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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九辫民国同人《张云雷:戏子多秋》逸天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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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轻重缓急
张云雷凑近了些,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伯父身体不好,我不是同意你回家伺候着伯父吗?等伯父病好了再回来。三庆有我在,倒不了。”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认真,他是三庆园的顶梁柱,就算天塌了,只要他还在三庆就是桃源。
杨九郎微微摇头,极小的幅度几乎看不出任何任何变化,他另一只搭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大褂,力气大得几近颤抖,可被张云雷搭着的那只手一直是软绵绵的看似十分随意的放着。
“怎么了?”张云雷轻声问道。
他知道杨九郎不愿意多说,他要是没看出来还好但他偏偏能够一眼揭穿杨九郎的伪装。现在杨九郎这幅颓废的样子教他如何能够放得下心,如何能够睡上一个安稳觉?他们呐就是互相心疼,他心疼杨九郎,宁愿带着伤在门外站上几个小时,等杨九郎心绪平复;杨九郎心疼他,宁愿一个人在黑暗中慢慢消磨那些痛苦的回忆。
杨九郎呆滞地凝望着窗前,目中无光。晚间归鸟的啼叫夹杂着两三虫鸣,仿佛让世间万物重归宁静。约摸过了有十分钟,他才顶着早已红透了眼眸叹声说道:“爸爸重病住院,我去看他他没让我守着,他说——”
几天前一通电话打到三庆园的时候正是三庆压力最大的时候,按理说这个时候杨九郎是不该离开的,当入行当时郭先生就和他们说了四个字——戏大如天。
那天他接到电话时张云雷就在旁边,电话里头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张云雷一清二楚。电话那头已经挂了,杨九郎手中的电话“嘟嘟”的响着,他却愣愣地举着听筒仿佛失了魂魄,六神无主。
张云雷从他手里拿下听筒,拍了拍他的双臂只说了五个字:“去吧,我等你。”杨九郎还想说点什么,可他却笑着摇了摇头,“三庆我守着,天下的事也有我撑着。你拜师以后尤其是这些年很少有机会回家,这次回去好好照顾伯父,我答应你好好的守着三庆。”
回到家里的杨九郎只见到了母亲给他留下的字条,父亲病发得急母亲给杨九郎打电话的时候父亲的病情还算稳定些,尚未等到电话那头的回应,父亲就已经让病痛折磨得失了神志,母亲这才草草挂了电话,留下字条送父亲去了医院。
杨九郎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把随身的行李往屋里一扔,便匆匆忙忙奔向医院。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的时候,父亲早已被推入手术室,只余下母亲一人坐立不安地揉搓着双手。
等父亲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已经是四个小时后了,医生摘下口罩与杨九郎还有他母亲叮嘱道:“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你们要记住病人的情绪波动不能太大,尤其是不能发怒生气,最好保持愉快轻松的心情,对病情恢复也有好处。”
原本一切事都按着正轨缓步前进,杨九郎和其母日夜守在父亲的窗前,仔细地帮昏迷中的父亲擦拭身子,取来棉签蘸着白水涂在他的唇角。
父亲醒得比医生预期的早了半天,第一眼看见的是趴在病床边浅睡的母亲,第二眼才看见了在母亲身后忙活着的杨九郎。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想抬起手招呼儿子过来却先惊动了入眠极浅的母亲。
父亲想开口说话,母亲却早早张嘴堵住了他的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念叨了好几年的翔子回来了,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你病好了再说。现在北平不平静,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该在家安安稳稳地待着。”
“爸,来,小心点。”杨九郎小跑到父亲床头,一手托着他的脑袋一手拿来靠枕小心翼翼的垫在父亲身后。
他给父亲递了一小杯温水,父亲一口没喝费尽全力的扬起手打翻了面前的水杯:“胡闹!咳咳咳……”两字出口,父亲的声音不大但十分低沉而夹杂着层层愤怒,仿佛扯动了那一条崩得老紧的弹簧,咳嗽声一下接着一下不曾停歇。
“你这是干什么?儿子回来你还不开心?医生说了不能动怒要静养。”母亲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缓解胸腔中的烦闷。


IP属地:上海35楼2020-03-25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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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必须回去(2000粉福利双更)
    父亲咳了好些时候才稍微缓解下来,他仰着脑袋虚弱地靠在身后的床板上,干裂得翘了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终于出了声音:“谁让你回来的?”他声色严厉地质问道。
    杨九郎愣了愣,一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是个乱世啊,北平那个地方鱼龙混杂,小辫儿让你回来你就回来啊!小辫儿才多大的一个孩子,你不在旁边帮他回来干什么!我身边又不是没有人伺候!”父亲扯着嗓子用他“最大”的声音咆哮着。
    “爸,我……”杨九郎有些震惊,他作为儿子难道不该奉行孝道回来伺候着父亲吗?怎么到了父亲眼里自己赶回来却是个错误。
    父亲和这个行当有不解之缘,郭先生每次演出都带着张云雷,他可以说是看着小辫儿在台上一点一点成长的。后来他看郭先生演出的时候就把杨九郎带在身边,久而久之杨九郎也开始了解台上的角儿。
    父亲知道他们的不容易,更清楚北平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们还没有正式搭档前,张云雷就带着礼品去看过杨九郎的父母了。这个年轻的捯饬得干干净净的小伙子好似星空中最耀眼的一颗星,让他们眼前一亮。因为倒仓,他好久没有和郭先生同台演出了,当年那个留着小辫儿的角儿几乎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张云雷站在那儿,他们很难想象那是一个被冠了“太平歌词老艺术家”称号的角儿,他太年轻了。
    张云雷“追”到杨九郎后,他的父母更是把张云雷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宠。这次去北平前,他和杨九郎一块儿回了家,他们叮嘱了好些时候才恋恋不舍地送两人离开。
    郭先生说搭档就和夫妻一样,搭档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父母,不分家。
    父亲严肃地横着眉,两眼紧紧地盯着杨九郎:“去,回去,我这里有你妈在不需要你伺候。小辫儿啊就是少年老成,容易让你们忘了他的岁数。你别以为我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三庆园在北平摇摇欲坠,你得帮小辫儿扛着点。”
    杨九郎站在父亲的床边手足无措,他拧着眉,布满了血丝的眸子望着重病躺在床上的父亲根本不知如何开口。角儿一个人不容易,可他又怎么能枉顾孝道?他恨不得找把斧子把自己劈开,一半守着角儿一半守着父亲。
    父亲捂着胸口,费劲地咳了好几声,稍微缓下来一点就道:“好了,明天就回去。”
    “爸,我等您病情稳定了再走……”杨九郎话未说完,父亲又劈头盖脸一顿怒气,“我这里能有什么事!你要不回去我现在立刻就把它拔了!”父亲说完这句话时,他的手已经拽上了连接他身体的管子……
    “好,好好,我明天就回去,您别生气。”杨九郎赶忙俯下身子安抚道,双眸中徘徊已经的泪水终于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杨九郎讲述着这些事,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他再一次落泪了。父亲的病很重,他回北平的那一天去问了医生。他不能回头不能让父亲动怒,这样父亲或许能多留几个月。母亲不完全知道,出手术室的当天医生没和母亲说明白,医者仁心,剩下的日子让一家人好好地过开开心心地过,也算是最后的美满。他也没告诉母亲……
    “翔子……”张云雷沉沉地叹息道。
    说真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杨九郎,整件事的起因好像是因为三庆的存在,又好像是他拖累了九郎。听完杨九郎这一连串的讲述,内心盘旋着的更多是对杨九郎的愧疚。诚然这件事发展成现在的状况,其实他也无需愧疚,只是他向来习惯了把所有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对师兄弟们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他从未变过。
    张云雷抬手往他脸上抹了一把,很郑重地跟他说道:“再给我三天时间,安排好三庆的事我和你一起回去。就算此后北平不容三庆,大不了重头再来。”生离死别的遗憾他愿意用所有来弥补。
    “角儿?”杨九郎震惊之余回头对上了他的双眸,“角儿算了,我都回来了别浪费大洋了,三庆园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咱好好经营就是。”三庆园是角儿的心血,他舍不得啊。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会为对方着想。张云雷很少在杨九郎面前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可是他心里有坎儿啊。亲情,那是心底最柔弱的一个地方。
