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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藤文】情锁系列·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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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梦成真
等他再一次醒来,脸上的纱布已经减少了很多。
睁开眼睛,就看见慈眉师太、肖飞、秦筝、静念等等都围成一圈,或坐或站在自己床前。
那阵势,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哥呢?
“出了什么事?”秦倦低低地问,声音出奇地幽冷。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秦筝开口,那声音却是出奇的镇定,“倦,大哥走了。”
“什么意思?”秦倦蹙眉,危险地缓缓坐了起来,他看着秦筝。
“没有什么意思,大哥走了。”秦筝递给他一叠信笺,明眸如水,“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但你要相信,大哥他——”她吐字如梦,轻轻地道,“是真正——解脱了。他不必再苦了,我希望我们也应知道如何解脱,而不必再自罚自苦。”
秦倦接过那信,这便是那天放在他枕边的信笺。
字迹清隽,可见写信人的心情很是平静,笔意也很闲适,信并不长,只有淡淡几句,但由于讲究笔法,却写了三张信笺。
字付吾弟:
兄经夜寐思,辗转反复,终知爱人之所爱,非得幸之事;有人之所有,亦非幸事;得一知己可以红颜相映,红袖添香,是人生大幸也;然若颜非为我笑,香非为我出,吾得之如何?岂能笑焉?故兄愿觅兄之红颜,寻兄之红袖,然后与弟白首而共笑之。风夜留罕,踏尘而去,兄一世迷惘,今有盛兴,当乘兴而出,与天齐骄。筝铮铮女子,憾之未能与之携手,托付与弟,望珍之惜之,护之爱之,以得凤鸣凰随,琴瑟和谐。
兄遥夜字
秦倦看着这封信笺,一时之间,他不知是喜是乐,或是有太多感慨、太多伤怀、太多惆怅?他怔怔地看着秦筝,眼角眉梢尽是迷惘之意。
众人见状,全都静静退去,留下秦筝。
“大哥那几天看了好多书,”秦筝知道他一时不能接受,柔声道,“都是佛经,看得他的手指都被书页划伤了许多次,他想得很痛,但结果却很豁达。”
“是我逼走了大哥吗?”秦倦怔怔地问。
秦筝叹气:“你若要这样想,那是谁也没有办法。”她缓缓摇头,“你若不放过你自己,谁也救不了你。”
秦倦怔怔地不语,他很少有这样迷惘,像找不到出路的孩子。
“他真的解脱了?不是因为要成全我——?”秦倦像要求证的孩子,呆呆地看着秦筝。
“他真的解脱了,你可以不信,但至少你知道,他是希望你快乐的。”秦筝温言道,像在安慰一个不安的小婴儿,“你若不快乐,他就不能真正解脱,不是么?”
秦倦无言地伸手,握住秦筝的手,似是想证明这是真的,他换了一口气,突然紧张起来:“你们就让他一个人这样走了?他毫无武功,一个人很是危险——”
秦筝抿着嘴笑,笑得很是开心:“你知道静念的师弟是谁吗?”
秦倦皱眉:“怎么突然说到静念的师弟?”他本来反应机敏,微微一顿,“啊,你们让静念的师弟去保护大哥吗?”
秦筝笑弯了腰:“静念的师弟,就是你那忠心耿耿的左凤堂,他本以为你死了,自责得不得了,如今肖飞放出消息,说你未死,当然他就回来了。静念骗他说是你叫他保护大哥,他就老老实实地去了,一点怨言也没有。”
秦倦忍不住好笑,看着秦筝如花笑靥,他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轻轻地问:“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爱你了?”
秦筝握住他伸上脸的手,无限温柔,轻轻一笑,艳光四射,明眸流转:“除非你不要我,我就会离开——”秦倦畅意地轻笑,“你敢!”
“我不敢。”秦筝在他额头轻轻印下一吻,“秦楼主的命令,我怎敢不听?”
秦倦终于笑了,笑得如此——不离不弃,无怨无悔!
秦倦的婚礼,江湖为之震动。
江湖名宿,各大门派,又都纷纷派出人马前来贺喜。
一伙青衣少年在边殿坐着,正自议论纷纷。
“我明明看见,号称江湖第一美男子的秦楼主,已经毁容了。”
“是啊,在峨嵋大殿上,我看得很清楚,他确实已经毁容了,可惜这么样的一个人!”
有—个年级最轻的青衣少年杯子一甩,大声道:“毁容了又怎样?我这条命,就是他救回来的!秦楼主就是秦楼主,就算毁容,也是万众敬仰——”
他还没说完,突然呆了。
一位身着喜服的年轻男子自后殿缓步而出,也许因为喜庆,他的衣袖绘了金边,看起来华贵而不失优雅。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的那张脸——秀雅绝伦不能形容出他绝美容色的万一!他带着微笑,他笑起来让人忘记了什么叫做“美丽”。
更令人惊异的是,他就向着他走过来,竟然冲着他微笑:“小兄弟,别来可好?”
青衣少年吓得呆了,这就是那满面伤痕,奇丑无比的“道士”?他看着秦倦微笑,竟然不知道回答。
“我家公子问你话,你没有听见吗?”有一个出奇动听的声音在他身后怒道。
青衣少年回头,突然看见一张美艳无双、令他终生难忘的俏脸。
那女子瞪眼的样子好漂亮——
他的念头就转到这里,因为有人前来贺喜,自大门口横冲直撞进来,正好一把把他撞翻于地,兴高采烈地与秦倦来一个拥抱。
“静念!”两个女子一左一右,生生把这八爪鱼拉开。
静念当不起两个女子的怒颜,开始逃之天天。
秦倦就在一边微笑,笑得如此美丽,如此——幸福——
曾向苍天许诺,要一份幸福——
终于——
-锁琴卷·完-


IP属地:福建38楼2014-07-03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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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檀经
    意恨幽幽
    他又在看佛经。
    她慢慢地为他沏茶,淡淡的茶香静静地升腾,自水气里看去,他分外的温雅而沉静。
    她是他的妻,他们成婚已经三年。
    “执——”他接过了茶,浅呷了一口,点了点头,“谢谢。”
    她笑笑:“你慢慢看,我出去了。”
    他并没有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她就出去了。
    *******************
    这就是她的生活——为这个男人,她要过的一辈子。
    慕容执走了出去,她能说什么呢?她嫁的,是世上最好的人,最好的侠士:他是江湖上脾气最温文的男人,是少女们梦中的如意郎君,他可以当任何人的知己,为任何人解决难题。他学富五车,读书破万卷;他武功高强,世间罕有;他温柔体贴,尔雅清隽;他是江湖后起之秀之中最杰出的一个,他悲天悯人,有救世心肠——但那又如何呢?也许,只有一件事,是他不会的——他——不会——爱他的妻——
    他不会爱他的妻,他不会——不是他不愿,亦不是他不能——若是不能,她也就死了心——而是他不会!他对她很好,好得就像对其他所有人一般,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没有对她说过稍微无礼一点的话,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甚至从来没有碰过她的手——三年了,他似乎从来不知道“妻子”这两个字的意义,他不懂得向妻子吐露心事,不懂得——不,他不是不懂,而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柔情蜜意、爱恨情缠会发生在他身上,所以他也从来不会感觉到爱——所以,也就比谁都无情。
    这就是她的夫啊!
    慕容执淡淡地回忆,慕容世家一向眼高于顶,会把女儿下嫁,那是非常非常看得起他,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让整个江湖为之震动的男人,其实——也只是个平常人。他的温文是天性;武功是天分;成就是天生。而他的人,其实——也只是个还没有成熟的好男人,只能这么说吧,他是个有点单纯的好男人,却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叫柳折眉,这是一个非常清丽的名字,听起来像女子,有很多人觉得这名字根本不适合一个挥剑江湖的青年男子。但慕容执却知道,再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他的了,因为,他是个和这名字一般单纯而无情的男子,如可以折眉的柳,一般的风致飘逸,也一般的容易伤人心魂——
    ********************
    “执,明天——我——”柳折眉从房里缓缓地走了出来,眉眼温柔,正想向慕容执说什么。
    “我知道,你——又要出去了,是不是?”慕容执只是笑笑,她拿起一件新的青衣,抖了抖,轻轻折好,“我会为你收拾行李,这件衣裳,是我从店里买回来的,你知道我不会做衣裳。现下天气转凉,你出去也好带在身上,派什么用处都好。”她还有一层意思,如果受伤,撕了当作包扎伤口的布条也好。
    柳折眉点头,他从来不会和妻子争什么,她要如何,他都依她,她自会把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也许,这就是“良妻”的典范。
    “执,我明天去是——”他沉吟了一下,似是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
    慕容执本是等着他说下去的,但和往常一样,他终是没有说出口。“很危险吗?”她问。
    柳折眉微微一怔:“你知道?”
    慕容执淡淡一笑:“因为,你从来不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危险,你是从来不会告诉我的。”他去哪里,真的从来不曾对她说,她只能在很久很久以后,才隐约地听说,他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或是他和他的朋友,去杀了哪一个江洋大盗;或是他又和哪一个高手动手,大胜而归;又或者是他又揭穿了哪一个门派的阴谋。只是,最奇怪的是,她连他的朋友都未曾见过,就像外面传说的那一个他,和眼前这个温柔男子并不是同一个人,她像从不曾真正认识过他。她也无法介入他的世界。
    “我去帮无益门守住他们本门的无益三宝,但金龙朴戾虎视眈眈,他武功之高,恐怕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我——我此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柳折眉缓缓地道。
    慕容执从未听他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显然,明日一战,他并无必胜的把握。她微微叹了口气:“你就不能不去么?”她心中淡淡苦笑,他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却从不曾替她想过。
    “不去?”柳折眉微微皱眉,奇怪地瞧着她,“怎么能不去?你怎么忍心看无益门惨遭灭门之灾、见他门中弟子家毁人亡?”
    慕容执本没有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她希望听到的话,但他这话无情至此,着实令她心寒,勉强笑了笑,她无话可说——能说什么?他只知道,别人死了会有人伤心难过,而从来不曾想到过,如果他死了,她要如何是好?她会不会伤心难过?或许,他觉得他的妻,应该要和他一样坚强,或者说,一样无情。
    她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啊!然而她又深深知道,有很多江湖女子,正深深嫉妒着她,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虽然他如此无情,但她竟然是爱他的!她——爱他!
