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心水心楼】水心楼同人文：《醉朱颜》

【十一】对于他来说，这一切只是结束。
大概是想不到适才一直柔声述说往事的水心楼会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谢安素足足愣了一会才笑道：“死？你说的倒是轻松，如今你在我的幻境中，只要我不放了你，你就永远不会醒来。”
水心楼笑了笑，淡淡道：“南柯一梦之所以很少有人可以走出，只是因为你抓住了那些凡人的贪欲与所留恋的往事罢了。而如今我已经懒得再玩下去，我自然要想办法破了这个阵。”
谢安素冷笑：“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说了这么多，谢安素的手依旧被水心楼牢牢捂在胸口，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是小夫妻间在互述情愫。
“是么？”谢安素几次想从他的掌心将手抽出，都被水心楼不动声色地牢牢握住，温热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在她的掌心画圈，一阵阵的酥麻搅地谢安素心绪大乱。
“破解南柯梦的方法其实不难，当年淳于棼得异人相助才并未受你所害。而我显然没有他那么好的运气，所以只能找到本主将其斩杀，南柯梦立破。”
谢安素暗暗咬牙，干笑：“你又如何知道本主是我？”
“我听见的，或者说，你在告诉那个小丫头的时候，我附在她身上的神识‘不小心’听到了。”水心楼好心提醒，“就是在刚才你在幽兰园的时候。”
“你如何？… …”谢安素忽然回想起几天前水心楼莫名其妙的落水以及莫名其妙的生病。果然呢，是在投水那个时候知道那个丫头也进了幻境么？水心楼进入幻境以后一切的举动都她都可以知道，她回想当时水心楼若有所思的神情，原来如此。
原来这个人心机如此深沉，他虽然留恋这个幻境可是却从来没有放弃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原来一直在算计她，从一开始就是，温柔笑语也好，不明所以的情愫也罢，一刻都没有纯粹过。她扮演谢安素，一个不如他的意他就要她死。这算是什么？玩笑？戏弄？还是仅仅只是当成一个好笑的游戏？
谢安素紧紧咬住牙，并未被握住的那只手在衣袖中紧紧捏成拳头，细心保养的指甲断裂在掌心。她仿佛置身冰窖之中，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带着颤音：“水心楼，你果然心如铁石，真是令我自愧不如。我输给你，真是讽刺地很。”
她待他再好，再柔情似水，也换不来他哪怕一刻真心的感动。当真是讽刺，还是一天之内，她当时面对那个小丫头，信誓旦旦地说，她会陪着水心楼一世圆满。可是一个转身，那个原本对她爱意深沉的男人就毫不犹豫地把剑指向了她的心口。这种绝情这种冷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从头到尾都令人仿佛坠入深渊一般，无论她做什么努力，都唤不回一句回音。
水心楼感觉到了身边的女子在颤抖，他慢慢一笑：“你已经活了千年了，总是活在他人的故事里，不觉得腻味了么？”
谢安素忽然觉得眼前杀气逼人，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在慢慢朝她逼近。她想躲开，无奈水心楼紧紧握着她的手，情急之下，谢安素低头朝着水心楼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这一口饱含恨意，咬得极狠，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的衣袖。水心楼抽出手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本能一挥袖，一道银白的寒光自袖中激射而出，将谢安素钉在对面的墙上。
若是一般人，遭此重创，只怕当时就会殒命，可是这次面对的是妖。谢安素脸色苍白如纸。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半边染血的身体，鲜血如泉水般涌出，胸口处的血洞触目惊心，那个闪着寒光的银白色东西将她牢牢钉在墙上动弹不得。他是真的要杀她，冷血冷心，毫不留情。
她惨笑：“当时你神识附着于那个丫头身上，我居然没有发现你是因此才虚弱不堪…
…我真是傻。当真以为你在幻境也会得风寒——我真是坏了脑子。”
谢安素发出一声战栗的喘息，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死心，准备等待死亡时刻的来临。可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痛苦，他既没有再度出手，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黑暗中，只觉得一只微凉的手，在缓缓的抚摸她的脸，像是刚才一样，仿佛在呵护一朵柔弱的花。
