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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愚,好孩子不能在背后说大人的坏话。”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是表里不一。
“我当着叔叔的面说,他都不生气。”阿愚奶声奶气,“你想抱一下聪聪吗?别人我都不让抱的。”
金泰妍赶紧摇头:“我怕吓着它。小狗都很怕陌生人的。”
“可你不是陌生人呀,你是婶婶对不对。家里有你的很多照片。”
“阿姨。你应该叫我阿姨。”
“婶婶。”阿愚坚持自己的叫法。
阿愚抱着那只名叫聪聪的狗离她越来越近,她已经能感觉到那只小狗的呼吸喷在她的手上,并且伸了舌头想舔她,而阿愚已经蹭到了她的腿上,软绵绵的一团。
金泰妍汗毛都紧张地竖了起来,她有一次向别人形容自己怎样怕小孩子与小动物,别人只当成笑话,这些人应该来看看此刻她的脸色,会明白她完全没有说谎。她觉得自己的脸应该已经有点发绿。
“喔,原来婶婶真怕小动物呀。”阿愚恍然大悟,“那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不过你先让聪聪走开。”金泰妍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她的话音刚落,阿愚就已经钻进她的怀里,小脚蹬着她的腿,小手抓着她的胸口,把头埋进她的怀里使劲地蹭,唔唔地说:“婶婶你的味道跟妈妈的味道不一样,不过都好香呀。”
刚才竟然觉得阿愚像小天使,现在才发现这分明是一只小魔鬼。
金泰妍只感到怀里有一团软软的东西在扭来扭去,娇娇嫩嫩,柔若无骨,捏不得,推不得,她出了一身汗,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更严重的是,她感觉到自己脚下也有一团软软的东西在蹭她,热乎乎的舌头都舔到了她的脚背上。肯定是那只聪聪!她惊得几乎要一脚踢出去。
金泰妍欲哭无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里简直是她的人间地狱。拜托谁来救救她,她会永远铭记在心,感激三生。
诚心的祈祷偶尔也会显灵,没多久,黏在她脚上滴口水的那只小畜生突然消失了,几秒钟后,连阿愚都被人提着衣服给扯开。
金泰妍惊魂未定地整了整自己被阿愚揉皱的衣服和头发,深深呼吸几下,恢复镇定的情绪,抬头望向她的救命恩人。真奇怪,他不是打算直接去机场,为什么又要回来。
张佑荣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复杂,然后别开眼,看着阿愚。那场面其实有点搞笑,他一只手抱着阿愚,另一只手提着狗聪聪的脖子,竟然还可以保持着绝佳的贵公子风度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优雅地坐下,顺手把聪聪塞进阿愚的怀里,然后又看她:“什么时候来的?”
“十点。”
他点点头。室内一片沉默,两人再无话可讲。
突然聪聪汪汪叫了两声,而阿愚正努力地从他的怀里挤出来:“叔叔,你不如婶婶香。我要婶婶抱。”
金泰妍看着阿愚朝她张开小小的胳膊,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又僵在脸上了,还好张佑荣及时地揪住那只小魔鬼的领口:“阿愚,你要吃巧克力吗?”
金泰妍偷偷地抹冷汗,真是好险啊好险。巧克力棒有两根,阿愚剥了纸就塞进嘴里。
张佑荣轻轻地咳了一下,压低声音:“张浅语。”
多聪明的小孩,立即明白他的意思。阿愚摇摇摆摆走到金泰妍跟前,不由分说地把另一支塞进她的手里,又挤回张佑荣的怀里,将已经含进嘴里的巧克力棒凑到他嘴边:“叔叔乖,你也来一口。”
“我不吃,上面有你的口水。”
“哼,我口水才不脏。”阿愚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搂了张佑荣的脖子,把口水都舔到他的脸上去。
他还真是喜欢小孩子。金泰妍看着不远处那一对没大没小的叔侄,觉得有点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张佑荣脸上的那笑起来极深的酒窝,从离婚前的很久前就再没有见过,几乎忘记它曾经存在过。
他们一起去了机场。家里被允许去的人不多,只有陈姨和两名司机。金泰妍一向不喜欢送别的场面,仿佛悲剧电影的结尾,每个人都掉泪,就像五十年后才能重逢一般,明明地球已经小得像一个村落。连阿愚都受了感染,哇哇大哭,只除了张家的两个男人,还有她。
返回时,受萧女士的特别交代,她坐张佑荣的车回自己所在的城市。
开车的仍是司机小陈,三个多小时的路,够漫长。
总不成要演一出打死不相往来的戏码给那年轻人看,张佑荣先发话:“谢谢你来送他们。”
“不客气,应该的。”
半小时后,金泰妍问:“你们的项目还顺利吧?”
“还好。”
又半小时后,张佑荣说:“华奥的工作环境很不错。”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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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半小时后,没有人再发言。估计小陈自己都觉得闷了,打开了音响。极好的音质,环绕立体声,李克勤那始终年轻又有点沧桑的声音在车内静静流淌,粤语歌。
一首歌都没播完,张佑荣突然敲了敲小陈的椅背:“换一张。”
“最近二哥不是一直听这个?”
“换一张。”
车里改成林海的钢琴曲,叮叮咚咚,缠缠绵绵,《爱情风华》。金泰妍笑笑:“这一张也不适合开车,会睡着的。”
“放心吧嫂子,我不会睡着。”小陈信誓旦旦地说,完全没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金泰妍慢慢靠回椅背,隐隐地记得很久以前,他们曾为了车子上放哪一张CD而争吵。其实没有太久,清晰得仿佛昨天,但中间隔了万丈红尘事,近在咫尺,已成陌路。
终于开回市区。金泰妍说:“在火车站停一下,我的车子停在那边。”
“已经很晚了,一起吃顿饭再回去吧。”张佑荣淡淡地说。
“今天起太早,很累了,我想早点回家。”
“劳累驾驶很危险,那就直接送你回家吧,明天再来取车。或者把钥匙给小陈,让他一会儿给你开过去。”
两人各退一步,互相妥协,最终达成一致。
金泰妍并不饿,中午在萧贤淑的监督下吃得太多,现在都没消化。她已经开始有点想念那位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夫人,还有静雅,下次相见之日,的确是遥遥无期。那个长着天使面孔的小鬼,如果真的有缘再见,她应该不会再怕,因为那时她已经会长成大姑娘,而她一向只害怕幼龄以及体积小的动物。
金泰妍开了音响,放进去一张碟,港版原装李克勤的新专辑,正是张佑荣车里的那一张,她也恰好有,《Mycupoftea》,已经听了几个月。
金泰妍给自己泡上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她一向用玻璃杯喝茶,只为了看透明杯子里的风景,叶片在水中舒展,碧绿透明,已是一种视觉享受。茶的味道很淡,她胃不好,一向也不喝浓茶,就那样静静地啜着,从第一首听到第五首:《纸婚》、《父子》、《单身继续》、《分岔口》、《花落谁家》……多么的应景。



2025-08-01 08:3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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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脸吧,快翻脸,然后她要回家。结果张佑荣却笑了:“你找了我一晚上的麻烦,就为了这个?金泰妍,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你觉得我至不至于为了约一个女人出来吃饭,大费周折地连政府官员都要利用上一回?”他明明在笑,又温和又有礼,但眼神分明又沉静下来,“李处长为安凯的项目出差是因为突然接到省里的通知,所以我才知道他原来与你们有约。我之所以挑明了,是不想给你编借口的机会而已。你在心里骂了我一晚上假公济私、损人利己吧,难道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是那么龌龊?”