    ***********************
    他走了。
    慕容执揽镜自照。
    她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她的眉太淡,人家说这不是福相;她的眼也并不如何黑白分明,转动起来更没有什么流盼的风情。她只是个很平常的女人,穿一身青衣青裙,和所有居家的妇人一样,挽着发髻,抱着洗衣的盆子,望着远方。
    很难想象,三年之前,她还是慕容世家一呼百应的千金小姐。那时候她穿最好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过最好的日子。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脱下了那些花粉衣裳后,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女人。原来,自己并不美——这个认知是她这三年来惟一的收获。
    她也曾是个娇贵的女子,记得刚刚嫁人柳家时,面对着满院萧索、四壁徒然、他温柔而无情的态度,她也曾经想过离开。但是,也许是因为爱他,也许是因为丢不了这个脸,也许是因为没有勇气,总之,她还是没有走——三年下来,他改变了她,她变得达观,变得淡然,变得很知命、很随心——她变成一个平淡而无所求的女人,谈不上是好是坏,但总之,不再是当年那个年纪轻轻的闺阁千金了。
    三年,好像改变了很多,很多。
    只是三年而已。
    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慕容执放下镜子,轻轻叹了口气。她的夫,他没有看见她在他书桌上摆放了一盆小黄花,也没有看见她在书房门口贴上了两幅字画。一幅是“雄雉于飞,上下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一幅是“自镜中三年,无情不苦,若是有情如何?坐看流水落花,萧萧日暮。”第一幅是诗经《雄雉》,说的是思君之苦;第二幅却是她自己所写,小戏笔墨,不过自嘲而已。仁诗经也好,闺怨也罢,他只看他的佛经,关心他的大事,这小小笔墨,如何与他的人命大事相比?他的妻写得一手好字,有满腹诗书,那又如何?她只是他盛情难却之下娶的妻,她只是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千金小姐,她只是慕容世家千娇万宠的一个小女子,她不懂他的大事不懂他的抱负,不懂他的想法。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她永远走不进他的心?
    看窗外秋风瑟瑟,千万黄叶凭风而起漫天飞飘,她又悠悠叹了口气,轻轻拔下头上的一支银簪,换上一支木簪。轻轻站起来,换上一身平日穿着的青布衣裙,打上一个包袱,她最后看了镜子一眼,笑了笑,轻轻走出门去。她真的只是一个居家的女人吗?她今生今世真的就要困在这小小的柳家别院中,洗衣种柳,然后一日一日等着他回来?
    ——直到某一天,他再也回不来?
    不是的,她不愿这样,她愿意等,但不愿看见自己这样的结局——有许多事她本来从未想过,但昨日他说这次他可能会死,于是她想清楚了许多事。
    她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无法成为侠女,她并非英姿飒爽的女子,亦没有俏丽的容貌、称雄江湖的野心——她只是一个淡然女子,淡得几乎没有颜色,但她终究是慕容世家的人,她不能与他同生,但可以与他同死——并非因为节妇的贞烈,而只是因为——她爱他——而已。
    她爱他,如果他会死,那么她与他同死,就如此简单而已。
    所以她在他离开的下午离家,踏上和他相同的路。


    IP属地:福建39楼2014-07-03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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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3 14:5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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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执转过了头,躲开了他的目光。
      “你伤得不轻——”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平常的语气,只是她却分辨不出来是哪里不同,只听他说,“你不进去,那——你还可以去哪里?”
      她呆了一呆,他——是在关心她吗?为什么她依旧听不出关心的意味?“我——可以——”她可以去哪里?话说到这里,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无处可去,除了跟着他,她无处可去。
      “不要胡思乱想了,”他的声音很稳定,“你受了伤。”他说着,她这才知道,已经到了无益门的门前。
      他推开了门,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她。
      他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她的伤?
      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心。


      IP属地:福建42楼2014-07-03 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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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风清摇了摇头:“这个你不必担心,公子会帮你分说,慕容世家再如何权势惊人,也不能不讲道理,”他笑笑,“论讲道理,哪有人讲得过我们公子?”
        上官无益眼睛一亮:“是七公子?”何风清似笑非笑:“你说呢?”
        “我还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爷——”上官无益苦笑,“这回因为无益谷的事,连累了这么多大人物,我真是——”
        何风清拍了拍他的肩,正色道:“这不是为了你无益谷,而是因为义气所驱,责不容怠,我们帮你,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无益三宝,为了一种——正气。如此而已。柳居士是因为如此,我们何尝不是?你不必自责,而应该更有信心,因为有这么多人在帮你。”
        上官无益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两个人,不知该说什么。
        甘邯突然道:“我们或许可以以外力强行把柳居士的真力逼正,迫他清醒过来,柳夫人的伤势并非无救,他一意求死,其实对柳夫人伤势无补,只会令她难过而已。我们若能令他清醒,以柳居士的才智,应该不难想清楚这一点。”
        “正是正是!”上官无益大喜,一跃而起,“这是个法子,来来来,我们试试。”
        何风清想了想:“柳居士的武功在你我之上,要迫他真力转正,要我们数人合力。”
        “这有什么问题?”上官无益毫无异议,即使他伤势未愈,“救人如救火,我们立刻开始如何?”
        何风清终究考虑周到:“且慢,我们应该找焦大夫在一边看守,也好以防万一。”
        “极是极是。”上官无益连连点头,挥手挥脚,总之,越快越好。
        *********************
        三人开始为柳折眉压制真力,才发觉比想象中困难许多。
        上官无益按住柳折眉的眉心上丹田。
        何风清按住柳折眉心口中丹田。
        甘邯却按住他后心风府穴。
        三人甚有默契,一起运力,把内力缓缓输入柳折眉体内。
        但几乎同时,他们都惊觉有反击之力!
        柳折眉的真力竟然一意排外,他们刚刚输入内力,登时一股真力涌来,强力与他们的内力相抵!似乎他并不容许外界的力量干涉他的真力运行。
        本是有意相救,却成了拼比内力的结果!这完全出乎三人意料之外!柳折眉的内力非但只是相抵,甚至隐隐有反击之势,叫人不得不极力相抗!
        此时此刻,尽管三人心下骇然,却已进退不得,只有奋力相抗的份,现在他们不求救人,但求能救己就已是万幸了。
        怎么会这样?
        过了一盏茶时间,三人都已额上见汗,柳折眉的真力却好似丝毫未损,依旧源源不绝,无休无止地向他们迫来。
        上官无益心下暗惊,若不是三人合力,只怕他们都要伤在柳折眉的内力之下了!柳折眉能与朴戾相抗数十招,并非侥幸,而是实力,难怪他能够重创朴戾了!这不仅仅是慕容执为他创造了机会,更重要的,是柳折眉自身的实力!
        就在三人都觉得没有希望了的时候,传来的内力渐渐变弱了,这并不是柳折眉力竭,而是这种对抗突然停止了。
        三人都是暗叫侥幸,各各收回自己的内力,暗暗喘一口气。
        出了什么事?
        三人缓过一口气之后,同时睁目。
        只见柳折眉缓缓睁开了眼睛,皱起眉头,看着他们。
        一时之间,三人不知是该欢呼还是狂叫,惊喜到了极处反而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你醒了?”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道。
        柳折眉点了点头,却并没有欢喜的神色。
        何风清极快地道:“柳折眉,柳夫人之伤并非无救,还请你不要一意孤行,否则,就辜负了夫人救你的一片心意,也让我们一片苦心付之东流。朴戾大敌在外,你要为我们保重才是。”
        上官无益也是急急地道:“极是极是,柳折眉,你千万不能寻死,否则我上官无益也只能跟着你们一起去了,你们若为无益谷而死了,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甘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上官无益说话的时候点了点头。
        他们都忘了该叫他“柳居土”,而直呼“柳折眉”,仿佛那佛根佛性的“柳居士”已经从这个人身上消失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一个“柳折眉”——而已——
        柳折眉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他们都以为他不听劝解,三人仍是忧心忡忡地。
        其实,他并不是想寻死,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而已——如果没有她。
        但如果她可以不死呢?
        柳折眉在心中苦笑,那结果——他坐起来,握住自己的手,他自己知道他的一身武功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开始反啮自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师姐一样,气血逆流,经脉寸断而死;如果她可以不死,他当然无论如何要让她活下去,只是,同死之约成为奢望,他——他不能——连累她——她要好好地活下去,那就只有——彻彻底底让她对自己——死心!他是将死之人,永远不能给她爱,三年以来——他的贪心他的犹豫已经造成了她三年的抑郁不乐,此时再不放手,难道真想让她做寡妇不成?
        他有了她三年的等待,这一辈子也算有过了一点温柔,娶了她,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自私与错误!
        但——现在最重要的——她不能死!
        不看见她幸福,他是不会甘心的!
        柳折眉一清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她在哪里?”


        IP属地:福建46楼2014-07-03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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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公子,尊夫人伤势好转了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折眉一惊回神,才看见焦大夫站在身边诧异地看着自己。心下一凛,他竟未发现焦大夫是什么时候到他身旁的,他的武功,竟然衰退得这么迅速?体内真气翻涌不休,他始终无法集中精神:“焦大夫。”
          焦大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柳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柳折眉终于想起焦大夫为何会在这里的了?他站了起来,“焦大夫,上官谷主没有找到你?”
          “没有,我刚想过来看看柳夫人的情况如何?”焦大夫蔼然微笑,“见你在此出神,所以过来瞧瞧。”
          “她体内的淤血已经被我逼了出来,似乎要醒了,我点了她的穴道,让她休息。”柳折眉吐出一口气,神气平和。
          焦大夫却道:“柳公子气息不宁,可是受伤未愈?”
          柳折眉微微一惊,不知道焦大夫如此机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她应该醒了,我想回去看看。”
          焦大夫点头,两人缓步走进内堂。
          **********************
          慕容执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柳折眉,却是何风清:“他——”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竟然未死。
          “你——”何风清也同时开口。
          两人同时开口,也同时闭口。
          她一开口,问的就是“他”;而他在意的,却是“你”。
          一阵尴尬之后,她还是问出了声:“他——没事吧?”
