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的生死场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征战,反而盈满了长鬤大汉不轻易出口的思念的沧桑味道,以及烈酒和美人那凄艳而寂寞的身影。却不知这人影横月处,可有扁舟一叶,送来远方妆楼上那缱绻的吟唱和温柔的盼望?那该是怎样真挚的祈盼,又该是怎样幽婉的悲伤?
这样的夜晚,是很适合大醉一场的。
只可惜行遍天涯,最终却还是无人能与我同醉。
“你居然敢走神?”他凑近我,伸出手抬起还在流血的下颚,语气是戏虐且随意的。然而那眼神我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分明是无情而冰冷的猎人之眼。
我只由衷的希望那倒霉的猎物不是我。
“臣不敢。”我垂下眼睑,恭谨的答道。虽然我对他这个轻佻的动作厌恶至极,但眼下我还是什麽都不能说。
“不敢?”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笑了,只不过笑的相当假。“还有什麽是你不敢的?嗯?”他轻轻靠近我颈边,以呢喃的声度缓缓说道。
而与此同时,他一只手扶上了我的腰,这表面上看起来或许是一种暧昧的姿态,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的轻巧一折,我就好像听见了我背后某处骨头碎裂的声音。
我被那突如其来的疼痛感紧紧摄住了心神,我咬紧唇,尽量不逸出一声低呼。
他仍是微笑着,犹如恶魔一般继续在我耳畔低语:“身为军师却在重要会议上迟到,又拒绝了国老的开脱,难道说你是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个你,而迁怒一个三朝元老?多可笑。再加上一条冒犯王妃的罪状,我发你六十军鞭是当得起了吧?”他啰嗦完这一大堆话后,我反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不过是皮肉之苦而己,大概还能保住条命。因为我暂时还不能死。我真想对他说句谢主隆恩,只不过一想到那样做的后果,我这个不得不为自己的命菁打细算的凡人还是忍住了。
虽然我身上的伤仍然在一阵一阵的痛,但我还是很轻松地笑了,“王爷若是觉得臣该罚,就请随王爷的意,臣决无怨言。不过在行刑之前,臣还有话要说。”
“什麽话?”他饶有兴趣的挑眉问道。
“ 日间我听闻王爷与众位大人商议的计划雏形是打算利用狼牙谷这片险地引敌军出战,以奇袭之计避开敌众我寡的劣势,但是首先我们并没有那样善于山地做战的骑兵,虽然龙战团或许可以胜任,但是我曾仔细研究过这里的山势,并不只是山路曲折,而且时有沼泽遍布。恕臣直言,我不认为以这样大的代价出动龙骑兵可行,而且有一点您和各位大人可能不知道,据我安插在秦的眼线来报,秦方面只等您采取此计,再利用他们对这片地的熟悉来个将计就计。
“这实在是个险着,而且如果真的先奇袭再包抄,第一我们没有那样的兵力和条件,第二我们会被对方反袭也说不定。臣建议先派少部分兵力来个计中计,借对方的圈套以行东风之便。让这群将士换上龙骑兵的服装,龙骑团是他们的重点阡灭对象,以此引出敌军主力,若他们有所顾虑,臣到时还有一计。必定手到擒来,谷中有一片平地是我今日偶然发现的,可以令这一队步兵将敌引至此地,令一队人马埋伏,秦国的主力重点在于骑兵和海战,一旦在平原交锋,他们就绝不是我们菁锐的步兵的对手。再加上城中被我们围困已久,只怕他们早已无久战之力,多则多矣,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了。
“而此刻我军可以趁虚而入,一举拿下秦国都城。臣自有办法令他们士气低迷。这一役是自嘉峪元年以来,三代燕王征秦大计的最后一步了,万望您三思而后行。”
一口气洋洋洒洒说完,我只觉眼冒金星。
他却是脸色深沉,令人不敢揣测。半晌他才终于负手笑道:“好,真是好。真不愧是父王选中的人,军师此计,我允了。”
长长吁出一口气,幸好我没看错他。他有野心和抱负,并且这志向,只怕还无人能阻。然而不管这天下会怎样翻天覆地,我只求尚能苟活至找到那人的一日而己。
不过,或许我这一生,真能在他身上看到最远的天和最深的海也说不定。
那桀骜不驯的广袤眼神,蔓延开就如同最广阔的风景,会淹没全天下罢。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他却又俯下身,这次是紧紧地抓起我的下鄂,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然而这等妙计却错过了最需要它的时间。军师你若是挨完六十军鞭之后还有菁力的话,就再来一趟。也好让本王听听你还有什么锦囊妙计。”说罢他一拂袖,把我狠狠摔在了地上。
“来人,带走!”他一声令下,我便如此狼狈不堪地被绑了出去。
我只能暗自苦笑,如果他是为了我没有求饶而发怒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不够了解我。不过我也不否认我确实是存心想要戏弄他一下。
帐内红烛燃起的是一帘风月,连那夜空中徘徊的血色,都染上了一层旖旎的忧伤。
然而我却是真的很累了
所以这风景,我真的是无心欣赏。
所谓刑房,其实就在大营的东北角,传说中的鬼门所在之处。
不过事实上,多数时候那里还真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所以放在东北角也很合理。
记得我上次去刑房的时候,还是为了审那个准备叛逃的秦国jian细。他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上面的人都打算放弃了。幸好被我拦了下来,自此被我劝降后,他就成为了我燕国最优秀的双面间谍。
后来有很多人都很想知道我是怎么劝下来他的,我却只是笑而不答。
其实答案很简单,不过也很致命。因为我们都是同一族的亡国奴。
我们都是天朝直系的皇族,只不过都隐姓埋名,为虎作伥已久。然而我们却都只凭着一个消逝已久的名字和一条潜藏在身体最深处的血脉就那样相信了彼此。我们在用仅存的胆量来下赌注,赌,是身首异处,万劫不复还是,相安无事,各为其主。
我也通过这个化名戈铭的沉默寡言的家伙认识了那个狡猾的纵横帮盟主,要说帮忙,他倒是偶尔也能帮点儿小忙,只不过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再加上掌管着一支神出鬼没数量可观的骷髅军,他还是故意给我添乱的时候要多些。
我就这麽胡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已到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奇怪的是,我没有丝毫的恐惧感。
刑房压抑惨淡的光线中,不时可以听到廊间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呼声,再加上破旧不堪的墙上陈列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刑具,吓得押我来的那两个新兵脸上早已是一片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