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翠屏峰嶙峋垂立直达千仞，与主峰森然对峙。一侧是深涧极目不能见底，一侧是陡壁穷奇而多险恶，中间摆了两尺年代久远不知谁修的石径，蜿蜒盘旋，一路隐没进深山。这日，半山腰来了一中年男子，窄袖长衫，走动间淡定自若、清逸俊朗。忽而垂手直立，抬头遥望，头顶古木郁郁葱葱，只从那叶隙风眼中透出几点青天。
到底是无处寻。
这时，一阵“哐啷”声入耳，初听时隐时现，再听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行路人驻足回顾，只几息功夫，见几人从来时行过的“之”字一角转了出来，一溜灰色宽襟大袍，担着扁担一步一跨，竟不见疲累。路只有两尺，行路人站了中央，正欲开口说话，那几人却一个点地，挑着水就跃过他头顶，而后轻飘飘地落地，桶中水尚不洒出。眼看就要不停留地往前走了，行路人终于开了口。
“法、师。”
他的发音生涩迟钝，但好在还算标准。几位僧人都放下扁担停下来，合掌胸前朝他行礼。
那人问：“后学、正要去、悬空寺......寻缘空、上人，请问路、怎......么走。”
僧人答：“前方就是。”
那人浅笑不语，思索片刻才道：“前方......何处，此处、后学......行三十、又七次。”
路之尽头，又循来路，如此往复已有三十七回。
僧人讶然，当中走出一人，合掌问道：“施主从何而来。”
“东——渡海、而来。”
“来此何为？”
“问......问——”他一时忘记后面的话怎么说，顿了几次才想起如何形容，答案倒先把自己逗笑，“来此......问路。”
僧人面面相觑，几番眼神交流，当先一位走出几步，朝一个方向指：“施主请看，就在前方。”
行路人循臂而望，先前被参天古木掩映的陡壁，只需在合适的角度，竟看到朱红的一角。
“崖壁、之上？”这回轮到他惊讶了，“后学、那里、倒是有、石刻，只是——”
只是单刻于表面就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更别说从里到外都有讲究的建筑群落，如果不是用以昭示显赫，又何苦如此，但既然由以昭显，又为何要隐于山中。便是出现了悖论。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不再问下去，学着僧人行了一礼：“多谢。”

