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命之子
老和尚闻言迟疑起来,青年公子见他还有犹疑,便把他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老和尚听后大为惊骇,用一种无法置信的表情看着秦义,许久,终是没有说话,与青年公子一起跳上半空消失不见。他们消失以后,突然有股虚空之力将秦义拉出了深坑。
秦义本想逃跑,但他不想爷爷曝尸荒野,而且他很清楚,以那两人所展现的手段来看,要想杀他,任他怎么逃都无济于事。于是他捡起已经被压烂的锄头的锄刃,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秦义等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老和尚与那青年公子都没再现身,便想着他们可能是走了,不然不会等这么久。于是长舒一口气,再次环视四周,埋头下去挖土,突然猛地抬起,重复好几次,确定附近确实无人,方才专心挖土。他要挖个斜坡通向深坑,把爷爷的尸骨清理出来重新埋葬。
然而,秦义有所不知,老和尚与青年公子其实并未离开,他们只是进入了一个用灵力构建的异空间,异空间处于现实世界之外,几乎完全虚无,所以秦义感知不到他们的存在。不过那异空间甚为玄妙,外边看不见里边,里边却能看见外边,秦义的一举一动,老和尚与青年公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除了老和尚与青年公子,异空间里还有一人,是个青年女子,有着绝世的容貌,却打扮成男人模样,她对秦义并不感兴趣,只顾着弹琴,始终未看秦义一眼,不只是秦义,她对一切似乎都不感兴趣,就连身在异空间里的老和尚她也视作不见。
从异空间反复打量秦义一阵之后,老和尚皱眉向青年公子问道:“慕容小友,你确定此子就是天命之子?”
青年公子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白字,是修仙界六大家族“紫玉萧剑,慕容东方”中慕容家族的人,其父乃是家族族长慕容云,可谓家世显赫。然而那老和尚更不简单,乃正道盟九位星圣之一的慈航大师,是天下正道的领袖人物,当世最强的几位修仙者之一。所以在他面前慕容白那点儿家世算不得什么。只见慕容白朝慈航大师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方才道:“秉星圣,晚辈并无十足把握,但的确很有这个可能。我来时在本地官府的魂册上查过,此子生于十五年前的六月初六,与天兆发生的时间完全吻合。虽然他的确就是当年南疆那个孩子,但这个收养他的妖修并非普通妖修,而是上古八族之一虫族的族长。”
“虫族?”慈航大师听到此处一声惊呼,这是一个久远的称谓。曾今,人类也只是八族之一,而且还是其中较弱的种族,当时的虫族与龙族天族并驾齐驱,是最强的种族之一。后来,人族强大起来,收服灵族,分化妖族,消灭天族和山海族,将龙族与海妖族赶回大海,虫族则消失不见,至此才有人类一统陆地的局面。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万年前的事了,自那之后上古八族一直都只是一个传说。所以,慈航大师不只是震惊,他根本就不敢相信。
慕容白知道慈航大师必会惊异,所以故意在此顿了一下,待慈航大师惊呼一出,便点点头道:“是的。虫族一直蛰居于万丈渊底,它们并未消亡。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天命之子才得它们所救,没有摔死。那虫族族长捡到此子之后,带来人世抚养长大,和那邪教妖魔并无牵连。星圣刚才也看见了,此子能以凡人之躯抵挡您全力释放的灵力威压,足见其体质非凡,想来当年南疆那个魔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带走他,他们之前应该是没有什么关系。”
慈航大师一边听,一边陷入了沉思,双眼一直盯着秦义,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待慕容白说完,仍是思虑良久,突然,面色冷厉起来,道:“照你所说,此子牵扯过于巨大。天兆也好,天命也好,杀了一了百了。这世上有几年太平不容易,就让我来当这罪人吧。”
慕容白急忙再次劝阻道:“星圣莫急。如您所言,世上有几年太平不容易,正邪之斗从未真正止息,你杀了此子,当年的天兆也会有其他解释。更何况如今州界破裂,无法修补,正邪大战不可避免,这场大战必定旷日持久,这天命之子很可能就是未来正道的领袖人物,现在杀了将来又去何处寻。”
慈航大师听完再次犹疑起来,却还是道:“从小便与邪魔牵扯,又由虫族养大,而且身负血海深仇,将来必定戾气缠身,要为我正道所用,怕是千难万难。”
慕容白见他杀意坚决,便虚空一招手,将秦义怀中的一本书吸入了异空间,递给慈航大师道:“据那虫族族长传给我的记忆,此子掉入万丈渊后,幼时记忆全失,来到人世方才苏醒。这些年那位虫族族长从未教他任何邪术妖法,一直扮演着一个落魄书生的形象,只教他读书识字。这便是那虫族族长自己写的一些文章,相信星圣看后必会转变想法。况且以您的实力,要杀他随时可以,岂需急于一时。且先观其言行,是杀是留,万望您迟些再做打算。”
慈航大师说完刚才那话,手上已聚集金光,正欲一掌拍下去,要不是慕容白再次劝阻,秦义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不过即使慈航大师将慕容白的话听了进去,心中的杀意也还是没有完全放下,犹疑了半天,才终于翻开慕容白给他的那本书。
“天道之存乎,何以其苍苍然漠视天下也?天道之不存乎,何以万类之共生也?人非生而博智,学有所成,行走四方,方能明理悟道。然人之所学,莫过于天下古今事,其所闻,亦莫过于天下古今事。人有所穷,浩宇无尽,人智不及天智,天道之存于不存,实难知也。然人心虚妄,自以为得天道者,可晓造化、通乾坤、掌天命,故信其存也。于是从古至今,关乎天道之言论,纷繁复杂,层出不绝。佛说因果轮回,道曰乾坤造化,愚人有鬼神之论,圣人作天地之叹。然而善恶并非必报,吉凶岂能尽料,鬼神不现真身,天地自古苍茫……”
只读了一段,慈航大师便突然冷静下来,深深地被书中的文字所吸引,当读到“所谓悠然,有思而无虑,有悲而无愁,有乐而无躁,有苦而无忧,可静动自如,可安于天下,可笑于世间。淡然无畏,有凌风傲骨,从容不迫,有王者气度。”时,更是啧啧称奇,不住赞叹起来。
异空间里发生的一切外界都无从感知,秦义自是不清楚,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他其实已在生死边缘走了好几回,他只知道爷爷写的书定是被那两人夺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那恶和尚竟还没有离开。心头骂道:“你这恶人当真是可恶得紧,杀人便杀人,非得这般折磨人,时不时来这一下,弄得人后背发凉,这样下去,没被你杀死也得吓死,老子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做胆小鬼!”于是朝虚空喊话道:“二位既是仙师,何必躲躲藏藏。你们要杀便杀,只求念在我一片孝心,容我先将爷爷下葬可好?”