    杨九郎不说他也懂,他一手经营起来的三庆园还有杨九郎重病的父亲,就好像是在天平的两端放上去了两块重量相差无几的石头,使得天平在来来回回间徘徊不定。张云雷决绝的一锤定音,忽高忽矮的天平最终敲定了杨九郎的父亲。比起杨九郎、比起他的父亲,三庆园根本算不上什么,只因为它是他的,所以杨九郎的心里它占了极大的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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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上海36楼2020-03-27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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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告别(2000粉福利双更)
      张云雷朝他微微摇了摇头,认真地道:“因为我伯父才逼你回来,你让我怎么安得下心?”他微皱着眉,颇是心疼的握紧了杨九郎冰凉的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这里没有外人,别憋着。”
      千头万绪涌上心间,杨九郎干脆弓着背俯在桌子上,脑袋深深地埋入了臂弯中。寒夜里,四周除了隐约的虫鸣再没有任何声音,惟有桌上人儿稍稍抽搐的背影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孤寂与冷清。轻到微乎其微的哽咽声似近似远,模糊得好像前一刻还在耳边虚晃一枪下一刻就已经遥隔了十万八千里。
      张云雷起身走到他侧面缓缓蹲下,像安抚尚在襁褓之中受了惊吓的娃娃一般,轻轻柔柔地拍着他的背。
      心里头紧绷着的心弦“铮”一下被人拨动,过去时家里温馨的记忆好似流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还记得小时候他生病时,父亲也是这样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母亲就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扇着蒲扇唱着摇篮曲。熟悉如昨日的感觉教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唤了一声“角儿”便靠着张云雷的肩头放声大哭。
      杨九郎不知他前些天受了伤,这一抱正巧不巧的碰到了他左臂的枪伤。张云雷浑身一紧,咬着牙愣是若无其事地仍由他靠着。悲痛到极致,再心细的人儿也难发现身边人细微的变化。
      第三天是三庆原定的演出日子,一方面张云雷希望让杨九郎趁着这三天好好休息,一方面也是与姑娘们正式的道个歉,他不能这些花钱买了票的姑娘们白等啊。
      杨九郎说什么也不让角儿一个人上台,两个人连词都没对就登了台。好几场和捧哏父亲有关的节日都被张云雷深藏起来了,他说今后不会再演这些。
      前两日张云雷花了很大的心思给九涵安排三庆园的事,该考虑到的不该考虑到的他都已经和九涵商量出了好几个方案,还不至于他和杨九郎一走,凝聚了他大半心血的三庆园就会垮掉。今天这场演出算是一个小小的告别,他们此去指不定要多久才能回来。师兄弟们给他们留出了挺长一段时间,加上返场能够近两个小时。
      他们演得很顺利,上得台来台下的一切只能被抛之脑后。杨九郎在台上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却让张云雷瞧得心疼心酸。这一场很出乎意料的张云雷接下了九郎抛来的所有包袱,一个没落。
      他们的演出说是演给观众的,可其实又何尝不是演给自己?张云雷变着法子逗他笑、哄他开心。底下的姑娘们看得真切,她们似乎也瞧出来了盘旋在小园子头顶上那一片若有若无的阴霾,仿佛整个三庆被一股特殊的氛围笼罩。她们笑着也忧心着。
      返场的时候张云雷唱了好多曲儿,以前姑娘们点了没唱的他都唱了。姑娘们很懂事,在台下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起哄也没有点曲儿。
      临近结束的时候,他双手合十志志诚诚地鞠了一躬,他说家里有事要离开北平一段时间,他说可能是十几天、可能是几十天也可能是几个月,他说对不起姑娘们。他替三庆园好好嘱托了一番,替杨九郎替每一个三庆园的演员给姑娘们道了歉。杨九郎红了眼眶陪着他深深地鞠躬……
      他们赶到医院时,医院里的人说杨九郎的父亲已经出院回家了。杨九郎和张云雷找到了当初的那个为父亲做手术的医生,询问之下才明了原来母亲也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病况。双方商榷后母亲决定带父亲回家,家里的环境好,也许还会有奇迹发生不是?至少留个念想也是好的,让父亲开开心心的。
      杨九郎的家原本是在北平的,后来因为战火搬了出去。不过家底还算厚实,在外地买了一座两层的别墅。父亲母亲不习惯有人伺候,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就留了一个管家。
      老两口在家里听曲儿、做饭,没什么冷清的,反倒是乐得自在。只是近些天来父亲重病,母亲一个人操心这儿操心那儿,鬓边的白发是愈发明显了。管家也劝母亲买点下人进来,可父亲的医药费昂贵,整个家几乎已经被掏空了,哪来多余的钱去请什么下人?
      张云雷的伤一直没有好全,整天整天的忙活三庆园的事物和演出,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身体上。伤势反反复复,好不容易结痂了却教他不小心给挣开了。
      杨九郎日日忧心家事本就心头烦闷,再加上张云雷刻意的嘱托,他一直都不知道张云雷受伤的事。也不怪他,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任谁都会六神无主的,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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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记忆中的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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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上海37楼2020-03-27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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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记忆中的神医
        “翔子,你先回家,我一会儿就来。”张云雷在街口踌躇了小半刻,唤住了已经跨出大半个身子的杨九郎。
        杨九郎“嗯”了一声,回头问道:“怎么了?不一起去吗?”
        张云雷浅浅一笑,拍了拍他的臂膀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位神医,小时候和师父演出的时候师父找他给师弟看过病。”他颔首又道,“放心吧,我很快就赶回来,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咱再想办法。”
        “嗯,那行。”杨九郎匆忙之下忽略得太多,他只顾着低头从提在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一把雨伞递给张云雷,“小心点,一会儿可能会下雨。”
        纯黑的雨伞被一双玉手捧在掌中,张云雷望着杨九郎惨淡而孤寂的背影忽然又生出了多一分的愧疚。他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全身,他不想让杨九郎在这个时候为他伤神。他父亲的事已经够忙乱的了,这些小伤没必要凑上去添乱。
        至于他所说的神医,也并非只是一个脱身处理伤势的借口,可十多年的沧海桑田,神医在或不在都是一个未知数。
        张云雷穿着素黑的极普通的大褂走过一条条街道巷陌,记忆中的画卷缓缓展开,这里的一切都变得熟悉而陌生。街道的小巷四通八达,和多年前的场景几乎已经对不上号。
        没有杨九郎在身边,他也不急着处理伤口,于他而言眼下更重要的是找到曾经的那位神医,即便只存在微小的可能他也要找上一找。民间多偏方,也许神医真的有办法治好杨九郎的父亲。
        他沿途问了好些人,似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神医的存在。倒是街道旁边的一个老乞丐还有点印象,只是据他所说,那位神医在早年间就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他那一身精湛的医术有没有传给子孙后代。张云雷给了老乞丐几个铜板算是答谢,正要走时,老乞丐唤住他给他指明了道,说是可以去问问看。
        当年的门面深埋在小巷里,张云雷穿行了很久才看到了拐角处竖着的一面极陈旧的木板,上面一如曾经的写着“济世救人”四个大字。
        木门大开着,张云雷还没有开口便有一四十来岁的男子上前将人引进了屋子:“公子是来找我们师父的吧,这些年像公子一样而来的人有很多,不瞒您说,师父五年期前就已经去世了。”他坐在四方桌前,顺手给张云雷倒了一盏清茶,惋惜的说着不知道说了几百几千遍的相同的话语。
        男子身侧还坐着一男一女,女子朝张云雷微微俯身,笑着道:“我们都是师父的徒弟,师父把毕生心血耗费在疑难杂症上,一生无后,我们三个就商量着替师父守着这座药堂。”
        张云雷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茶盏上,颔首说道:“我此来一是为挚友的父亲求医问药,二是替我师弟谢过老先生。”他抿了抿唇,又道,“老先生曾夤夜问诊,一剂汤药就让师弟的病情转好。没想到老先生已经作古……”
        “公子不妨说说病症,我等也好带齐了药材。”侧旁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男子终于开口道。
        对于杨九郎父亲的病,张云雷知道的其实并不多,然他所知的所有却足以令老先生的三位徒弟脸色骤变。他话未说完,三人面面相觑,更有甚者“噌”一下从座上站起,弯着腰双手握成了拳头重重地捶在木桌上。
        男子起身朝张云雷抱拳道:“公子勿要见怪。实不相瞒,师父和您朋友的父亲患得是同一种病,且不说医者不能自医,我们三人学艺不精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病逝。”
        女子在一旁的药柜里翻找了一阵,拿着一个小瓷瓶递给张云雷,带了几分歉意道:“这个能缓解疼痛和语言障碍,我们医术不精让公子见笑了。”她忽然吸了吸鼻子,微皱着眉问道,“公子身上可是受伤了?”
