒,这下扯平,谁也不欠谁。”我说。
我俩都笑。
我突然担心,“何厉会不会找你麻烦?昨夜他态度很不好。”
“你对我要有信心,他不能把我怎么样。”他说。
也是,他虽是个小小医生,终究顶着孟家大少的头衔,何厉不会傻到去动他。
我忍不住想,如若当初,他也知道我是裴家少爷,会不会对我真心一点。
只要那么一点,裴即玉足够幸福。
我要的这么少,可算贪心?
下午时,接到陈尔信电话。
甫一接通,便是一阵大骂,“裴即玉,你是聋的么,过这么久才接我电话!”
我将他手机远远拿离耳边,等他平静情绪。
“发泄完了?”我问。
“你还敢气我!”陈尔信怒气未消,可见还需三分钟顺畅呼吸。
“算了,同你这种人生气也是白搭。”他似无奈,“你下午有空否,我请你喝杯下午茶。”
我正心情烦闷,于是欣然应约。
下午一点半,我准时赶到商业区那家名为“无国界”的咖啡厅,温暖气息迎面扑来,陈尔信早已坐在那里等我。
我打着哈欠走过去,“该合眼打盹的时候,你约在这时分明存心折磨我。”
“现在这种时间只有猪才蒙头大睡!”
陈尔信招来侍者,替我叫了一杯曼特宁咖啡。
“约我出来作什么?”我问。
“叙旧不可?”
“何旧可续?”我反问。
我才不信他乡遇故知这一套,他会约我出来追忆异国往昔?
他出奇的没有骂回来,只是看着我,吞吞吐吐似有话说不出口,半天竟吐出一句话,“裴即玉,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我眼睛瞪得如铜钱大小。
他这是在关心我?
呀呀,真是活见鬼,难不成他被游魂野鬼附了身,大学四年,与他明嘲暗讽唇枪舌剑,只听过他咒我不得好死,几时听过问我一句好。
他竟问我好不好!
我蓦地打了个寒战,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干嘛约在这里见面,咖啡这么苦。”我顾左右而言他。
“那是因为你没有加砂糖!”
这才是正常的陈尔信。
他深吸一口气,才能接着说下去,“我与表妹的丈夫的弟弟约在这里,商谈离婚事宜,我人生地不熟,请你来帮我看一下。”
我听他说中国话头痛,“外国人,那是你表妹小叔子。”
他耸肩。
“男方铁下心抛弃我表妹,今日是来谈条件。”他说,“可惜我表妹什么都不要,只要男方回心转意。”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我叹气。
陈尔信皱眉,“不要同我说古文,我听不懂。”
“唉,外国人,说什么你都不明白。”我又叹气。
世上只多伤心霍小玉,却无一人同情黄衫客,去问一问那负心李郎,你究竟为何辜负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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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这等大事,男方都不出现,只派弟弟来,摆明欺负人。”
我喝口咖啡,真苦,又加一袋砂糖。
“乔家本市地头蛇,我初来乍到,只能认了。”陈尔信不满却也无法,“不过我听说乔家是他弟弟做主,也算诚心。”
“诚心何用?一颗真心已经受伤。”
“呵,你裴即玉也会说出这种话!”陈尔信佯装诧异,实则讥讽。
“就算是裴即玉这样的人渣也是有心的。”我没好气,“难道我就不能心痛,心伤,心碎,心如死灰么?”
“你会吗?”他反问,“你只会叫别人为你伤心!”
他说得大义凛然,只差拍桌而起,指着我痛骂人渣败类。
“我叫谁伤心?”我稀奇。
这世上还有谁会为我伤心?
“我!”他大声说。
“你?”
我被他吓一跳,张大嘴巴,一时不解他说“我”这字的意思。
陈尔信话一出口,自知失言,急急闭上嘴不再吐出一个字,脸上红一半,青一半,十分好看。
我亦觉得尴尬,两只眼只好往街上乱扫。
正巧看到一辆黑色跑车停在门口,车门打开,走下一个青年来。
呼吸一时都停止。
脑海中灵光一闪,抓着陈尔信问他,“那乔家弟弟是不是那个人?”
我指着门外那青年,他正推门进来。
陈尔信看一眼,点头说,“是他,他叫乔朗,你认识?”
我无声惨叫,陈尔信陈尔信,今日可被你害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夜我避之不及的leo。
此时乔朗已进来,一眼看到我,两只眼睛都变亮。
“裴!”他朝这边大步流星。
我急急对陈尔信说,“此人是我债主,我欠他大笔高利贷,你帮我挡挡他!”
说罢就往后面跑。
还能听见乔朗与陈尔信争执
乔朗:“你给我让开!”
陈尔信:“我是裴即玉的律师,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
乔朗怒:“让开!”