２
两路人便汇作一路，一齐往悬空寺去了。起初僧人还故意放慢步伐，好等这位看上去和武夫沾不了边的生客，后面发现来的这位生客无论是什么崎岖坡道都保持节奏，气息均匀，甚至在僧人频频回头看他时打趣道：“学人可以.......代劳。”
也是忘了，这位生客，可是走了三十七个往返还面不改色的奇人。便不留力气了，一行人健步如飞，很快到了地方。
悬空寺，半天高，三根马尾空中吊。
早在山下的市集问那个包头巾的小贩路时，便听说了这句话。真看到了，才知此言并非夸大。入眼是几座宝顶四角的殿宇，皆是贴陡壁而建，一半以倾斜的岩石作基，一半悬空，依山取势，危绝耸立，仿若独孑于天地。往里走，先来到一处院落，几个僧人往中央的水缸倾水，小小的沙弥跑出来挨个问候，一人身披袈裟手持佛珠推门而出.....是另一番意义上的生气勃勃。
慧灵把生客引到一处禅房，嘱咐他稍作等候：“慧清师兄已经去通报了。”为他掩了门。生客四下瞧了一圈，见这禅房虽古朴陈旧，却并无异味，一方木桌，上面摆了一盏凉茶，旁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家具玩意，乱中有序地随意摆放，平白让他心生喜欢。还不等他落脚歇息，门又被敲响，应当是慧清了，待他开门，慢悠悠行了礼，道：“缘空师尊正在礼佛，日落才能见客。”引他出来，到一处殿宇：“这里是北楼，共三层十七殿，施主随意，饭点再来此进膳。”
生客正想四处瞧瞧，与慧清分开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参观。从五佛殿到观音殿又至顶层的三教殿，一路下来生客识字花了大多数时间，三教殿里面三位教主的生平，他连蒙带猜搞了个一知半解，心中感慨万千。等从三教殿出来，见天色已暗，早过了饭点时间，又没听见有人呼唤自己，心想佛门的确注重随心随性，轻易不过问他人行径。又联想故事里的僧人悟道圆寂，一时间电光石火，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着。
这番生客已经不知道绕到哪个殿了，推门进去见没有点蜡，正欲掩门离开，见禅房当中一个黑影，借月色一辨，是个坐在蒲团上的老者。左手持一木鱼，右手持椎，却是一动不动，几乎融入了夜色。生客心中知道十有八九是自己多管闲事，但先前突如其来的想法正好在此得了诸多佐证。一时间也犹疑了，不知该不该去查看。
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老者还是纹丝不动。生客道了声“冒犯”，提步便迈进门。就在这个瞬间，他的脚刚刚跨过门槛，眼前倏忽大变，满室通明，祥云笼罩，左右仙班位列，正中端坐一人，周身佛光萦绕，宝相端庄。见他进来，抬手一指，十八罗汉金刚怒目，摄心勾魄。同一时刻，梵音响彻。
生客猛地睁眼，眼前还是悬空寺的殿堂，抬起的脚甚至还没有落地。
“施主看见了什么？”殿中 有人问道，正是方才眼见那位瞑目独坐的老者。
生客平息静气，数息过后才按捺住了心潮翻涌，道：“学人、见到了......佛。”
老者睁开眼睛，与这不远万里、渡海翻山而来的男子在黑暗之中有了第一次对视。
“施主有缘，此乃‘刹那’。”

