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六月的太阳虽然不大，却也烈得很，太子殿下以书盖脸，翻了个身，睡得香甜。
而他身旁，贺清流着汗，模仿着太子的笔迹，为他纂写先生今日布置的功课。
所以这样的太子怎么能成一个好皇帝呢？贺清愤愤地想。
小半个时辰后，太子殿下估计睡饱了，微掀书页，带着睡醒后的慵懒问她：“写完啦？”
少年清俊的脸上布满汗渍，他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声：“今日宣国来访，父皇令我写篇文章，就只好拜托给阿清你了。”
那一日，是顾逐澜第一次见休宁。
宴会上丝竹声声觥筹交错，贺清因为没有收到邀请，只能在偏殿为太子殿下抄写书籍。
据说今日会有宣国的公主来商讨联姻，贺清倒是不担心这个，她担心的是，顾逐澜那篇文章，是否能过关。纵然上场前，她逼着太子念了十几遍，仍不放心，若是到时出了差错，那可不得了。
顾逐澜笑嘻嘻地朝她挥手：“哪能啊？本宫可是天纵奇才。”
贺清噗嗤一声笑了。
宴会过半的时候，贺清的任务也完成了一半，太子殿下便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他仿佛献宝一般，将手绢展开，手绢中放着几块玉白色的糕点。
“吃吧吃吧，这可是宣国进贡的东西，我一块没吃，都给你带来了。”顾逐澜得意地瞧她。
贺清捏着糕点，蹙着眉，好半晌才问：“你就为了这个，从宴会上跑出来了？”
顾逐澜干咳几声，在贺清恼怒之前，略有羞涩地问她：“能不能跟我走一趟？”
在她还未反应的时候，任性妄为的太子殿下便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跑。
夜色寒寒，浮光掠影，远处丝竹声声，近处却只有拉着她的少年和晚风。
后来很多年后，时光已经过去很远了，远到贺清坐上了一品丞相的位置的时候，她还是记得那一夜的情形，直到——
顾逐澜终于停了下来，他弯下腰，示意贺清拨开枝叶，密密匝匝的枝叶后，竟然是一座偏殿。贺清认出来这宫殿离顾逐澜的东宫不远。
这里常年无人居住，而此时，却是人声砸砸，灯火明亮，他们猫着腰凑过去，攀着窗户往里看，只见鹅黄色衣裳的少女坐在桌前极认真地写些什么。
灯火暖意，映得少女原本清冷的眉目也带了几分柔和。
贺清转过头，见到太子的眼眸里，三分痴慕。
她心中计较，无意中踢到墙边的瓦罐，便听得有粗粝的女声问道：“谁？”
二人皆被吓一跳，顾逐澜反应快，拉起她的手就跑，直直跑到东宫才停下来喘气。
“阿清，你知道吗？我觉得我见过休宁。”少年太子倚在墙边，眉目间皆是欣喜，“休宁就是大宣的公主。我好不容易才知道她的住处。”
“阿清，我日日盼望有这样一个姑娘，渴望得到一个喜欢的姑娘做皇后。”顾逐澜的眼眸中闪动着欢快，“你觉得休宁怎么样？”
可是他没注意到的，是贺清暗下去的眸子。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正视对他的感情，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咽下嘴边的话，没有告诉他她的心思。咽得满嘴苦涩，腹中绞痛。
她只是很沉静地低下头，无悲无喜：“殿下喜欢就好。”
后来她再次进宫的时候，带来了顾逐澜想要的小玩意，那是街市上的手编蚂蚱，她寻了很久才找到他想要的，才走到东宫，小宫女便歉意地告诉她，太子殿下和休宁公主放纸鸢去了。
贺清想了一会儿，将蚂蚱递给小宫女，拜托她等顾逐澜回来时交给他。
可是贺清不知道的是，她的蚂蚱没有敌过休宁的纸鸢，直到很久，顾逐澜都不曾记得，贺清这个姑娘，有送过他一只蚂蚱。
那一日，他只记得休宁的纸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