“再见,谢谢你的晚餐。”金泰妍拒绝与他继续辩论,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就上了车。车载音响里,隐隐传来陈奕迅的歌声,《不如不见》。其实这歌还有国语版,歌名叫做《好久不见》,曲调配乐皆没变,意境却大不同。怪不得双版本的歌曲她总也听不惯那首国语版,原来是没有达到这种境界。
这一群天天晚上练两小时舞蹈已经快没有青春的老美女们休息时间的话题越来越火暴,昨天逼着每一个人回忆初吻在几岁发生,初恋是追人还是被追,谁不回答就要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轮番轰炸。今天因为已经是最后一天,更是豁出去了,直接讨论大家身为女人的第一次是否一次就成功。
“唉,不好意思,当时我就是个大傻瓜,什么也不懂,稀里糊涂就被骗了,很多天后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切,你真丢脸啊,就算没看过**,**口袋书总不至于一本没看过吧。”
“别笑她了,当年我跟我老公,明明已经观摹了好几部片子,结果真做的时候,唉,好难啊,好几次才成功。”
“哇。”
“好可怜。”
“你真不幸啊,丽姐。”
“闭嘴,这只说明一个问题,我老公是纯洁的。”
“得了吧,我第一个男朋友总吹嘘他经验丰富,结果……唉,算了,不说了,往事不堪回首。”
金泰妍谨慎地闭紧嘴巴,结果就是有人不肯放过她:“泰妍,金助理,金女士,别以为不出声大家就忘了你。你的第一次,是第几回才成功的?感觉如何?快说快说!”
金泰妍直到回家后都觉得脸还是热的,她没有跟人分享隐私话题的习惯,连与林允儿在一起时都不会提,结果刚才她差点就要被那群狼女们逼得描述华丽丽的床戏片段了,真是可怕。谚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今天那场面简直就是一个正在加班工作的大型摄影棚。
晚上翻一些旧碟,无意识地就把《喜宴》放了进去。年轻时的赵文瑄大哥已经很有颠倒众生的极品相,西装笔挺时玉树临风,丰神如玉;居家时穿着条纹睡衣,酒窝忽隐忽现,一脸孩子气。
金泰妍突然觉得碍眼,演到一半便关掉。
晚上开始做梦,她已经很久无梦了。梦到的是电影中的情节,主角却换成她与张佑荣,热闹无比的婚宴现场,整人的戏码没完没了,还好他们的朋友总算都有修养,没有特别令人难堪的恶俗节目,只设计他抱着她举着她一遍遍地倒酒,被蒙住眼睛背着她绕着大厅转圈,喝了无数整瓶的啤酒,又设计她用嘴喂他吃东西,满场的笑声和掌声。梦境太真实,历历在目,连那些宾客的面孔都熟悉。果真是在演电影,因为被这样折腾,他俩竟然还从头笑到尾,笑得脸上肌肉都僵了。张佑荣凑近她的耳朵悄声说:“再忍一下,只剩六桌了。”“我的脚快要断了。你还能喝吗?”“还撑得住。你的脚怎么会疼,今天有一半时间都是我在抱着你走,你的伴娘们实在太可怕了。”于是有人敲桌子:“新郎新娘不许说悄悄话!大声点,我们也要听!”
终于撑到这场戏散场。张佑荣被灌了许多的酒,仍然神色镇定,挨到家后吐了两回,竟还神志清醒。金泰妍半跪半俯在他身边,帮他脱掉衣服,用温水洗过的毛巾帮他擦脸和身体。新郎官半闭着眼睛喃喃地说:“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害怕离婚,打死我都不想再这么折腾一回了。”
戏码竟然还没结束,一幕幕,一帧帧,有些画面是流动的,有些画面是静止的,蒙太奇一般,回闪,跳跃。限制级的剧情,十指紧扣,身体纠缠,呼吸凌乱……上一场戏分明还是温存缱绻,仿佛将她当做至宝,下一个分镜却转成凌辱的戏码,她挣扎,哭泣,在黑暗中虚软无力,灵魂都远离……多真实,明明是看客,怎么自己却入了戏,仿佛身临其境。再后来,她听到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似乎隐约地在喊着“妈妈”,前方却是迷雾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喊也喊不出声,就这样惊醒过来,一身冷汗,睡衣湿透。
金泰妍慢慢起身,口干舌燥,发现小腿又抽了筋。她喝了两大杯水,重新去冲了澡,出来时,发现窗外下着暴雨,闪电破天划过,雷声从远处闷闷地传来,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声雷。
她突然有些记恨张佑荣。她记得无论是那夜之后,还是离婚后,她都不曾恨过他,而如今,她想起这个名字,竟有磨牙的冲动。都怪他,明明可以离她远远的,让她一个人安静地生活,偏偏有心或无意地时时来惹她,害她的日子变得混沌又糨糊,害她失了淡定自若的气质。
金泰妍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很久,渐渐地意识到,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竟然不怕雷电与暴雨的黑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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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怀旧季节
怀旧是一种病毒,传染性很强。
——金泰妍的Blog
金泰妍从机关大楼出来时,江浩洋正从停车场的方向走来,那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当他约她一起晚餐时,金泰妍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去新开的越南菜馆,在海边的美食城。餐厅很大,布置得极具亚热带风情,没有包间,只用草帘、矮的木质屏风与阔叶植物隔出相对独立的空间,但私密性很好,望不见其他人。他们选了最靠里的一张桌子。
她今天的事情办得顺利,所以胃口不错,蔗虾、软蟹,各种小点心,塞了一肚子。江浩洋只喝茶,每样东西动一点,安静地看着她吃。他们没喝酒。
“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饿。中午有饭局,很晚才散场。”
“你的爱好多奇怪,专程请人吃饭,只为看别人吃。”
“请你出来一次多难啊,难得正好碰上。最近有点烦乱,看见故人,心情就好多了。”
“真稀奇,莫非最近正流行怀旧病毒。”
“这句话有典故?”江浩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无视她刚才从鼻子里发出来的笑声。
“没什么,网络冷笑话。”金泰妍见到江浩洋的眼睛里有几分揣度又几分了然的神色,有点意兴阑珊,“你这种吃饭时装深沉装风度的人最无趣了,害别人都没了好胃口。”
江浩洋神色平静地看她一眼,往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大筷子菜,又看她一眼,笑了出来。
“泰妍,过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态度总算恢复成正常的样子,不再阴阳怪气。”
金泰妍正在反思刚才的言行,听他这样讲,不免更加懊恼:“江局长,我哪有阴阳怪气,我每次见你都敬畏有加。”
“是的,真敬畏,你可以不必培训直接去参加城市礼仪比赛。”
金泰妍也笑了。
江浩洋去结账的时候,金泰妍在前厅等他。店里生意兴隆,很多客人没座位,只能等。前厅有高大的阔叶常绿植物与人造瀑布,景致优美,她看得很投入,直到江浩洋喊她名字才回过神。
“这么久?”
