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侠看了一眼手里骨架，眼里蹦出战意，将骨头丢在一旁，拔出背上与身形不相匹配的大刀，一记竖劈仿若能开山裂石，将徐戊刀上的羊肉又全震飞到空中，徐戊被逼得连退三步，那少侠随手接到落下的羊肉，又愉快地吃了起来。
徐戊不由暗自咋舌，这小子不过六尺有余，一杆四尺大刀抡起来竟然毫不费力。想要再战，不料那刀客如饕餮一般两口三口便将那几斤羊肉囫囵吞进腹中，惊得看热闹的众人目瞪口呆。
“马粪，我总感觉这嘴脸在哪儿见过？”
“那饿了一冬的狼摁倒一头黄羊，就是这吃相……”
“诶对对对，你不说嘿，还真是……”

徐戊正在肉疼，只见那少年缓过气来，竖起大拇指，露出一个自以为很和善的笑容，“这位军爷是行家，知道加大葱老姜去腥，隔着一里地我就闻着和别锅肉不一样。”
营地里坐了袁白熊和王爷两尊大佛，铁匠看热闹不嫌事大，带头哈哈笑起来。这下徐戊下不来台，挥了挥刀，“看我把我的羊肉打出来！”
那少侠打了个嗝，拍了拍肚子，“我嵇玥吃进肚子里的东西，还没吐出来过呢！”
说罢，二人又简单走了几刀，徐戊竟隐隐被压住，一向视江湖人为草莽的王马粪都不禁说上一句“后生可畏”。

听见打斗起哄声，不仅是李赵褚袁四人，连坠入温柔乡的徐凤年也踏出帐篷，出来凑热闹。
袁左宗见徐凤年竟也走出来了，低声问道：“王爷，这是……”
“大拙。”
褚禄山回想一封南疆谍报，“啧啧，这小妮子出了名的能吃能打，袁二，要不你落场点拨一二？”
袁左宗昨夜和江斧丁打出真火，内伤且不论，这时候身上还挂着几处刀伤，瞪了褚禄山一眼，闭口不言。
徐凤年笑着打了褚禄山一巴掌，“碎嘴！”说罢，抽出李景福腰间凉刀，滚刀入场，徐戊识趣退开。一招剑气滚龙璧纯熟至极，气机绵延，嵇玥疲于应付之间也偷偷在观察徐凤年的吐纳之法。徐凤年暗中点头，一掌拍地站定，大喝一声“看仔细了”，便大袖挥舞使出脱胎于剑术绝巅的两袖青龙……

“王爷这是在传授刀法，毛舒朗程白霜死在拒北城外，咱们北凉还是要记这份情的。”袁左宗捋着美髯看着场中变幻，犹如在看一处大戏。
褚禄山眯着眼睛，两手抱住，拇指直打转，“王爷如此龙精虎猛，刚才不是去杀伐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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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霖苦留不住，徐凤年领着两位义兄和大雪龙骑午饭之前便拔营北归，把和李厚重互断了枪杆的孙凝雪留在了快雪山庄。
快雪山庄到了午饭时分，昨日庄上的客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尉迟良辅和张冻龄两亲家这才得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喝酒，温良一行人则聚在浴池渎泉的小院子里一起吃午饭。
嵇玥腮帮塞得满满，仿佛今早没吃了那几斤羊肉，风卷残云一般扫荡着满桌的好菜，这阵势惊得张春霖不时地用腿碰碰妻子，示意她去让小厨房加菜。嵇玥还没下桌子，就拉着王生和清心，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刀剑之争”，“南北之争”……

温良伏在徐念凉耳边说道：“从前觉得你吃相极为不雅，今天看来，还是有些大家闺秀的婉约在里面的。”逗的徐念凉和她旁边的浴池渎泉扑哧一笑。嵇玥一边白了温良一眼，放了句“待会儿你也别跑”的狠话，一边又让温良把那烧鸭给她挪挪……
赵炔见嵇玥这个无底洞的架势，连忙把剩下的八宝饭都敛到自己碗里，就着新加的些热菜，大口扒着饭，正要去夹刚端上来的清蒸湖鱼，却与发现二小姐盯着自己那冒尖的八宝饭，笑着给二小姐竖了个大拇指，臊得尉迟渎珠脸红得像喝多了桂花酿一般……姐姐看在眼里，暗暗记下，想晚上时候问问夫君这俊俏的书生是哪门哪派的后生。

