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摇滚是我的生命
城南湖滨街区,有一家举市闻名的酒吧,叫作“溯流”(Upstream)。
店名据说取自一首歌,是老板极喜爱的乐队早年所创作的。
而“溯流”的火爆并非得益于名字,是拜吧内一位常驻歌手所赐。
这位歌手与他所在的乐队“刺冕”,是近来席卷D市年轻人生活圈的一股热潮。
即便是远在城市另一头的上班族,也可能入夜前来,点上一杯鸡尾酒,全身放松地陷在沙发里,随着高亢的音乐尖叫、摇摆。
与乐队的巨大吸引力相比,老板精湛的调酒技术也就不算什么了。
而随着人们蜂拥而至,刺冕乐队的视频和快照也频繁出现在各类社交软件上。
虽然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乐队成员的确切模样,但主唱遗世独立的孤高气质、天籁般的嗓音,与乐队反叛、桀骜的演奏风格,激发了听众广泛的共鸣。
***
“我靠,遗世独立?孤高?天籁?这报道是认真的?”鹿麓一脸嫌弃地翻着手机娱乐新闻,两条长腿夹着他的Ibanez。
话音刚落,一团袜子砸在了他脸上,“怎么你不满啊?!”
“我靠!!”鹿麓大吼一声,闪避不及差点摔了贝斯,“殷繁你要死啊!袜子几个月没洗了?闻着像发霉的豆腐乳!”
罪魁祸首“哼”了一声,“谁让你挤兑我来着。”
他边说边翻身,一绺头发滑过额头,殷繁冷酷地拨了拨。
这是酒吧内部一间小小宿舍,两架面对面的高低床,殷繁和鹿麓都在下铺,转个身就能看见彼此。
刚刚那记袜子偷袭,却是殷繁背朝对方,听声辨位掷去的。能成功命中,可见经验有多么丰富……
两人还在斗着嘴,去卫生间洗漱的霍亚宁回来了,“大早上的又吵什么呢?哎我袜子怎么没了?”
“还好意思说,半夜又顺着床缝掉下来了!”殷繁没好气,睡意一扫而空,只好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你能给你袜子洗洗吗?”鹿麓边捏着鼻子递过袜子,边痛苦地说。
以上便是刺冕乐队其中三位成员,如果有慕名而来的客人看见他们私底下的模样,恐怕会幻想破灭的,更不要提什么孤高、反叛了,反叛的就只有鼓手的馊袜子而已。
鹿麓和霍亚宁的年纪都偏小,主唱殷繁今年已有二十七岁,表面看着十分冷傲,可多数时候比他们两个还幼稚……
好在乐队有一名还算靠谱的队长,最近致力于宣传,这次的新闻也是他主动与媒体接洽的,虽然文笔夸张了些,但内容基本属实。
今天一大早,队长展倏又不知所踪了,刚给鹿麓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好好准备今晚的演出,有重要人物到场。估计是怕大家有压力,没具体说明来人的身份。
“咱是不是要火了?”霍亚宁严肃地说。
“早就火了,接下来会更火。”鹿麓说着瞥了眼兀自发愣的殷繁,“出人头地,某人总算可以回家了。”
殷繁听出他意有所指,不悦道:“我一直都能回家好吗?我只是不想回。”
“哦,那当我没说。”鹿麓耸了耸肩,低头为贝斯调音。
吃过早饭,霍亚宁也开始温习乐谱,罕见地一脸认真。
殷繁看似不在意,其实内心也有些不淡定。
他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太久了。
自小就认定了音乐这条路,结果历经父母婚变、母亲改嫁,又另生一子……殷繁现在的家庭堪称豪门,但他总觉得自己与那个家格格不入,母亲又坚决反对他搞乐队,殷繁一气之下,十年没有回家。
而熬过了最苦最难的日子,殷繁才发现,原来他始终渴望亲人的理解。
他想成为母亲的骄傲。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
有心人都会发现,今天的溯流酒吧有点不一样。
具体说来,环境变得整洁了,侍者态度更谦顺了,老板的笑脸也比以往温柔了……这个略有点惊悚,因为老板总是一脸严肃地调酒,是个酷大叔来着。
搞摇滚的人都应该很酷,殷繁一直这么觉得,所以他装酷装了十年,连自己都信以为真,顺带还传染了周围的人。
八点半钟,寰球唱片的人踏进酒吧时,不早不晚,正是乐队即将开演的时候。
两人随便找了个空位坐,客人虽多,但秩序并不混乱,不至于妨碍到视野。
“酒的味道不错。”其中一人举杯尝了尝,不吝惜地赞道。
另一人出言提醒:“可别喝醉了,今天有正事。”
“那是自然。”
所谓的正事,自然就是鉴定刺冕乐队的成色了。听一听他们的现场如何,权衡有无进一步包装、乃至出道的价值。
又悠闲地喝了几杯酒,八点五十五分,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
客人们骚动了片刻便恢复静寂,仿佛约定俗成,在等待着什么。
要开始了吧?两人心想。
九点钟整,灯光没有亮起,黑暗中却传出了歌声。
当视觉受阻,听觉便会被格外放大。
两个人在座位上怔住了——这是怎样一副嗓子啊?
迤逦委婉的中音听不出是男是女,温柔得像呼吸一样。
虽然之前已听过demo,但现场聆听的效果更倍具震撼力。
曾对那篇偶然瞥见的报道不以为意的他们,不得不承认,赞叹它是天籁也毫不为过。
背景里铿锵的鼓点响起,所有人都恍如从美梦中惊醒,紧接着却跌入更为迷醉的幻境。
歌声渐渐高亢,渐渐高亢——
前方出现了一束光,却很微弱,隐约勾勒出青年的轮廓。从侧脸看得出鼻梁高挺,唇形削薄,下颔线条紧绷,敛出几分精致而锐利的美感。
两人不禁眼前一亮,这可是成为明星的好胚子!
舞台上,展倏在暗处弹着吉他,轻易就从人群中找到唱片公司的人员,注意到两人的表情,勾唇笑了笑。
他知道,他们绝不会失败。
刺冕乐队,可是在用生命诠释摇滚!
***
十一点半演出结束,乐队回到后台休息,展倏说要请寰球唱片的人过来,便匆匆出去了。
殷繁沸腾的血液还在叫嚣,点上一根烟,他说:“我出去透透气。”
“早点回来啊,别让人等。”鹿麓叮嘱道。
“啰嗦。”殷繁头也没回地摆摆手。
“殷繁!”霍亚宁突然叫住他。
殷繁回头,霍亚宁冲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唱得太漂亮了。”
殷繁冲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今晚他久违的兴奋与激动了,大概因为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吧……
说不清理由,但他就是知道,他们一定会成功。
绕出酒吧后门,他蹲在街边凝视着夜晚的车水马龙。
弟弟的生日快到了……如果顺利签约,就带上礼物回家一趟吧。老妈一定会很吃惊,继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弟弟也与他关系生疏,未必会领情……
虽然预见到一系列碰壁,他的嘴角还是不自觉挂上了笑容。
完全沉浸在想象中的他,全未注意到不远的马路上一辆卡车左摇右晃,最终完全失控般冲向了人行道——
殷繁脑海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亮得刺目的车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