“碰巧见到熟人,打了个招呼。”
“你今天尽碰巧遇见熟人。”
“大概是怀旧的季节到了,你刚才不是还这样说。”江浩洋又淡淡看她一眼,“时间还早,你接下来有安排吗?”
因为车子不允许直接开到海边,所以停车场离饭店有点远。沿途有意式冰淇淋店,金泰妍买了两大盒,递给江浩洋一盒。
“现在天气还很凉,哪是吃这个的时候。你胃又不好,稍后胃痛别后悔。”
“怎么会后悔?凡事都要有代价。你想想,如果你突然兴起一个愿望,然后马上便能实现,即使日后需要付出一点代价,那也是值得的。”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多谬论。”江浩洋不认同地看着她,但并没阻止。
他说得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处得这样好,就像回到以前一样。之前偶尔的约会,也都冷淡疏离,客气到虚伪。那时江浩洋不以为意,她也无所谓。
不远处传来欢呼声,原来是新落成的激光音乐喷泉今天终于启动。无数白色的水练喷涌飞溅,乱花碎玉,激光在夜幕里投射出变幻莫测的诡异图形。广场上人很多,他们坐在离得很远的石椅上,也仍然能看得清楚。
她吃完一盒冰淇淋,见江浩洋手里那一盒完全没有动,都已经化了一半,于是顺手又拿过来。
“你的确跟以前不一样,我记得以前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外面吃东西。”
“那时候年轻,要装淑女,免得嫁不出去。”
江浩洋笑:“泰妍,我们认识超过十年了吧。”
“十年多。竟然过了这么久。”
一时竟也无言,喷泉还在继续喷涌,《命运交响曲》,水柱一飞冲天,腾起一阵云雾,慢慢飘散下来。金泰妍突然飞来一句:“你跟敏之何时分的手?”
“我们什么时候分手过?”江浩洋被她毫无预兆的问话问住。
见金泰妍一脸怀疑,江浩洋耐心解释:“一直是普通朋友而已。那时她要回国住半年,需要找个男人帮她挡住源源不断的相亲对象,而我也恰好缺个做伴的异性朋友,各取所需,就这样。现在我们关系也不错。”
这么现实的结论。金泰妍静默了片刻,想起一些往事,微微抿起唇:“当时我一直以为我们要做亲戚了,世事可真难料……”
“的确是难料,我也从没想到你们会这样。”
“相处久了难免就会感到疲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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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长跑一样,总会有一段疲惫期,忍一忍,调整一下,就撑过去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大一那年体育测试,竟然中途退场,最后免不了还要重新跑一次,多受一次罪。何苦?”
“江学长,你没必要把我的糗事记得这么清楚。”那年的确很糗,她身体生病状态极差,跑到一半不得不退场,最后补考,遭他嘲笑。
又沉默了一阵子,金泰妍自言自语般轻声说:“敏之是极好的女子,你错过她真可惜。而且,只怕她跟你想的不一样。”
“她当然是好女子,可惜现在已是别人的女友。”江浩洋表情淡然。
金泰妍沉静地看着他。江浩洋对望过来,温和地说:“泰妍,人生就是这样,你错过的东西,等再想去寻找时,通常已经来不及。既然已失去,那就不如设法忘记。当然,极偶尔的时候,当你回头,它竟然还在原处,这种机会通常可遇不可求,没握住,便稍纵即逝。”
“好像要变天了,我们走吧。”她打断他的话。喷泉现在的配乐是《春之圆舞曲》,细细的水柱轻轻跳跃,仿佛在舞蹈,但气温却降了下来,风很冷,与那轻快的节奏甚是不搭。这样的天气,吃冰淇淋果真不明智,全身凉透。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支曲子?不要听完再走吗?”
“不听了,我觉得冷。”
江浩洋脱了风衣递给她,她不客气地披上,两人并行向停车场走去。金泰妍低着头,但能察觉江浩洋在看她,有时她便抬眼回望过去,但他并不闪避,直直地视过来,那眼神里有探寻,但带着更多的了然,令她觉得不自在。
“你为什么一直提齐敏之?”
“上周我们通过电话,看见你突然想起她。”
“你是因为想提醒我这件事,所以才肯与我出来?”江浩洋一副了然的样子,然后缓缓地说,“那我们交换一下。也是上周,安凯上层跟我们局里几个人吃饭,每个人都喝得有点高,后来你那位永远处乱不惊的前夫竟然问了我一句话……”
“以前你说过我又愚蠢又任性,你是认真说的对不对?”金泰妍突然打断他的话,“我还一直以为自己聪明又善解人意。”
“视角问题,要站在非常近并且非常特别的角度,才能发现你那不为人知的特性。可惜大多数人都没那机会,所以只看到你聪明又善解人意的一面。”江浩洋淡然地笑,“你自己没发觉?”
她在他面前一直像小孩子,无从反驳,于是又低头不说话。
“你不想知道他问我什么话吗?”
“江局长,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江浩洋弯起嘴角:“泰妍,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很令我怀念以前,可惜我错过了太久,对吗?”
“今晚你究竟想说什么?”
“本来是真的有话想说,不过看起来似乎是没必要了。”江浩洋神色平淡,“泰妍,我记得很久以前的一天,你问我,我们为何分手。”
“他问了你一句什么话?”
江浩洋笑:“你终于想知道了?”
金泰妍抑制住呼吸盯着他的唇。
“张佑荣那天与我单独敬酒时,突然问我,你当年是怎么把我老婆弄丢的。”他看着她,“跟你很有默契吧,与你问我的话内容都一样。”
金泰妍恍惚了几秒,抬眼看他:“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友好?”
“一直都还好吧。我记得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饭局就与他一起喝过酒,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正从TZ的基层做起。是不是比你认识他更早许多?”
这生活有时候就是比戏剧更戏剧,荒谬至极。已经到了停车场,金泰妍无言以对,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江浩洋每一句话都话里有话,仿佛含了无数层意思,有时试探,有时观望,有时看戏,她觉得累,只想快快散场,却听他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你刚才真的没看见他?”
金泰妍赫然抬头望向他,江浩洋露出很意味深长又略微讶然的笑容:“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在装样子。”
“你说的熟人就是他?”
“对,他可是看见了你。估计这顿饭,张先生不会吃得太舒服吧。”
这人真是阴险,金泰妍在心底长叹:“江浩洋,为什么我觉得你一晚上都在等着看好戏?”
