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姑娘

　　杨大雪认为自己最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天。他的短发可以在这种高温中根根直立，在不必戴帽破坏头型的同时也不用在冬天像个乌龟那样缩头缩脑。 
　　他不喜欢乌龟这个词，他的老婆——应该说是前任老婆——已经消失4年了，所以即使他很不在乎这件事情，也不喜欢乌龟王八之类的词语在眼前飘来飘去。不过令他自己也很感到奇怪的是，他并不排斥绿色，比如现在的这件绿的T恤他就很喜欢，还有那身穿制服。 
　　做为一个人民警察，杨大雪十分钟爱自己身上的这身制服，所以就算像现在这样端着一碗廉价的冰淇淋在大街上行走的假期，他也会无意识的怀念工作时的那身皮，有种天然的优越感。警察是很帅的，他这样认为，就算是像电视上那个被球迷打成植物人的法国警察也一样，十分的帅。 
　　杨大雪吃光了手中的冰淇淋，抬头和太阳对视了一眼，然后挑衅似的摘下太阳眼镜。应该说他的脸还算清纯类的男人，那可是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跟发达国家的半大老头子跑了也没能改变的清纯。所以他并不在乎自己有可能二婚的处境，反正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符号，家庭的一种元素而已。 
　　不过今天他的这种好日子快到头了。总队没有留给他这个球迷思考罗纳尔多为什么决赛跑不动的问题的时间，便粗暴的剥夺了他剩下的假期。小事也得有人办，办不完的事也得有人办，比如一个小时后的那场例行的调查。 
　　说它是例行，是因为案子似乎已经很清楚了：一个人杀了另外一个人而已。这是对他例行公事的一面。另一面是，不管谁杀了谁，在这件案子里，他没办法让凶手认罪伏法。并不是杀人的人有什么手眼通天的本领，而是他根本没办法去让犯罪的人接受惩罚，因为法律说，要保护他，保护那个罪犯。 
　　想到这种不公平的事情，杨大雪的拳头总会攥得紧紧的，仿佛拳台上的刘易斯或者霍利菲尔德，想把那个对手打得再也起不来，哪怕十秒也好。不过他攥了攥也就放下了，就算他在嫉恶如仇十倍她也没法出手，那只是个孩子。 
 　　“罪犯是个孩子。” 
　　杨大雪不停的在嘴里面重复嘟囔这句领导话曾经纠正了他多少次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但他知道这并不重要，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是对的。在无比公平的法律面前，怎么做似乎都有天平在下沉。

　　“那这么说来，你对上次自己说过的话还有什么意见没有？”杨大雪干脆把想问的问题全部抛开，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问什么，得到的回答基本都是一样的。 
　　果然，杜非非随口一句“没有”，终结了杨大雪今天想要得出什么证明的努力。 
　　随后，杨大雪没有说话，他看着杜非非，一直盯着他。 
　　杨大雪不是没和这种连十四岁都不到的、无法适用刑法的问题少年打过交道。以他的经验，这种少年来了警局一般都只有两种情况，或像个考试失手的优等生一样一直战栗寒怕，任何语言也组织不起来，或像个上了大舞台的三流歌手，把自己当作警局里的明星。而像杜非非这样，感觉上和平时生活中没有什么两样的未成年犯罪者，杨大雪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 
　　杨大雪合上眼前的文件夹，换了一种口气，对那律师说：“其实我也明白让我来的目的，咱们只是例行，具体怎么处理还得有专门的未成年专家来办。” 
　　那律师推推眼镜，说道：“公事公办。” 
　　然后狡狤的微笑着，眼睛在眼镜后面直射着杨大雪。 
　　遗憾的是，杨大雪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他明白自己在这个案件中的地位，但他不明白自己能起做大作用。 
　　“14岁以下不适用量刑。”杨大雪微笑道，“我是警察，不是法盲。” 
　　“是吗。”那律师笑着说道，“您觉得最后会怎么处理呢？我很想听听警察方面是怎么看的。” 
　　“有法官处理，还是专门的少年专题的法官。我的任务是把事实告诉他。” 
　　“告诉了以后呢？他不可能被送去少看所劳教的。” 
　　“对不起，我不管这些。我只管调查真相。” 
　　杨大雪觉得此时自己更像个罪犯，接受着调查。他很想发做，但他感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杜非非对他们的谈话无动于衷。这让杨大雪感到惊奇。本来他想说句类似“就算不判刑，也要付出代价”这样的话恐吓一下眼前的这位高傲少年。但他发现这少年并非高傲，而是真的不感兴趣。 
　　用刀捅死了人，却对自己将来的处境不关心的人，杨大雪也没有见到过，连听也没听说过，无论多大年龄。 
　　什么样的人可以对自己的未来毫不在意？他不在意的根源是什么？一个对自己未来都不在意的孩子，为什么会去举刀杀人呢？ 
　　杨大雪抱着三个疑问，点燃了自己调查的欲望。 
　　他告诉自己，他对杜非非这个孩子感兴趣。

