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下
望着满手血迹，我着实不忍心再去为他推腹，浓浓血腥混于土石，凌磨着我的心。
“珂儿⋯”
他咬紧牙关，生吞下一阵痛楚，随地捡起一段枯枝塞入唇齿。
“把手伸进去，拽出来⋯切保⋯孩子平安⋯”
我抹了把脸，心如赌石，怕是唯有这办法了⋯
心一横，定住他双腿。
“苏苏⋯忍着点！”
徒手而入那处温热，便感到一阵猛烈的收缩，血水顺着手腕流出，枯枝断碎声清冽地划过乌浊的空气，龙苏一双长手死死扣入土石。
“呃阿————”
沙哑的音腔划过洞廊，我终于摸到一个小小头颅，那个软软的，带着无尽的执念，懵懂无知地让生身之人痛苦万分的小人⋯
“我摸到孩子的头了⋯⋯”
手腕抵住两边未开全的盆骨，我咬住牙用力一托，孩子的头才堪堪露了出来。
“撑住，苏苏⋯”
他半支着身体，勉力扯出一抹笑，我颔首一狠心，将那小身子拽了出来⋯
啼哭之音照亮岩洞的每一寸石土，只一刻，所有的苦痛都是值得的，纵使千沟万壑，荆棘丛生，都不重要了⋯
我小心翼翼将红软的小身子放入龙苏的怀里，笑的满面尽湿。
“是个女儿，好漂亮的女儿⋯”
我抱住他和孩子，若是时间能在这一刻停留，该有多好⋯
龙苏深深地望着怀中的孩子，许久才将孩子递给我。
我明白，幸福这个债主，又要行驶它残忍的权利。
“珂儿，把孩子抱走⋯”
我们两额相抵，怀中刚出世的女儿忽然撕心裂肺的啼哭，我伸手抹干脸上泪痕，心中笃定，这次绝不能在让骨肉分离。
“苏苏，我们一起走。”
龙苏支起湿透的身体，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她还这么小⋯承不住这里的法光，你把她带走，否则魔族追上来，我们都走不了⋯”
我望着他，不忍轻吻了他的眉眼，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扔下他。
可是，他却先我一步封住了我的真脉。
“走⋯”
他拼劲仅有的力气，唤出一道屏障，我定住无法动弹的身体，就这般眼睁睁看着他用法力将我托上白凤子的背，转眼间冲裂石壁将我送走。
我无法动弹，无法说话，心急似火烧，怀中孩子嘤嘤啼哭，我却束手无策地离他远去。
眼前峰峦逐渐模糊，云雾间，蓦然冲出一条青龙之身，一口咬碎火兽，向着西域战场奔腾而去。
那一幕只叫人肝肠寸断⋯
我闭眼泪透衣衫，他是抛下我和孩子，去与凌峰决一死战。
可他刚生产完的身体，如何能斗得过那魔印之力，留得一命来与我和孩子团聚？
云雾逐渐遮蔽视线，雷雾大作，我逆脉冲破音道，一口血咳了出来，随及自断脉道，折损了三分修为，才解开龙苏给我的封锁。
“白凤子。”
我抬起袖口，定定擦掉了唇边血痕。
“保护好我与龙苏的孩子⋯”
颔首将哭闹的女儿牢牢锁在白凤子的背上，还来不及再看她一眼便俯身跳入森森云雾。
待白凤子呜咽一声，逆转羽翼回身寻我之时，我已向着西域而去⋯
缭雾苍茫，浊风凛冽，划至耳边的呜咽似一道悲戚的落叶，毅然划过心头，划过一抹决绝。
龙苏，等我⋯