秦义说是这样说,但他并不想坐以待毙,于是将锄刃握得更紧了一些,如果对方同意他先将爷爷下葬,那他就先做完眼前的事情,如果对方现在就要杀他,那他也要随时做好反抗的准备。
秦义说完那话很久,虚空中没有回答,也没有进一步的动静,他便只好当他们已经默许,便又开始挖土。不一会儿,斜坡已经挖通,他进入深坑清理爷爷的尸骨,却发现血肉早已和棺木融为一体,骨头也全部粉碎。看到这一幕,秦义又悲又怒,最后化作无边恨意。杀他倒也罢了,何故毁坏爷爷尸骨!爷爷一向待人和善,哪怕称不得圣人,善人,却也极受乡亲们敬重,从没人说过他半句不是,如今死了却不得安生,竟闹得个尸骨无存。于是在心头暗骂道:“这死秃驴,如此欺人,此次若侥幸残留性命,将来定报此仇,否则誓不为人。”
骂完之后,秦义出了深坑,他要去镇上,用爷爷留给他的钱买一副新的棺材,哪怕爷爷的尸骨已经毁坏,他也不愿就那般掩埋。这一次,秦义不再小心翼翼,仇恨让他不再畏惧死亡,他挺起腰杆,大步向前,不再左顾右盼,径直向山下走去。很快,他来到镇上,买好新的棺材。他背着棺材出来,很多人都看见了,便上来关心,包括棺材铺的老板,问他是不是老爷子去世了,都想要去帮忙处理后事,但秦义一一拒绝,骗他们说爷爷还没去世,只是身体不好,提前做好准备。秦义之所以骗大家,一是因为这是爷爷的安排,二则是不确定那两个修士是否已经离去,不想连累别人,凡人在修士面前如同蝼蚁,并不是人多就能解决问题。就算全镇的人一起上也不够他们杀的。告诉这些人,不但不能保全自己性命,极有可能将他们也害死。
骗过众人,秦义便背着棺材回到山上,然后将新棺材拖进深坑里,将那被压成木饼的旧棺材放进新棺材,然后填土垒坟,刻字立碑。
做完这一切,秦义又在爷爷的坟旁搭了一间茅草屋,准备为爷爷守孝三年。这不是什么风俗,他只是前几日听爷爷讲过一个关于孝道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为父母守孝三年。当时秦义便已下定决心,爷爷过世之后他也要这样做。
搭好茅草屋后,天已尽黑,但秦义不打算睡觉,他总觉得那恶和尚还没走,不能完全放心,他担心自己一闭上眼,那恶和尚就会来结果他的性命。
第二天秦义还在坟前守着,除了饿了弄点东西吃,便一直在坟前跪着,反复说着感恩和思念的话,不时便磕几个响头,一天一夜下来,磕了不知多少个,头皮都磕破了。第三天,第四天,秦义还是没有睡觉,一直等到过了头七,他像是终于到了极限,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便到自己搭的茅草屋里睡觉。
闭眼之前,秦义还在担心那恶和尚,不过这都已经七八天了,心想着他就算心理变态,应该也不会有如此闲心,要杀他应该早就动手了,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终是没撑住,沉沉睡了过去。
秦义万万没想到,慈航大师竟然真的还在。他刚一睡着,慈航大师就悄悄溜了进来,他怕秦义睡得不熟,又给他施了一重催眠幻术。不过,他并没有像秦义担忧的那样取他性命,而是拿出一个检测灵根天赋的测灵盘,将秦义的手搭在上边。
突然,就在秦义的手刚刚搭上去之时,慈航大师的手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剧烈抖动着将测灵盘扔了出去,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的视线在极短的时间内在秦义和测灵盘之间来回切换,随即望着空旷处出神,如痴傻一般定住,连呼吸都已停止,过了许久方才长舒一气,呼吸又陡然急促,面露大喜之色,却藏在凝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