“嗯,也许吧。”
金泰妍顺着江浩洋的眼光看过去,真是太离谱,她看到一群熟人也在朝停车场走过来,每一个人她都认识。除了她那位前夫,还有大律师周安巧,张佑荣的助理谈芬,以及秦紫嫣。
这果然是适合怀旧的好季节,尤其适合老同学聚会。
金泰妍觉得内心有隐隐的焦灼感,明明刚才还觉得冷,如今后背却似乎泛起一层细细的汗。
那几个人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并没看向他们,而停车场这样大,她很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走掉。但她才移了一步,江浩洋就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你不觉得太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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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妍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已近半夜,但因为是繁华路段,仍是车水马龙,对面的车灯远远地射过来,晃得她眼睛睁不开,突然后面有人违章超车,生生地擦近她,金泰妍反射性地打了一下方向,随即意识到操作有些过度,却有人比她更快地一把替她稳住了方向盘。其实张佑荣情急之中抓住的是她的右手,但险情过去后,他仍是没有放开,只是松了力道,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晚上的气温很低,金泰妍的手冰冷,而他的手却是热的,灼烫着她的皮肤。他们很久都没有动,也没人说话,终于在停车换挡时,金泰妍要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瞬间抓紧了。她挣了两下,他终于松开。
“你把药吃了吧,两片就够。你如果过敏严重,晚上会发烧昏迷。”金泰妍边说着话边在心里抽自己。
“不会那么严重,我今天喝得不算多。”虽然这样说着,张佑荣还是很顺从地把药片取出来,放在手心里看了许久,大义凛然般地吞了下去,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金泰妍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直到发觉张佑荣的注视,才知道自己在笑,又渐渐地敛了笑容。这是她今晚见到张佑荣后第一次笑。
那时已经到了张佑荣栖身的那家饭店,她将车直接开到正门,立即有接应生过来打开车门,而后面的车子停在几米外,正在等他们移开位置。张佑荣迟疑了一下,下了车,两人短暂地对视,其实总是免不了最俗套的那几句分别词:
“谢谢你。”
“不客气。”
“再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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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妍意识到自己的姿态不雅观,又重新将鞋子穿上了,见他已经回来,站在一米之外,微微抿着唇,低头看她的脚与高跟鞋,又顺着向上看向她的腿,表情有点怪。
她极少穿裙子,而今天这裙子,坐下就显得有些短。金泰妍还记得他最讨厌自己穿黑色。这一点令她今天很得意。
换作别人这样看,她会很恼,不过张佑荣这样瞥她时,她倒无所谓,他眼神里一向什么情绪都有,但是从没有猥亵,这点她可以确定。
果然张佑荣看了她的腿几秒钟后,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难道不冷?”
夜风有点凉,她的裙子又短。刚才匆匆地从闷热的屋里出来,心里很烦,凉风正好令她冷静,现在倒真的觉得冷,腿上都冒出一颗颗小疙瘩。
金泰妍站起来,端庄地整了整自己的裙子:“谢谢你提醒,我要进去了,再见。”她扭头就走,才不看身后张佑荣是什么表情。
她按原路返回。穿近三寸的高跟鞋爬假山是很危险的事情,她小心地踩上很高的一处台阶,正打算下去时,从后面被人轻轻地托住了胳膊,原来他一直在她身后,脚步轻得跟鬼一样,她都没发现。有他扶着,金泰妍很顺利地到了平地,回头看他一眼,张佑荣背着光,面孔隐在夜色里,只能看清他清俊的轮廓。他突然向她伸出手,摸向她的手发,金泰妍急退一步,都忘记自己的鞋跟极高,而这里是圆石砌成的小路,差点摔倒,被他一把拉住,终于还是拂向她的头发,用手轻轻梳了一下便松开,原来他只是要拂去刚才落到她头发上的丁香花瓣。
离灯火通明的大厅已经那样近,如果有人向外看,会发现这边有一对男女形迹可疑。金泰妍觉得尴尬,匆匆离开,等她进了大厅回头时,张佑荣已经不见踪影。
她定了定神,回去继续用心扮演她的角色。有熟稔的客人要离席,她含笑一直送出很远,再回去时,便见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蹲在正厅前的喷泉边上专注地玩水,那水不浅,大理石台面又滑,保安去抱了他下来,刚放下地,他又立即冲过去,连她都看到紧张。走近了看,那小男孩三四岁模样,金发碧眼,唇红齿白,长得像一只SD娃娃,竟是国际友人。
“谁家的孩子?”
保安摇头。
她蹲下,试着用英文与那孩子交流。男孩只盯着她看,嘴巴闭得紧紧。
她缺乏与儿童打交道的经验,费了半天时间,一个字也没问出来,那孩子大约不懂英文,只朝她天使般地笑,长得可真漂亮,可惜是只小小闷葫芦。
大概是里面客人带来的孩子,她一时也想不起都有谁,于是找服务生牵了男孩的手进大厅去找,小男孩一一摇头,憋着嘴,很不耐烦的样子,后来回到她身边,突然对她说:“Tommy”。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工作人员去查住宿登记里是否有叫Tommy的男孩子,未果,金泰妍有些头痛,她有点累,但不放心把这孩子随便交给谁。而那孩子跟她渐熟,竟开始与她说话。亏得她平时外国电影看得多,没学会几门外语,发音却辨得出,这孩子说的是德语。她突然想到今日的来宾里其实有人能够帮上忙,早知要利用他,刚才倒不该对他无礼。
服务生没找到人,于是她拨了电话给他。他那样讨厌这种场合,自己又没给他好气,估计早已离开,她不是很抱希望,但五分钟后,张佑荣真的回来了,原来他没走。
她不得不服气,有些人天生有孩子缘。那个跟着她十五分钟后才肯说第一个词的小闷骚男,对张佑荣十分友好热情,起初面对他们那戒备的眼神完全不见,一会儿就主动偎进他怀里,乖巧至极,还搂了他的脖子跟他说悄悄话,又不时回头张望她。张佑荣对小孩子一向耐心,眼神温柔笑容灿烂,与他平时的样子太不一样。他一向是慢热的人,但是与小孩子相处极好。以前她每次见他与小孩子相处,邻居的孩子,朋友的孩子,也都会产生一种就如此刻一般很难描述的感觉。
后来张佑荣拨了电话,大概是Tommy小朋友的父母。
“联系上这孩子的长辈了吗?”
“嗯。”
“他们怎么会把一个孩子自己留在这里?”
张佑荣没回答,直接说:“Tommy要去找他的爸爸,我顺路,可以送他去。”
“已经麻烦你很久了。把地址留下就好,饭店会送他回去。”
张佑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直看得金泰妍心虚,但仍坚持华奥必须对这个小孩子负责到底,应该是他们送他回父母身边。她观察了一秒钟张佑荣的表情,觉得这一回他是铁了心地跟她拧上了。
跟他硬碰硬地谈判不会是明智的选择,金泰妍聪明地改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会有工作人员开车跟着你走,确认这孩子真的到了父母身边。”
“金助理,我长了一副拐卖儿童的模样是吧。”
有服务生在门外探头探脑,金泰妍被他那副腔调弄得火大,却没法回嘴。很多员工都看见了那无主的孩子,连客人也有不少见到了,她如果随便把他交给一位客人带走,她怎么交代得过去,饭店的名誉怎么办,即使眼前这人绝不可能是人口贩子。他又不是没有脑子,当然想得明白她为什么坚持,他就是存心找她的麻烦,报复她今天给他脸色瞧,真是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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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你在我身上使诡计,玩阴谋,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不觉得太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吗?”金泰妍暗暗地咬牙。
张佑荣在电话那头笑了:“你想了一天才反应过来?昨天夜里我就很老实地承认了,你还记得不?”