生啦！！！生啦！！！是女儿！！

(二十三)
依人如斯，勿忘相安。
青白两佩，痴心不悔。
这世间的情，谁能说清，孰能道明，若幸运，便得了情的恩惠，若不幸，便沦为情的傀儡。
拿出怀中那段月白断玉，其上依字清晰可见，记忆淡淡游过玉前忘川镜中之所见，相同的面容，青色的纱衣，眉心淡淡一抹朱砂，执手一人，互许心中之物所定情，青石佩刻了“勿忘”，是她送与他，白玉佩刻了“相依”，是他交与她。
不悔之约，天地知你我知，深藏于心。
本是两情相悦，奈何有缘无分，待回头，痴心难改，物是人非。
凌峰虽恶，却也是个可怜人。
行云的离风吹散长发，将我的衣衫吹成青纱裙，将我的眉间刻上朱砂印。
青依对不起，今日要用你的秘密，去救我的夫君⋯
脚落处，云烟迷乱，厮杀之音，如雷贯耳。
姐姐们不负我意，神将死伤惨重，却仍是将整个魔族围住，纵使强弩之末，却仍拼死抵抗。
视线忽然晃过一个影子，额畔一道白发，血溅透战袍，威而穿梭于不长眼睛的战乱之中，面上还挂着一抹憔悴，可每一刀砍下魔人的力道却不省半分。
父君竟也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来了这里⋯
抬手诛杀两个魔人间，便在身影错乱中找不到父君的影子，只好收住忧心一战而就。
高处两个身形交战挥影，震慑之力络绎不绝。
魔印大震，处之上空聚集所有法气汇于凌峰的身体，龙苏撑着最后一丝力，与之相抵。然，敌硬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他人软肋，一击致命。
所以想让一个痴情之人去死，很容易。
凌峰终是使出最后的筹码，你死我亡，不过就看这最后一瞬，一声怒吼如猛兽之啸自上空传来，极强的光波四散，将底下所有人重击。
现下他赤手操控魔印，无人能靠近。
龙苏也难以躲身，他手中驾驭的法光被震断，天顶落下一场血雨，他的身体极速跌落而下。
我摸爬滚打行至他身旁，他已浑身是伤，浑身上下，都染透了鲜红，筋脉俱断，连抬手的力气也失了。
见了我，却沉目喑哑道“珂儿⋯总是不听本君的话⋯”
我轻轻拥住他，心若刀绞。
“九州安和，四海盛世，你我共赴天伦，倾看天下⋯”我已经心痛的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你不是在紫霞灿灿，祥光鹊桥之上与我定下那句，如今倒要抛下我与孩子，是不做数了吗⋯”
他抬眸与我相视，眸中猩红一片。
“若来世可以弥补，本君定会⋯”
我堪堪捂住他的薄唇，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岂知来世，此生你要抛下我，我便不依⋯”
他眸光定住一刹那，凌峰已自天角袭来一阵法光，我悄然封住龙苏血脉，转身一挡。
“珂儿！”
龙苏动弹不得，在我耳边狠命地呼唤。
一口血气，肺腑尽碎⋯⋯我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头相看，他眼中万千沉沦，只用眼神告诉我“不可以⋯”
我冲他淡淡扯出一抹笑，身上忽被一道凌光围住，下一刻，便不带一丝怜悯地将我与龙苏分开，一瞬间我便腾至天头，被凌峰擒住脖颈。
“既回来与那条龙做一对亡命鸳鸯，那本尊就成全你！”
凌峰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自唇角扬起一抹无畏的弧度，我勉力捏决唤出一身淡青色光晕，抬手现出那块月白断玉。
凌峰制住我的手竟是狠狠一颤。
我一字一顿。
“依人如斯，勿忘相安...阿峰，你可还记得？”
“青依⋯”
一双噬血红眸忽然红黑颤乱，好似身体里的某个魂魄被重新唤醒，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话...你呃...”
趁他不备，我已是一个覆身，手中冷刃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他口中喷出一抹血，愤恨之音响于耳畔，我却将冷刃更深地插了进去。
魔印阵阵，自以脱离他的驾驭。
我颤着声音，缓缓耳语。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青依，但我与她一样，甘愿为了所爱之人粉身碎骨⋯”
一道泪自眼角滑下，我唤出毕生修为传自魔印之中，耳边仿若听到底下那人绝望的呼喊。
我与凌峰的身体渐渐靠近天顶的魔印，在法光将我吞噬之时，我不舍地看了看那个逐渐变小的影子。
我太自私了，总是将这种痛苦留给他。
但是这是习惯，自一开始便改不了⋯
...
“苏苏，活下去⋯”
为了我，好好的活下去。
...
黑暗遮住双眸，魔印之力大震，所有魔人被卷入其中，我失了一身的修为，血肉会逐渐融于魔印，下一刻便是死亡的到来。
“珂儿，为父的好孩子⋯”
意识逐渐消沉，耳边竟听到父君那慈爱的声音。
一声轰鸣，魔印镇自弱水之下。
暖阳初生，一切都重见光明。
只这代价，太大，太痛。
⋯⋯
朝有一日，九州的天空响起一个孩童的歌谣。
萧风吹，古道滑，成双的鸟儿，藏树下，
弱水旁，鱼儿游，走丢的人儿，不回头⋯