          她竟连“他在哪里?”都不敢问!何风清本就在怀疑他们夫妻之间有什么问题,虽然柳折眉为她几乎走火人魔,但很明显慕容执对待柳折眉的态度过于小心翼翼,而柳折眉似乎并没有像她爱他一般地爱着她。虽然他们都以为柳折眉是为了慕容执而心生死志,但又怎知他之所以会昏迷,究竟是因为受了朴戾的掌伤,还是因为伤痛?看她问出了这一句,他没来由地对她生起无限怜惜之意,对柳折眉深为不满,妻子伤重,他却不知哪里去了!“不要说话,你想见柳折眉是不是?”他柔声道。
          慕容执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他若想见她,此时就不会不知所踪。
          “他刚才还在这里,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去找他回来。”何风清着实不忍看她这种淡淡的认命的神色,和那眉梢的柔倦,所以起身要往外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裳下摆。
          何风清诧异地回身。
          只见慕容执摇头,轻声地道:“他如果想来,不必你去,他也会来——”
          何风清呆呆地看着她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她并没有幽怨的意思,她只是很平常地在说一件事实,就像长久以来事情理所当然就是这样子的——这样一个女子,如何不令人心疼呢?
          他没有回头,他的身体挡住了慕容执的视线,所以她也没有看见柳折眉站在门口,也正自怔怔地望着慕容执拉住何风清衣裳的手——
          “柳夫人醒了吗?”焦大夫自柳折眉身后走了出来,问。
          何风清回身,慕容执由何风清身侧缝隙看到了柳折眉,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抓住何风清衣裳的手。
          她惊觉,放手。
          他误会了什么?
          但柳折眉竟然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依旧用他温柔而无情的声调,毫不在乎地问:“你好一些了吗?”
          慕容执眉宇间掠过一丝凄凉之意,他是她的夫,在妻子拉住另一个男人的时候,竟然可以若无其事、视若无睹,她真的——是如此不能令他在乎的一个东西——而非一个“妻子”?
          柳折眉走近她身边,很温柔地为她掠开额前的散发,然后柔声道:“你会没事的,不要害怕。”
          害怕?慕容执看着他如一潭死水般的眼,她并不是害怕,只是——心寒而已,他不会了解的,永远不会了解。
          焦大夫为慕容执仔细检查了一下:“她体内的淤血基本上已经被柳公子逼了出来,只要善加调理,应该不至于再有什么大问题。不过如何下药调理,还应该等肖楼主来看看,肖楼主精擅医药之道,老夫远远不及。”
          慕容执根本没听到焦大夫在说什么,她只是淡淡地垂下了眼睑,淡淡地看着逶迤于地的床幔,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折眉脸上带着不变的温和的微笑,微笑地看着他的妻。
          郎君温雅,佳人荏弱。
          这本是一幅很美的画面,但看起来却给人生硬非常的感觉,就好像他和她只是被一种无形的事物硬生生地拼凑在一起的,即使两人如此接近,却也无法圆融,只能是僵硬的、冰冷的。
          她很不快乐。
          何风清看在眼里。
          只是,谁也没有看见,柳折眉眼底深处——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极苦之色——
          ******************
          之后,过了一天,肖飞就赶到了无益门。
          他为慕容执带来了最好的药,慕容执的身体也就渐渐康复了。
          慕容世家也来了人。
          来的是慕容执的长兄慕容决与堂叔慕容海。
          当然柳折眉被慕容世家的人好好地说了一顿,一时之间慕容执要什么有什么,多少江湖上少见难得的灵丹妙药,多少人别说穿、就连见也未见过的绫罗绸缎,皆如流水一般由慕容世家源源不断地送入了无益谷。
          病榻之旁。
          “我很抱歉,把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慕容执倚着床柱坐着,眉头微蹙,“他们太小题大作了。”
          柳折眉坐在床榻旁,手里端着药碗,另一手持着调羹,闻言微微一笑:“他们也是关心你,你此次受伤,本就危险得很。”
          慕容执看着他温柔地喂她服药,实在不知为什么这么温柔的男人竟能如此无情,他们关心她——那他呢?他就不曾想过——要关心她?淡淡敛起了眉,不愿和他谈论这个伤心的话题,淡淡一笑:“无益三宝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多人为它拼命,我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柳折眉微微一笑:“这个,我想还是请何兄来说比较适宜,你知道我口才不佳。”
          慕容执脸色微微发白,他——在想些什么?请何风清来讲?这是夫妻之间的闲话,有必要让一个外人来插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想把他的妻子推人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还是不是一个男人?但她的愤怒只是一瞬,她遇到了柳折眉,当真是前世欠他的,恨,她恨不起来;怨,她怨不起来;爱,她爱得好窝囊。但是,她却无法不爱——不这样爱着他,他就会飞走,飞离这个人间,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不要他成仙成佛,只要他留在她身边,即使——不爱她——也好——
          她太专注于自己的心绪,忽略了柳折眉眼里深深的苍凉与苦楚之色,他的微笑是那么僵硬,只是她没有看见。
          何风清来到。
          “所谓无益三宝,其实指的是三才。”
          慕容执本不在意什么“无益三宝”,如今却微微引起了诧异好奇之心:“三才天地人?”
          “正是。”何风清正色道,“头顶天,脚下地,人中人。”
          慕容执不解地看向一边微笑着的柳折眉:“这种宝贝,也值得朴戾花这么多心血来抢?这怎么抢得回去?天地人三宝,古已有之,至今不绝。难道,他还想把天挖一块回去?”
          柳折眉明知她是等着他回答,却依旧不说,只微微一笑。
          “所谓无益,便是无益之意。”何风清似乎有一点故弄玄虚,“说是三宝,其实只有一宝。天是挖不回去的,地是带不走的,剩下的,只有‘人’这一宝了。”
          “人?”这大出慕容执意料之外,她微微蹙眉,“无益三宝其实是指一个人?”
          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朴戾花费无数精力,柳折眉以命相护,为的,竟是一个“人”而已?什么人有这种价值,值得拿这么多命去交换?
          “不错。”何风清竟然笑得一派依然,“一个人。”
          “什么人?”慕容执淡然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不悦的神色,为了一个人,数百人流血搏命,这算什么?什么样的人值得别人为他付出这样的牺牲?这种人,她不屑。
          何风清没有正面回答,却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你可知无益谷之所以是无益谷,就是为了守护——”他摇了摇头,看向柳折眉,“告诉她?”
          柳折眉摇头,笑了笑:“执,你可知先有无益谷,后有上官无益?他的名字,就是取自这个谷。无益谷坐落于此已经历时百年,世世代代,只是为了——守护一个人——”
          慕容执皱起眉:“历时百年?即使有人,那也早该死了。”
          柳折眉不理她的打岔,看着何风清,让他再说下去。
          “这个人——”何风清迟疑了一下,“是不同的。居士——”他抬起头,“不告诉她,这件事无法说得清楚。”
          柳折眉一双眸子乌亮得十分明澈,看着她,像在衡量她可否保守秘密、又能让她知道多少。
          慕容执微有一些悲哀的感觉——他不信任她!这个认知像一把刀子划过她的心,他可以不爱她,但是,他怎么可以不信任她?她是——他的“妻”啊!是太长久的悲哀使她麻木了凄然?否则——为什么她竟不太悲伤?只是——想笑而已——
          终于,柳折眉缓缓地道:“上官家受人之托,立誓世世代代保护一个男子。这个誓言立在一百三十多年前,那时上官家有一个十分出色的人物,叫做上官极,你们应该都听说过。”
          何风清都未必清楚这些,听他一说,点了点头:“无益剑客上官极,听说自创了一套‘无益剑法’,名动江湖百余年,那是十分了不起的事。”
          慕容执渐渐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终于认真地听了。
          枊折眉笑笑:“无益剑如何了得我们都不得而知,但是,他是个厉害人物那是毫无异议。当年,几乎是江湖第一高手。”
          何风清点头:“听说他却败在无名氏剑下,含恨而终。”
          柳折眉缓缓地道:“世人皆知上官极败在无名氏剑下,因而身亡。却不知,其实当年一战,包含了更加奇诡的结果。”
          慕容执却问:“那个无名氏是谁?”
          柳折眉含笑点头,她本是一个聪明女子:“这正是关键所在。无名氏是何人我们至今不知,但他打败了上官极之后,却曾提出一个要求,他不求扬名,只求上官极一件事。”
          “上官极既然已败,无论何事都必然答应。”慕容执淡淡地道。
          “不错。”柳折眉语气开始郑重起来,“他要求上官家帮他保护一个人。”
          何风清叹气:“这个约定压了上官家几代,因为他说的不是请‘上官极’帮他保护,而是‘上官家’,因而,上官家就陷入誓言的陷阱,每一代都必需保护着那个人。”
          “可是,那已是百余年前的事,难道,上官家连那人的后人都必需保护?”慕容执不解。
          “不是。”柳折眉沉静地道,“无名氏要求的只是上官家帮助他保护那一个人,就只是一个人而已。这个誓言看起来没有什么蹊跷,上官极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结果——”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结果怎样?”慕容执问。
          “结果,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上官家保护了一百三十多年,直到家道中落,武艺失传,一代不如一代,仍必须死守着那个誓言,没有完结的时候。”柳折眉低声道。
          慕容执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你的意思是说‘他’——那个人,从一百三十多年前,一直——活到现在?”
          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慕容执只觉得空气也似冷了几分,不自觉往柳折眉身边靠去:“这怎么可能?”
          柳折眉苦笑,与何风清对望一眼:“可是,这就是事实。那个人,他活到现在,依旧没有死。”


          IP属地:福建48楼2014-07-03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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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执目中惊恐之色未退:“他岂不是一个——妖怪——”
            “我不知道,执,我和何兄都不知道。我们没有见过那个人,惟一知道的,是上官谷主,可他要守着誓言,不能让我们见他。但上官谷主却说,他并不可怕,反而——很可亲,并不是坏人。”柳折眉不自觉地温言安慰她,忘记了从前他从未在意过她的感受。
            何风清道:“上官家守着这个怪人的事,原本很是机密,也没什么人在意。”他叹气,“可是,你养一只猫不是问题,当这只猫无论如何不死,那就是问题了。上官家虽然人丁单薄,但闲杂人终是有的,家里有这样一件怪事,免不了有人说了出去。上官家为了掩饰实情,编造了‘无益三宝’的事情,让人们以为,他们守护的是东西,无论如何想不到人身上去。那本是好意。他们还把那人监禁起来,不让别人看见他,以为这样就是保护了。”
            听到这里,慕容执不禁对那人有了一丝同情之意,没有自由,监禁,神神秘秘,即使可以永生不死,那又如何?不也是徒自叹息而已。
            柳折眉点头:“自五十年前,他就被人关了起来,上官家立下规矩,不是谷主,都不能见这个人。所以,只有上官谷主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如今他伤势未愈,我们还未好好商谈过。”
            “等一下。”慕容执突然道,“无名氏与上官极立约,请上官家保护他,而不是上官极,这是不是说,无名氏知道这个人其实会如此长寿,或者,知道他是不死之身?”
