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瀚海砺兵（三）
各种训练练得都差不多了，就要开始演习了。上级宣布情况，转入战备，然后就开始各种作战行动。其实对于炮兵来说，演习很无聊，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仗是怎么打的，不知道敌人长什么样，也根本没见过什么满广志。
演习一开始，就连人带炮进入一片小树林或者山沟子藏起来，把炮都用伪装网遮盖好，唯一的任务就是不要暴露自己。战斗开始后，炮兵要趁天还没亮的时候，从隐蔽地域里出来，机动到上级指定的炮阵地，把射击队形展开，然后继续隐蔽好。一直等到上级指示向某个地方射击，我们就射，射完了等待上级命令，再次射击或者转移阵地。炮弹全打完了，就只能等着战斗结果，赢了或者输了。
虽然无聊，但毕竟实弹射击，危险性还是有的。演习开始之前，一些不参演的官兵天不亮就要出去站调整哨，把整个演习场的落弹区封锁起来，防止老百姓或者牲畜进入落弹区，造成误伤。说来可能没人相信，草原上的一些老百姓非常彪悍，专门捡炮弹爆炸后的弹皮子卖废品。他们为了几块弹皮可以连命都不要，明明演习还没结束，刚刚射击一轮，后面还有几轮射击，就有的老百姓骑着摩托车冲进去捡弹皮——如果等到全部射击结束了再去，可能就被别人捡走了。哨兵一定要拦住这些人，要是把他们炸死炸伤了，部队是要赔钱的。
参演的官兵也有一定危险，有一年，有一个新瞄准手因为紧张，把方向装错了100个，结果炮弹没落在目标区，正好落在了指挥所旁边，差点就把全团首长一锅端了——后来从这个瞄准手到炮班长、副连长、副营长全都挨了处分。
还有，火箭炮和榴弹炮不一样，炮弹会引发燃烧。每年打完火箭炮，沿途的草场、树林都会着火，全团官兵都得去救火。火箭炮发射时候，会向后喷射几十米的火焰，如果有人不小心站在了后面，那估计就成人肉烧烤了。另外炮弹后盖也会随着火焰告诉向后飞出，我们副营长在指挥射击时就被后盖打到过，好在他的指挥位置离得远，后盖飞到他那里威力已经不大了。
整个演习期间，一个多月基本是没有休息的，除了国庆。因为每年国庆和中秋期间，都恰好赶上演习，所以会组织休息几天让官兵调整一下。中秋加上国庆法定假日是八天，能休息三天就算不错的了。对于已婚的官兵，有时候会组织回家休息，实际上除去来回的路程，就能在家里待一天两夜。如果实在任务紧不能休息，家属也可以来驻地探望。有一年我们在海边演习，团里组织家属来探望，还依托我们连队的炊事班给家属们做了“海鲜宴”——那鲍鱼小的呀，比手指盖大不了多少。虽然海鲜不咋样，不过能和家人团聚就已经很开心了。那一年，我们的训练阵地就在一个小渔村旁边，当时我已经是指导员了，连长带着大家训练，我就带着炊事班去村里买海鲜，又便宜又新鲜，梭子蟹10块钱一斤！皮皮虾15一斤！我买了三百块钱的，足够全连吃！
如果时间和条件允许，会在节日期间组织篝火晚会，各连队架起烧烤炉，每个连队发一只羊还有其他的肉和菜，之前实弹射击打的好的连队发两只！大家一边吃烧烤，一边唱卡拉OK，缓解一下之前训练紧张的心情。十几年前可能还会喝酒，不过如今喝酒是绝对不允许的，谁敢喝一口酒，谁就要受处分。不过也不是每年都有这样的机会，有一年我们的演习正在好中秋节那天打响。早晨炊事班给每个人发了一块月饼，然后就登车出发了。我坐在炮车里，望着月亮，咬一口月饼，喝一口凉水，不知怎么的眼泪就下来了。那年正是我从军的第十年，妻子刚刚生了孩子，还不到一周岁。

章节数错了，应该是36.37.38

第四十章走？留？（一）
演习结束回到团里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到了每年老兵退伍的日子，第二五八年的老兵们到了人生选择的关口，是走是留，可能会改变人生的轨迹。对干部来说，往往也是一年最难的日子。炮兵部队士官编制多，想留队还是相对比较容易的。难就难在每年的政策不一样，人和人的想法也不一样。都说表现好的战士留队，其实哪有这么简单呢？