        整个药堂里满是药草的清香,清香之下那一缕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又怎么能逃过医者的鼻子?诚然张云雷一直都掩饰得很好,但无论他在明面上怎么掩饰,从伤口里流出的血腥味是他怎也遮掩不掉的。不过血腥气很淡,就是大夫也很难察觉。


        IP属地:上海38楼2020-03-30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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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拒之门外
          张云雷点了点头,他没有否认。左臂上的伤口疼得厉害,整条手臂仿佛都是冰冷的。
          男子取来药箱,纱布、白药一应俱全。左半边的大褂褪下,大臂上包扎着伤口的纱布几乎被鲜血浸透,除了满目的殷红再也瞧不见纱布的本色。他稍皱了皱眉,小心地拆开纱布,一点一点从伤口上剥离。
          看得出伤口一直没有很好的恢复,明显有被外力挣开的痕迹,男子一面拿着镊子夹了酒精棉仔细擦拭着伤处,一面低声道:“公子以后千万要小心,伤口不能沾水也不能再裂开了。”他重新拿了一卷纱布,轻轻地缠上伤口。
          张云雷离开药堂的时候,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雨点子。十二月的天了,迎面扑来的风刺骨的冷,时而被寒风吹落檐下的雨点砸在面孔上,像是被割断的皮筋,“铮”一下弹到脸上。他站在药堂檐下,那一只小瓷瓶已让他极仔细地收在了怀里。素黑的雨伞甫被撑开,零星的雨点从伞面滑落,滴答滴答的弹奏着冬日的乐曲。
          沿着来路往杨九郎家走去,街边的小摊早已收起,来来往往的过客有的打着伞有的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行色匆匆地穿街过巷。
          天色渐暗,冬日里的大雨没有一丝减弱的趋势,反而愈来愈大。张云雷走得很慢,倾盆而下的大雨冲过雨伞的桎梏,“唰唰”的往伞下人儿的身上攀去。他既想快些走到杨九郎的家又不愿快些见到他,一盆冷水浇灭了燃起不到两个小时的火苗。
          伤口顶着寒风大雨又开始疼了。
          “爷,少爷回来了。”杨九郎远在别墅门前的转角,管家就早早的看见了他,忙提着衣摆爬上二楼主卧跟他父亲母亲回禀去了。
          闻此言,躺在床上的父亲惊诧的睁大了眼眸,若不是尚在病中他早一跃而起冲到杨九郎面前给他一巴掌了:“滚,让他***回北平!把门关上,谁敢放他进来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父亲恼怒地开口大骂,只两句完整的话,在他嘴里却说得那么的困难,舌头好似僵在了口中,说一个字也费劲。
          管家不敢多问,只好依着父亲的意思,到大门外边去等着把杨九郎拦回北平了。
          “你这是干什么?”母亲坐在父亲床边,皱着眉拉着父亲的手,嗔怪地问道,“翔子回来是担心你,人都到门口了你还拦他。要我说啊,这次肯定是小辫儿让翔子回来的,孩子尽尽孝道怎么了?你这幅样子还怕被他看到啊?”
          父亲摆了摆手,偏过了头,母亲这才看见他一向清澈的双眸布满了条条血丝。他压着嗓子轻咳了一阵,缓慢的说道:“三庆园这么多事,翔子应该在小辫儿身边帮衬着。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听我现在说话都已经说不清了,翔子回来看到了,他该更加不愿意回北平了。相声这一行不容易,在北平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更不容易啊。”
          说到底,父亲是一心为三庆园。自从医院回来,他知道医生瞒着他的身体情况,妻子也瞒着他,可那是他自己的身体,他怎么会察觉不到?离开病榻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说话也越来越模糊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五识都开始出问题了。
          母亲红了眼眶,爱人和儿子她该心疼谁呢?
          别墅的大铁门是开着的,杨九郎撑着伞步履匆匆地往屋里走去。他一路上走得急,一身浅灰色的加绒大褂早已教雨水沾湿了大块,裸露在外的绒毛沾了雨水,湿漉漉的搭在大褂上。
          在门口来回独步的管家沉沉叹气,撑起手中的伞走进雨中:“少爷。”他唤住了杨九郎,抿嘴顿了半刻才道,“老爷说让您回北平,您看今儿雨下得这么大,老奴去找家旅馆,少爷先住下吧,别受了凉。”
          管家年过半百,两鬓已见白发。他在杨府干了三十多年了,是看着杨九郎从小一点一点长大的。老爷的话他不能违背,可他也心疼这个跟他孩子一般大的少爷。来来往往多远啊,远在北平的少爷如何能够安心呐?
          杨九郎呆愣住了,父亲这是连家门都不让他进了吗?他忽然有些厌恶自己,厌恶自己选择了相声这一行。父亲太喜爱相声了,北平何其不易,不能因为他的病拖垮了势头刚起的三庆园。杨九郎明白的,可是正如角儿说的,他放心不下父亲他也放心不下伯父。
          “黄叔回去吧,见不到父亲我是不会回北平的。”他郑重地说道。
          “少爷。”管家叹了口气,这边劝不动另一边更劝不动,他无奈的回头走向大门。清冷萧索的背影渐行渐远,随着“嘭”的一声,大门缓缓合上。


          IP属地:上海39楼2020-04-03 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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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跪求
            大门合上的那一刻,杨九郎心中的精神支柱轰然崩塌。手里的雨伞被寒风刮倒,在地上打了几个骨碌,他整个人暴露在大雨中,倾盆的雨水几乎是瞬间浇透了他的大褂。大雨从头顶冲刷,他只觉眼睛被刺得生疼生疼,他想大哭一场,却不知是他早已哭干了泪水还是大雨无止休的打进眼眶。
            天气很冷,喘气时都能看到嘴里哈出了薄雾。他就这样站在雨中,任凭冰冷刺骨的雨水将他冲了个透心凉。
            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了力气,一阵风过,像是纸片一般被推倒,双膝重重的跪在了水泥地面上。杨九郎不顾漫天大雨睁大了眼,抬头望向二楼那个被拉上了窗帘的房间,他知道父亲就在那里。冬日的寒冷让他攥紧了拳头,却也让他笔挺的跪在了大雨中。
            透过窗帘的缝隙,母亲正偷偷望着雨中那个无助的身影,两行清泪已经不自觉的涌出眼眶。她猛扑到父亲床边,埋首在臂弯中低声抽噎。
            父亲艰难地抬手,轻轻地抚上母亲半白的秀发,用着尽量清晰的口齿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比起我,三庆园子更重要。他吃了苦知道见不到我自然会回北平的,我去了之后好好补偿他,就让他认定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心肠硬吧……”
            见到大雨中那个孤寂落寞的背影时,张云雷的整颗心跟着震了一震,他顺着杨九郎的目光望向二楼窗口,那里好似荒废了许久的房间,拉上窗帘后更显得空无一人了。
            今日又是个雨天,日头早已经躲进了大山,升起的一轮弯月挂在柳梢,不大明亮的月光照进院子。
            张云雷抿了抿嘴,撑伞走到杨九郎身后。他一字未说,将伞举过杨九郎的头顶,在他右边半步之后的位置陪他一同跪了下来。他甚至没有多想,自然而然的走到了杨九郎右边,台上的时候他习惯了左后方为他保驾护航的杨九郎,这一次就让他站在杨九郎的右后替他遮风挡雨。
            冰冷的雨水很快浇透了他的加绒大褂,湿漉漉的粘在身上。他把伞下的所有空间都递给了杨九郎,任凭寒夜里彻骨的冰凉将他包裹。就连张云雷也忘记了他举着伞的手还受着伤,前一刻医生还说不要沾水,这一刻就已经暴露在雨水当中。
            察觉到头顶的不对劲,回过神的杨九郎惊诧地转过头:“角儿角儿,您快起来。”他手忙脚乱的准备扶张云雷起来。
            张云雷稍稍把雨伞移回来了一些,教他看着像是两个人都避在了伞下的方寸之地,他拧着眉头摇头道:“这件事因我而起,伯父这般苦心我受之有愧,再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跪在大雨里?小时候师父罚我跪惯了,我没事。”
            杨九郎依旧有些不安,张云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同他宽慰了好些话,一脸心疼之色的杨九郎这才不情不愿的回过头跪端正了。张云雷小心翼翼的将伞往他头顶多挪了一些,冻得通红右手透过衣襟把怀里的小瓷瓶藏得更深了。
            大雨不停地冲刷着院子里的两道身影,苍天似乎是有心戏弄,整整一夜,这漫天的大雨不仅没有停反而是越下越大了。
            庭院中唯一撑着的那把伞遮住了杨九郎却把张云雷整个暴露在了大雨中,他举伞的左臂还受着伤,可他却一动不动地撑了一夜,甚至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看见了他微微抖动的臂膀。落在伞上的雨水混杂着天下落下的雨点一齐往下砸,伞下人儿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哪还有心思关注到头顶雨伞微乎其微的抖动,何况,杨九郎根本不知道角儿的左臂受了伤。