            枊折眉摇头:“当然很有可能,但我们不能随意猜测,那毕竟是百余年前的事。”他缓缓地道,“我现在怀疑的不是他不死,而是为什么,他需要保护?他并没有仇家,上官谷主说百余年来,从没有人找过这个人,像根本没有人认识他。无名氏一去不复返,这个人,根本没有理由要人保护。”
            何风清点头:“我出来的时候,公子说过,上官家保护那个人的方法也很奇怪,那好像并不是保护他不让人伤害,而是——不让人看见他。公子以为那才是上官极与无名氏的约定,把那个人藏禁起来,而不是要保护他。”
            “莫非那个人生得怪异无比,不能见人?”慕容执问。
            柳折眉摇头:“这个不清楚,待会儿问上官谷主就知道了。”
            “既然是这种江湖怪事,为什么会招来朴戾?他要那个人做什么?”慕容执皱眉。
            “想知道如何长生不死。”何风清微微一笑,“再厚的墙也有洞,上官家有这一个不死的怪人,消息让朴戾无意之中知道,他想长生不死,想独霸江湖。很简单的事,我们不希望这个魔头不死,只好帮无益谷。”他说得轻描淡写,其实,慕容执还是听得出江湖好汉的义烈与情谊。
            “可是。假如长生不老是有‘方法’的,那为什么上官家没有学到?可见即使朴戾抓到了那个人那也未必有用。”慕容执不以为然。
            柳折眉看着在谜题面前显得机敏的妻子,心下轻轻叹息,她又何止是一个居家的女子?自己竟然把这样聪慧的一个女子丢弃在柳家杂院之中三年,让她与寂寞为伴,一颗玲珑心无处施展,所以只能放在花花草草之上,落在笔墨纸砚之间,自己——却又故作不见——她——却从来没有怨言,只是淡淡地等待——等待着——一阵不适泛上心头,他的真气又微微逆转,柳折眉提一口气,把逆转的真气强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道:“这些,都要问上官谷主才清楚。对了,你们公子不来么?”最后一句是问何风清的。
            “公子本是想来的,但是肖楼主不许,他说公子的身体经不起长途跋涉,这件事如果没有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公子最好不要出门。所以肖楼主来了,公子却没来。”何风清解释,“肖楼主是个大忙人,这边的珊瑚坊多是千凰楼的分店,他还有楼里的事要顾,所以不能全心顾着这边。”
            “怪不得我只见了肖楼主一面,还没答谢过他的救命之恩。”慕容执笑笑,似有遗憾。
            何风清怪异地看着她,救她命的不是肖飞,而是柳折眉,她不知道么?突然记起,果然没有人告诉过她,是柳折眉冒险救了她,而不是肖飞。
            他回头去看柳折眉,为什么他不对他的妻子说清楚?可是,除了柳折眉脸上平静温柔的笑,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IP属地:福建49楼2014-07-03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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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整日正事不做,尽缠着人家的老婆,今天还想娶人家过门,你就不觉得羞耻?我范貉也不是什么好人,连我范貉都看不过去的事,你想江湖中人会体谅你么?江湖正道最忌淫人妻女,以之为万恶之首,你以为,有人会谅解你么?”范貉口齿伶俐,字字句句都说中了何风清最忌讳的心病,只听得大家都是心下一凛。
              何风清被他说得心神不定,微微分神,被范貉反手擒拿,三根手指几乎扣住他的脉门,何风清毕竟不是泛泛之辈,危急之际本能地警觉缩手,逃过一劫。他缩手之后,一跃退后,脸色微变。
              慕容执脸带寒霜:“范貉,你不觉得由你来讲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是很好笑的一件事么?”
              “嘿嘿,”范貉被她说得一时语塞,不由恼羞成怒,“慕容执,我不把你这臭婆娘碎尸万段,我不姓范!”他“铮”地一声拔剑出鞘,刷刷数剑,一剑攻眉心,一剑攻胸口,一剑攻小腹,一剑三花,剑上的功力着实了得。
              慕容执本来不擅武功,这三剑本来她一剑也躲不过去的,幸而慕容决袖子一拂,把这三剑接了过来,扑扑扑,他的衣袖之上登时多了三个小孔。
              范貉脸上变色,他以十成功力使出的这招“一剑三花”是他的得意之作,到慕容决面前,竟然只是在他衣袖之上戳破三个小孔而已,这让他如何不惊怒交集?他抽剑后退,立刻尖哨一声,似在召唤什么。
              慕容执摇了摇头:“你是在叫你外面的同伙么?他们不会来了。”
              范貉冷笑:“你就这么肯定?就凭柳折眉?”
              “不错,就凭柳折眉。”慕容执微微一笑,点头。
              何风清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执,只见她毫不怀疑——或者说她根本想也未想,似乎从她出世到今天,柳折眉便是她人生中的至理一样,完全不必怀疑,也不容许怀疑。她不知道在这微微一笑里,她眸子里闪过了多少温柔情意,又是多么地坚定与执著,那足以让全天下的男人为之疯狂、让全天下的女人为之嫉妒,因为那是怎样难得的、近乎虔诚的情感啊!
              “笑话,圣心居土是怎样慈祥和善的人,他忍心对我的手下下毒手?他若滥杀无辜,岂不是和我一样了?还有什么脸面以侠义正道自居?”范貉再次尖哨了一声。
              慕容烷与慕容决凝神应战。
              何风清也自桌上取下一支烛台,准备应战。
              他们都觉得范貉说的有理,柳折眉面慈心善,要他痛下杀手,恐怕是难之又难。
              此时万籁俱静,只有几双眼睛在相互凝视,情势一触即发。
              突然之间——
              “你不必等了,他们不会来了。”有人语气淡淡地道。
              慕容执与慕容烷一见来人,不由由喜转惊。
              “折眉!”慕容执低呼一声,“他们呢?”
              柳折眉一身血衣,手中的一柄软剑上血像流水一般滑落下来,不知道取了多少人命!他脸色出奇的苍白,双唇却特别的殷红,一头长发披散,但奇怪地并不零乱,只是血湿,一个人像是从血池里面捞出来的一样。听见慕容执的问话,柳折眉微微牵动了嘴角,算是一个苦涩的微笑:“死了。”
              “全部?”慕容执震惊不解。
              范貉更是绝不相信:“江湖传言圣心居士善心佛性,竟然会是一个杀人如麻之辈,如何能令人相信?就凭你一个人,如何杀得了我蛮龙岭数千弟兄?痴人说梦!”
              柳折眉的声音像从地狱里出来的幽灵:“死了,一百四十七个死在我剑下,其他的都跑了,我放了一把火,吓跑了他们的马。”他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无法不相信,“圣心居士从来就不是什么善心佛性之辈,只不过假仁假义之流而已,你不相信,我也没有法子。”他抬头看向慕容执,笑得好苦,“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善心佛性,那是——为了我自己——只是——你们都不相信。你们一个一定要相信我是一个好丈夫,结果发现我不是,你很伤心;一个认定我是一个正道侠土,结果我不是,你也很失望,是不是?”他凝视着慕容执,又看了看慕容烷,“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男人,做出来的事情——”他自己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一件是对的,但无论如何,你说我蛮不讲理也好,倒行逆施也好,对于执,我绝不放手,她是我的妻子,你们没有权利带走她。”他笑了笑,“我绝不允许,你们现下知道我不是说笑的了?”
              全场鸦雀无声,见到他浴血而来的架势,谁都知道他不是说笑的,有谁敢阻拦他带走慕容执,他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那是怎样绝望到了极点的挣扎啊!
              “折眉,”慕容执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道,“折眉,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样——绝望?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不是么?”她不是傻子,柳折眉的不对劲,她是早已感觉到了,只是,她不知道他竟然会为了她疯狂至此,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压抑着什么,才会让他从目中透出这样强烈的痛苦?他这样,她只有比他更痛苦,因为,她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柳折眉摇了摇头,眼中灿然生光,只看着慕容执:“你答应不嫁给何风清了么?”慕容执看着他极度痛楚的目光,心中一软,千万般怜惜油然而生,他本是怎样温柔和善的人啊,何尝经历过如此的痛苦?虽然她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痛苦,但她终是不忍他这样痛苦啊!
              “我——”
              “答应我不嫁。”柳折眉闭上了眼睛,眼睫之间有物闪闪发光。
              他——那是眼泪?
              慕容执想也未想:“我答应你,不嫁。”
              何风清脸色惨白。
              “即使以后伤心痛苦,受尽无数苦楚,你也绝不后悔?”柳折眉问。
              “绝不后悔。”慕容执凄然一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值得的,我就不后悔。”
              “执——”柳折眉抬起头来,那深深蕴含在眼底深处的痛苦渐渐地淡去,渐渐地淡去,渐渐展开了笑颜,但眼泪却终于滑落了脸颊,他原是从来不哭的,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能哭呢?“那我告诉你,我值得。”
              “折眉——”慕容执用衣袖拭去了他的眼泪,他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折眉,告诉我,你出了什么事,好不好?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她心中万般的温柔、千种的怜惜,虽然他没有说出了什么事,但她却知道他一直在受苦,一直在受苦!这不是从他哪里看出来的,而是——在他拥抱她的时候,她从他身上感觉出来的!他一直在受苦!一直在受苦!