他的笑声太暧昧,而凭她对他的足够了解,知道他那笑里明明还藏了另一句话:既然你昨夜都默许了我的阴谋,为何现在又要秋后算账?
即使隔着电话,金泰妍也又羞又窘,昨夜他承认阴谋论的那个时候,她怎么可能去推开他,她耳朵都发起烧来。
“你跟酒店服务生串通一气的事我不计较,但是你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要利用,深更半夜也不让他睡觉,把他带离母亲身边,你真够无耻。”辩论时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还不如开门见山,直指要害。
张佑荣果然顿了顿:“天,你的消息可真够快的,我以为总该过上几天你才会发现。”
他那副以无耻为荣的腔调可真是让她火冒三丈了,要努力克制才能保持冷静的语气:“你很得意啊你,用勾引未成年少女的手段来对付我这等明日黄花,堂堂的优秀青年企业家张先生你,不觉得有损你的高贵身份跟品位?”最令人恼火的是,这么烂的手段,她竟然也会中招。
“金泰妍,你比未成年少女有魅力多了,你可千万别自贬身价。”张佑荣很明显又被她娱乐到了,“不过关于Tommy只是个巧合,你不要给我乱栽赃。我本想去帮你的忙,恰好遇见熟识的小朋友,他又吵着要找爸爸。这么一举两得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傻到要跟自己的好运过不去呢?”
“你信用早破产了,我不相信你。”
“你不信我也改变不了事实啊。我们不要在电话里吵,你在哪儿?我过去接你。我当面向你赔罪好不好?”
“你去死吧。”金泰妍说完最后一个字,立即将通话切断。
她回去继续啃那个烤老了的牛排,林允儿在对面毫无掩饰地观察她,最后下了结论:“刚才又有人招惹你了。”用的肯定句。
“哪有的事?你是大仙啊。”
“金泰妍,我们认识快一辈子了吧?你什么情绪瞒得住我?”
金泰妍决定放弃牛排,去盛沙拉。一层一层又一层,技术活儿,堆得老高,旁边跟她一起盛沙拉的小姑娘瞠目,直要向她讨教。
林允儿擅长自己找话题,八卦、时政、典故,随意穿插,只要不打断她,并且适时地回应一句,她就可以即兴发表精彩的演讲。终于她也无话可讲了,看着兴致缺缺的金泰妍:“上周我见到你前夫了。”
金泰妍抬头看她。
“哎,我可没找他碴儿。事实上,他帮了我挺大一个忙。”
“哦。”
“我们去安凯工业园拍照,我还是第一回见他那副样子,套着工装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做安检。以前见多了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突然就被他那新形象给震撼了下,你那前夫还真是什么造型都挺有型咧,可惜拒绝入镜,不然我们这期杂志销量会提高不少。”
“我们好不容易见回面,你少提杀风景的名字成不?我今晚到你那儿去睡,没问题吧。”
“当然好,我最近睡得不安稳,正想找人陪。咦,以前我骂张佑荣,你哪次不替他说话来着,一再地强调离婚的祸首在于你,他是多么的无辜。今儿你这态度转得很奇怪啊。”
“你不是从来都不待见他,怎么今儿也这么怪啊。”
“因为我突然很惭愧地发现,原来一直对他都挺有偏见的,这人其实不错,不会眼高于顶,也从不张扬。回头想想你们结婚那天我们几个那是往死里折腾他啊,他都一点脾气没有。对了,那天中午敬爱的张董还请我们去吃了顿大餐,我那女同事现在一提起他来还两眼冒红心。说起来,完全沾了你的光。”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提他成吗?”
林允儿细细地看了她几眼,笑了:“哦,原来那个不识趣的骚扰者真是他啊。”
金泰妍懊恼地瞪了她一眼,结果她笑得更厉害了,笑了半天才说:“泰妍,说真的,我一直觉得,如果一个男人肯那么耐心地对待其实非常不待见自己的你的朋友,那么肯定是因为他非常的尊重你。反正你晃来晃去也没找到更好的……”
金泰妍阴阳怪气地打断她的话:“这位林女士,你为了一顿饭和一个忙,就打算把我卖了啊。咱俩认识快一辈子了吧,我今天好像也帮了你一个不小的忙,然后也正在请你吃饭是不?”
“亲爱的,别恼别恼,我们换话题,换话题。”林允儿见风使舵,不过刚正经了几分钟又开始自顾自地笑,“泰妍,我还真是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简直跟海市蜃楼一样罕见啊。”
金泰妍第N+1次地确认自己遇人不淑,无论朋友,还是前夫。


2025-08-01 08:2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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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低头看一眼自己,带几分尴尬地把开了两个扣子的制服系好,见金泰妍还在看他,又从口袋里掏出员工牌别到了胸前。
“回去把员工守则抄十遍,明天交到我的办公室。”金泰妍看了一眼他的名牌,终于放他走。
专用电梯很慢,没有其他人,张佑荣拼命地忍着笑,金泰妍斜了他一眼,他终于笑出来:“我从来不知道,你工作的时候这么严肃。”
她不理他,电梯“叮”一下打开,她径自走了出去,又绕上一段旋转梯,上了天台。
今天天气非常好,碧空如洗,淡淡的几片云宛若飘絮。二十八楼不算高,但这里风景甚好,依山傍水,远眺大海,周围没有更高层的建筑,而且绿化很好,绿树掩映下,只见一列列红屋顶,排得错落有致。换个方向看,华奥的清幽景致,从高处望去更有一番情韵。张佑荣站在离栏杆足足有两米远的地方,直朝她皱眉:“你有必要靠那栏杆那么近吗?”
她索性把整个身子都贴到栏杆上,他上前去把她扯离围栏,害她差点扭到脚。
她推他:“请你注意影响,这顶楼有摄像头,直接连到警卫室。”
“你站在那边我紧张。”
“我站在那边关你什么事?你紧张又关我什么事?”
“你们员工手册里难道没有一条‘对待客人有礼有节’?”
她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袖珍手册来,翻到其中一页给他看:“有这样一条:与客人保持合宜的距离。所以请你配合。”
张佑荣叹息:“你不要那么别扭行吗?如果你还没消气,至少也提出可以让你消气的办法,这么僵着你都不难受?”
“办法很简单,请你离我远点,别来骚扰我。算我请求你张佑荣,你就当行行好,留点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行吗,你觉得我们当初闹得太平淡了,所以一定要弄得再难看一些是不是?”
“我很吃惊,你竟然会觉得我们之间的回忆还有美好的?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觉得每一桩往事都不堪回首。”张佑荣的声音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这是他要恼火的迹象。
恰好他的手机响了,他到一边去接电话,金泰妍看到平台地上有一处石板有碎裂的痕迹,立即拨了电话给林虎聪:“你一会儿到主楼平台来看一下,从门口向东数第五块石板有问题。”
“我已经知道了,但那种石材目前配不上货。”
“随便你用什么方法,用胶填,用颜料补都行,总之不能像现在这样。”
“喳。”林虎聪在电话那头学小太监的样子应了一声,她是他的直接主管,“哎,你今天怎么跟慈禧太后似的。谁那么厉害,竟然能把你给惹恼了?你到天台去做什么?”