陈尔信:“我不知道我的委托人欠你多少钱,但是我要提醒你乔先生,放高利贷属于非法牟取暴利,这是犯法的……”
还好陈尔信够□,足够时间我从后门逃跑。
一个人瘫坐在无人角落,明明是阳光明媚,却冷汗涔涔。
双手掩住面孔,疲惫不堪。
裴即玉,你为何怕他,你从未对不起他。心中一个声音说。
我怕他说他不要我。我轻声回答自己。
我就是这样一个意志软弱的人,可以为不可能的幸福孤注一掷,却不敢坦然面对有可能的伤痛。
我宁愿做沙中埋头的鸵鸟,也不愿直面整个沙漠的荒芜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上衣口袋里蜂鸣。
我掏出来,是陈尔信。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我抬起头向四周看,全是陌生建筑,“我不知道。”
又补充一句,“但我身边有只垃圾桶。”
陈尔信气结,“裴即玉你能不能不气我!”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低声说,“我逃得太远,我找不到路了。”
陈尔信在那头沉默一下,他说,“你呆在原地不要动,我去找你。”
我说,“好。”
不知他最后怎么找到我,我仍坐在原地,双手抱膝,下巴放在膝盖上,一个人愣愣发呆。
他大老远喊我,“裴即玉!该死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
我抬起头,看见他喘着粗气向我跑过来,口中呼出的气化作一团团雾。
我大笑指他左脸颊上的青紫伤痕,“怎么搞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你!”陈尔信一脸愤愤,“你究竟欠乔家二少多少钱,他为了追你,对我出手这么狠!”
我摊手苦笑,“我哪里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以为裴即玉和少年leo故事早已在四年前结束,他为何还要对我这样穷追不舍。
我的噩梦已经够多,他该放过我。
我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
“今天谢谢你,我要回去了。”我说,“还有,真的对不起。”
“怎么回去,你认识路?”他拉住我。
“天还这么亮,本市出租车尚未下班。”
只要肯等一等,总有一辆车愿意送我回家。
“你住哪里,我送你。”
“为什么这次重逢,你像变了个人?陈尔信,若换成英国时,你恨不得我冻死街头,连看我一眼都不屑。”
他看我,略带沮丧自嘲的说,“裴即玉,你这个人真是什么都不懂。”又叹气,“算了,那时你我都尚且年轻,我懂得未必比你多些。”
他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死外国人,说的中国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催促他,“快走快走,我在这呆半天,都冻成冰人。”
陈尔信一动不动,我纳罕的看他,“还不走?”
半天他问我一句,“裴即玉,你要不要跟我回英国?”
我愣住,不知为何他会这样问。
“你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不如同我回英国,一切重新开始。”他说得很认真,“我会帮你向乔朗还钱,到了英国,你可先在我父亲的律师所打工,然后慢慢考律师执照。”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不,我们连普通朋友都不是,你不用这样照顾我。”
他苦笑,“裴即玉,不知你是真天真还是只同我装傻,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一直都喜欢你?”
我呆半晌。
“我不知道。”我怔怔说。
他总是对我恶言相向,怎么会是喜欢我?
我一直愣到公寓楼下。
下车前,陈尔信对我说,“我是认真的,希望你认真考虑。以前是我用错方法,我想你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我站在楼下,直到天上落起雪花,整个世界灰蒙蒙的一片。
不知怎么想起与陈尔信初遇那一天,我英文不好,在教室坐一整天,无人上前问我一声好。
直到放学时,所有人同学轰声走光,留我一人慢吞吞收拾书包,教室门口却突然出现一个身影,我抬头,看见一个同我一样,黑头黑眼睛的挺拔少年,背着双肩包,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听说你从中国来?”他问我。
我紧紧闭着嘴,不肯说出那一口令众人哄堂大笑的英文。
“跟传闻中一样,真难相处。”他撇嘴,忽然换了中文,“看你这么可怜,要不要跟我做个朋友。”
他走到我座位面前,趴在我的课桌上,说,“我是隔壁班的,中文名字叫陈尔信,你呢?”
我抿着嘴,过半天才小声说,“裴即玉。”
可是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
我捂着脸慢慢蹲下,既想笑又想哭,最后只好笑着落下泪来。
原来他喜欢我。
他说让一切重新开始。
但是我们都不能回到那么久以前。
直到走得太远,才惊觉早已不能回去。


2025-07-29 18:3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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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快回来,两个白衣看护跟在他身后,一男一女。他不要他们搀着。
这倔老头!
陆青繁迎上去,低声,“父亲,即玉回来了。”
父亲抬头,我看见一双浑浊苍老的眼。眼睛从来不会骗人,直到此时我才真的相信,父亲真的老去,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
我却不在他身边。
我愧疚,喊他,“爸爸。”
父亲看着我,眼中转过瞬间的激动,随即平静下来,又恢复成我记忆中那个又臭又硬的老头。
“我已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你还有脸回来,给我滚出裴家大门!”他对我怒喊。
但他的身体无法承担如此激烈的情绪,身后看护立刻冲上前去扶住父亲,“裴先生,请冷静!”