　　“到最后什么也实质性的东西也没得到。”杨大雪坐在麦当劳里，浅啜着冰咖啡，向对面的女子说道。 
　　“然后呢？你就认怂了？” 
　　那女子嗓音高亢，而且不吝用粗鄙的言辞。今年流行的宽大茶色墨镜挡住了她大半个脸，根据她的短发来看，她的性格偏向于中性化。 
　　“首次策马出征就输啦？看来你只能对我们这种弱女子下手。”那女子紧接着说道，“对吗？警察先生。” 
　　杨大雪不理会她，端着冰咖啡反来复去的看：“你说这麦当劳这么贵，怎么还挺受欢迎呢？你看都下午２点多了，座位都还是满的。” 
　　“你仔细看看，都是小孩子。成年人谁来这种地方啊！”那女子不屑的说。 
　　“就因为是小孩儿所以就可以乱花钱吗？” 
　　“错！不是小孩子乱花钱，是当父母的乱花钱。” 
　　“小孩儿想乱花钱父母就花钱，小孩儿想杀人父母就去杀人吗？”杨大雪使劲的摇着杯子里所剩无几的冰块，发出“哗哗”的声响。 
　　“是不是当刑警的都像你这么变态？是不是你们面对的阴暗面太多了，所以脑子里存了那么多类似于屁的气体？” 
　　“废话！因为是小孩儿犯法，所以就可以不用惩罚吗？”杨大雪忿忿的说，“你没看见那个ＳＢ律师，嚣张的跟犯法的人是我一样！” 
　　“作为一个记者，我提醒你请注意言辞。” 
　　“哦，我说ＳＢ。”杨大雪顿了顿，“不过他真的是个ＳＢ！” 
　　“不，那个律师是ＳＢ还是像ＳＢ还是装成ＳＢ，这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请不要在公共场合说小孩子犯法这种事情。对于１４岁以下的未成年人犯罪，法律是要有保护的。”那女子不慌不忙地说道。 
　　“法律保护罪犯？我看不是我脑子里有屁，是立法的那些人脑子里有屁！” 
　　“杨大雪先生，不管他们脑子里有没有屁，立法的是他们而不是你。再说，这个问题是很复杂的问题，并不是你我能讨论出来什么结果的。法律有它严肃的一面，也有它有人情味意义的一面，你是警察，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闻嘉小姐，我都明白，要不那个ＳＢ律师早让我揍成未成年人了！我就是有时候想不通问什么全世界都在保护未成年人的罪犯。” 
　　“受保护的不是罪犯，而是孩子。”那被称作闻嘉的女子摘下墨镜，恶狠狠的对杨大雪说，“我也不叫闻嘉，我叫周闻嘉！” 
　　“好好，周闻嘉，周闻嘉。可是你叫周丽啊……”杨大雪小声地嘀咕着。 
　　“古人的字是用来表示尊敬的，名是长辈才能叫的，你还不到资格。” 
　　“那我叫你闻嘉不是挺好吗？” 
　　“放屁，你叫得那么亲谁追我！” 
　　“可别人都叫你周丽啊……” 
　　“你只有一个选择，周闻嘉。” 
　　那女子把手中的饮料杯举在杨大雪头顶上，颤抖的哆嗦着，那冰块的“哗哗”声在杨大雪听来不似刚才自己杯中的那么悦耳。 
　　“好，周闻嘉，就这么决定了！”杨大雪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嗯。”周闻嘉收回饮料杯，继续说道，“那接下来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杨大雪不解的问道。 
　　“案子啊，你要怎么调查？” 
　　“你觉得呢？”杨大雪坏坏的笑着。 
　　“我的想法和你是一致的，不然你也不会叫我出来了。” 
　　“说说看，自信的小姐。” 
　　“受害人。” 
　　周闻嘉吐出这三个字，举起杯等待杨大雪的回应。 
　　杨大雪叹了口气，端起冰咖啡，和周闻嘉手里的雪碧轻轻的碰了下杯。 
　　“ｒｉｇｈｔ！”