              “我如果能不爱你,那有多好?”柳折眉低低地道,“执,我如果可以不爱你,那有多好?我——我不愿死啊!”他摇了摇慕容执的双肩,“如果,我可以让你嫁给他,那有多好?我不愿死,你知不知道?我不甘心,我不愿死!我只是希望,我不死,然后可以爱你,难道连这样的希望都是奢求?我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
              “傻小子!”连慕容烷都微微地动容了,“傻小子,你——”
              范貉眼见没有人注意他,悄悄向门口掠去,正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料人影一闪,一记重掌拍在他顶门,登时脑浆崩裂而亡!
              “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执!”柳折眉人已在殿外的大树之上,遍身鲜血,摇摇欲坠。
              慕容烷变色道:“孩子,你怎么了?”
              慕容执惊得呆了,心中的平静一下子被极度的心痛驱走:“折眉,你——你——”她连一句“怎么会这样”都说不出来,全身只是颤抖。
              只见柳折眉一身血衣被雨淋得湿透,一张脸苍白得像个死人,不,他几乎便是一个死人了,一般地毫无生气。“我——”他勉强说了一句,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不要说话。”慕容烷眼光何等老到?一眼就看出柳折眉真气紊乱,元气耗竭,这可是要命的大事,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决,快叫人拿蘅寰保心丸来,孩子,你快坐下,你还能不能运气?快运功保住你最后一口元气,不要再糟蹋自己了,有什么事等你回过气来再说。”
              柳折眉不理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慕容执,因为脸色太过苍白,所以一双眼睛就分外黑,黑不见底,他终于低低说出一句话来:“如果——如果——我可以爱你,你——还——要不要我?”
              慕容执脑中轰然一声,像是一下被惊雷劈中,她睁大眼睛看着柳折眉,不能理解他刚刚说了什么——
              慕容烷眼见事情紧急,不能让他们儿女情长慢慢说话了,再不救人,柳折眉立刻就散了最后一点元气,再救不回了。他一指点了柳折眉的数处大穴,厉声对慕容执道:“不要说了,快找你海叔来!”


              IP属地:福建57楼2014-07-03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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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永远都是这么细腻体贴,无论他做错了什么,她待他都是这么的好、这么的温柔——柳折眉渐渐地安心了,闭上眼睛,放松了已紧绷了数日的情绪。
                看见他安心睡去,她才轻轻走出门去,是祸是福,全系在空中;摇摇荡荡,全没有个底。不愿死啊,而生的希望,又在哪里?在哪里?
                **********************
                千凰楼。
                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男子可以清隽雅致到如此境地的,像风一吹就会生生化去的雪,他是秦倦。如果慕容执不是这么失魂落魄,也许她也是会惊叹的,但是此刻就算是眼前这个男子再绝美十倍,慕容执也不会在乎:“救他,求你。”她乘着最好的马车,以最短的时间来到这里,虽然一路之上有人照顾,但是心力交煎,她已是强弩之末。她不让任何人碰柳折眉,抱起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柳折眉冲进千凰楼秦倦所居的五风阁,只说出了四个字,多日来的不眠不休、彷徨无助,此刻心愿一了,她竟立时倒了下去。
                她甚至没有听见秦倦答应了没有,但是,她是相信他的。
                “咯”一声,秦倦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了桌上,声音低柔得近乎幽冷:“去请肖楼主。”
                任何人都知道,当秦倦以这种语气说话时,事情一定非常严重!
                数日之后。
                柳折眉的床前。
                “醒了?”慕容执柔声问。
                柳折眉睁开眼睛,立刻搂住了慕容执的腰,他没有说话,只是不愿她离开。
                “我不会走的。”慕容执轻轻地、温柔地叹息,轻轻掠开他额前的一缕发丝。
                “睡去之前,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柳折眉感觉着她的体温与柔软,感觉着她温暖的呼吸,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平定下来,“我不知道我竟然——竟然这么依赖你——好像没有了你,活着就没有意义,任何事都没有意义。没有你,我——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我自小修炼禅宗,从来没有人让我牵挂过,也从来没有在乎过谁,可是你——你不同。我真的庆幸我娶了你,否则,我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纵使再活八十年,那也是毫无意义的。执——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慕容执拍了拍他的肩头,轻轻一叹:“别说这些,我们是夫妻啊,你在乎我,我在乎你,都是理所当然的。”她眉目依旧是淡淡的,但却带着淡淡的情、淡淡的温柔。
                “如果我不是你的夫,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是不是因为我娶了你,我们是夫妻,你才——”柳折眉知道自己是胡思乱想,但一旦深深在乎了,就不由得不让人变得傻气起来。
                “再说我真的生气了。”慕容执沉了脸,但掩不住眼里好气又好笑的神色,“你当你的妻是什么?如果——如果不是——不是那天——”她脸上微微一红,没说下去,只道,“如果我不愿意,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那天——柳折眉记得的。
                那一天,空中飘落着槐花,零零碎碎,清清白白的,那天,他就在她的窗前,她的窗前有一棵老槐树,槐树之旁是一株扶桑。她倚着窗户,敛着眉,淡淡地看着远方。
                远方的云很高。
                天空很远。
                她的衣袖上沾着三两朵槐花,她也就清清白白得像那颜色均匀的槐花,干净,然而素雅。
                她并不美丽,但他却感觉在一刹那间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心房,令他那未曾波动的心整个荡漾了起来,那——是——一种契合的冲动,让他知道,这一生就要定了这个女子,没有因由,只因为一见的心动。
                他向她走来,他生得很清雅,但她只看见了在他的衣袖拂过扶桑花的那一刹——花落——轻轻溅起了一股香——他低头一看,眉目之间有一分歉然的神色。然后他对她微微一笑。
                就是那一笑,她微微红了脸,一个拂落了花的男子啊——也许,那一刹他眼中有着什么震动了她的心,从此——再也——放不下这个男人——无论艰苦,困惑,疑虑,悲伤,都——无怨无悔——
                爱若说得出因由,那就不会如此让人心醉缠绵,若知道为什么会爱上那个人,那么,哪里来的这许多疯狂?
                “知道吗?那一日看见你站在窗前等待,等得那么认真,让我希望,你可以那样等我——等一辈子;但现在,我更希望可以这样爱你——爱一辈子。”柳折眉低低地道。
                “那一日?是爷爷逼你娶我的那一日?”慕容执浅笑,“我是这样的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爷爷没有逼我,是我喜欢你,我愿意的。”柳折眉轻轻地道。
                “我记得,那一天,你走过来和我说话,你的衣裳拂过我窗前的那一株扶桑花,有一朵落了下来——”慕容执也轻轻地道。
                “然后你就把它藏在你陪嫁的那个描金箱子里?”柳折眉轻笑。
                “你又知道了?”慕容执柔软地叹息,她的夫啊——
                柳折眉轻笑,把慕容执轻轻揽人怀里,无限温柔地吻着她的耳际,她的面颊,她的唇——
                本以为永不波动的心,却成就了他这一辈子的温柔——
                “他呢?”慕容执问。
                “谁?”柳折眉不解。
                慕容执微微红了脸:“忘界。”她低低地道。
                “他死了。”柳折眉眉宇间泛起淡淡惆怅,“为了救我。”
                慕容执一惊:“他死了?可是他不是神么?怎么会死了?”她本来还奇怪着,忘界竟然会放任柳折眉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神——犯了戒律,是永不超生的。他爱我的前世,所以他等待了一世又一世,期待着与那个人重逢,但是,他遇到我之后,便明白,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永远不会回来,他爱的人,不是我;他等的人,也不是我,所以——他除了死,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追随他的爱?不必为他们悲哀,因为虽然人与神都不在了,他们的爱,依旧是幸福的。”
                慕容执不自觉依偎着柳折眉而坐,心去得很远,那——延续了数百年的爱恋——无论对方在与不在,无论有没有人再度诉说,无论风尘化去了多少的白骨,无论那池塘里的睡莲开过了几度,无论转换了多少个人世,走过了多少朝代,都——承诺着——永不忘记——
                那样的爱,也是幸福的;但她却不要那样的悲哀:“折眉,如果我死了,你会忘记我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要比你先死。”柳折眉笑了笑。
                “好,那我们一起死,就不用想那么多了。”慕容执笑笑,“来世怎么样,来世再说。”
                “执,不要再说死了好不好?”柳折眉轻轻地道,“因为,我现在一点也不想死。”
                慕容执笑了:“我给你盛一碗粥来好不好?肖楼主说你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
                柳折眉疑惑地抬起头:“我们在千凰楼?”
                “你已经睡了六日了,爷爷和海叔陪我们到千凰楼求医,否则,你不会好得这么快。”慕容执笑道,“肖楼主先用金针压住了你的真气,他救了我又救了你,爷爷对他客气得不得了,结果他还是冷冰冰的不大理人。”
                柳折眉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慕容执疑惑地问。
                “我说,你是我救的,不是肖楼主救的。”柳折眉的语气很是懊恼。
                慕容执错愕了一下,笑弯了腰:“是是是,我冤枉了你,你好大功德。”她笑得好开心,柳折眉竟然对这种事情也要计较。
                她——嫁给他三年,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柳折眉看着她,渐渐也泛起一丝笑意,如果她可以常常这么开心,他不介意偶尔做做傻瓜。他——真傻,其实——本来一切都可以是很好的。
                望出去,天色很好,云很淡。


                IP属地:福建59楼2014-07-03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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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3 14:5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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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无射脸色一沉,“你若不能把他医活,凭什么要我三十万两黄金?”
                  岑夫子几乎没给她一口气哽死,“咳咳,是你说要老子陪你挖坟盗尸,事成之后给我三十万两黄金,你……”
                  “挖坟盗尸的事人人可做,我凭什么非要你一个糟老头跟着?”钟无射嘴角轻轻一撇,“只是我以为你‘生活人而肉白骨’的名气是真的,你没本事把他救活,便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还敢问我要黄金,真是笑话。”
                  “你……”岑夫子几乎没被她气死,“怪莫教中人都说”绣女“钟无射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你……你好……”他气得脸色变紫,差一口气吊不上来便会昏死过去的样子。
                  钟无射嫣然,笑,“谁让你不听人家的话?”这一句又娇又媚,便像打情骂俏的一句情话,只听得岑夫子脸如土色,“我……我告诉教主,说你意欲救活宛容玉帛,意图叛教,其心可诛!”