父亲一把推开看护,他将拐杖甩向我,正击中我额头。
“不孝子,滚!”
我捂着额头退后一步,看着陆青繁上前扶住父亲,在一群医护人员的簇拥下回去卧室,而我无能为力。
我在楼下客厅坐了许久,有年轻女佣偷偷探头看我。
我额上肿起一个大包,疼得我又想掏出阿司匹林镇痛。
陆青繁终于从楼上下来,他伸出手似想摸我额头,但伸至半途还是收回去,还以为我没注意到。
他连关心我都不敢光明正大,难道怕我因他一点安慰就此纠缠上他?
“父亲他不是故意的,最近他心情一直不好。”他说。
“我晓得。”我怎么会不知道父亲,一副臭脾气,成天板着面孔。
小时候总以为他不喜欢我,偷偷问母亲自己是否被从街上捡来,所以爸爸从来不对我温柔微笑。
母亲哭笑不得,将我抱在怀里,轻声说,“爸爸怎么会不喜欢小即玉呢?只是爸爸太害羞,把对你的喜欢都偷偷藏在心里头,不说出来。如果有一天爸爸叫小即玉伤心,你也千万不要怪他,因为他真的很爱你呀。”
这世上唯有母亲知道父亲。
我站起来,“今天我先回去,我会找时间再来。”
“我送你。”陆青繁说。
我想了想,没有拒绝,这可能是我所能接受的他的最后一点好意。
我让他送我到孟斯齐公寓附近的地方去,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哪里。
冬天的夜晚来得极快,倏忽一眨眼,就是一片无穷黑暗。
霓虹早已闪烁如灿烂星辰,在路边一闪而过的广告牌里,我又看见那张摩天轮。
忽而想起年幼时,母亲领着我和陆青繁到游乐园。
那时他被收养不久,仍旧十分生疏拘谨,我去拉他的袖子,“我们一起去坐摩天轮好不好?”
他直直站在原地,抿着嘴唇,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我只好再问一遍,“一起去,好不好?”
他终究没有答应。
我以为他总有一天会答应我一声好,所以徒劳等了这么多年。并不是一定要坐摩天轮,只是相同他一起。
那年幼的孩子,等在原地许久,当年的游人渐渐散尽,摩天轮亦不再旋转,而他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给他那个想要的答案。
迫不得已,只能顷刻长大。
“陆青繁,你是否还记得我母亲?”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爸爸当年为了娶母亲,几乎和祖父断绝父子关系。”
我忽然想起这一段陈年旧事,是在极年幼时,母亲讲给我听。
陆青繁微微诧异,他从未听过这段往事。
“她并非什么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未遇到父亲之前,母亲只是裴氏写字楼一名清洁女工。父亲不小心撞到她的水桶,他们就这样认识。”
身份并不是不可超越,只要愿意为彼此挣扎一下,总有可能在一起。
所以我总愿意相信爱情,所以我总一个人等下去。
但陆青繁永远不会明白。
所以裴即玉和陆青繁的故事就此终结,在那一年白花绽满花枝的春日午后,再无后来。
我让他在街边将我放下。
“这么晚,你还要去哪里?”他皱着眉问。
我将腕上手表露给他看,“此时才八点过一刻,我成年时日已久,不会有谁不长眼,特特前来将我拐带,裴即玉没那么值钱。”
口气略略不满,只不过不想他知道我如今住地。
“你在防备我?”他立即察觉我的用意。
“你想太多。”我说,“我只是想找地方吃晚饭。”
我从未想过防备他,我只是在防备我自己。我只怕自己大梦初醒,又飞快堕入另一场长梦中去。
我已决意与往日彻底断绝,我会慢慢学着遗忘。
“我陪你。”他说。
“陆青繁,我已二十六岁,完全可以自理。”我坚持。
没人可以倔得过我,陆青繁不得不将车停靠路边,我一直看到他的车消失在川流车影中。
这个城市夜晚冰冷刺骨,我将两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漫步目的的走在街边。
街上这么多人,他们都已习惯永夜不眠。这个城市已渐渐不再做梦,所以沉睡在梦里的人都不得已从梦中醒来。
再也没有一只手,在梦里摘一朵未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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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给孟斯齐打一个电话,告知他我一切平安,拿起话筒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寂静的要死。有些后悔出门时没将手机带在身边。
丧气的回到楼下,客厅中灯火通明,乔意仍未回房,他双脚搁在玻璃茶几上,双臂搭着沙发靠背,两眼望着天花板,活像死人。
“裴即玉,我忽然想起你是谁。”他说。
“万分荣幸。”我随口答,走到客厅的电话旁,拿起听筒,仍无声音。
“你们乔家的电话难不成都是摆设?”我忍不住问。
“已经这么晚,你要给谁打电话?”他懒洋洋问我。
“自然是关心我的人。”我说,“你的手机可否借用?”