首先是个人意愿，有的战士表现很好，连长指导员都想把他留下来，可是他自己不想留。连队干部提前一个月就反复劝说，少数能改主意留下，大多数还是留不住的。有的战士心机重，明明想留就说自己不想，等着干部劝他，这样就可以和连队谈条件，比如我可以留下，但是必须要当班长之类。对于这种玩套路的战士，我们也套路他，先满口答应下来，把人留下，回头当不当还不是我说了算？反过来，有的战士表现不好，全连都巴不得他退伍回家，他却非要留队。过去部队风气不好，经常有这样的孬兵找关系留下，把好兵挤走了，对连队建设影响很大，连长指导员也颜面扫地。对于这种兵，好说话的连队干部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实在不想留的，就只能说你找人留下可以，别在我们连留！爱上哪个连上哪个连！否则我党支部就是不签字！
其次是年龄问题，一般来说，义务兵愿意签下士的比较多，因为才十八九岁，退伍了回家不知道干啥，不如再干几年，工资也不少。下士签中士的少，因为年龄二十出头，在部队能力锻炼的差不多了，女朋友也有了，想回家创业或者结婚。中士签上士的又多了，因为年龄大了，到地方创业没技术没经验，不如继续留在部队，而且干完了上士能安排工作。上士签军士长的又少了，因为反正工作也有了，而且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需要照顾家庭。是的，部队就是这么现实。
三是名额问题，有的年头名额多，有的年头名额少。名额少的年头，表现好的也难留下，需要指导员做走的工作——大家年纪轻轻，回到地方大有可为，在这干也没啥意思，有了部队的经历是你们一生的财富。名额多的年头，只要没受过处分，是个人都能留下。报名签士官的人还没有给的名额多呢，需要指导员做留的工作——你们年纪轻轻，没学历没技术，回家能干啥？你以为社会上创业那么容易吗？留在部队好好干，多攒点创业经费才是王道啊！反正我们干指导员的就是凭一张嘴，正反两方面，怎么说都有道理。
过去部队风气不好,签士官是要找人的，不找人任你三头六臂也别想留队。签下士最难，一般要三万块钱，中士因为想签的少，一般不用找人。上士不但要找人，还得找牛人。但是也不排除有个别坏人收了你的钱，到时候你要是没签上，他把钱退给你；如果你要是签上了，他就把钱收下了，说是自己的功劳。有一年，其他连队有个四期士官说自己认识师里领导，能帮人签士官；我们连队一个战士信以为真，给了他四万块钱，我和连长听说了这件事，帮他把钱要了回来。结果这件事报到了团首长哪里，这名战士成了“相信组织”的典型，顺理成章的签上了士官，算因祸得福吧。
一般来说，新签的士官都要给连队做些“贡献”。过去部队管的松，连队经费也不足。连长指导员没办法，就盯上了新签士官，新士官第一个月开工资，要给连队购买物资，比如打印机，扫把，锹镐，电风扇，影碟机等等。后来上级查的严，不让搞了，就让他们干活。我们连队东边都一个室外厕所，每年冬天都要把里面的粪便掏出来，年年这个活都是新签士官干。

第四十三章 新兵工作
十一月底送走了老兵，十二月初新兵又来了。部队就是这样，辞旧迎新，周而复始。兵役改革之后这个时间变成了九月，其他没什么变化。
新兵工作是一年中最后的也是最谨慎的工作。俗话说，年初出事，白干一年；年末出事，一年白干，所以新兵工作是万万不能出问题的。带新兵的事情，我前面讲了不少，其实新兵的训练成绩根本不重要，就算不合格还可以下连之后再复补训，安全稳定才是第一位。带新兵主要就怕两件事，一怕新兵越级告状，二怕新兵逃离部队。
有人说新兵苦，和在家里养尊处优比起来，那确实是苦的；但要是和过去比，现在的新兵一点都不苦。新兵一入营，老兵要把最暖和的屋子让给他们住，最新的营产营具配给他们用，每天开饭他们先吃，每天室外训练最多就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室内训练，隔三差五就有领导来座谈，问问新兵挨没挨欺负。在我们团，新兵睡上铺这个光荣传统也没了，下连之后的头半年，要把下铺都让给新兵睡，而且这半年不站岗也不出公差——这根本不是招的新兵，分明是招的爹！