                  钟无射笑得更柔媚动人:“请自便,想必教主知道你陪我挖坟盗尸,想要我三十万两黄金,从此叛教脱逃,逃之天天,逃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无形无迹,无人无我,他是不会太高兴的。”她素袖一拂,“你走,我不留你。”
                  岑夫子头上冷汗直冒,“你……你这死狐媚子,老子……老子可被你害惨了!”
                  “你想脱离璇玑教,只有一个办法。”钟无射悠悠而笑,贝齿微露,甚是娇俏好看,但看在岑夫子眼中便像看见狐狸的尖牙,只有寒毛直竖的分,“什么办法?”
                  “帮我救活宛容玉帛。”钟无射对着棺材抬了抬下颔,她的肤色洁白,下颔尖尖的颇为好看,这一抬又见娇气和傲气,颇为动人,“你医活他,我给你钱,你走人。”
                  “可……可是……”岑夫子牙齿只有打颤的分,“他是个死人……你又何苦一定要医活他?难道……难道你真的背叛教主,喜欢上了这个……这个死人?”
                  钟无射脸上登时像罩了一层寒霜,“你管我为什么救他?就算我喜欢他,又关你的事?”她手指着暗门,“你救是不救?你说‘不救’,我们立刻去见教主,我告诉他你意图叛教,你告诉他我盗尸挖坟,我们一起死!一、二、三,你救,还是不救?”
                  “我……我我救!”岑夫子被这野蛮女子逼得无路可走,他知道她素来胡作非为,没有什么不敢的,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可是……可是我救不活啊!姑娘!”
                  “我不管,总而言之,你救他不活,你我都给他陪葬!”钟无射盈盈一笑,又自落下了三两朵小黄花一般。
                  岑夫子黑着一张脸,瞪着棺中的死人,“老子若救活了你,老子死了之后不也可以救活自己?世上哪有这种逼人复活的差事?”
                  “他不会死的,就算死了也能复活,而别人不能。”钟无射嫣然一笑,“你放心,你若救活了他,你是救不活你自己的,我说他能复活,自然有我三分把握,我又怎敢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岑夫子你说是不是?”
                  谁知道你这疯婆子在想些什么?岑夫子心中暗叫倒霉,无端端惹上这个瘟神,嘴里却说,“当然,当然。”
                  钟无射眼珠子转了两转,“你在骂我?”岑夫子吓了一跳,忙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我看你并没有什么不敢的,”钟无射眼波流动,玉颊生晕,手中突然多了一串珍珠,那珍珠浑圆莹润,大小均匀,难得的颗颗一般的粉红色,价值不菲。钟无射悠悠地道,“这个,你要不要?三十万两黄金暂时是没有,三万两黄金倒是有的。”
                  岑夫子看那珠子看得眼都直了。
                  钟无射把那串珠子轻轻挂在他头上。岑夫子身瘦头小,珠串自头滑下,套在项中,莹然生光,映着岑夫子一张又老又丑的皱皮脸,颇为滑稽。
                  但岑夫子却笑不出来,只吃吃地道,“这个……这个……”
                  “是给你的。”钟无射耐心地解释,“你帮我做了事,又收了我的钱,以后要听话,知不知道?”她像对着不乖的小孩说话,哪里像听她话的是江湖第一名医,有“生活人而肉白骨”之称的岑老夫子?
                  岑夫子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钟无射伸出一根如玉如琢的手指,轻轻摇了摇,“不甘愿?你舍得把它还我么?”
                  岑夫子看看她,又看看胸口的珠串,痴痴看了许久。他明知收了这珠子就像在自己脖子上套了根绳子,但想到这一串珠子代表的黄金、美人、名马、香车、楼宇、美食、富贵……他又如何舍得把它还给钟无射?痴看许久,终于颓然低头。
                  钟无射笑得更加动人,非但像落了三两朵小黄花,还像飘过了一阵槐花雨,“现在我们来谈正事,如何?”
                  岑夫子垂头丧气,“老子尽力就是,不过老子不保证一定救得活。”
                  “只要你尽力,就一定救得活,”钟无射悠然笑道,“他其实并未完全死透,你必已瞧出来了。”
                  “呸!”岑夫子悻悻地道,“你自己害的人,说得如此得意?老子知道你给他下了失心散,迷昏了他,教主补了两刀,他稀里糊涂地西去了,包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倒霉的年轻人,遇上了你这个狐狸精!”
                  “我可不是害他,我救了他。”钟无射脸色变了变,“我本可以一下毒死他的,下了失心散后他的许多经络血气闭塞,教主这两刀才未真的杀了他。”
                  “什么‘未真的杀了他’?”岑夫子怪叫,“难道还是假的杀了他?这两刀一刀在胸一刀在腹,姓宛容的虽然生机未绝,但有谁救得了他?他已这样躺了七八天,全身都凉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钟无射脸色一沉,“你收了我三万两黄金,不是要你在这里死啊死的鬼吼鬼叫,三万两黄金还来。”她伸出手,手心又红又白,甚是好看。
                  岑夫子紧紧抓住胸前的珠子,终于道,“救也是救得,只是一则灵药难求,二则拖延过久,三则伤势过重……”他越说越小声,只因钟无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所以……生机渺茫。”
                  “要什么药?”钟无射变了张冰脸,冷冷地问。
                  “曼陀罗……”岑夫子擦了擦冷汗,“他的内腑需要治伤,伤口要缝合,血气要换过,不仅要曼陀罗,还要优昙花,至于人参,党参,三七等补血益气之物也必备,还要一个与他气血相同之人为他换血……而换血之术凶险,一个不当,必是利一害一,或者两人皆亡……”他又擦冷汗,“他由于你失心散之故,状若假死,刀伤之后血气未崩,元气未散,宛容家内功别具一格,所以他至今还有极缓慢的心跳,及若有若无的气息,也幸好你挖了他出来,否则放要棺材之中,半天他便死绝死透。你虽给他服了不少灵药,但药不对路,也仍是维持他不死不活的样子。”
                  “你说了半天,到底是救得活还是救不活?”钟无射满脸的不耐烦。
                  “不知道。”岑夫子居然这样回答。
                  **************************
                  宛容玉帛心灰意冷,绝然而去之后,茫茫然也不知道要上哪里。等神志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飘荡到了一处不知名的荒山野岭,此地林木成阴,流水潺潺,而自己便挂在某个树梢上发愣。
                  天已快亮了,阳光淡淡地照在他身上,把本来朦胧发光的宛容玉帛照得若有若无,淡得剩下一个形影。
                  “喂!”有个童孩的声音在叫他。
                  宛容玉帛回过头来,那边树阴之下一团小黑影,那是个死灵,一个小鬼。宛容玉帛笑了笑,依旧那般温柔而宠爱,眉眼弯弯,“嗨,你好。”
                  小鬼也笑了,“你笑起来好漂亮。”
                  宛容玉帛眉毛弯弯,“是么?”他并没有心情和小鬼闲谈,但天生的温柔却不容他拒绝。
                  “你看起来像个好人,”小鬼冲着他招手,“过来,你是怎么死的?”
                  宛容玉帛皱起眉头想了想,“我不知道,被人谋害死的吧。”
                  “哇,那你是个冤死鬼,有煞气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怕阳光?”小鬼很奇怪地问。
                  “怕阳光?”宛容玉帛困惑地皱眉,“为什么要怕阳光?”
                  “因为死灵都是怕阳光的,阳光照着好疼的,弱一点的灵会被阳光照没了。”小鬼回答。
                  宛容玉帛伸出手,阳光自他手掌中透过,“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疼。”
                  小鬼很奇怪地把他从头看到脚,喃喃自语,“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宛容玉帛看他皱眉苦思的样子,不禁笑了,“难道没有死灵是不怕阳光的么?”
                  “不可能!”小鬼满脸严肃,“魂为阴,日为阳,至阴纯阳不可皆容,不可能有不怕阳光的死灵,你过来让我看看!”
                  宛容玉帛向他飘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轻响,宛容玉帛和那小鬼各自震退了两步,就像他们中间隔着什么看不见的气墙,阻拦两个灵的接近。
                  小鬼尖叫道:“怪不得你不怕阳光!你这个笨蛋!你家累世福泽,你自己心性纯善,哪里会被人谋害而死?你走开,快走开!”他往林木深处逃去,一转眼便成了一个小黑点。
                  宛容玉帛弯了弯眉毛,“这是怎么回事?”
                  小鬼远远地大骂,“你还不明白么?你这个笨灵!你是个生灵,不是死灵!而且是个福泽深厚,略有法力的生灵!你一靠近,便耗去了我三百年的修练功力,你是个纯阳的灵啊!你还没死,有人在救你,快回去吧,否则地府死灵是不会放过你这个阳灵的!”
                  宛容玉帛皱起眉,像一个哀怨的孩子,看看自己的双手,“我还没有死?”
                  *******************************
                  那个女人是真的爱宛容玉帛,竟然有这样的怪事。岑夫子一边为宛容玉帛的“尸体”把脉,一边心里嘀咕。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钟无射真的是个骗死人不赔命的狐狸精,神通广大,一天之内,竟然给她弄来了许多药。曼陀罗,优昙花一应俱全,还兼有许多“附带”,什么九转紫金丹,千年雪莲花,甚至江湖传说之中方有的血参、燕魂,都给她弄回来一小块。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岑夫子问。
                  钟无射今天一改昔日书卷女子的鹅黄古装,一身流苏紫绢,头挽斜髻,一支珠钗莹莹闪动,显得娇媚异常,有一股猫也似的慵懒与柔媚,“很容易的,只可惜你不是女人。”
                  岑夫子自鼻子里哼了一声,“还不是施了什么狐媚手段,又骗了哪一个冤大头?”
                  “那太慢了,”钟无射向前走了几步,嫣然抛给他一个媚眼,“很简单,我进城,挑了一间全城最大的药铺,进去把药房里的好东西都搬上马车,然后赶了马车回来。但我不知道我的运气这么好,城里最大的药店,竟然是江湖第一药的老窝,里头什么都有,我瞧得眼都花了,只好随便拿了些回来。”
                  “人家也让你进去?”岑夫子白眼一翻,心下暗暗懊恼没有与她同去。
                  “是啊,”钟无射特意摇了摇髻边的珠花,“我只不过告诉他,我和药铺老板有约。”
                  “天啊,他当了你是铺主的红牌!”岑夫子大叫,“怪不得你今天穿得妖里妖气,你存心假扮妓女!这种……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钟无射眼波流动,眼神是极媚的,语调却是冷冷的:“我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不知道么?”