乔意不搭理我,他转过头,目不转睛盯着我。
“为什么乔朗会喜欢你?你什么都不明白,纯洁的令人发指。”
我皱起眉,完全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
“乔朗在哪里,我要找他说话。”
“有人闹事,他去解决。过了今夜,本市又有三分之一地盘落入乔朗手中。”
乔意将这种事说的很轻松,仿佛鲜血在他眼里不过糖浆。
“那真是恭喜你。”
乔朗不在,我无奈放弃了与孟斯齐通话的念头。
放下听筒,我坐到乔意身边,夜尚早,两个无眠人,叫人莫名惆怅。
“有什么可喜,你当为我落泪,”乔意说,“今夜他去解决的人是我外公。”
我大奇,“你外公不也是他外公?”
乔意看我一眼,“我和乔朗同父异母。”
呵,豪门恩怨。
今夜我所遇所见,都堪比热播电视剧。
“裴即玉,你知不知道我曾经想过绑架你。”
乔意突然转换话题,将我吓一大跳,“为什么?”
我不记得我曾经冒犯过他,我甚至不认识他!
“你将乔朗自英国带回来,同他住在一起。”
“就因为这样?”
“这样已经足够。”他说,“你把一个恶魔带回来,令乔家家破人亡。”
我被他的话震住,他的表情不似对我开玩笑。
“乔朗母亲插足我父母婚姻,我外公派人警告那女人,后来她自动消失,没人知道她已怀有身孕。乔朗找来我家时,父亲还万分惊喜。真是可笑!”
这时我才发现,乔宅中除了乔意乔朗,再无其他乔家人。这样的世家,怎么可能人丁这样单薄。
“乔家其他人呢?”
“除了我,乔家不再有其他人。”他轻轻说,不带一丝波澜。
我心中虽有疑问,但我终究没问。明日离开,我与乔朗再无干系。
我不该多管。
乔意伸伸腿,从沙发上站起来。
“为什么最后你没有把我绑走?”我还是忍不住问。
“因为他把你抛弃,我以为他只是利用你,”乔意自嘲的笑,“现在才知那不过是乔朗对我用的小把戏,他赢过我。”
我愣住。
乔意已经回到房间。
我在乔朗注视下醒来,一睁开两只眼睛就看到他坐在床边,不声不响的望着我,不知那样有多少时间。
我庆幸昨夜是合衣倒下,否则此刻在他面前穿衣该有多尴尬。
“你不该随意进我房间。”我坐起来,“我被你吓到。”
“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你。”他开口,神色有些疲惫,或许昨夜混乱,一直没有睡下。
我还有什么可说,人在乔家屋檐下,只能暂时低一低这颗不值钱的头,任他看罢。
今日晴朗天气,明亮阳光落在房间内,我终于看清眼前的人,他比四年前成熟许多,穿一身黑,头发剪得很利落,一丝不乱。
他是乔家的二少,他不是我遇到的那个一无所有的落魄少年。
反观我,窘迫潦倒,半条命都已不在自己手心里。
“我有四年没见过你,”他开口,“我以为你会回去裴家。我一直找不到你。”
“我一直在别处——你还找我做什么?”我问他。
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教我想起很久以前,我们初相见。
人生最最好,只有初相见,之后故事都多余。
“四年前,我离开你另有原因。”
我一点都不惊奇。
昨夜乔意语焉不详的几句话,已足够我想象。我若活是在一部小说中,那么作者真真是没有想象力,我叹口气。
“因为有人会拿我威胁你?”
电视剧里演烂的情节,我明白。
乔朗立即警觉,“你见过乔意?”
“昨夜,我起来找水,在楼下碰到他。”我说,“他对我说了一些事,但并不多。”
乔朗脸沉下来,我看得出他憎恶乔意,正如乔意憎恶他那样。
“他知道什么!!”