１０到１４楼请删掉，重复�

　　这是个不大的独单。杨大雪对发黄的老式壁纸和泛白的贴纸地板不感兴趣，于是便翘起脚，任凭椅子吱吱作响。 
　　少女早已坐在桌子旁边读起书，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杨大雪晃着脚，伸过头凑近看少女手里的书。 
　　“安徒生啊！”杨大雪发出一声既无奈又遗憾的声音。 
　　少女稍稍抬起头，撇着眼角看着他，说：“安徒生怎么了？” 
　　“没什么，挺有意思的，呵呵。”杨大雪干笑着，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口中所谓的“有意思”。 
　　“原来你也看过安徒生啊！”少女扬了扬手中的书，故意把“看过”两个字说得特别响。 
　　“看过，我整本都看过，安徒生的好童话很多。” 
　　少女顿了一下，放下书，问道：“警察叔叔，那你说安徒生那些童话好呢？” 
　　杨大雪一愣，随即挠了挠头，划拉着不长的短发，说道：“很多都不错的，太多了，比如海的女儿啦，皇帝的新衣啦，丑小鸭啦，都挺好的。灰姑娘……哦，灰姑娘不是安徒生的，不是，对吧……” 
　　杨大雪决定不再卖弄，虽然他确实看过，但是天生他就不是个学文科的料，对于中国字的书，他从来都是看得多记住得少。 
　　“灰姑娘当然不是了。呵呵。”少女微笑着，虽然那笑容在杨大雪看来是奸笑。不过纵使是奸笑，他也觉得要比某些人的微笑要好看得多。 
　　“哦对了！”杨大雪像想起什么似的匆忙说道：“你认为买火柴的小女孩怎么样？我觉得这个是最好的。” 
　　少女继续微笑着，扬起眉毛：“都很不错啊，照这么来说，坚定的锡兵、拇指姑娘和夜莺也大概跟你所说的那几种差不多，都挺好。不过，还不是最好的童话。” 
　　“那最好的是什么？”杨大雪问。 
　　“你读过《安徒生童话选》吗”少女反问道。 
　　“嗯……读过啊，不过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上学时候看的吧。嗯，上学的时候总看，听喜欢看的。” 
　　杨大雪这番接近于语无伦次话似乎没有得到少女的同情，少女摇摇头，接着说道：“你也许看过，不爱看；或者是根本就没看过那篇，你只看最有名的几篇。” 
　　“不管是哪一种吧，”少女接着说道，“你都不可能会和我认为的一样。” 
　　“那你觉得哪个最好？” 
　　少女突然收起微笑：“对了，警察叔叔，您来是为了我哥哥的事吧？” 
　　这个问句让杨大雪无法不应答。 
　　“就是了解一些事情，等你母亲回来我一起问些东西，对了，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杨大雪看了看手表，八点钟，倒是还不算晚。 
　　“八点了……”少女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木头钟，想了想说，“应该就这几分钟就该回来了吧。” 
　　“哦……好……”杨大雪点着头应和着。 
　　“她每天都差不多这点儿回来。”少女自言自语道，“她去广场跳舞了，有固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