后记——
九州的天，晴空万里。九州的地，鸟语花香。
九州的水，碧波滚滚。九州的山，锦绣丹青。
盛世之景，繁荣太平。
唯有九州的故事，悲恸凄清。
——
竹江七月，万灯节。
这个节的源头，是因一个故事在民间传颂，一千年前，九天上的神君娶了一位王后，彼此情有独钟，死生契阔，可好景不长，魔族横出，九州大乱，为了各方生灵，王后与其父投身魔印，与魔族同归于尽，神君悲痛欲绝，再未迎娶，之后每年的那一日，九州的生灵都要放灯来为他们祈祷，只是，再无人见过那位痴情神君，有人猜他深居九天，恪守孤巢，也有人说他云遍四海，苦寻所爱。
阿婆笑着折好手中的纸灯“这段情缘孰真孰假，又岂是你我这些排不上仙阶的异族所能探究的？”
面前一身草衣的长发女子出神地听着阿婆讲完那个故事，她的四肢百骸皆为草木沙石所化，灵魄皆为日月精华所聚，是阿婆三个月前从草长莺飞的荒山根处捡来的。
不知身世，不知姓名，无处而来，无处可去。
只是胸口那半片青鳞，无论如何也要死命护着，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何。
阿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将纸灯递给了她“对喽，还有人说呀，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每年灯节的那些祈祷，终会逆转天地灵气，说不准哪天啊，那个王后的一缕碎魄就会落地发芽。”
她接过纸灯，看着上面阿婆巧手画的一对鸳鸯，心中满足，倒真祈祷着有情人可以终成眷属。
夜晚，族落中央灯火阑珊，人影熙攘。
河畔天际皆是灿灿的烛光，飞至高处的灯逐渐成为光点，像满天繁星稀稀落落，为那些无处漂泊的灵魂引亮回家的路。
她在拥挤的桥畔边牵着阿婆的手，放掉了手中的纸灯，凝视着灯影幽幽汇入天际。
这斑驳的夜，远去的灯，恍若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熟悉⋯
她摸寻着记忆的影子，每每捕捉到一个记忆碎片，她就情不自禁去触摸颈上的鳞片。
可此时，脖颈上空空如也。
她忽然慌了，四处相看，尽是灼灼灯光，熙熙攘攘。
她不顾矜持，蹲下身一处一处的找。
在扒开了无数双腿的缝隙中，终于找到了那个鳞片。
她欣喜不及伸手捡去，还未触极，却慢过一双长指⋯
抬眸间，光影凝结，一眼万年⋯
她楞在那里，他亦楞在那里。
难以相信，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怎会有那样一双炙热的眼。
与他的高贵相比，她是如此卑微⋯
她低下头从他手中抢过鳞片，微不可闻道了声谢，就急匆匆跑开。
“珂儿⋯”
！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猛然顿住脚步，心口狠狠的疼了一下，那声音里的每一毫颤动，都如一场热雨浇溉寒窑里的枯枝，嘶拉一声，灼热滚烫。
烛灯远去，沦为烟泥，
千山万里，甘之如饴⋯
万般万般的熟悉啊，可她却唤不出他的名字。
回过身，他竟已泪流满面。
只见她促狭一笑。
⋯⋯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全文完)

完结啦！！！！！呜呼！！！！迅速跑去搬下一篇文喽！

啊啊啊猜对了居然真的是女儿。圆满了圆满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结局了，感觉还没看够，最后那一刀真是大快人心六妹也算弥补了自己的过错，圆满结束故人相逢，愿平行时空的他们幸福美满，再多生几个😀

这文写得实在太特喵的好了

一口气两个小时看完了太爽了！虐的我好爽就要看虐的！感谢楼楼搬运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