                  岑夫子骇了一跳,这个疯婆子为了宛容玉帛那死人,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他再清楚没有了,“你搬走了药,难道伙计也不拦你?”
                  钟无射秀眉微蹙,状似困惑地道,“我进了药铺,自窗口翻进药房,拿了东西便走了,伙计又没有看见,怎么拦我?”她轻。轻拍了拍岑夫子的头,“莫想那么多了,药有了,你只管想怎么把他救活过来,三十万黄金,三十万两黄金哦。”


                  IP属地:福建65楼2014-07-03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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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夫子被她气得一口气转不过来,哽得他脸色青紫,而钟无射紫衫飘飘,水袖一拂,已怡然看宛容玉帛去了。
                    **************************
                    宛容玉帛突然得知自己“还没有死”,真是惊诧莫名,而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什么“阳灵”更令他一头雾水,还没容他想清楚,一道强力的白光射来,一下摄了他的魂去。
                    *******************************
                    钟无射目不转睛地看着宛容玉帛。他经岑夫子稍许治疗之后,已不完全像个死人,几乎停顿的身体机能也开始运转,近似完全停顿的呼吸和心跳也在慢慢地恢复。钟无射并没有说错,若不是她给宛容玉帛下了大量失心散,让他一下进入了完全的休眠状态,宛容玉帛不可能在身受两刀之后还有生还的机会。
                    她的确是救了他一命,但若她没有扮秀雅才女去骗他,他根本就不会挨这两刀,如此算来,她究竟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岑夫子被她一气一激,拂袖出去,把一腔怨气发泄在捣药之上,只听得外面叮叮咚咚敲击之声不绝于耳。
                    屋内只有钟无射和宛容玉帛。
                    她看着他,慢慢伸出手,轻轻触了触他的脸。她的确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宜嗔宜喜,一人千面的善变女子,娇媚如千花盛放,素净如澄潭净雪,一双手伸出去,十指纤纤,如芝如兰,很是好看。
                    紫袖覆在手上,她指间戴着珍珠戒,腕上套着金丝环,她用这只手轻触了宛容玉帛一下,很快地收了回来。
                    “我知道你喜欢温柔秀雅,多情多才的女子,我可以扮,但我终不是。”钟无射声音幽幽微微,像叹息,又像遗憾,“我不怨你恨我。”她凝目看着自己手上的珠戒金环,黯然一笑,“我还是穿金戴银的漂亮些。”
                    宛容玉帛闭目平躺在密室的棺材之中,钟无射并没有让他躺在床上,她得谨慎些,怕教主会突然找她。
                    她记得,第一次借机见宛容玉帛,是在触手欲融的初春,天气清寒。她有意扮得一身白衣古衫,长袖长裙,古髻高挽,穿好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竟然可以变成这样的文雅女子。镜中的女子郁郁多愁,而她却是个人人口中骗死人不赔命的狐狸精!
                    那一天,在宛容家书绣坊外的梅林。她深深知道,美丽的女子要有美丽的背景才会令人一见忘情,她往梅林中去,本是想折一枝梅花,但一入梅林,但看见他!
                    他在洗梅,用清水慢慢洗去初春梅间夹带的少许残雪,少许尘土。他也是一身白衣,听见她走入梅林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
                    她从来没见过笑得这样漂亮的人,眉眼弯弯,一笑起来像他会朦胧发光一样,无限温柔。她自认美貌,看他这样一笑,竟也几乎呆了一呆。
                    他放开了手中的梅花,上上下下看着她。
                    她看见了他目中的欣赏之意,于是拿出她最含愁带怯的微笑,柔声道:“一枝剩欲簪双髻,未有人间第一人。”
                    就这样,她很轻易地哄到了宛容玉帛这个单纯良善,几无心机的世家公子。但每次看见他美丽而笑意盎然的眼睛,她都会避了开去。她不配的,她知道。他温柔而极具爱心,像个散布善良的使者,对谁都好,像一张漂亮而纯洁的白纸。而她只是条会变色的毒蛇,干净、单纯、纯洁、挚诚,种种很可笑的品质,她一样也没有。
                    为什么要救他?钟无射伏下身,静静听着他的心跳,为什么要救他?因为,是她欠了他的,他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受这样的苦的。至于……至于其中是否含有她的一点真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游戏得太久了,到如今,是否还有真情剩下,是否还有真情可以付出,她自己都不知道。
                    “嗯……”
                    钟无射吃了一惊,蓦然坐了起来,只见宛容玉帛皱起了眉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轻微地起了一阵颤抖。
                    钟无射呆了一呆,骤然大叫:“岑夫子,你在外面鬼敲什么?给本姑娘进来!”
                    岑夫子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瘟神又想到了什么,放下药盅,他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探了探头。
                    然后他又吓了一跳,因为他看见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现象,宛容玉帛竟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岑夫子!”钟无射扶着宛容玉帛,尖叫道:“你发的什么呆?他醒了!他醒了!”
                    岑夫子突地一下清醒过来,奔到宛容玉帛身边,只看见他睁开眼睛,看了钟无射一眼,皱了一下眉头,问了一句:“你……你是谁?”之后便闭目倒了回去。
                    钟无射本能地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岑夫子也瞪着她的脸发愣。“怎么了?”钟无射呆呆地问。
                    “很好看。”岑夫子呆呆地回答。
                    “那他为什么不认识我?”钟无射呆呆地问。
                    岑夫子仔细地在宛容玉帛身上检查了一下,苦着脸,“你给他下了太多的失心散,他又昏迷了那么八九天,大概……大概……”他吞吞吐吐地不敢说。
                    “大概什么?”钟无射追问。
                    “大概,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岑夫子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敢看钟无射一张美脸变成青脸。


                    IP属地:福建66楼2014-07-03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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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鹦鹉楼,便看见颜非悠哉悠哉地躺在树上睡觉,嘴里仍咬着根草。
                      “大哥呢?”段青衣与他交好,自然知道。他看起来这个鬼样,其实精细无比,没什么事能逃出他一双眼睛。
                      “在梅林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听得我快睡着——哈——”他打了个哈欠,在树枝上翻了个身,树冠簇簇颤抖,落叶四下,而他安然睡去。
                      段青衣耸耸肩,常宝纹扬了扬眉,都对颜非无可奈何。
                      梅林。
                      梅花如雪,枝枝奇绝。
                      宛容玉帛抬头呆呆地看着树稍上的某一枝梅花,果然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梅花映雪,人如皓月,负手望梅,本是一幅可以人诗的闲雅画面,但看在段青衣与常宝纹眼中,却有另一番黯然滋味。
                      “梅花如人,人如梅花,此情此景却只有一个‘痴’字可以形容。”段青衣叹息。
                      “大哥在念什么?”常宝纹低声问。
                      段青衣仔细一听,宛容玉帛喃喃自语,“……袂衣始薄,罗袖初单,折此芳花,举兹轻袖,或插髻而问人,或残枝而相授,恨鬟前之……”“大哥念的刘孝仪的《梅花赋》。”段青衣笑笑,“大哥出身读书人家,念了好多书。”
                      “你也念了好多书。”常宝纹低声道,“刘孝仪是谁?”
                      段青衣被她一赞,反而有些不大自然,顿了一顿,才道:“刘孝仪,名潜,字孝仪。他是天监年中的秀才,后来官到常书,最后做了明威将军,豫章内史。”他低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常宝纹看了他一眼,脸上微微一红,“你和大哥都好厉害,念了好多书。”
                      段青衣注意到她说的是“你和大哥”,而不是“大哥和你”,心下一跳,当下不敢多想,提气向梅林那边道:“梅中未必留残意,梦里何尝有故人。大哥,你太痴了。”
                      宛容玉帛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的,没什么神,“这两句做得很好。”他像根本没听见后边的一句“你太痴了”,只是像评诗一般淡淡地道,“只是将‘残意’对‘故人’未免牵强,且不合平仄。”
                      段青衣一呆,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若是改为‘梅中未必留新鬼,梦里何尝有故人。’就会更好一些。”宛容玉帛信手揉下一把梅花,看着碎裂的梅瓣自手中零落,仍是那样无动于衷。
                      段青衣无言以对。宛容玉帛的才学自是极好,但将“残意”改为“新鬼”,两字之差,句中的凄苦之意相差何止十倍?他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在“梅中未必留新鬼,梦里何尝有故人”面前,他却无话可说。他本来想解开那个哀戚,却不知哀戚若是人了身,人了骨,人了梦,那是再也拆解不开的,犹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啊!
                      常宝纹看着宛容玉帛,“大哥,你真的有这样伤心么?”
                      宛容玉帛答非所问,“你们找我,有事么?”
                      段青衣沉吟了一阵,还是开口:“大哥,我和宝纹只是觉得,你好像总有着心事。我们既然结义,便应该为你分担。大哥,你若有什么为难伤心的事,不如告诉我们,也可以减轻一些你的负担。”他话出口,心下不以为然,在看见宛容玉帛淡漠的表情之后,便不相信宛容玉帛肯将心事告诉自己和常宝纹。
                      宛容玉帛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道,“你们觉得我把你们当外人,不愿把心事告诉你们?”
                      段青衣只有苦笑,常宝纹却说:“不错。”
                      宛容玉帛眼望天外,林中梅英缤纷,片片飞落人衣,拂了一身还满,他悠悠地道,“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段青衣与常宝纹相视一眼,心中狂跳,宛容玉帛封闭了数年的心事,终于开始愿意对人开启。
                      “坐。”宛容玉帛当先坐在满地落英之上,眼睛依旧不看人,看梅花。
                      段青衣与常宝纹随着他坐。
                      满天花瓣飘零——
                      “心事——”宛容玉帛声音拖得很长,“我本打算,永不对人说起这件事。但是我若死了,岂非谁也忘却了她?”他轻轻地道,“我想,灭璇玑教,大抵三两个月后便可开始,一年之内,可定大局。我若在此间死了,你们告诉我爹我娘,在宛容家媳的牌位上,莫要忘了她的名字。”
                      常宝纹听得毛骨悚然。
                      “她叫钟无射。”宛容玉帛自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缠丝的香囊,解开丝带,取出一张薄纸。
                      那一幅画,画中人依旧巧笑嫣然,风流婉转。
                      “她一定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子,值得大哥——”常宝纹黯然叹息。
                      “她既不温柔又不可人,她是个妖媚成性花花绿绿的女人,就像翠羽楼的头牌红倌。”宛容玉帛冷冷地道。
                      常宝纹一呆,她年纪不大,但也知道翠羽楼是京城最大的妓院。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男人形容他心爱的女人会把她形容成一个“红倌”?