带新兵就怕上级领导来问卷调查，比如问伙食好不好，班长是否有打骂体罚之类的。虽然我们已经把最好的伙食给新兵吃，也教育班长带兵要尽量温柔。然而部队的条件毕竟有限，带兵训练也不是哄孩子，个别思想偏激的新兵还是会在问卷上写伙食不好，班长粗暴。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上级根本不给我们解释的机会，就是通报批评，严重的还要问责。所以每年我们也要套路一下新兵，从别的营或者团机关找几个眼生的干部，伪装成上级调查组，向新兵下发假的调查问卷。有的新兵在问卷上反映了问题，满心以为“上级”会帮他们撑腰，结果“上级”收集到的问题最后全都汇总到了我们手里。全体新兵集合，臭骂一顿，再搞搞教育。内容不外乎是“问卷调查就是走个形势，最后问题还是交给我们，你们以为在问卷上反映问题就能有用吗？真有问题汇报给连长指导员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在问卷上乱写是给连队抹黑！”这样搞个一两次，新兵对问卷调查失去了信息，等真的上级调查组来了，也不敢乱写了。
尽管从干部到战士都已经尽力的照顾新兵，还是每年都有不想干的，一心就要回家。这样的兵有的是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更没受过委屈，在家里爹妈都没骂过一句，到了部队受不了班长和干部的批评教育；也有的是因为心理落差，他们看了各种各样的军旅题材影视作品，受了感染来当兵，结果发现部队和电视里演的完全不一样，除了打扫卫生就是搞思想教育，一点都不刺激。过去碰上不想干的，我们都要努力转化，想尽办法让他们留下来。后来上级领导思想转变了，认为这样的兵留下来也干不好，将来还容易出问题，只要不想干，马上退兵！从我手里就退过好几个新兵。不过退一个，就还要补一个上来，一般补上来的也不是什么好兵，可能还不如退了那个。
安顿好了新兵，又是明年的元旦了，又该出去冬训了。部队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年年的重复，在年复一年的时光里，我也从小鲜肉变成油腻中年了

第四十五章 政治夫妻（一）
刚当指导员那一年，我还没过二十六岁生日，是全团最年轻的连队主官，颇有些少年得志的意味，却阴差阳错来到了全团比较特殊的一个连队。临行前老指导员嘱咐了几条箴言：一是安全第一，二就是要和连长搞好关系。
总有人好奇问我连长和指导员谁官大，其实一样大。部队实行双主官制度，连长和指导员平级，共同领导连队，被称为“政治夫妻”，可以说在部队期间，任何一对连长指导员同屋睡觉的时间都要比和自己的媳妇时间多。连长指导员分工不同，一个管军事一个管政工，他负责的工作我听他的，我负责的工作他听我的。个别连队的连长指导员关系不合，在连队搞山头，把连队搞得乌烟瘴气，自己也疲惫不堪。我就听说过一个指导员，上任后急于从连长手里夺权，在连队专门培养连长看不上的人，连长表扬谁他就批评谁，连长批评谁他就表扬谁，搞得连队人心涣散，矛盾重重。搭档之间嘛，合则两利，斗则两伤。如果非要问连队谁说了算，一般来说谁来的早谁说了算，假如你在连队说话不如搭档好使，不要着急，不要老是想着夺权，等到把他靠走了，换了新搭档，自然你说话就好使了。
我这个人身高刚过一米七，瘦骨嶙峋，戴着眼镜，看起来不像个当兵的，倒有几分像个文人。再说我的搭档，他比我大两岁，是战士考学的，之前当过董存瑞班班长，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二百多斤，张口就是***，抬起手来连三期士官都打，如同凶神恶煞一般——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住这样的连队。好在我看过些《亮剑》，深谙赵刚和李云龙的相处之道，凡事避其锋芒，除了原则性的问题，一切事务但凭连长做主。连长脾气暴躁，有时候激动起来头脑容易一根筋，我就从中斡旋，当个和事佬。