吃过饭之后，趁着嵇玥午睡，王生纵马离开，也不说去哪儿，温良徐念凉习以为常，只是嘱托她元宵节早早来兄弟楼。王生离开不久，吕云长也召集帮中弟子离开了快雪山庄。清心本想拉着师弟辞行，却被温良堵住，说是明天一道顺江而下。
张春霖帮着妻子与院内丫鬟收拾了下杯盘狼藉的餐桌，便被妻子轰去晒太阳，他拎起小半壶妻子酿的桂花酒躺在院子里藤椅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冬日的暖阳真叫人舒心，一如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幽燕山庄，自己的江湖。

第二十三节 一方小院，三斗风流

张春霖与温良颇有些相见恨晚之感，按说这院子里严格上来说都是江湖中人，唯有这二人给人以扑面的侠气和烟火气，而清心徐福与徐念凉又是打小玩到大的玩伴，二人第一次喝酒，第一次下山的窘境和第一次面红耳赤地看书，都是拜这个小妹所赐，有了温良和徐念凉这对冤家，小院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徐念凉拿起一个馒头先咬出一块平台来，码上三个泡萝卜条，又一口，咬去小半，一脸享受，含糊地问道：“余师兄还在北莽？”
“春天我在北境游医，见过地龙一次...”清心答道，“有些进益，但他刻意压制，也不知是王爷指点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哼，徐凤年又在那儿误人子弟。”徐念凉撇了撇嘴，“王生姐姐都已经跨过天象，大师兄脸皮又薄...”
清心与张春霖自然不会搭腔，一向不怕徐凤年的孙凝雪又起身去小厨房添小粥，徐念凉一筷子夺下温良正要送进口里的泡菜，”你说句话！“
温良放下筷子，白了她一眼，仿佛年少时念书一般说着：”皇宫里那老神仙说了，徐凤年误人子弟，耽误了我这样的剑仙胚子修行...“

徐念凉倒转筷子，狠狠打了温良一下，”真话到你这儿都变假的了，闭嘴吃你的吧。”说着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馒头。
清心明显来了兴趣，”他真这么说？“
温良就着清粥咽下那大半块馒头，”年叔虽然是李剑神的徒弟，但毕竟是练刀的，又走的熔天下武技的险路，气运加身加之雷劈不死才有的如今境界，你我剑客，自然要堂堂正正地走大道，宁走弯路，不走捷径。“
徐念凉嗤之以鼻，“这就是这些天你悟出来的剑道？”
”嗯，有理。“清心咀嚼一番，点头说道。“师父说过，当年掌教师叔祖开窍之日，便提醒剑痴师叔祖王小屏，说他剑道已误入歧途，纵然掌教师叔祖是那剑道上一骑绝尘的吕洞玄转世，小王师叔祖依然坚持己见，直到问剑于刘松涛，才明悟自身不足。“
清心顿了顿，“师父说‘小王师叔这几年弯路走的值得，不知曲，何知直’。”
徐念凉笑着说道：“难为韩掌教夹在李玉斧与徐福之间，免不得被后世人称为中继之人，谁又知道这手不能缚鸡的牛鼻子老道解律讲经，几百年来第一呢...”
清心小声反对了一声：“师父在山上农活和木工都是干的，怎么就手不能缚鸡了？”
温良本埋头喝粥，听到清心这满是怨念的抱怨，被呛得连连咳嗽。
”哎，那老太监打得过徐凤年不？“众人沉默间，孙凝雪忽而问道。
”不好说...“
”五五之间吧...“
......
“我师父找他打架去了...”
温良一脸震惊，“诶，当下很忧郁啊。早知道不跟出来了，来这春神湖干嘛。”
张春霖笑意更盛，这济济一堂的青年才俊，假以时日，不说八斗，占据江湖三斗风流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张春霖有幸结实，有幸见证，真是一桩快事！

早饭过后，温良一行六人辞行，张春霖本想着给他们找条大船，岂料徐福这死脑筋一心步行，张春霖也只得任由他们东去，徐福走在道路最靠江水的一边，不时会侧脸去看在江里快活嬉戏的龙鲤，比徐念凉这个亲姐姐都要上心。
清心似是习以为常，背着剑慢悠悠地走着，也不去担心歇在哪儿，走到什么时候。其余四人牵着马百无聊赖地走在后面，众人杀人的目光齐齐向温良投来，温良只得假装没看见。
赵炔干脆把马缰给了温良，自己左手拉着马尾，右手捧着从快学山庄书架上淘来的《春神梦寻》，尉迟渎珠笑着说是胡朝老爷子穷困潦倒之际拿到山庄来换酒的。年少不知愁，走马观花，大楚不再，故国又神游的苦，赵炔应该不会品尝到了，所以他格外珍惜这本半醉半醒间潦草写就的游记，或是回忆录。
众人正走间，身后赶来两骑。
嵇玥两口三口吃掉手里的馒头，将背上一个大得夸张的包裹扔给温良，拔出四尺长的大拙直奔清心而去，清心无奈抽出桃木剑，陪着这位年纪轻轻的龙宫小宫主走上几剑。
尉迟渎珠尴尬地坐在马上，看着仿佛与世界隔绝的赵炔，小脸羞红。
徐念凉笑着把尉迟渎珠扶下马，默默走到赵炔的马旁，摸了摸这匹神驹粗壮的脖子，伏在它耳边说了些什么，一向温顺的马儿就用力地甩了甩尾巴，不让赵炔抓着。赵炔抬头一看，一个马蹄便印在他脑门上。