            旭日东升,总算是拨开了大片的乌云,教倾盆大雨稍稍变得小了些。张云雷和杨九郎恍若雕塑一般跪立在雨中,任由那黄豆大的雨点子砸在身上也未曾一动。
            方才打开大门,原以为杨九郎早已经离开的管家生生愣在了原地。他怎么会不识得张云雷?匆匆扔下手上的钥匙,顶着一副微微驼背的身躯就跑上了二楼。看情形,少爷和二爷定是在雨里跪了一夜,昨夜雨大风大这是要心疼死老爷夫人啊。


            IP属地:上海40楼2020-04-05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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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催命药
              “你说什么!”躺在床上的父亲挣扎着坐起半个身子,管家一面扶着父亲坐稳一面拉开了合了一夜的窗帘,雨中的两个身影太熟悉了,父亲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母亲,越着急舌头就越不听使唤,“咿咿呀呀”许久终于听他说道,“快,快让孩子进屋……”
              父亲终究是硬不下心肠,毕竟是两个孩子啊,一夜风雨他怎么再忍心让他们跪守门外?罢了罢了,他也是想明白了,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是。
              “少爷二爷,您二位快起来,老爷和夫人让你们进屋呢。”管家匆忙跑下楼梯,连伞都未来得及撑开,顶着大雨到张云雷、杨九郎面前。
              张云雷口气一松,便觉左手颤抖异常,手腕一翻竟没有了任何只觉,手中的雨伞也随风滚了几番。他抬手掩嘴,把刚到嘴边的轻咳生生吞回肚里。杨九郎许是跪得麻木了,管家的话一时竟未入他耳。张云雷踉跄从地上爬起来,特意绕到他左边,伸出右手去扶他。
              快到檐下时,张云雷轻轻拉住了杨九郎,苍白的脸上透着阵阵为难之色,犹豫良久方才抿嘴说道:“老神医仙逝,我见到了他的徒弟。”看着杨九郎悲伤中稍显欣喜的神情,他心里是愈发难受了。
              张云雷伸手从怀里摸出了那只小瓷瓶,递到杨九郎手上。瓷瓶被他贴身藏得很好,没沾着丝毫雨水,瓶身上还透着他微热的体温。
              “翔子,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他叹息着拍了拍杨九郎的肩膀,接着缓缓道来,“这里面一共五颗药丸,只能缓解伯父的病症没办法治愈,大夫说每用一颗药效就会越来越短……药吃完了,伯父也……”剩下的话他不能说,可他们都心知肚明。
              杨九郎攥紧了握着瓷瓶的手,一夜熬得通红的眼眶中翻滚着泪水,他一拳头狠狠捶在门框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张云雷,这是催命药!”
              “我知道。”他咬了咬嘴唇,拦下了杨九郎抡向门框的第二拳,“这个选择我不能做你也不能做,交给伯父伯母吧。”
              卧室的门被管家缓缓推开,看到一向身体康健的父亲此刻却虚弱的只能躺在病榻上时,杨九郎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水,扑到在父亲窗前,哭得像个小孩子。除了一声声的“爸”,他再说不出什么了。
              张云雷就站在杨九郎身后,就像杨九郎说的——“我保证你一回头准能瞧见我站在你身后”,他予他又何尝不是?互为后盾,互为软肋。
              “孩子,你们不该回来……”父亲的口齿愈发不清晰了。
              杨九郎跪俯在他床前,就着垂下的床单擦拭干净了满是雨水的手,捋起袖子仔细搓得不凉了才紧紧握住父亲消瘦得只皮包骨的大手:“爸,您听医生的好好休养,其他的事您别管了,孩儿和小辫儿会处理好的。”
              父亲浑浊的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了几个来回,终于又一次撑开了一条缝,他喘息了好久才累积了少许的气力,慢慢道:“快去换身衣服,尤其是小辫儿,别着凉了。”这一夜两个孩子是怎么过来的,他可瞧得真切。
              “爸、妈……”杨九郎低垂着头,犹豫不决。
              母亲在一旁备着医生给开的药,扭过头望向杨九郎,沧桑的面孔上仍旧是曾经一如既往的慈祥,她细声问道:“怎么了?”
              “我……”杨九郎急得额前冒了一阵薄汗,嘴唇咬了又松、松了又咬,“没,没什么事。我和小辫儿先去换衣服了。”说完,他逃也似的出了卧室。
              杨九郎家里专门留了一间是给张云雷住的,以前张云雷也时常来家里,家里也不把他当外人,来的次数多了便干脆留出了一间卧室,里面都是杨九郎按他的习惯布置的。
              卧室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就算好些年张云雷没来过了,里面的东西还是一动未动,就好像这里一直有人住着似的,衣柜里还依着季节挂着四季的大褂。张云雷仍旧是挑了件纯黑的加绒大褂,顺手合上了卧室的房门,这才脱力的坐在了床榻上。
              他右手紧紧按着伤口,剧烈的疼痛仿佛要将他的左臂撕裂一般,除了这刺骨的疼,他几乎感觉不到左臂的存在,往下的半截手臂比寒风雨露更冰,麻木的没有知觉。
              褪下湿漉漉的大褂,张云雷裸露着半身坐在镜子前,右手托着左臂搭在镜前的桌上。透过镜子,他能清晰的瞧见洁白的纱布在雨水和血水的晕染下变成了诡异的粉红色,整条手臂不晓得是冻的还是疼的,竟微微呈现出青紫色。
              他寻来剪刀,仔细剪开了包扎在伤口上的纱布。纱布之下皮肉外翻,早没有了血色也不再流血,皮肉白得好像那原本就是一块死肉。


              IP属地:上海42楼2020-04-08 1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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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手术”
                望着镜中伤口的模样,张云雷愣了愣,他再不懂医术也不会不知晓这样的医学常识,再任由这样下去,怕是整条手臂就要废了。
                张云雷咬牙起身,反锁了房门,翻出抽屉里放在深处的针线还翻出了极薄的刀片和蜡烛。倒也好在他喜欢饮酒,房间里时常备着好酒。他重新坐回到镜子前时,胸前剧烈的起伏正大光明的昭示着他内心极大的不安。
                他这是要自己给自己做手术啊,为了不让杨九郎知道他受了伤,为了杨九郎能够全心全意地把整颗心放在照顾伯父上,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把自己受伤的事说出来。可这又谈何容易?他张云雷才不是小说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
                点燃的烛火在他的鼻息间微弱的摇曳着,蜡油顺着蜡烛一点点滑落桌上,很快便凝结固定。张云雷沉沉的吸了一口气,拿起圆盘上一卷未曾开封的纱布塞进了口中。极薄的刀片被火焰缓缓灼烧,直到微微泛了红色。
                他一咬牙,右手执着刀片狠心割向了伤口上泛白的皮肉。剧痛之下,他额间已冒了大片的汗珠,便是咬着纱布也几乎令他唤出声来。坏死的皮肉总算被割除,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缓缓滴在木地板上,寂静的房屋中尤其显得格外清晰。
                他把左手移到一旁的水盆里,温热的水浸没了整条小臂,冰凉的手臂到底是有了知觉。他喘了几口粗气,拿起酒瓶子就往伤口上到。剧烈的疼痛顿时侵蚀全身,浸泡在温水的左臂更是颤抖异常,带出了好些被鲜血玷染的水珠。
                门外有走动的声音,且离张云雷的房门愈来愈近。他左手握手右手缓缓取下了塞在嘴里的纱布,只闻门外传来杨九郎急切的询问:“小辫儿,我可以进来吗?”
                张云雷愣了半刻,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勉强稳住气息尽量平缓的同杨九郎道:“你先等等,我很快就好。”
                他一面说一面赶忙从抽屉中挑拣出一瓶药粉,顾不得疼痛匆忙倒上伤口,又取来纱布三两下便算是包扎成了。门外杨九郎只回了一声“嗯”,就再没出什么声了,张云雷知道,他就站在门外等着他。
                干爽的大褂重新穿上,张云雷更急的是处理这一地的血水和换下来的带着血迹的纱布,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杨九郎和他家里人知道,他们忙伯父一个人的事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情急之下,换下来的纱布和大褂被他藏进了床底下,盆里的血水被他顺着水池一股脑冲进了地下管道,木地板上的血渍也教他随手顺来一块抹布擦了个干净。办起这些事张云雷细心得紧,还晓得拿来香味喷雾掩盖住这一屋子的血腥。
                看着没什么大碍了他这才打开反锁的房门,将杨九郎邀了进来:“怎么了?”