“少贫嘴,明天下班之前弄好。”她收线时见张佑荣盯着她,似乎在盘算什么,神色又恢复平静,看来是不打算计较她刚才的失礼了。
金泰妍被他盯得有点发毛:“如果你对这里的景色不感兴趣,那我们走吧。”
电梯里,张佑荣似乎想起什么,又笑。她用“你有病”的眼神瞥他。
“我今天最大的收获是发现你工作的时候原来这么有趣。如果我知道我的哪位员工在口袋里放了员工守则并且时时拿出来警戒自己,我会感动到立即给他升职加薪。”
“你什么意思?你被员工炒了鱿鱼,所以打算挖墙脚?”
“你有兴趣吗?”
“天还大亮着呢,张董您这做的什么梦呢。”
她终于打发走了这一尊恶神,恨不得敲锣打鼓来庆贺。若不是张佑荣临走前那句话让她心里不安,她就真的这么做了。
张佑荣临走前说:“金泰妍,我若真有心要纠缠你,你认为你躲得了吗?”
金泰妍根本没来得及揣测张佑荣那句状似恐吓的“你认为你躲得了吗”,就已经被一条消息炸得头昏脑涨。
此刻她坐在张总的办公桌对面,盯着两份文件。她已经看了两遍,都快要把那两页薄薄的纸看穿。股权转让协议,华奥最大的两家股东,共转让51%的股份,收购方是安凯集团。
结果不言而喻,偌大的华奥山庄,马上就会连姓都要改掉。
她一直以来都知道施氏一方有意减持股权,但并没有在意,她只是打工的而已,谁是老板不一样得做。只是,华奥竟然花落这一家,她根本连想都没想到。怪她坐井观天,不晓得大企业的气派,她以为安凯明明正在全力以赴地应对他们的工业园项目,投资巨大,工程浩大,怎么会还有闲情到这边来插一脚,所以连张佑荣的暗示都没听懂。怪不得他对她工作的样子突然感兴趣,偏偏又欲言又止不肯说破,大概一直没找到能观察她的好玩表情的最好时机与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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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她从洗手间出来时,对着洗梳台的镜子看了一眼,唇膏都脱落了,大概因为一上午喝了太多的水,一会儿要记得再涂一遍,不然显得非常苍白。侧脸一看,孙爱丽也在对着镜子描唇,看见她,立即扬一扬手里的两支口红:“帮忙参考一下,哪一款颜色会显得端庄又不老气?”
她是客房部经理,极少出现在这一层。金泰妍笑:“这么慎重?哪位即将被你接见的重要人士这么有面子。”
“我们新任的张佑荣董事长啊,正在依次见所有部门以上的负责人。”
“他正在这一层楼?”金泰妍惊慌失色地问完以后,才觉得这句话问得又弱智又缺乏镇定。
“废话。”孙爱丽果然扔给她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唉,不会吧,就算你正出差,这样的事情也总该通报给你知道。”
“哦,我知道那事。只是不晓得张董事长今日大驾光临而已,按说他应该很忙不是吗?”金泰妍有气无力地说。
“是啊,你走运,刚出差回来就赶上。”正说着,崔经理也进来了,对着镜子拢自己的头发。
“如何?”孙经理立即凑上前问。看来张先生的“接客”顺序是按年龄排的,年长者优先。
“没什么事,简单了解一下情况,五分钟都不到。”崔经理继续理自己的头发,“不过很出乎我意料,非常年轻,有礼貌,很和气,我离开时竟然站起来送我,还朝我笑了笑,看得我脸都红了。”
“咱们张董笑起来的杀伤力是挺大的,像小孩子。”孙爱丽经理眼睛里泛着柔光,她母性又泛滥了。
崔经理这才看见金泰妍也在旁边站着,立即过来捏她的胳膊:“可怜的孩子,出差很累吧,看看,又瘦又苍白。”
“没啊,今天粉底抹得厚了点而已,唇膏也脱了。”她看看还在看着两支口红下不定主意的孙经理,“浅红色。”
“不会显得太不庄重吧。”
“仅供参考。”
“好,听你的。你的审美似乎跟张董比较一致。”
金泰妍回到办公室,觉得头老大。她一个多周没回来,积了不少工作,但是连看文件都看得心烦。桌上电话响起时,她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人力部经理亲自通知她:“金助理,十点二十分,董事长办公室请。”
她看看时间,还有一刻钟,于是又去喝了一大杯水,差点把自己呛到,对着化妆镜重新抹了一层厚厚的唇膏,练习了半分钟微笑的表情。然后她从电脑里调出出差前就已经写好的辞职报告,打印了一份,工工整整地折好,放进制服口袋里,突然就有了安心的感觉,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
过一会儿如果有人让她觉得不痛快,她打算直接把辞职信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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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戏剧舞台
小时候,老师教育我们说:
只要你尽力了,那么虽败犹荣。
我真的很尽力了,但我实在技不如人。
——金泰妍的BLOG
金泰妍在那间办公室门口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抬手敲门。她没有立即听到诸如“请进”之类的应答,不知是里面的人存心跟她过不去,还是因为她敲得太轻以至于他没听到,正转念间,门突然开了。
张佑荣亲自开了门,站在门口,侧身让她进去。
她镇定地走进去,从眼角余光里瞥见新任董事长抬手指了指会客区的方向,只当没看见,径自坐到办公桌前的靠背皮椅上。这里才是汇报工作的地方,下属坐到会客区域从来都不合规矩。何况,桌上有黑色文件夹,旁边还放了一支笔,他们的各类文件都有颜色标注,她从标签上就认得出那是干部履历表,很显然,刚才他一直是在办公桌前接见每一位华奥高级管理人员的。
张佑荣在她对面坐下,隔了极宽的办公桌,然后翻开文件夹,低头看一眼档案,又抬头,微微抿唇看着她,像是要核对一下档案照片与本人的相似度。
“姓名:金泰妍,职务:总经理助理,所属部门:总经理办公室。”金泰妍觉得他刚才的动作非常的具有娱乐性,仿佛演话剧一般,索性配合他:“张董,欢迎。”
张佑荣似乎是笑了笑,她看得不太分明:“这是我从早晨到现在听过的最没创意的欢迎词。”
金泰妍也歉意地笑笑,不说话,她根本无话可讲。
尊敬的张董又低头看她的档案。她那乏味的人生其实只用几百字就可以概括,也不知他看什么看得那样起劲,金泰妍低头玩自己的手指。突然对面又有声音,吓了正在走神的她一大跳。
“我请张效礼先生向你解释过,这是一次很纯粹的商业并购行为。”张佑荣开口,表情很正经。
“我明白。您没必要再解释一遍。”
他穿深灰色西装,白色暗条纹衬衣,浅灰底色的领带,整齐得连褶皱都看不见,样子有点陌生。金泰妍回想一下,他除了周末大多时间都是这副衣冠楚楚状,只不过以前都只是见他穿戴整齐出去,或者穿戴得依然整齐回家,却基本上没见过他工作中的状态,严格地说上回在张总办公室里见到的那回算第一次,但那次她受惊过度,没顾得上打量。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感到困扰。”他仿佛在斟酌字句,又补充,“我出现在办公区的频率,一个月不会超过两次,你不会经常看到我。”
金泰妍直视他,有点走神。他系的那条浅灰色变形虫领带,家里的衣物间里也有一条,他的领带特别多,以前解下来随手一扔,都是她在整理,离婚时他除了当时系的那一条,其他的都没带走。真怪癖,他宁可把没带走的那些东西再买一遍,也不肯找人去取他的东西。
她的一言不发大概令张佑荣很困惑,片刻后他又说:“从我个人的角度……无论于公还是于私,我都希望你能留下来。”
“呃?”其实不是她故意捣乱,金泰妍从小就有坏毛病,气氛紧张时她会神游四方。
张佑荣大概只当她在跟他矫情,拿起桌上那支笔,夹在手指中,然后又放下,停了足足三秒钟继续往下说:“当然,如果你真的觉得当下的处境令你为难,那么,我会尽我所能,推荐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这句话的意思她可是切切实实地听清楚了。
她低头看了几眼自己的手,又抬头,态度谦恭,语气柔和:“容我失礼地问一下,这是您今天所会见的所有人员的共同福利,或者只是我个人独享的权利?”