我苦笑,“至少比我知道的多。”
我是当事人,但我永远是知道得最少的那个人。他或许这么做是为我好,但我一点都不好,我一个人茫然无措,疼得要死却不自知。
“不过如今我都知道了,”我对他说。“那么久的事其实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我早已不在怪你。”
我会为他离开裴家动机亦不纯,我有我自己的私心,我没有权利去责怪他,一切是我自作自受,埋怨他人无益。
“不,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突然激动,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撞翻倒地。
我看他,他彻夜未眠的眼睛通红,但那样犀利,像一头奔跑在荒野上的独狼,灼灼逼人。
我想起乔意的话——“乔朗是个摧毁一切的恶魔。”
当年我遇到的那只雏鹰,如今已长成锋利牙爪。
乔朗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他将椅子重新扶起来,坐下。
“请你听完我的故事,裴,这时我唯一的请求。”他说。
我只得答应。
他说的是一个和乔意不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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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昏暗,如踏入另一空间,而父亲正躺在床上。
陆青繁低声说,“父亲不许拉开窗帘。”
我走到床前。
父亲轻轻说,“你来啦。”神色轻快。
他把我错认成母亲。其实我与母亲并不相像,只是他太过思念她。
这世上已经没人能够安慰他了。
我鼻子发酸。
“爸爸,是我。”我走过去,叫他看清楚。
他眼神终于恢复清明,认出我是谁。
我看见他眼中的失望。
这次看见我,他的反应比上次好太多,并没有对我破口大骂,叫我滚出去,只是闭上眼睛不再看我。
我希望能和他好好谈一次。
我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父亲床边,轻轻拉住他的手。
“爸爸,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父亲不说话。
“小时候妈妈说嫁给你是她一生最好的事,爸爸,我只是想找一个人,如你们一般相爱。”我轻轻说。
父亲缓缓睁开眼睛,他看着我,“我只是怕你所遇非人,你这么不知世事。”
我仿佛又看到幼时的父亲,他与母亲一人拉着我一边手,走在夕阳将尽的长路上。
母亲说,“即玉,长大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也不要忘记爸爸妈妈呀。”
眼泪就那样落下来。
如今,他们都要离我而去。
是我没有好好珍惜。
我和陆青繁从房间退出来,他轻轻关好门。
“当年你离开以后,父亲立即后悔,他一直都在派人找你,但是始终没有你的消息。”陆青繁对我说,“我们找不到你。”
“我一直叫他失望。”
是我太自私,只顾自己,却从未考虑过父亲的心情。
我和陆青繁并肩走在走廊中,他问,“你还是不肯回来?”
我摇摇头,“我明天再来,我会想办法劝他住院。”
父亲不需要我陪在他身边,他只想一个呆着,静静想念母亲。
“你要回去哪里?”
“我现在住在一个朋友家。”
“是孟斯齐?”他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你在乔家时,他曾来找过你。”
原来是这样。我突然失踪,孟斯齐大概很担心。
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些着急。
“我要回去了,孟斯齐还不知道我已经逃出来。”
我急着要走,陆青繁却猛地将我压倒一边墙上,“即玉,你究竟要和我赌气到什么时候!”
我一时愣住,他这样失态。
“你明明知道他们不会对你真心,在乔朗和何厉这些人那里你还没吃够苦头吗?”他眼底幽暗,看不出其中情绪,“你非要伤害自己与我赌气?”
我的心缩了缩,仿佛针刺。
“你不要再做些不切实际的梦了,这么多年过去,你该知道。”他缓缓说。
裴即玉做过许多年的梦,一直在梦中追求不能达到的地方。
但我早就梦醒。
沉浸在梦境中不肯醒来的人是陆青繁。
我摇摇头,“你我都成年,我早就不和你赌气了,现在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半点干系。”
他不相信我的话,他说,“离开孟斯齐,他不会让你幸福。”
“孟斯齐很好,他不是那种人。”
他发怒,“裴即玉,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如此自欺欺人!我只是希望你不再受到伤害!”
我猛地扬起头,心中忽的蹿出一股怒气,“我自欺?陆青繁,你凭什么这么说!不要装作很了解我,你根本对我一无所知!请你别再这么自以为是的教训我!”
“哈?我不了解你,我自以为是?”陆青繁不怒反笑,“那么裴即玉你又了解我吗?你明白我的心情吗?你是裴家货真价实的大少爷,我只是你父母从福利院收养的一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你们裴家养我十八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裴家的施舍。陆青繁是什么?陆青繁不过裴家养得一个奴隶!”
“没人把你当裴家的奴隶,爸爸妈妈没有,我更没有,一切都是你自己的想象!”我对他的话极度气愤,他把裴家当什么,他又把自己当什么?
“没有?你真是天真,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你见过裴家那些下人看我的眼神吗?你听过我的中学同学在背后是怎样评论我的吗?他们说我不过是裴家花钱为你养得一个跟班,所有人都觉得我被裴家收养时走了大运,需得时刻感恩戴德,用一辈子偿还你家的恩情!我取得的成功都是裴家的帮助,我所付出的一切努力不过理所当然,除了终生侍奉裴氏,我再奢望其他都是忘恩负义!这十八年来我就是活过来的,裴即玉,这一切你都知道吗?”
他狠狠地盯着我,阴冷视线如尖锐的钉子将我钉在墙上,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感情的对我说。
我被他的眼神吓住,我的确不知道他曾经被这样看待。
“可是,陆青繁,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看你。”半晌,我终于能开口。
“是,你喜欢我。”他嘲讽的笑,眼底没有任何温度,“你喜欢我,所以我就应该感激涕零,跪在你的脚下亲吻你的脚尖?”