                杨九郎坐在床头,粗叹一声,拖着极为沙哑的声音道:“小辫儿,我……”看他的模样,显然是在自己的房里哭过了,此刻顶着一双红肿的眸子却怎也没有了泪水,“药的事,我说不出口,我爸一定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张云雷就站在他身边,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这事儿我先和伯母商量商量,伯父那边你多陪陪。”他还是接过了那个瓷瓶,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趁着伯父浅眠,不大需要伯母的照料,张云雷请了伯母到廊外说话。这几天伯母是格外的憔悴了,头顶的白发是一天比一天多,眼角的皱纹是一天比一天明显。
                药的事无论搁在杨九郎身上还是搁在张云雷身上,其实谁都不好开口。张云雷思忖半刻,恭敬地双手捧药,把瓷瓶递过了半垂的脑袋。他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他内心艰难的挣扎。
                “这是什么?”伯母皱了皱眉头,从他手里接过瓷瓶,又打开闻了闻,“这是,药?”她疑惑地望向张云雷。
                张云雷点了点头,抿着嘴好久才道出此药由来和服用后的结局。他还能怎么办?至少这药能够让伯父像个正常人一样。看着一行行泪水从伯母眼角滑落,他倚着墙缓缓跪倒在地,一声一声地说着“对不起”……


                IP属地:上海43楼2020-04-11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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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生病
                  母亲和张云雷再回到房间里时,父亲已经转醒,在杨九郎的帮助下斜倚在床头。他的双眼深深陷入眼眶,肤色也菜黄菜黄的,显然一副病态虚弱的半睁着眼睛靠在身后垫得很厚的被褥上,黯淡无光的眼神空空的望着对面,像是什么也瞧不见。
                  母亲抿着嘴攥紧了手中的瓷瓶走到父亲床前,弯腰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着她手里药丸的功效,后果效果她都同父亲讲清楚了。张云雷说得很对,这件事惟有父亲可以决断,一切的选择权都在父亲的身上。
                  父亲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的光泽,像是一盏明灯在黑暗的深处被悄然点起,为彷徨的人儿点出了一条通往光明的小道。
                  “把,把药给,我……”父亲颤抖不清的声音终究道出了他的选择,他一只手抓着母亲一只手紧紧抓着杨九郎,他望着杨九郎通红的双眸慢慢说道,“翔子,别怪任何人,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我希望能陪着你们母子好好度过最后这段美好的时光,把最美的一切归入记忆,也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你们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不愧是神医的徒弟研制出的药丸,只服下片刻,药效便已然显现。至少父亲眸中的浑浊之色已经缓缓褪去,近几天不大能活动的手脚也勉强可以做些简单的动作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舌根像是如获新生,喉咙里再没有刺痛的感觉。
                  杨九郎和母亲各在一边,帮父亲整理着衣服和仪容。父亲是个极看中内在也极看中外表的人,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离开病榻的时候衣冠不整。
                  触及父亲瘦得皮包骨的手掌,杨九郎像是触电般不禁缩了缩指尖,低垂的眸中透着十分的心疼。原本正合身的衣服如今套在父亲身上却整整大了一圈,宽松的像是套在了骨头架子上。枯瘦的身躯挣扎着撑起整件棉衣,在母亲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旁的软塌上,杨九郎很细心的从身边的躺椅上顺过一条毛毯盖在父亲身上。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杨九郎还未来得及回头去寻声音的主人,便听闻“嘭”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木地板上。
                  回过头来的杨九郎“噌”的从半蹲到站起,一声惊呼出口,话音未落他便已半跪在地板上,将张云雷的半个身子从冰凉的地板上扶起,小心地呵护在自己臂弯中。他伸手探了探张云雷的额头,足以烫手的体温着实教他愣了一愣。直到母亲过来他方才抽回了游走的神识,一面打横抱起张云雷,一面让管家去请大夫。
                  杨九郎缓缓褪下张云雷穿在外边的大褂,只留下一套亵衣亵裤,小心翼翼地将人儿塞进了被窝。依母亲所说,他打了一盆了凉水,将浸湿的毛巾拧得微干,轻轻地贴上他滚烫的额头。
                  他这才发现竟是自己忽略了张云雷,从被北平的三庆园到家门前的一个晚上,甚至到他见到了父亲,他从未正正关心过张云雷,他整个人被父亲的重病牵扯得像是失了魂魄,哪里还记得张云雷的体质本就比他弱上一些。
                  三庆园里接连忙碌的几天耗费了张云雷不少的心神,一路上又是张云雷替他处处打点,能想到的都教他安排得滴水不漏。
                  还有昨晚的大雨……他早该记起来的,那把伞根本不大的,哪里容得下他和张云雷两个人,他还记得昨晚上头顶的雨伞为他遮蔽了所有的雨水,但不记得小小的雨伞挡去了他头顶的漫天大雨,却挡不住张云雷面前冰冷的雨点。
                  “少爷,大夫到了。”管家领着大夫敲开了房门,望着杨九郎落寞的身影轻声提醒道。
                  杨九郎让出了一个身位,把大夫请到了床前。他轻轻地将张云雷的手从被窝里拿出来,搁在大夫带来诊脉的小枕头上,又仔细地帮他掩好了被角,确定没有寒气能够侵入被窝,他方才满目忧心的退到了另一侧。
                  刚刚搭上脉搏的手颤了颤,大夫的眸中透着一丝的惊诧和一丝的难以置信,他复按上张云雷的脉搏,来来回回诊断了不下三遍才紧皱着眉头问杨九郎道:“这位公子受了寒气引发伤寒高烧不退,不知公子如何病的?老夫也好对症下药。”
                  杨九郎急忙回道:“昨天夜淋了一夜的雨,他体质本来就不好,这几天天气又这么冷……”越是想起昨晚的一切,他心里越是内疚,恨不得狠狠地揍自己一拳,就是让他替张云雷受了这些伤病也好过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张云雷在床上昏迷不醒。


                  IP属地:上海44楼2020-04-14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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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发现了
                    “公子莫要自责。”大夫捋着半白的胡子,紧皱的双眉依旧不曾展开,“只是依老夫看,这位公子的高烧不像是淋雨引起的,反而像是……”
                    “像是什么?”杨九郎紧接着问道。
                    大夫把张云雷的手塞回被窝,轻声叹道:“这位公子近日可有受伤?比如骨折、烧伤等等。”
                    杨九郎眯着眼,在他记忆中,这几天他和张云雷几乎日日在一块,若是他受了伤他又怎会不知?再者依大夫所说的“骨折”和“烧伤”,既然已经这般严重,就算张云雷再装得若无其事,他也不该一丝痕迹都不曾发现。
                    “这几天我们都在一起,他,不可能受伤啊。”杨九郎紧皱着眉头,俯身在他床边轻轻地握着他发烫的左手,眉宇间透着万般的不解与心疼,“大夫,您再给小辫儿看看,会不会是诊错了?”