张佑荣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眼神令人看不透。
他在故意制造紧张空气,金泰妍决定立刻撤退,不再僵持下去,免得输得很难看。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我会认真考虑。”她突然站起来,欠身行礼,“打扰您这么久,我想我该走了。”
她故意混淆是非,擅自离开,张佑荣没有很顺理成章地来一句“我还没让你走”,已经够有气度了,她总不成还指望他站起来微笑着欢送她,还是快快撤离这个危险地带的好,别管什么礼貌跟涵养。
金泰妍都已经撤退到门口,将手放到了门把手上,听到身后大老板不轻不重地说:“请你认真考虑,我和张总都希望你能留下来。”
“是,我会的。”金泰妍没回头。
她回到办公室,把一直捏在手里已经有了汗印的辞职信撕成四片,扔进废纸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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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适可而止啊同志们,你们把她气哭了可就没意思了。”最后一句话是林虎聪说的。
“哦,到底是你领导,你心疼得紧啊,小虎子,不过你这笨孩子也不察明一下今儿的形势……”李老痞子一没有外人在场就爱借酒装疯。
“老李,你个老不尊,老带着头儿欺负下属。”崔经理说,她是个正义感极强的人。
“老崔你栽我的赃,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啊?”
真要命,这两人开会时都会吵起来,若干上架,上司不像上司,下属不像下属,太难看了。金泰妍连忙微笑着插话:“崔姐,李总就喜欢逗人玩。火星人都知道在华奥我跟李总关系最好,是吧李大哥。”
“你这丫头居心不良啊,我都有家有口的人了,你可别诱惑我。明明是小虎子跟你最好。”
“其实我一直暗恋崔姐姐,当时就是为了接近她才进华奥的。”林虎聪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正在崔经理要拿餐巾纸摔他,大家都笑得东倒西歪时,门被轻敲了两下,张佑荣捏着手机进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听到了多少,大家多少有些尴尬。
张佑荣朝大家歉意地笑一下,回到座位上。刚才这群人又迅速地复原成绅士淑女状,有些人的大笑还凝固在脸上,正慢慢地收敛。
“在讲笑话?”张佑荣不着痕迹地问一句。
“是啊,讲我喝醉酒后的糗事呢。”李副总接话,“笑我一喝多了回家就要被罚睡地板,这还轻的呢,有时候直接挨拳头。”
一堆人配合着笑。
刘主任说:“李总,这可都是往事了。现在你只要稍喝多一点,嫂子都一直在楼下等着你回家,见了我们还直埋怨不保护你。”
“哎呀,还不是泰妍鬼点子多,教了我一记损招。”
“共享一下嘛,我们也学着点。”
“那天泰妍让我索性装得再醉一点,等你们嫂子一来扯我,就嚷嚷‘离我远点,我是有老婆的人’。结果哈哈,结果你们也见了。”
“看吧,泰妍一到关键时刻可就站在你这边。”
“得,她给她嫂子支的怎么整我的招儿更多。”
这话题怎么还在绕着她转,金泰妍无奈地想示意李副总不要再提她的名字,抬头时却见张佑荣的目光正投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地对接了一下,又避开。
“该谁敬酒了?继续吧。”有人提议。
正好轮到金泰妍,她端了几乎全满的红酒杯子,也没多说话,一口气灌了下去。
“你这酒敬得没头没脑,师出无名,喝了也白喝啊。”李副总还不打算放过她。
“喝酒首先要诚心,形式在其次。这不是您教我的吗?”金泰妍回敬他,自己又添满了杯子,向张佑荣举一举,“敬张总。我干了,您随意。”这是今天每个人的固定项目。
今晚没有人好意思灌张佑荣酒,他喝得并不多。此刻大概大家等了一晚终于等到可以提神的戏码,都睁大了眼睛准备看戏。
“女士不要喝那么多酒,点到为止就可以了。”张佑荣淡淡地说完,看了看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
其实他早先就强调过,女士可以不必喝酒,不过华奥一向最主张酒桌之上男女要平等,所以他的好心没有完全得到回应,但崔经理与孙经理在他的关照下,也没有喝太多。金泰妍见他先喝下,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又用余光瞥见他正在看着她,倒不知道该如何喝了,全喝了固然不给他面子,喝一点也不好看。大家都在看她。
“喝一半吧,意思表达到就成。”张总替她作出选择。
其他人一脸失望,这好不容易等到的伪高潮戏码就这么偃旗息鼓。
再磨人的宴席也有散场的时候。金泰妍站在庭院里,觉得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受张佑荣的拜托,饭店招了出租车将喝了酒的客人们送回家,开车过来的也坚持请代驾司机替他们将车开回家。他们把醉意朦胧的酒友们一一送走,张总也顺路带走了两个人,张佑荣作为东道主,一直礼貌地陪着,没有先离开。后来只剩了金泰妍与人事部的周经理。
张佑荣在自己的车子开过来时很温和地说:“我往东走,有人跟我顺路吗?”
素来沉默寡言、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的周经理于是说了一句与他一向沉稳谨慎风格甚是不搭的话:“我跟金助理都顺路,谢谢您。”并且主动地开了车门,坐到副驾位上。
司机还是小陈,见了金泰妍十分高兴,看见还有外人,机灵地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声称呼,只冲她笑笑。路程并不远,但小陈开得非常慢,没有人说话。金泰妍此刻比来时及先前的饭局更烦闷,将车窗开到最低,把胳膊搭上去,用手支着脸。
“把手拿下来,这样危险。”张佑荣说。
这种场面倒是似曾相识,什么时候的呢?金泰妍觉得头又开始隐隐地痛,不过眼下她不该关注这个。十多分钟前大家互相告别时,那群平时你谦我让的家伙们,都抢着先行一步,结果把她跟向来忠厚的周经理甩在后面。而忠厚的周经理,她记起来了,他今天明明是开着车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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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复古的别墅,石砌的围墙上爬满黄色的蔷薇,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候他们。走进去,花园里各种植物错落有致,绣球花开得正盛。屋里明亮洁净,家具不太多,但似乎有人居住的痕迹。
“干吗?你又要买房子?”金泰妍问。
“你喜欢这里吗?”