3
悬空寺，雷音殿。
生客与老者对坐，一盏烛火摇摇晃晃，置于当中。
“后学、姓旗木，名卡卡西，无字。法师、尊.......上下？”
“缘空。”老者促狭一笑，原本没有什么皱纹的脸上让他笑出几道沟壑，“有缘否？”
卡卡西一怔，明白过来，笑道：“后学来此、正是为、缘空。”
“......缘空法师。”老者纠正，“你求缘满，而非缘空。”
卡卡西斟酌片刻，道：“如此。晚学、来此求、圆满。”欲发问，缘空摆手止住。
“既遇刹那，你便是佛缘之人，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伸出食指，“公平起见，一人一问，三问为限。如何？”卡卡西颔首应允。
“何人告诉你此地？”
这次卡卡西用了较长的时间，直至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准备好，又默念了一遍，才道：“与好友四处游历之时结识一人，佛号鉴真，是他告诉我来这里。”又补充，“语言也是向他、学习。”
“淳于么......难怪。”拿椎在木鱼上敲了一下，“该你了。”
卡卡西照例先沉默了一阵，问道：“生而为何。”
“你这后学，一开始便来这么刁钻，莫不是不知循序渐进。”缘空想是平日没人与他说话，又或是对僧人们要端着住持的架子。今儿个遇到生人，一下来了兴致，摇头晃脑道：“为我之所欲可，为他之所欲可，为天下之所欲亦可......”
“无欲、何如？”
“无所欲便无所求乎？谬。”缘空左手抬椎轻轻落下，又是一声脆响，“若是都要个理，那我倒是要问你，死又是为何。既能因不知生是为何去死，便能因不知死是为何去生，哪里还有个能待处。你问为何，天地存续为何？草木荣枯又为何？你非要我给你摘一个，那便为死而活吧。”
卡卡西喃喃重复：“为死......而活？”
“为知死是为何而活。”
卡卡西思度片刻，道：“学人明白了。”
缘空便问：“先前你遇刹那，却不很吃惊，这是为何？”
卡卡西慢慢解释：“学人年轻时曾与人交手，中一招名为‘月读’，身在其中三日，外界不过须臾。”
缘空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瘪嘴道：“那是人力，并不稀奇。”不欲拿它和刹那作比较。
这一问便算过了，卡卡西又问：“因果为何？”
缘空道：“你问因果，世间万物都有因果。我在这里，所以你在这里；我不在这里，你就不在这里；你不在这里，我仍然在这里，这便是因果。”他双目本无神地垂着，说到这里突然抬眼，像是洞穿问话人的心，“但是。若我在这里，所以你在这里，你在这里，所以我在这里。这，便不是因果。”
卡卡西置于膝间的双手微颤，半晌道：“你是说，因果循环，即是没有因果。”
缘空点头笑道：“旁的因果是旁的，你问的因果，这便是答案了。”
不等卡卡西多问，又道：“佛先前对你说了什么？”
卡卡西摇头：“只在最后有一声，雷鸣一般振聋发聩。听不清是什么。”
缘空切了一声：“务必回头找人练习一下读唇之术，佛祖的箴言怎能遗漏。”
卡卡西只点头不作声。最后一问他思考了更长的时间，缘空打了个呵欠，俨然已把高僧的模样丢得一干二净，他终于开口：“如何无愧于心。”
缘空笑：“你是问大的，还是问小的？”
“何意？”
“大至对国天下，小也可以对伊人。”
“国泰民安，纵是有愧，也是身体力行，用行动履行自己的职责。至于天下.....小小芥子，无力也无心。”
“那就是对伊人了。”
“对无法采取行动之人。”他的声音沉下来，眼中有一摊化不开的浓墨，“对死者。”
“吃饭睡觉喝茶耳。”见卡卡西不解，缘空眯着眼睛，掉了一滴呵欠泪，“你确实不搞循序渐进，你搞得这是循序渐退。我问你，这有何难？”
卡卡西：“无力可使，无解之问......”
缘空打断他；“无解之问，那便不是问。吃饭、睡觉、喝茶......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不耐烦地摸了一把光头，“你这厮，面相看起来懒散，活得忒认真。烦人，烦人！”
卡卡西无语凝滞。
“替我带上门。”缘空说完最后一句，闭上眼睛，也不知是打坐还是睡了。
卡卡西听话地出去关了门，又听缘空在屋里说：“下山的时候，最后回头看一眼。”卡卡西应声说是。又在殿外站了会，趁着夜色下山了。

4
回程比来路快上许多，卡卡西早已熟记线路，很快就来到遇见慧清慧灵等人的地方。再往后就只有一条道通下山。他想起缘空最后的话，担心后面看不到被林木遮蔽的建筑，便循着记忆的方向看去。只是无论他怎么转换方向角度，都找不到一开始的朱红檐角。
他正纳闷，耳边传来哐啷哐啷的水声。仰头，叶隙间透出的光晕让他如遭雷击。心念电转间，他连忙回头，一行挑水僧人已出现在转角，在他们从他头顶一一越过之时，他忍不住发出声。
“慧清师父。”
年轻僧人停下来，脸上还挂着异色，显然不清楚眼前这个素昧平生之人为何知道他的佛号，但仍向他行礼：“施主唤贫僧所为何事？”
卡卡西怔然不语。一切的一切在他脑中串联成线，逐渐清晰。他终于回神，也合掌于胸前，虔诚地回了一个礼：“代晚学向缘空上人问好，就说——”他笑起来，一双眼弯成月牙，“就说刹那之真章，旗木氏已然领教了。”

顶顶

先顶，嘿嘿

码一个先

看完，再顶

武侠风很喜欢。
卡卡西和僧人之间的对话看得一知半解（笑）。
一位很尊敬的人讲论语时，说这是一本医书，困惑时从中寻找答案，才是正确的用法。如今想来，也许佛学也是如此。
本文看起来还没完结，楼楼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