                    大夫点了点头,再一次覆上张云雷不太有力的脉搏,他诊得很仔细,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诊错。
                    杨九郎匆忙替他掩好被角,同大夫道:“劳您等等,我去问问我妈。”
                    他转身便走,却不料他走得急了些,左脚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好在他反应得快,双手急忙扶住了床尾的木栏。再回望那罪魁祸首,竟惹得杨九郎瞪大了双眼,眸中隐约消退的血丝这一刻又“噌”的长回到了眼眶中。
                    “大夫,您看这是不是血?”杨九郎从床底下翻出来了先前张云雷藏的衣物和带血的纱布,颤抖着捧着递给了大夫。
                    大夫只瞧了一眼便面露震惊之色,赶忙覆上了张云雷的脉搏。他眸中的震惊缓缓消退,转而呈现的是半分心疼与半分责怪:“他高烧不退是伤口发炎引起的,唉,不是老夫说你,他伤口都发炎了你还不知道。”
                    “我……”杨九郎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一个“我”字就愣在了那里。大夫说得不错,他又能为自己辩解什么呢?确实是他疏忽了啊。
                    “好了,你也不要自责了,先看看他的伤,既然知道了病因一会儿老夫也好对症下药,你放心,吃了几贴药再好好休息几天他就没事了。”大夫摸着他的山羊胡子,慈祥的伸手拍了拍杨九郎的后肩道。
                    褪下白净无瑕的亵衣,张云雷裹着纱布的左臂在两人面前暴露无遗。大夫解纱布的手忽然顿了顿,这般粗劣的包扎手法哪会是一个大夫该习得的?他眸中又添了一些阴郁,手头的动作快了不少。
                    医者仁心,何况他年过百半,他的儿子也应该和张云雷差不多大了。行医三十余载,各种事情他见得多了,这一次若他所料不错,张云雷的伤是他自己要瞒着杨九郎的。
                    他沉沉叹了口气,小心地取下张云雷缠在左臂上的纱布。只头几圈纱布保持着它原本的洁白,再往后全都玷染了刺眼的血色。大夫从随身的药箱里翻出白布,沾着烈酒一点一点擦去伤口附近已经干涸了血迹。
                    伤口还微微冒着血,大夫却不敢太用力,他怎么会看不出这伤口的如何形成的?枪伤再加上刀伤,他心里对张云雷默默地多了一层敬重。只是他不知道,张云雷小时候对自己就狠,现在就更狠了。
                    “公子啊,老夫不说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这位公子一直对你还有你的家人瞒着他的伤。还记得老夫见到你手里的这件衣服时就和你说的,他伤口发炎了,可是你看现在,哪里还有发炎的影子?”大夫一边处理着张云雷的伤口,一边与杨九郎坦白道。
                    其实大夫不说杨九郎也已经看出来了,一瞬间他仿佛是被木锤重重地砸了一记,脑海里杂乱无章地涌现着昨夜的大风大雨、今日里被张云雷反锁的房门,还有那一次又一次避开他的动作。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疑点”啊,他为什么就是没能发现?如果能早点察觉,也许他的角儿就不用受这么多伤痛的折磨了。
                    大夫从药箱里拿了几贴包好的中草药、两只小瓷瓶交给杨九郎:“每天给他换药,记住不可以再沾水了,也不要有太大的动作。这几贴药每天两贴,吃完就可以下床了。”
                    杨九郎伸手接过药和瓷瓶,恭敬地同大夫道了声谢,提着药箱亲自送他出了大门。


                    IP属地:上海45楼2020-04-16 1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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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醒来
                      张云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了棉花上,很舒适也很暖和。他有些嗜睡,或说是有些自私的不想这么快醒过来,这几天他真的太累了。低低嘤咛一声,纤细的手指捏住被子,满足地翻了个身。正蜷缩起身子,左臂上忽的传来一阵钝痛,他皱了皱眉头,渐清的神识终于忆起他臂上受了伤,眼下……眼下应当是在翔子的家里!
                      眼前的黑暗被点点驱散,他翻正了身子,想要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双手在被子里一阵摸索,却偶然探到了被子外边的一抹冰凉。胸腔里,一颗“噗通噗通”跳动的心仿佛陡然慢了一拍,厚重的眼皮在这一刹登时撑了开。
                      在床榻的左边,双眸通红的杨九郎正坐在床沿上,他撑在床上的手正被张云雷的手牢牢按住了。
                      见张云雷要坐起来,他急忙抽身去搀他:“角儿,您别用力,我来我来。”他一面从床尾拿了圆枕塞到张云雷背后,一面小心地扶他靠在床头,捏好被角,瞧着没有遗漏了他才重新坐回到床沿上,“小辫儿,你的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受了伤怎么不知道好好养着,跟我犯什么傻?”他埋怨,更心疼。
                      张云雷摇了摇头,递给他一抹浅浅的笑意:“没什么,就是青帮的事,我救一个孩子的时候不小心被伤到了。你别担心,已经没事了,青帮也不会再找三庆的麻烦了。”他拣了些不轻不重的,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翔子。”静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出声唤道,“伯父怎么样了?你快去陪陪伯父,我这儿没事儿,就是一点小伤而已,我听你的,好好躺着。”要说三庆园那帮姑娘们乖得教人心疼,张云雷更乖得教人心疼,他才多大啊。
                      他作势要推搡着杨九郎离开,杨九郎怕他再伤着手臂,哪敢有什么动作,急忙按住他连连服软:“好好好,您快躺下,我去就是了。”走到门口,他又不放心张云雷,遂有回过头叮嘱道,“躺着养伤,晚饭我一会儿送过来。别逞能,你的伤不能沾水、不能裂开,伤再不好你这条手臂就要废了。”
                      “嗯。”张云雷应了一声,含笑说道,“快去吧。”
                      房门轻轻合上,他就着圆枕靠在床头微微阖了眼眸。右手不经意地按上左臂的伤处,那里怎么会不痛?他也是人,也会伤也会痛。他啊,只是不想杨九郎有负担,他照顾伯父就已经很累了,他怎好再让他担心。
                      神识远游,他还是牵挂着北平的三庆园,也不知道师兄弟几个能不能撑起三庆,不知道他的姑娘们会不会想他……
                      青帮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估计是有人提点了他们。眼下,三庆园在北平算是立了足了,但最难的还是早早常驻在北平的青玉园。
                      青玉园同郭先生……思及这里,一声沉叹出口。郭先生门下最早的那几个弟子,有好几个同他生了嫌隙,退出师门了。也不知道那几个师兄弟怎么走到了一起,竟然都拜入了青玉园,与郭先生分庭抗礼。青玉园总园就在北平,三庆园既常驻在了北平,与青玉园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斗争。
                      他是郭先生的大弟子,又亲自带队来北平,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把三庆定下来的。如果连他都不行,北平这块地方还有哪个可以站得住脚跟。
                      双眸微睁,眼底阴霾尽散,一如既往的澄澈透亮。
                      晚些的时候,杨九郎端着饭菜叩响了房门。他取了一张小巧的矮几架在床榻上,将托盘上的饭菜一样样摆上矮几。饭菜都极清淡的,杨九郎简直是把张云雷呵护到了骨子里,特意去煮了白粥。
                      他坐在床边,端着碗小心地舀起一小勺白粥,在嘴边吹了吹好久,确定不烫了才递到张云雷嘴边:“来,角儿,小心烫。”
                      他仔细地喂着,像照顾瓷娃娃一样,说是张云雷手上有伤,万一这一动又扯开伤口就不划算了。是以,还是让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吧,这样总是碰不到他的伤的。
                      “翔子,伯父他……”张云雷避开他递来的勺子,犹豫了好久才咬着唇低声相询,“药的事……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么一句。那瓶药,是他说起老神医,是他去要的。药是好药,可它也是催命药。医者尚不能自医,他不知道把这瓶药拿回来对不对,可若是不拿回来,伯父他或许是可以多撑上几年的,可现在……


                      IP属地:上海47楼2020-04-19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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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药
                        杨九郎捏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颤,勺里的白粥差一点儿就撒在了张云雷身上。伸在半空中的手顿了好一会儿,他干脆收了勺子重新放进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白粥。一双微薄的红唇有些苍白,嘴唇微微翕动却不闻一声。
                        好半天过去,碗里的白粥从烫嘴变得温热,他咬了咬紧抿的唇,抬头对上张云雷递过来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别说了,小辫儿。”他吸了吸鼻子,敛去眸中那些复杂的神色,舀了白粥再一次递到张云雷嘴边,“来,先把粥喝了,其他的事一会儿再说。”
                        “嗯……”张云雷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就着杨九郎的动作一口一口喝着白粥。
                        小菜白粥本就清淡,他吃得更没有什么味道了。他受着伤,又淋了雨发了烧,要不是杨九郎执意喂他,他根本没胃口吃菜喝粥。一碗白粥见底,杨九郎一面收拾菜碗,一面撤下了放在床上的矮几。菜碗被放到了一边,他不着急把菜碗拿出去,坐在床沿上同张云雷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喂了水、擦了嘴,施施然一副乐意被使唤的模样。
                        “翔子,别忙了。”张云雷拉住手脚不闲的杨九郎,硬扯着他坐了下来,沉下声音,认真地和他说道,“翔子,你不用照顾我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他像是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偷偷抬眸去瞧杨九郎,“伯父既然吃了药,最近你多去陪陪伯父吧,我这里没事的,不就是一点儿小伤吗?我好好养着,没几天就好了。等我烧退了,咱选个好天气,一块儿陪着伯父、伯母出去走走。”
                        “哎。”杨九郎满口答应,手上却很小心地伺候着张云雷躺下了,“您先躺着,过两天退了烧,伤口也该结痂了。我再陪你一会儿,爸那儿有妈陪着,我过一会儿再去。”
                        张云雷其实是个挺怕吃药的人,从小就不肯乖乖喝药的。小时候生了病,郭先生端着药好说歹说,说了好半天,连一口都没有喂进去。郭先生着了急,拉着一张脸凶巴巴吓唬他,这才教他乖乖喝完了一碗药。
                        长大了,他还是不爱喝药,偏生身子骨又比常人弱上几分,每年都要生上那么几回病。还没有和杨九郎搭档的时候,总是梗着脖子说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会好的。他这体质哪里是过几天就能好的?几天没吃药,几天之后就躺床上了。师兄弟几个朝郭先生告了状,得郭先生亲自来一趟才逼着他喝了药。
                        再后来就是和杨九郎搭档,杨九郎本就是个心细的人,对他便更加心细如发了。不过,有时候他伪装得极好,病了也不教人发现。等到杨九郎察觉出来的时候已经病得挺厉害了,什么演出、什么背词,杨九郎拖着他去休息。他闹不愉快,不肯喝药,杨九郎就亲自一勺一勺的喂,汤药见了底,杨九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颗蜜饯塞到他嘴里。
                        杨九郎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反倒教他有些哭笑不得,次数多了,他喝起药来也乖了不少,反正每次都会有甜甜的蜜饯等着他。
                        如今……蜜饯是没有了,家里原本就没有备着蜜饯,再加上这次回来得极,张云雷又习惯了强撑,实在熬不住倒下了,哪里有空去街上买蜜饯啊?杨九郎已经很辛苦了,何必再拿蜜饯的事烦他?以往啊,他是存了几分逗弄的心思。现下,他连休息都乖乖听话,更不用说喝药了。
                        也不知道是该夸那药的药效好呢,还是该说杨九郎的父亲真的已经病入膏肓了。小小的一个瓷瓶一共就只有五粒药。张云雷退烧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医生也来过几次,说他手臂上的伤开始愈合了,只要没什么大动作是不会再有事了。可,这一边是好了,另一边却愈发严重了……才三天,五颗药就只剩下一颗了。
                        这几天杨九郎和伯母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几乎是日日夜夜的守着伯父,就怕出什么问题。两个人的眼睛都熬红了,眼里布满了血丝,干涩得连泪水流流不出来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阖眸不到四个小时的杨九郎就爬起来去替了在伯父床边守夜的母亲。伯父本意是让他们都去歇着的,用他的话说,吃了药身体都好起来了,跟正常人一样,浑身上下都轻松得很,哪里会有什么事?
