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以这荷花为题?”
“随你。”
“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
他吟罢,却不禁红了面。也不知刚才为何说什么此花此叶常相应,却忘了避讳方才的玩笑。
杜牧倒是没什么,笑了起来“惟有绿荷红菡萏,义山你还……”他深深的一喘气,却惊了李商隐。
这话于他自己看,确是狂妄了些。
“我怎么?……”他心虚问他。
“坦诚啊!”杜牧狠狠一拍桥栏,笑的眼泪的流了出来。
“真不客气……”他低声笑道“牧之也做首诗来吧?”
谁料杜牧邪邪一笑“今天就算了,等以后什么时候做完,给你送去!”
“啊?多久以后?”李商隐问道。
“这……反正你不必管了!你信我为人,我何时骗你?大不了时间长了,多给你几首便好!你也不亏!”
他忽然转向一边的烟火。
“看那边……”
他手指一片璀璨。
烟火喷上天空,瞬间寂灭。
……
很多年过去之后,李商隐觉得自己那时感觉是对的。
他再也没有吃过那家的米线,也没有听过那样喧闹却让他无比留恋的声音。
他们终是没有再见——自从他娶了王家的女子,他便视他如无物。
记忆本就是一场遗忘,然后记得新的事物,理应是这样的。就如他再看到杜牧时,对方的眼中真的已没有了他。
而自己,亦要在这世上学会用新的事物代替。
诗?
他有时是还会想起的,甚至后来,他又曾送他两首诗,可却没有任何回应。
只是有时再见荷花,心下凄然却不知说什么了。
等真的有一天知道,杜牧死了。
他想到的却不是杜牧这个人,是那天的烟火。
“他……可留下什么?”他拾掇着书简,头也不抬的问着来送信的杜家小厮。
“这……”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补充道“这首诗……本来老爷还有很多要送来的。”
李商隐忽然像被什么打了一下,赶忙问道“为何只剩这一首?”
“……老爷去世的前一晚,全烧了……一箱子本来要给您送来的,都烧了……就留了这一首……”
他赶忙绽开信笺,带着淡淡的兰香,是他的气息。
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
他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若从前——从前他主动去找他,他们便不会如此。
小厮又放了一个小木匣在他的面前,他刚刚碰到,小厮道“这是老爷烧毁的诗稿……说把灰给您,还说就不欠您的了……”
他苦笑的接过木匣,打发了小厮走。
这些都总算结束了,李商隐长叹。他不在了,而自己不知何时也要死了。
他颤颤巍巍的将那首诗折起放入怀中,抱着那小木匣出了门。
菡萏香依,微微的风穿过他有些发白的头发。
轻轻打开那小匣,匣内真的,除了灰什么也不见了。而这灰,一阵风过,也散了。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他轻轻念出,却再无人评点。
而如今,再说什么?
他低头笑笑,将匣子里的灰烬全数的倾倒在了那池子里。
“明年啊……花会开的更好罢?”
他转身离开,用一种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
“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