                      “可是你爱她,不是么?”段青衣问。
                      宛容玉帛不答,只是淡淡地道:“我只认识她十六天。”
                      “十六天?”常宝纹迷惑不解。
                      “可能,过去曾是一对爱侣,但有一回不知为何身受重伤之后,我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所以自她救我清醒到她死,我只认识她十六天。”宛容玉帛并没有回避这个“死”字,“她也并不怎么讨人喜欢,妖妖艳艳,脾气恶劣,还喜怒无常。”


                      IP属地:福建69楼2014-07-03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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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那里自言自语,宛容玉帛自后面揽住无射的腰,和她一同向岑夫子鞠了个躬,“夫子用情极深,四十年不渝,我和无射本应该敬你的。”
                        他的话总有令人相信的力量,岑夫子呆了一呆,看了无射一眼,眼角有些湿。他行走江湖四十年,很少有人尊敬过他,因为他太爱财,人人虽觉他医术了得,却都瞧他不起。为了掩饰他要哭的丑样,岑夫子用他变调的声音,叫道,“咱们治伤!治伤!”
                        宛容玉帛的伤倒没有岑夫子说的夸张,他只是新伤初愈,牵动旧伤,只要日后不要再伤上加伤,就必然无事,吃了岑夫子的药,休养了那么十来天,也就无事了。
                        十来天过去,宛容玉帛和无射也要回宛容家。岑夫子反倒有些舍不得,他一辈子没有朋友,好不容易遇见了两个谈得来的小辈,却匆匆又要分离。
                        “狐媚子,这小子家如果容不下你,你来金银山庄住,反正这钱原是你的。”岑夫子和无射话别,老脸苦苦的。
                        无射嫣然一笑,风姿娇媚慵懒,“容不下我?夫子,我是这样好欺负的么?不过我承你的情,日后一定来你金银山庄坐坐,看你坐吃山空成什么样子。”
                        “呸呸呸!你就没几句好话!”岑夫子又开始瞪眼睛。
                        另一边,岑夫人向宛容玉帛微微一笑,“公子姑娘好走。”她仍是那柔倦的意态,斯文有礼。
                        宛容玉帛自是笑得眉眼弯弯,拱手为礼,“夫子夫人保重,我们走了。”
                        无射一掠风中的散发,拉了宛容玉帛上马,对着岑夫人流流落落斜看了一眼,抿嘴而笑,“不要假斯文了,难道还要念一句‘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么?岑夫人,就此别过了。”她一提马缰,当先而去,马上风起,衣袂俱飘。
                        宛容玉帛随后而去,他看到岑夫人眼中有一丝惊讶之意。无射随口念江淹《古别离》,看来这位夫人受惊不轻,她只怕也当无射是只会矫揉造作的市侩女子,结果无射临行这一句,却是将了她的军!他对着岑夫人一笑,无射本就是一肚子鬼肚肠的妖精,你看她不起,必是自己吃亏。
                        岑夫人站在岑夫子身后,惊讶之色渐褪,对宛容玉帛报以一笑,这一笑可就不是平日斯文的笑,笑中有了些许赞赏之意。
                        宛容玉帛策马而去,心中意气风发,这样一个女子,如何不令他为之骄傲?她是不同的,她多变,她聪明,她和其他所有的女子都不同,她就是她自己!
                        他策马,追着他前面灵动飘忽的女子,他不会变,但他决定要追,她便一定逃不了。


                        IP属地:福建78楼2014-07-03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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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陵岳秋晴,武当第四代弟子,籍籍无名,有妻如此不能不说是件很奇怪的事。
                          秦筝一双明眸眨也不眨的盯着她。
                          季无诗却很仔细的看着秦倦。
                          秦倦只看着那具在石灰中放得灰白的尸体。
                          他看了很久。
                          肖飞淡淡的道,“你该休息了。”
                          秦倦充耳不闻,仍然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具尸体。
                          那是一具很普通的尸体,被一剑穿心而死,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秦倦看了很久。
                          肖飞眉头一皱,沉声道:“你——”
                          “你有没有觉得,这伤痕很奇怪?”秦倦缓缓的问,打断了他的话。
                          “一剑穿心之伤,任何门派的剑法,都有这白虹贯日一式。”肖飞淡淡的道,“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我不是说武功。”秦倦眼眸微闭,“你看到翡翠了吗?”
                          肖飞微微一怔,翡翠?他凝目往棺材里看去,尸体的胸前挂着一块翡翠,死者是个年老女子,那是死者的玉佩,佩身上——一道清晰的划痕,划痕之下便是胸口的剑痕。“伤痕?”他低声道。
                          “不错。”秦倦的语调低幽,“这剑伤无论是谁都能刺上一剑,但要在翡翠上击出伤痕,无论是什么剑都做不到。”他慢慢的说,“你我都清楚,翡翠极硬,能在上面划出伤痕的东西少之又少,此人因为胸前玉佩挡了一下,这一剑穿心才没有把他刺个对穿,不过一样是死了。”
                          季无诗闻言凝视着那玉佩,“这并非好玉。”
                          “并非好玉,却是翡翠。”秦倦低低的道,他顿了一顿,“而且……若非家财万贯,也是有家传之宝。”
                          “愿闻其详。”季无诗缓缓的说。
                          “世上能在翡翠上划出伤痕的东西,不过三数种。”秦倦幽冷的道,缓缓闭上了眼睛,“肖楼主,拿小月匕。”
                          肖飞手腕一翻,自袖底翻出一柄极短的匕首,奇异的是那匕首全身透明,一头橙黄、一头碧绿,十分清澈好看。他一拔出手,麻利的在死者翡翠上划了一下,匕身划过,翡翠丝毫无损。
                          “这翡翠硬逾碧玺。”秦倦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能在其上划出伤痕的东西,不过黄玉、勒子、红蓝宝石、猫眼、祖母绿和钻石六种,翡翠被伤,死者伤口却是剑痕,难道世上有人以这六种之一做剑,岂有如此昂贵之剑?”顿了一顿,他又淡淡的道,“就算有人有心造剑,材质也是不足。”
                          “难道不可能是剑尖镶上宝石……”季无诗忍不住插言。
                          秦倦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慢慢的说,“剑尖镶上宝石岂非很是奇怪?岳夫人,有件东西比宝石刃剑或者剑尖宝石更平常……”
                          “什么?”秦筝也忍不住脱口问。
                          “剑鞘。”秦倦淡淡的说,“杀人的不是剑刃,是剑鞘,镶了珠宝的剑鞘。”
                          季无诗怔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笑,“是我糊涂。”
                          “能在剑鞘上镶上这六种珠宝之一的人,若非家财万贯,也是有家传之宝,在江陵一地,应该不难寻访。”秦倦低低的说,“再说夫人所画的这张图……”
                          季无诗画的江陵县尉死亡之图,江陵县尉也是这边一剑穿心,仰面躺倒在房里。胸口上干脆清楚的一个剑痕,连血也没溅出多少,模样和棺材里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肖飞眼瞳微微一动,“季姑娘,死者四人,人人都是这副模样?”
                          季无诗颔首,“不错。”
                          肖飞冷冷的道,“那凶手既然能以剑鞘杀人,又能分毫不差刺中人檀中重穴,武功不弱。”
                          秦倦缓缓的说,“既然武功不弱,何以会刺中玉佩?”
                          肖飞脸色微白,嘿了一声,“除非他经验不足,或者这死者亦是武林中人。”
                          “岳夫人,这位死者,是谁?”秦倦低低的问。
                          “是江陵府的青楼老鸨。”季无诗眉头微蹙,“从来不知她是否身怀武功。”
                          “要明真相,看来定要到江陵走走。”秦倦淡淡一笑,“肖楼主,备车了。”
                          肖飞一怔,秦筝怒目尚未向他瞪过来,季无诗已经截口说,“七公子能指点杀人之物可能是剑鞘,已助无诗多矣,要下江陵车马劳顿,无诗不敢、请回。”
                          她一双眼睛清澈的看着秦倦,“只要寻不到那剑鞘,官府就不能判秋晴杀人之罪,无诗相求之事已经……”
                          “岳夫人。”秦倦淡然道,“你是想要我去、还是不想我去?”
                          季无诗真的怔住了。
                          “不许去!”秦筝厉声说,“你身子稍微好了一点便要胡闹,江陵远在千里之外,你——”
                          秦倦充耳不闻,只淡淡的看着季无诗。
                          “你是想要我去、还是不想我去?”
                          季无诗突然从那张微微苍白的脸颊上看到了力量,那双眼睛充满了坚强有力的东西,他的人那么荏弱,身体里却有比钢铁更坚定的东西在涌动,那是“义”!
                          知不可为而义当所为者为之!
                          她听过这句话,但从来没有见过!
                          突然之间浑身的血液热了起来,她的血液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热过,平静的一笑,“我想要你去。”
                          “碰”的一声秦筝拍案而起,秦倦却缓缓闭上眼睛,“筝,收拾行囊,去江陵。”
                          肖飞眉头微蹙,他答应季无诗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此事会变得如此复杂,“季姑娘。”
                          “七公子的病体,无诗必当尽心尽力。”季无诗微微一笑,“绝无二话。”
                          到江陵的时候,第五件命案已在江陵传得沸沸扬扬。
                          第五件命案,是岳秋晴自杀狱中。
                          江陵人都说他畏罪自杀。
                          得知消息的那一夜,季无诗什么也没说,在秦倦的马车外静静站了一夜。


                          IP属地:福建89楼2014-07-03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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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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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3 14:4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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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可以弄个txt方便下载收藏吗?
                              想当年怎看这个系列还是02,03年,口袋书,很怀念!


                              IP属地:广东来自手机贴吧93楼2014-07-09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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