                        他是这么说,但所有的人都知道,那药是在调动他身上最后一点精气神,耗空了,人就没了。杨九郎因为师门和三庆,一年都没回家几回,现在又遇上这档子事,他哪里还睡得着,怎么说也要守在父亲身边。哪怕就几天了……


                        IP属地:上海48楼2020-04-21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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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吃面
                          张云雷退了烧,更没心思躺在床上了。这次他没那么大意,知道杨九郎会担心,他小心地护着左臂,从衣柜里拿了一件银灰色的大褂套在身上,尽量免去了左手的动作。紧闭的窗帘缓缓拉开,天还未大亮,天边泛着隐隐的鱼肚白。朦胧间,有几分阴郁。
                          一番梳洗,捯饬好自己的张云雷没急着去找杨九郎,他离开房间,去的头一个地方是家里的厨房。
                          这个点,杨九郎肯定还没吃东西,睡不好好睡,吃也不好好吃,这样下去人哪儿受得了?家里就黄叔一个管家,伯父伯母都不习惯请人伺候着,亲力亲为才有家的味道。
                          可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了这样,伯父突然病重。家不成家,杨九郎和伯母的一颗心全扑在了伯父身上,家里的事都交黄叔管了,至于吃食,他们本来就没有胃口,还谈什么吃食?还是为了照顾张云雷,杨九郎才下厨煮了粥。一小锅粥多数入了张云雷的肚子,他和伯母是一点儿都吃不下去。
                          张云雷七八岁始跟着郭先生学《太平歌词》,后来又学了相声,哪里有什么厨艺?在厨房里逛了一圈,最多也就只能煮些面条。好在旁边还有几个西红柿和鸡蛋,煮面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了。
                          洗净了西红柿,改刀成小块放在一边,又在碗里打了三个鸡蛋,筷子“噔噔”打几下就把蛋清蛋黄搅好了。起锅烧水,先下了小块的西红柿,等到汁水出来,再把鸡蛋倒进去。汤底快煮好的时候加小勺食盐,稍许片刻,就可以把面条放进去了。
                          这是张云雷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个人的时候他就这么煮面。煮的次数多了,这面的味道还当真不错。
                          他尝了一口,觉着成了就把面分到两个碗里,锅子里还有挺多一些,是留给伯父伯母和黄叔的。免得面凉了不好吃,他翻找一番,寻了棉布干脆把整个锅裹了起来,如此,维持几个小时的温热还是没问题的,只是,面恐怕会软成一滩。他轻叹了叹,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吃来得好。
                          张云雷端着两碗面离开厨房的时候正遇到黄叔,他忙同黄叔打了招呼:“黄叔,我煮了面,就用棉布裹着呢,一会儿您快去吃了,等伯母醒了也让她吃点填填肚子。”
                          “哎,好。”
                          “翔子。”张云雷右手托着托盘,左手轻轻地推门唤道,他走到小案前,清了清案上摆得杂乱无章的物什才放下盛着面的的托盘,他端起一碗面走到杨九郎身边,“翔子,吃点儿吧,我煮的。”
                          杨九郎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不知道张云雷还会煮面。目光落在张云雷手中的面上,西红柿鸡蛋面,看上去委实像个厨房老手。然他可没有心思注意这些,面是烫的,还冒着热气呢,张云雷竟就这样一只手托着碗底,一只手拿着筷子扶着碗边。瓷碗怎么可能不烫?他几乎都看见了张云雷被烫红的手!
                          他急忙从张云雷手上接过面,连碗带筷的放在床头柜上,紧张兮兮地拉着张云雷的手仔细哈着气:“烫着没有?怎么也不知道垫点东西?你烧刚退,手上的伤都还没好全,过来逞什么能啊?”