“我鄙视这小区里的所有业主。”这里是全市最贵的地段,占据市中心,依山傍海,这样的嚣张,还要装作低调质朴。
“我已经买了,而且登记的是你的名字。”
竟然又用钱收买她,还变本加厉。金泰妍白他一眼:“你征得我同意了吗?你从哪儿弄到的我的证件?你侵犯我人权。”
张佑荣笑:“以前你总说住别墅不安全,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喜欢。”
“我本来就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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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存心要摆谱,不如请英国管家,法国大厨。”金泰妍讥笑他。
“任叔以前是特种兵,小时候教我很多东西。他没有其他家人,所以我请他来帮忙照看房子。”
后来金泰妍再看见那位神似高仓健的老人,就油然而生一股敬意以及怯意,他朝她笑得很慈爱,虽然表情看起几乎没怎么变。
“陈姨也没有家人吧,你怎么不把她接过来,顺便照顾你?”
“陈姨不愿意离开家乡,宁可自己守着那大房子。”他们说话时已是深更半夜,正守着一盆已经长满花苞的昙花,任大管家说这花今晚一定会开。金泰妍精神好得很,但张佑荣已经哈欠连连了,“其实陈姨就是愿意过来,我都不敢让她来。”
那些花苞都开到一半了,金泰妍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再理张佑荣,因为知道他后面不会有好话。
“陈姨一直把你当做温柔贤惠女子的标本,若是见到你现在这副恶形恶状,老人家要被刺激到崩溃了。”
“这就算恶形恶状了?我最厉害的你还没见识过呢。”金泰妍抓起一个靠垫就朝他砸过去,“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崩溃啊?”
“我干吗要崩溃?你现在这副耍泼撒野的样子真是令我感到无比的惊艳。”张佑荣笑得酒窝都在跟他的肩膀一起发抖,气得金泰妍又砸过去第二个靠垫。


2025-08-01 08: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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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妍终于一肚子火气地走到他身边,推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喂!”
这次张佑荣有回应了:“别碰我的头。”他很讨厌别人动他的头以及头发。
“耍什么大牌啊,心胸狭窄的小气鬼。”
“被拒绝的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装大度。”张佑荣头都不抬,继续研究图纸。
金泰妍切一声:“你可真委屈啊,好像你这辈子从来没有遭过拒绝似的。”
“被拒当然是有的。但被一个人接二连三地拒这么多次,你还想让我兴奋地笑啊?”
“你若不平衡,也拒绝我好了。”
“做你自己的事去,别捣乱我,怎么这么无聊。”
“你到底喝西瓜汁还是葡萄汁?”
“都不喝。”
“你看,你也拒了我好几回了,我都不跟你计较。如何?心情舒畅多了吧。”
张佑荣终于抬起头,斜了她一眼:“一点也没觉得。我现在被你闹得更郁闷了。”
金泰妍的妈妈打来电话问她小长假是否回家,闲聊一番后突然问:“佑荣回国也有不少日子了,你应该能常跟他见面吧?”
金泰妍心虚了半秒钟:“妈,您提他做什么?”
“他们安凯最近收购的那家饭店,是不是你工作的那家啊。”泰妍妈说完又很八卦地加了一句,“怎么就会那么巧呢?这孩子可真有心。”
“您什么时候改看财经新闻啦?您以为他为了我去收购我们公司呢。您又不是金母鸡,怎么可能生出那么值钱的女儿。”
泰妍妈呸了她一句:“阴阳怪气的臭孩子,你跟人家没关系了,就不许我关心一下他的消息?好歹也做过我的孩子。”又补充说,“佑荣可比你懂事多了,在国外的时候都会偶尔打电话问候一下我们,前阵子还问你爸等再过几个月退了休,愿不愿意到你们那儿去帮他朋友的忙。他朋友开船厂,想找造船监理。工作压力比你爸现在的工作小多了,给的薪酬非常高。”
“不累又高薪的工作,哪来这样的好事?爸好不容易退休了,就让他在家清闲嘛,你们又不缺钱。再说还有我呢。”这家伙,安的什么心。
“你爸那种人哪里闲得住,让他在家里没事做,会闷死他。再说,离你也近啊。多细心的孩子啊,就你不识好歹。”
金泰妍从落地窗向外看,张佑荣正在别墅的花园里与任叔说话,见她在看他,朝她招招手:“你下来看,这株花开得奇怪。”
真要命,尽管她迅速捂住手机,但耳聪目明的金妈妈还是问:“刚才谁啊?那声音好像……”
“同事。我在公司值班。”金泰妍迅速回答,又把话题小心地转移了。还好今天有风,那声音从风中传来,又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总是不真切。
过了几天泰妍妈又打电话告诉女儿不用回家了,因为她要跟泰妍爸一起出去旅游。这老两口什么时候这么浪漫有情调了?金泰妍满腹疑惑,总觉得是张佑荣在搞鬼,但又没找出什么破绽。
三天的假期,金泰妍只好跟张佑荣待在一起。他们去了乡下,大片的金色麦田,一畦畦绿色玉米地,沿路有哨兵一般笔挺的白杨林与无数的梧桐树,开了满树浅紫色的花。他们白天出来玩,晚上住在村子里。非常幽静的小院落,两层楼,小巧精致,石砌的墙,有长长的回廊与落地窗,木地板,家具家电一应俱全,与她想象中的村子甚为不同。屋主是一对白发夫妻,慈祥又热情,对张佑荣甚为谦恭。他们住的房间所有用具都像是崭新的,连窗帘都过于鲜艳像新装上的,弄得跟新房一样。
坐井观天的金泰妍对所有东西都觉得稀奇,白天戴了宽宽的太阳帽在田边看收割机割麦子,一看就是半天。后来她看到麦田边斜长的麦子没有被割走,心疼得很,一直念,张佑荣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镰刀给她,看着她笨手笨脚地费了半天劲只割好一小捧,只是笑,也不帮忙。那些麦子后来被她抱回去当花插,因为穿的短衣短裙,胳膊和腿上被庄稼划出一道道浅浅的白痕,人也有点中暑,睡了一下午。
所以第二天他们不再去晒太阳,而是开车去了山上的果园,这边阴凉多了。
红樱桃已经下季,黄色的水晶樱桃一串串晶莹欲滴地挂满枝头。偌大的樱桃园里,没有几个人,金泰妍边摘边往嘴里塞,因为别人也是这样。张佑荣看得直皱眉,捏着一瓶矿泉水,坚持要洗过才让她吃,龟毛得要命。她也往他嘴里塞,但他紧闭了唇抵死不从。这人既不摘也不吃,溜溜达达像在视察果树生长情况,就是来扫兴的,令别人的乐趣也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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