第二十四节 谁人还识君1

一行人，道士游侠，书生小姐，木讷的一言不发，嘴碎的喋喋不休，书袋子目不斜视，馋嘴的一刻不停地吃...
赵炔本是啥都好奇的性子，或许是因为游记太好看，亦或是尉迟渎珠的加入让他有些局促，又或是脑子被踢得真是有些晕，总之，不再拉着马尾巴的他，拉着清心的道袍，一路看着书。
好在，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又张口就问的人还有，尉迟渎珠一路走一路问，极大地满足了像徐念凉和嵇玥这样的经验丰富“大侠”好为人师的满足感，又无形之中丰富着不是很懂又绷着不问的同伴的阅历，比如温良。

黄昏时分，六骑穿过知章城空荡荡的城门进城投宿。由于毗邻徽山，剑贺二州江湖人多，江湖习气重，前任经略使曾经效仿北凉道组建锦衣游骑，防止武人犯禁，不曾想却被缺月楼的女主人百般针对，轩辕青锋甚至缴了一队游骑的械，用以堵经略使府衙的大门...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最终竟是朝廷亲自干预，先退一步，解散了此道的执法游骑，并且境内城池均不设城门守卫，只留些兵丁关门开门，赵铸做了多年的燕敕王世子，浸润南疆武林多年，自然知道怎么和江湖大宗派打交道，放低姿态给足了徽山面子，徽山自然领情，先是大宗师黄放佛上门赔罪，暗中也约束江湖人不得在“徽山地界”闯祸，这些年相处倒也和睦，时不时还传出侠客帮助官府捉拿大盗的佳话。

六人遇见第一家客栈便停了下来，原因自然是因为嵇玥的肚子和尉迟渎珠的细腰。
“未晚先投二十八，鸡鸣早看三十三。”孙凝雪读着客栈门上挂着的对联，一脸疑惑。
“孙姐姐...”家住青州的尉迟渎珠正要解释，被徐念凉轻轻捂住嘴巴。
“温少侠可否为小女子解惑？”说罢，徐念凉向温良抛来一个“媚眼”，惊得温良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温良求助般地推了推赵炔，赵炔看了看对联，稍加思索，“这对联玄妙就玄在数字上，二十八对应的是天上的星宿，三十三对应的是道家三十三天的说法。”赵炔顿了顿，“所以这幅对联应该是，‘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果然是龙虎山脚下，一饮一啄仿佛都有了道法。”
温良笑着拍了拍小炔子肩膀，挑衅地瞄了一眼徐念凉，“呐！就是这个意思。”
徐念凉白了一眼温良，见他没脸没皮的笑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转头调戏赵炔，”先前遇到武当山小道士，你小炔子侃侃而谈，什么吕祖道场，什么超然世间，怎么？快到了赵家门就改口了？“
赵炔撇了撇嘴，”龙虎山这些年至简至清，重实事淡名利，清心道长也称赞。“
徐念凉不以为意，笑意不减，”小炔子，从京城出来就埋头看书，埋头吃，今儿怎么想起来卖弄卖弄腹中墨水？“
赵炔语塞，偷瞄了尉迟渎珠一眼，二人眼光交错，脸上均是闪过一丝羞意。还好掌柜带着满脸富态讨好的笑容迎了出来，”贵客真是好见地，好气势，伙计说来了几匹北马，吓得都不敢上前。“
北马，几十年前还会有歧义，指代两辽北凉的军马，如今只用来代指太安城北郊马场养出的好马，远比平常驿马雄壮，用来表明主人官宦身份。
温良走上前去，从掌柜手中夺过一小把瓜子，熟练地嗑了起来，一副管事口吻小声和掌柜攀谈起来，”伙计好眼力，这一趟陪着府里...家里，小少爷来龙虎山还愿。“说完闪出一个身为，让掌柜掌眼看看收不住贵气的赵炔，”掌柜的麻溜给三间上房，再把厨房能做的都做了，这里人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