                          仅说着,他觉着自己鼻尖忽然就酸了,吸了吸鼻子,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面不顾烫的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同张云雷说道:“嗯,好吃,小辫儿,你也吃,我这可是第一次吃你煮的面,得好好记住,记住……”
                          “慢点吃,别烫着了。”张云雷拦了拦他,十分心细地就着大褂衣袖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我给伯父伯母和黄叔都留了,一会儿等伯父醒了也让伯父尝尝我煮的面。”
                          杨九郎吃得很快,分明没什么胃口,可知道这面是张云雷顶着病、忍着伤煮的,他就忽然有了胃口,连面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
                          张云雷见他吃得快,有心要把这三天没好好吃的饭给他补上,直接匀了一半面到他碗里:“我本来就吃得不多,现在又大病初愈的,你再替我吃掉点儿。”
                          他说他大病初愈,可到底是刚退了烧的,本该连药也要多吃几顿的,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头昏,不过他向来习惯忍着。反正烧都退了,再过几天就没什么问题了,大不了就是这病多拖几天,总会好的,就是快几天慢几天的问题。
                          两人面还没吃完,闻着面香同周公解了约的伯父还没睁眼,熟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翔子、小辫儿,还有面吗?我饿了。”
                          “哎,有,有,我这就去给伯父盛。”张云雷放下吃了一半的面正要往厨房去,脚还没跨出一步就让杨九郎拉住了,“角儿,您吃着,我去我去。”话音还没落,他就没给自家角儿答应的机会,门边上就只有黑色大褂的衣角一闪而过,张云雷笑了笑,乖乖地坐下,低头接着吃面了。


                          IP属地:上海49楼2020-04-23 1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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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出去走走
                            杨九郎端着面回来的时候张云雷已经吃好了,正扶着伯父起身呢。
                            目光落在张云雷搀着父亲的左手上,他深深咬了咬牙,忙安置下手上的面,三步并两步冲到张云雷身边:“我的角儿、我的小祖宗,劳您放放手,我来我来。”他接了张云雷的位置,嗔怪的瞥了他一眼道,“你的手别乱动,医生说了你不能有大动作。”
                            张云雷有些委屈的嘟囔着嘴,竟直同杨父撒起了娇:“伯父您看,再这么下去,我可要被翔子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了,您也不说说他。”说罢,还不忘对着杨九郎轻声哼哼几句。
                            “呵呵呵……”杨父难得的放声笑了,招呼着张云雷和杨九郎一块儿在床边坐下,“姑娘好,姑娘就不用管这么多事,不用这么抛头露面的了。”玩笑两句,瞧张云雷委屈的模样他倒是乐得,不过……方才翔子说小辫儿的手不能乱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心底不安的杨父再没了打趣儿的心思,认真地沉声问道,“小辫儿的手怎么了?你们两个是三庆的台柱子,你们回来了三庆怎么办?我听说北平那边很不安稳啊。”
                            杨九郎和张云雷对看了一眼,达成共识的两人很默契地没真把张云雷怎样受伤的事讲出来:“没事儿,爸,您就放心吧,小辫儿就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磕碰到划了个口子。”
                            张云雷也道:“伯父您看,我已经没事了。三庆那边我都叮嘱过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师兄弟几个都让我向伯父问安呢。伯父可要好好养着,等伯母睡饱了,我和翔子就陪您和伯母出去走走。”
                            “好,好。”杨父一边吃着面,一边点点点头,“是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外面的空气好哇……”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云雷听出了几分天不假年的无奈和对外界的向往,甚至也有几分心酸与叹息。连他都听出来了,杨九郎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只是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的样子罢了。
                            “哎,咱一家都去,好些年没一起出去了。”杨九郎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再转过来的时候,眼睛更红了,“爸,您慢点吃,吃完了我伺候着您起身。一会儿就让黄叔去准备准备,咱家就在郊区,走不了多久就是城外,城外好,有草有花,环境也好。”他吸了吸鼻子,小心地替父亲掩着被角。
                            一家人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快十点了。外边的天气很好,日头高高挂起、万里无云,带着丝丝凉气的徐风扑面迎来。现在是十一月,寒日里这样暖和的天气倒是少见。许是苍天见怜,也心疼起了杨九郎,这才吹散了乌云,招来七八月的艳阳,将这一片土地照得暖烘烘的,连加绒的大褂都褪下了。
                            十一月是很多鲜花绽放得最美的时候,像兰花啊、红花石斛啊、叶子花啊、长春花等等,不过像在这样的城外郊野,最多、最常见的还是兰花和长春花。
                            除了花,郊外还是有些荒芜的,十一月了,青葱的草早就枯败了,树上光秃秃的,也没有几棵还挂着叶子。有花瞧也不错,百花无需争艳,放眼望去,那几株花儿在徐风下正对着人们招摇。
                            所幸今日这风不大,太阳也暖和,杨九郎和张云雷一左一右的搀着杨父走在前头,杨母跟在后头小心地照料着前边那两不省心的病人。
                            管家黄叔的臂弯上揣着一件厚实的披风,披风里裹着汤婆子,时刻温暖着披风,生怕一会儿自家老爷冷了穿不上暖和的衣服。这汤婆子不仅暖了披风,一会儿还可以给老爷捂手。他如是想着,仔细呵护着怀里的披风和汤婆子,不紧不慢地跟上老爷的步伐。
                            “爸,走累了吗?要不咱到前面歇会儿?”杨九郎小心扶着父亲,这十一月的天竟让他额上冒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杨父的手有点凉,他缩了缩,把手缩进了衣袖里:“哎,好,就去前面的亭子歇会儿。”
                            他的声音又开始变得沙哑了,讲起话来觉着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倒是不打紧,要紧的是他一讲话喉咙就疼。双脚似乎也没什么力气了,刚才走路的时候脚一软,差一点就跌了一跤,要不是左右两边都有人扶着,他怕是会跌在地上的。还有,呼吸亦格外困难,好几次几乎都要一口气背过去了,是叫喉咙里的麻痒激得咳了几声才缓过来的。
                            借着杨九郎和张云雷的力,这才勉勉强强走到了亭子里。


                            IP属地:上海50楼2020-04-25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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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子还真不算小,正当中摆了一张石桌,周围四个同样石头制成的小圆凳。亭子是五角亭,四周是木栏杆,就着木栏杆延伸出了四张相连的长椅来供人休息。亭子建在地势挺高的地方,这一面多树木和花草,另一面能瞧见不远处缓缓流淌的河流。不过亭子这里没什么挡风的地方,凉意侵来委实是有些冷的。
                              杨九郎怕父亲坐在石凳上凉,干脆脱了大褂铺在旁边的长木椅上。刚扶着父亲斜躺下,黄叔就把捂暖了的披风递了来。杨九郎试了试披风的温度,又试了试汤婆子的温度,十分仔细地把汤婆子塞到了父亲手里,然后把披风盖在父亲身上,严严实实的压了一圈才放心。
                              他脱了大褂,身上就一件白色里衣,虽说今日这天气不冷,可他这幅模样待得久了,想不生病都难。也是,出门的时候净记得带披风和汤婆子了,怎的没想起来多带一件衣裳。眼下杨九郎这般不是教人担心吗?
                              看着强装无事的杨九郎,又看了看蠢蠢欲动,想从自己身上扒衣服下来给杨九郎穿的张云雷,黄叔摇了摇头轻叹着脱下身上的外衣递到杨九郎手里:“少爷,您要不嫌弃老奴的衣服脏就穿上御御寒吧。老奴穿的多,这天气也好,日头正正着呢,脱一件啊,不冷。少爷,您可千万不能病啊,眼下正是多事之秋。”
                              黄叔都这么说了,杨九郎还能如何拒绝,他拒绝了岂不就是嫌弃黄叔的衣服脏?黄叔对他们家鞠躬尽瘁,虽然是管家是下人,可在他们的眼里,黄叔是家人。
                              “哎,谢谢黄叔,我这就穿上。”杨九郎三两下套上黄叔的外套,是有些不合身,不过也勉强能御寒,至少不会被冷风吹得生病,他同黄叔道了几声谢,转身又侍候在父亲身边。
                              杨父的情形不太好,整个人斜靠在长木椅上,头倚着上了红漆的木头昂得很高。面上的肌肉有些抽动,似乎连皱纹都多出了好几条。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刚出门的时候因着药效仍在,脸上还是红光满面,不过短短的一段路,红光褪尽,眼下连苍白都瞧不见了,一张面孔铁青铁青的,连嘴巴都长得几乎能塞下一个拳头。
                              他胸腔起伏得很剧烈,分明有大口的空气从嘴巴进入胸腔,可他偏生就是提不起气来,铁青的脸又被涨得通红。
                              吸气吸得快了,喉咙口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剌过一样,又干涩又生疼。他努力吸了几口气,眼看着快要缓过来了,竟是身子一斜,整个人翻在了木椅上。不等杨九郎扶他起来,大口大口的血从口鼻中往外冒,时不时的几声咳嗽更是把血沫溅满了整座亭子。
                              他翕动着嘴唇,就着溢出来的血润了润嗓子,扯着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就说了一个字:“药……”
                              “药,药!”慌乱之中,杨九郎一边喃喃着药瓶子,一边在父亲身上摸索。
                              药瓶摸到手里,起了瓶塞,他努力把瓶子里的药丸往掌心里倒。可是他倒了半天,除了滚落在掌心的惟一一颗药丸以外,这个瓶子再倒不出什么东西了。怎么就只有一颗了?这才第三天啊……不,不可能的!泪水随着瓷瓶落地。“哐当”一声,瓷瓶摔裂。
                              杨九郎捧着药,半天不敢把药递到父亲嘴边。他知道,这颗药一下去,那一点点生气也将被耗尽。就算父亲没吃这最后一颗,病是绝症,这幅身子也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千疮百孔。可是他犹豫啊!
                              杨父的口齿已经十分不清楚了,喉咙口“咕噜噜”的说了什么已经听不清了。他枯瘦的手颤颤巍巍的伸出披风,浑浊不清的眼球努力寻找着杨九郎的身影。颤抖的手摸索了半刻,终于摸到了杨九郎掌心的那一颗药丸。药丸入腹,身上那些不适的症状开始逐渐消散,意识清楚了,手也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
                              “爸!”杨九郎猛扑到父亲身上,再也抑制不住眼眶中徘徊已久的泪水,俯在父亲的膝头放声大哭。
                              杨父坐起身,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哄小时候的翔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哄着他,那般熟悉而又慈祥的声音在杨九郎耳边缓缓炸开:“翔子,别哭,等爸走了你也不要费事,一把火烧了,就……就撒在这条河里。不搞什么灵堂了……小辫儿。”他含笑说着,一只手抓着杨九郎,一只手去寻张云雷。
                              张云雷急忙递过手,半蹲在他面前:“哎,我在我在,您说。”


                              IP属地:上海51楼2020-04-27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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