“你可以不这么说话!”我的身体轻轻颤抖,“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
“那你要我怎样?接受你,叫那些人背后一辈子指指点点,说那个陆青繁为了钱,竟然爬上自己弟弟的床,还是一个男人,真正是不要脸,怎么对得起收养他的二老?”他声声质问我,眼神沉暗如墨,牢牢与我对视。
我看见十多年前那倔强阴沉的孩子,他站在我的对面,我伸出手摸一摸,即刻变成碎片。
他是我回忆中的幻想。
最后他的声音却忽然低下来,他说,“即玉,你是裴家少爷,而我,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能就这样站在你身边。”
我是裴家少爷,这是他拒绝我的理由。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想的,他人的眼光,不相干人的指指点点,他这样瞻前顾后,一步步远离我。
其实我早应该看得明白,我是裴家少爷,他是裴家养子,他的自尊不肯要我这一份怜悯施舍一般的感情。
陆青繁有自己的骄傲,他紧守底线,哪怕我一步步逼近,也绝对不会跨越雷池半步。
我与他之间一道鸿沟,我敢牺牲一切半脚悬空,但他不敢。我如一个踏空的人,可笑的向他伸出双臂求救,他却不肯伸出一只手拉一拉我。
他害怕行差踏错,永坠崖底。
这么多年我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他却徒劳想造一座桥搭到我这一边。
他太过谨慎,哪怕有一天他终于拥有与我平齐的身份,我与他也不会再有可能。我等一只能够托住我的手等得太久,心早已堕入黑暗深渊。
我想的太少,他顾虑太多。
我太天真,他太世故。
一切与人无尤。
一刹那都想得明白,我对他说,“陆青繁,其实你只是不敢承认你喜欢我。”
陆青繁面上霎时变色,但他只是狠狠盯着我,嘴唇紧闭,什么话都不说,不反驳也不承认。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这样。
我心中只觉一片荒凉,无悲亦无喜,“陆青繁,你看你这胆小鬼,你甚至连喜不喜欢我都不敢说。”
伤害我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
我挣脱他,大步走出去。
回去的路上,心中忽似松了一口气,仿佛千斤重担霎时消失。
长久以来,陆青繁留在我心中的阴影终于消散。
我终于对他不再有半点期待。
我终于能够对他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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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亲病房连续守了几天,今早终于被孟斯齐赶回家中。
“你该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你的身体会吃不消。”他说,“你父亲不会有事的。”
父亲渐渐神志不清,他入睡时需长久握住一只手,否则必自恐慌悲恸中醒来。我整夜由他握着,常常就这样趴在床边睡着。
陆青繁请的看护是个细心能干的女生,有一次她称赞我,“你对你父亲是真正的好,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时下社会已少有你这样的儿女。”
我听了却只觉得愧疚。
我曾将逐渐衰迈的父亲丢弃,一去四年,我都不在他身边。
到最后的时间,我也不能够安慰这表面冷硬而内心孤独的老人。
只能将双手充作母亲,让他在梦中回去多年前的那一天——在混乱人群中,他终于握住她的手。
再也没有放开。
父亲的主治医生已通知我和陆青繁做好准备。
一回到公寓,第一件事是扑到沙发上躺下,闭着眼好半天不想起来。
终于还是慢吞吞爬起来,拖着两只脚走进浴室,脱光衣服站在喷头下将自己上上下下洗个干净。在医院呆久,皮肤上都粘着消毒水的味道,整个人都要被漂白一层。
好容易洗完,头发还没来得及擦,门外有人长按门铃,只好匆匆套上牛仔裤,头上上搭着一条毛巾跑出浴室。
一开门就后悔事先没看清楚,来人黑着一张脸,正是何厉。
下意识想关门,但何厉不许,他一步跨进门内,正式侵入我的领地。我无奈,只好与他对坐客厅中。
身上随便披了件衣服,头发还滴滴答答向下落水,再无心将之擦干。
“我早将林铭送走,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你该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他竟然这样说。
一刹那我觉得若我继续同他坐在一起,恐怕要比父亲先与上帝见面。但终归还是坐定在他对面,今日我一定要统统和他说清楚。
我下定决心离开他,不是一时兴起的冲动,更非欲擒故纵的把戏。
“还是说你以为傍上陆青繁、孟斯齐、还有那个乔朗三个人就万事无忧?”他嘲讽的笑,“即玉,你还是这么贪心,要得这么多,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
“何厉,我与什么人在一起,与你无半分关系。”我说。
“你是我的人,你以为我会一直将你放任下去。”他冷下脸,“我耐心有限,不可能一直容忍你。”
“我属于我自己的,我从来不属于你。”
我直视他的眼睛,此刻绝不可退缩。
何厉终于不能平静,他警告我,“陆青繁或是孟斯齐,与我无任何不同,你在他们身上得到的,未必会多过我。只有我才会纵容你的贪心,你应该明白。”
我摇摇头,“何厉,不明白的是你。”
我怎么还能贪心,我一颗心千疮百孔,早已被你在脚下毫不留情碾得粉碎。
最初的最初,我还天真以为,我可以自这个人身上得到安慰。
“我是孟医生的病人,他只是好心收留我,我们之间并没有你所想的龌龊交易。”我说。
“病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孟斯齐任职肿瘤科,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患了癌症?”何厉冷笑,“即玉,博取我的同情也不必用这样滥的理由。”
我心在胸腔中缩进,一刹那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握紧心脏,叫我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早知他会这样看待我,可真正听到话,依旧疼痛不能自抑,只能咬紧牙关看他。
他以为我无话可说,轻笑一声,向后靠向沙发,一派优雅的说,“好,就算你与孟斯齐毫无关系,那陆青繁你又要怎么说?你是不是要说他其实是你病友,你二人同在孟斯齐处认识?”
