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的希望萌生在春天钻石般的阳光里,萌生在露水喘息的草坪上。她半躺在躺椅上读着书,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手变得犹疑而忐忑,每当她想到她的身体中有另一股生命的暗流在涌动,她的思想就开始搏动,快乐就在其中颤抖。
晚餐是由诺拉准备的,一份火腿一份沙拉,汤有很重的鱼腥味,盘底像是有鱼儿的坟墓,但实际上整锅汤里根本没有什么鱼肉,只有一些土豆和黄油(做饭这点上她们是很相似的)。
诺拉的年龄比罗莎还小,在斯科特去美/国的这段时间,她们与其说是主仆不如像两个过家家的小女孩。斯科特的渡轮下午就靠岸了,两周前他前往美/国处理了有关资产评估和遗产分配的事情,悼唁了一生快乐的尼肯舅舅,披着咸湿的海风穿越大/西/洋,回到土豆和黄油的身边(有时候还有司康饼和洋葱哩!)。
罗莎在阳台上等待,她裹着紫色的羊毛毯,下意识地抚摸着那个神奇的部位,她仿佛能感受到只有戒指那么小的心跳在她年轻的手指旁跳动,向未来的快乐输送着和她一样的血液。
倘若它足够美丽,她愿意瞳孔永远失去灿烂的光芒。它能够快乐,她愿意余生都在泪水里漂泊。罗莎终生拥有的爱正在这片朦胧的原野里孕育,透过她瘦弱的肚皮,纤细的手掌,柯克兰涌动的血脉也在那里艰难地延续。
罗莎眯着绿色的眼睛,看着疾驰的车轮和缓缓散步的人们,端详着傍晚正在沉淀的情绪渐渐变得甜蜜。她看见远方的卡车从日落的地方驶来,覆盖着一层啤酒香气的颜色,越来越近。当暮色完全蚕食了金色的光芒,卡车停在了罗莎的门前,她笑着向那里招手,并没有起身迎接他。这时诺拉听见卡车发出了大象的叹息,于是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和他一起拿行李。斯科特跑过来吻了罗莎,干燥的嘴唇碰起来好像干枯的麦茬。
“你还好吗?亲爱的?”他摸着罗莎瘦弱的肩膀,又低头看了看她左手抚摸着的那个地方,“他呢?他也好吗?”
“好极了!”
斯科特把一个男孩叫过来——他正拽着诺拉的裙子。那个小家伙长着受惊的牡鹿一样的蓝色双眼,穿着有点像小姑娘的睡袍,长得像个丹麦的小王子(不过罗莎和斯科特都讨厌丹麦),很让人喜欢。
斯科特抿抿他干燥的嘴唇,“嗨亲爱的,这是尼肯的儿子。”他有些尴尬,“他的遗嘱是这么写的,把阿尔弗雷德.F.琼斯交给我们抚养。”
罗莎看了看这个小男孩,又看了看斯科特,他的眼睛看着别处,舌头舔着嘴唇,“挺可爱的孩子,数学不错身体健壮……”,他说。而实际上罗莎的心里并没有任何波澜,厌恶或者喜爱,就像在草坪上看见一只迷路的小猫。“你好,阿尔弗雷德。”她握住他的小手,“我叫罗莎。”
黄昏很快过去,接下来就都是平淡的可以唱出歌的时间。罗莎和斯科特泡了很多的茶,他们把春风沉醉的夜晚关在屋外,兴奋的讨论着那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国度。但当斯科特谈起可亲的尼肯舅舅,他甚至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他们不一定明白,不过尼肯舅舅一定很明白,逝去的人已经安眠在旧日,而生活还在一刻不停地向前。
“你知道布/鲁/克/林吗?”斯科特问罗莎,“那儿的姑娘非常漂亮,哝,她们穿的又简单又好看,我是说真的,罗莎。”
“像巴/伐/利/亚连衣裙吗?”
“不,”斯科特皱着眉头使劲摇头,他掐灭了香烟,“我说不出来,就像你说的古董,她们像一群蝴蝶。”
“是翅膀的人?”
“翅膀的人!”他兴奋地又点燃一支香烟,“啊,翅膀的罗莎怎么样?”
“这可真傻!”
这对年轻的夫妻第一次这样谈话,他们聊了一整夜,更像是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孩(本来就是)。罗莎又情不自禁摸着她的小腹,她希望她的公主叫苏茜,她的小骑士叫乔治,但斯科特希望男孩的名字和他一样。“斯科特和斯科特?讨厌鬼有一个就够了!”罗莎觉得乔治就是最好的名字,否则就是李。而苏茜就得是苏茜,并且不可以叫她苏或者苏丽之类的(多俗气!)。她琢磨不透她的丈夫,偶尔暴躁的像只发疯的公鹿,有时候甚至连天塌了都能熟视无睹。“我希望我们的孩子是个温顺的小家伙,说真的,科蒂,千万不要像你一样吵吵闹闹。”
“他妈的温顺?”斯科特的确快要发疯了,“你为什么不养一只咩咩乱叫的羊?”
在他们快疲倦的时候,诺拉下楼拿了一次信纸,点心吃完了,茶已经凉了。诺拉也睡不着,于是在这个百灵鸟啼叫的夜晚她要给她瑞/士的兄弟写信——那里没有“翅膀的人”,都是齿轮转动着生命的人。
在罗莎听见斯科特轻轻震颤的鼾声时,东方的天空渗出了冬夜里煤油灯一样惨淡的微茫。她也渐渐有了困意,斑斓的思考很快褪去。清晨的圣歌在天使的耳畔呢喃时,罗莎梦见了潮汐一样的星辰,梦见了回荡在童年时代的海浪般的竖琴。她梦见了自己最初的生活,在模糊和摇摆中看到了不朽的愉悦,那里有她度量命运的准则,她终生追寻的意志,她要看到永恒了。但慢慢地,沉重的睡眠彻底覆盖了躁动,于是她也就不再追逐了。
多年以后,当罗莎再回忆起这段飞蛾般的日子,她的快乐早已成为寸草不生的荒漠。年轻的小妈妈一心一意用爱意哺育着那个还未见过美丽的小天使,模拟着母亲复杂的心思,甚至担忧苏茜出嫁时她的心会碎,害怕乔治和朋友们打打闹闹会弄伤膝盖和胳膊。“快长大吧,宝贝儿。”罗莎摸着她有点圆起来的肚子,其实她也是个要长大的宝贝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