有一次连长因为干活分工不公平，当众和营长吵了起来，我就先和连长私下谈，说干点活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真和营长闹翻，当着兵的面大家都知道连长护着连队了，私下里还是应该给营长道个歉。然后我又自己买了点水果，偷偷给营长送去，说连长认识到自己态度不好，但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当面道歉，让我代替表达歉意。其实营长肯定看得出来咋回事，但我毕竟出来乍到，主要目的是表明态度——我是尊重营长的，营长也愿意双方都给个台阶下。不过后来有些事情让我感觉这营长确实不值得尊重。
还有一次连长把一个兵打了，这个兵是个大学生，学音乐的，自视甚高却又啥事都干不明白。挨打了之后感觉没面子，闷闷不乐，干活也出工不出力，用他的话说，反正连长看不上我，干也白干。我怕他出问题，就经常找他聊天，也不聊部队的事情，就聊聊音乐啊，流行歌曲啥的，他感觉指导员是他的知音，有啥事都跟我说；我又安排他给连队教唱歌、出板报，他感觉这些工作就他能干，别人干不好，体现出优越感了，积极性也就上来了。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其实当指导员，你不可能喜欢每一个兵，但装作喜欢每一个兵还是可能的。
到连队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连队其实也没那么烂，只不过是队列走不齐，口号喊不响，体能跑不快，训练跟不上。这些问题其实也不能怪战士，平时也不训练，人家训练我们搞装修、搞绿化。连队集合开个会吧，有一半人都在团里各个点位干活呢！其实连队大部分战士都很听话，好几个老班长能力也都很强，又能干活又能管理，还能作思想工作！无论有什么任务都不用愁，交给班长都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要说连队最大的问题，其实还真就在连长身上。连长是个热心肠，团里谁有什么困难他都愿意帮助。为了带好连队他付出了很多心血，双腿膝盖都积液了，还带着连队跑五公里，大冬天扛着扫把跟兵一起扫雪，是我见过的部队干部里为数不多的踏实肯干的好同志。
不过他身上也有不少缺点。第一是个人主义比较强，连队的事情他一人说了算。他喜欢的兵怎么都好，得罪了他的兵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他的通信员年年都要优先签士官、入党，好多兵都不服气。为了能让他的通信员入党，他甚至趁着我休假，私自主持召开了党员大会。这件事情着实是他办得不地道，我要是捅到首长那里，多少够他喝一壶的。但我听说之后也没和他生气，反而补记了会议记录，在党表上签了字。我第一年来，谁也不认识，谁入党和我有啥关系？我还得靠着连长压制这帮兵呢！这帮小子在他的暴政下压抑太久，连长要是倒台了，我的苦日子就来啦！
第二是连长脾气暴躁经常打人骂人，有的战士挨了打，表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搞串联，向上级告黑状。上面隔三差五的派人就来了解情况，我要不就是一问三不知，要不就是帮着连长糊弄上级，好在连长没什么大问题，连队还有一帮死心塌地的兵替他作证，每次都是有惊无险。
因为连长这样的脾气，和以前的指导员总是闹矛盾，尿不到一个壶里。但因为我不和他争，事事以他为主，他还是比较认可我的，在很多事情上也很照顾我。我是个佛系青年，既然连队大事小情他都要管，我也正好落个清闲。对了，连长的脚特别臭！不是一般的臭，是一种类似腐败的垃圾堆发酵后的酸臭味！晕得人呼吸困难！中午我都不敢回宿舍睡觉，就在办公室趴一会，晚上就没办法，只好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