何厉出言,字字讽刺字字挖苦,将我向末路逼去。
我心中却平静下来,痛太多,反而不觉得痛了。
“陆青繁是我哥哥。”我终于决定向他摊牌。
“哈,”何厉好笑似的看我,“你会是陆青繁的弟弟?据我所知,他是裴家的养子,只有一个弟弟留学英国,今年已有二十六岁——”
他忽然停住,不可置信的盯住我。
“那是我。”我说,“只是我并未留学英国,而是留在你身边。”
何厉脸上风云变幻足有三十秒钟,最后他自嘲的大笑起来,“哈,原来你是裴家少爷,裴即玉裴即玉——”
他猛地将玻璃茶几上的杯子扫到地面上,刺耳的碎裂声,有细小碎片迸溅开,我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躲也不躲,闪也不闪。
“你装成落魄可怜的夜总会侍应生骗我,看我小丑一样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原来我不过是陪你闲极无聊时演一场戏,如今你终于戏耍够了?”他愤愤质问我,仿佛受伤的是他。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骗他。
是我的错。
我无力向他辩解一句。
“是,我终于戏耍足够,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吗?”我问他,笑得异常苦涩。
何厉离开时对我说,“裴即玉,我们之间不会就这样算了,总有一天我要你回到我身边。”
总有一天,一天是哪天?等到那一天,裴即玉是否还在人世都不可知。
我一个人怔怔坐在客厅中,忽觉得两边脸颊湿润,以为自己不知不觉间哭了,只觉得太丢脸。于是伸出手去抹眼睛,出乎意料,一切并无异常。
原来不是我落泪,不过是头发未干,弄湿了脸。
我已不再因为他而痛苦。
这样是不是说,我终于能够对他死心?
哀莫大于心死,如果有一天连悲哀都不再,那么只能是心死。


  • 此处妖气弥漫
  • 声名远扬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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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了一家理发店。
理发师年纪不大,偏偏下巴上留着一撮小胡子,显得不伦不类的。
他问我,“先生想要剪什么样的发型,要烫还是要染,我们店的价钱最公道,一分钱一分货。我的手艺也是很不错的,许多客人理过一次,以后回来还是找我……”
我即使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我要把头发剃光。”
“剃光?”理发师一时愣住,手都不动,“一根头发都不要?”
我点头,重复,“一根不要。”
他讪讪笑,“这位客人真是与众不同,其实光头也是今年的流行趋势,上季米兰时装展上也有模特顶光头走T台……”
“我只是要到少林寺拜师出家,希望方丈到时看到我的诚意。”我冲他眨眨眼。
理发师终于闭紧他的嘴巴,飞快帮我剃好头发。
走到前台交钱,一路吸引众人目光。
一出门就与凛冽寒风狭路相逢,整颗脑袋曝露风中,好似被人掀开脑壳向其中倒冰水。
不得已,路过百货大楼时进去买了一顶毛线帽戴在头上。
赶在傍晚之前回到医院,先去见孟斯齐。
脱下帽子向他展示自己最新发型,开玩笑,“以后你可省下镜子,自我脑袋上即可得到清晰倒影。”
孟斯齐骇笑,“即玉,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把头发全都剃掉?”
“反正不久头发都要掉光,与其看着它们一缕一缕的卡在梳子里,不如现在来一个痛快,凌迟才是最可怕。”
我的治疗安排在明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
孟斯齐正在看x光片,听这话,啼笑皆非的说,“结束治疗之后头发仍会长出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密黑亮,你可放下一百个心。”
自然是要长出来的,不然叫病人痊愈之后永成不毛之地,从上到下拔不出一根毛,那怎么成?简直是要爱美女生去死。
“掉光的头发可以长回来,那么如果一个人心死呢,心可以再出一颗吗?”我忽然问。
孟斯齐即刻察觉不对,他放下手中片子,问我,“你今天有见过谁?”
我默然不语。
我害怕在他面前暴露我的难堪。
见我不答,孟斯齐叹口气,他说,“心不会再长出一颗,因为没有谁的心会死。只要你仍活在这世上一刻,心就不会死。”
他透过镜片静静看我,“有时候你以为心已成灰,但它只是受伤,而时间会让伤口痊愈。你的心没有死,它仍在你胸口鲜活跳动,强健而有力。”
我摸摸胸口,是,仍有力的跳动,尚不到说死的时候。
我低头看他放在桌上的x光片,阴森森一片,找出人体内部器官。
我对孟斯齐说,“x光何等强大,几乎要透视一切,却也无法看透人心。”
他笑笑,说,“人心是太过复杂的东西,有时一个人自己也未必看得清。我有一个男病人,女友举家移民美国,要和他分手,第二天便在医院查出体内有肿瘤,如闻晴天霹雳。打电话给前女友作最后道别,女方闻讯,在电话一头痛哭,反倒要他安慰。”
“这人当真万分倒霉。”有与我一拼之力。
孟斯齐却轻轻摇头,“其实他只是良性肿瘤,作个小手术切除即可。结果出来那天,他前女友陪他一起,我告诉他们一切平安,那女孩子当场大哭起来,捉着病人的胳膊说,‘我再不要离开你。’我的病人惆怅,劝她,‘签证都已下来,不要再说傻话。美国很好,你不要一时任性。’那女孩子凝眸看他,说,‘美国有不好,彼处不外乎蓝天白云摩天大厦,到了那里未必多添三年寿命,这些日子我俱已想的清楚,我不能承受失去你,我要留下来。’他们两个去年奉子成婚,我收到请帖。”
“一对幸运儿,因祸得福,皆大欢喜。”我感慨。
“你可认识张明堂?”孟斯齐问我。
“他又是谁?”
“本城有名富商,现下住在本院顶层,发现时已时日无多。”
我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一番,记起父亲隔壁病房有一名张氏,我在顶层呆了多日,从来只见特护出入,鲜见亲友探望。
“张氏昏迷之前未来得及立下遗嘱。他育有三儿两女,此时正是各大报纸热点人物,自家兄妹同室操戈,为多得一分财产不惜将自己亲哥亲妹置于死地,可怜老人尚未入土,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我唏嘘。
“我曾受邀参加张氏聚会,那时一家人和乐美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知会有这样一天。”孟斯齐同样慨然,“人的心就是如此不可捉摸,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撕开最后面纱。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古如此。”他叹息。
我被他表情唬住,“咄,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这哪是在安慰我,简直在吓我。”
他却对我笑,“我又没有说要安慰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人心复杂,你自己也未必看得清,不要这么早就盖棺定论。至少你该给我一个机会。”
我又被他感动。
晚上陆青繁来医院探望父亲,见到我的新发型,两条眉毛扭在一起。
“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摸摸光滑头顶,“我预备皈依我佛,永伴青灯古卷,你意下如何?”
半字真话没有。
陆青繁看我的眼神要似要把我吞进去。
他问我,“父亲情况如何。”
“他醒着的时间已经很少,好在梦中无痛苦。”
陆青繁走到床边,父亲闭着眼,嘴角还有一丝笑意。
“他不必再握着别人的手,”我说,“他现在很快乐,比他过去的十多年所有快乐加起来都快乐,他拥有一切,但最后能叫他幸福的不过一场梦而已。人有时所求不过这么多而已,只是自己并不知道,反而缘木求鱼,去徒劳追求许多其他不必的东西。”
陆青繁默然不语。
离开时他忽然问我,“你与何厉之间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愣住。
“他趁裴家多事之秋,暗中频频对裴氏产业动手,裴何两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猜这次的事与你有关。”陆青繁说。
我听了头痛,忍不住扶住额头,“我会尽快找他说清楚。”
未曾想何厉也是这样拿得起放不下的人。
陆青繁凝神看我一会儿,“不,你不要再和他见面,这件事我能解决。”
“这种时候因为我给你添这么多麻烦,真是抱歉。”我向他说。
“有空道歉,不如一开始就成熟一点,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我垂着脑袋听他教训,这件事是我有错。
一个人可以一生天真幼稚,没有错,但若因其天真连累周围他人,那么便是错。
任何事都不可无所顾忌。
伤害自己,咎由自取;牵连他人,罪该万死。此乃真理。
陆青繁忽然轻轻叹口气,“你脸色不好,要注意休息。”
我抬起头,想从这张熟悉脸上捕捉一闪而逝的柔情,但面前依旧是那个疏离淡漠的陆青繁,他冰凉漆黑眼底无半点光芒。
我也并不觉得失望。


2025-07-29 18:2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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