再怎么充满柔情的触摸也不能缓解心口传来的剧痛，她到底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对上了他几近哀伤的神情。
找不出语言来形容他此刻的眼神，似是爱到了极点，也似乎是恨到了极点。这种爱恨交杂的感情同时出现，让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要变成谢安素的模样？
为什么要引我入幻境？
为什么要让我拆穿？
…
…
这些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千年以来，她一直沉迷这种游戏，在那些南柯梦里，她时而是任性刁蛮的千金小姐，时而是胸怀大度的正夫人，也可能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总而言之，那些进入南柯梦的人幻象怎么样的日子，她就一一满足他们。
这样就好像是一台戏码，戏本已经写好，故事怎么演、结局如何安排都清清楚楚，她要做的，就是按照那个戏本上的人物设定，好好地、尽全力地演好这出戏。演好了以后，最好的报酬就是那些人剩下的寿元。
有的时候她不喜欢一个故事，于是演的漫不经心，甚至有几次还露了马脚，可是那个做梦的人不但不拆穿，反而一脸紧张，生怕她一不高兴，就不再陪他演下去。当时她得意了很久，凡尘的人凡尘的心，总是脱不掉对名利富贵的渴求，哪管你真假。
胸口的血依旧往外涌，大滴大滴地落到地面上，细微的声响，却是那么惊心动魄。谢安素无法承受，几次都差点要昏厥过去，可是胸口的剧痛却让她不得不勉励支撑着站在那里。
她冷笑出声：“为什么还不杀了我？是不是看到谢安素的脸所以不忍心下手？那就先划花这张脸如何？”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以这个样子说出如此血腥的话来。
屋子里安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流血过多让谢安素觉得很冷，就算是这炎炎夏日依旧冷得一直发抖。
到了这种时刻，她再也不能强颜欢笑。
“变回你原来的样子，”水心楼的声音极为平静，尽力掩饰着心中的不耐烦，“这样可能我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她冷笑，声音讥讽：“生路？那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更大的可能，是我可能会死的更悲惨。”
“你现在难道不够悲惨么？游戏结束了，你不必再以这个样子站在我面前。”
“如果我偏要呢？”
为何不可以？就因为这个脸的主人是你心中的青梅竹马？何其自私的一个人，就连自己心中所爱都可以如此狠心抛弃，其他人的生命更是视如草芥。

水心楼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一旁却忽然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他本能回头，一眼就看到阿进正站在门外，透过敞开的窗口望向他。这个才十九岁的书童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手指，直直指向他身后的谢安素。
水心楼全然不理会这个书童的惊吓，只是及其轻微的皱了皱眉，他原本以为只要杀了本主，那么其他的幻象自然会因为无力支撑而消失。此时谢安素已近垂死，可是阿进居然还在。
正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刚欲转身去问身后的谢安素。还没有来得及动，心口的位置却忽然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疼的厉害。细细的一行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低下头，一柄细细的匕首自背后捅入，透胸而出。
窗口的阿进本来已经吓呆了，可是看到谢安素对水心楼出手的时候却忽然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冲了进来，一把推开谢安素挡在了水心楼的面前。
谢安素胸口的银色东西已经被拔了出来，身上的血也已经不流了。只是血洞依旧在，狰狞可怖。
“让开。”这句话是对阿进说的。
阿进害怕的发抖，但是依旧死死挡在水心楼的面前：“少夫人你疯了么？他是少爷啊！你怎么能杀少爷呢？”
谢安素冷笑一声：“怎么，你对你家少爷倒真的是忠心耿耿。水心楼，你看到没有？你对这里毫不眷恋，因为这里景是假的，人是假的，可是情却是真的。与之比较，凡人果然是这个世间最无情无义的东西！”
水心楼静静的站在哪里，眼前是谢安素苍白愤恨的脸和满脸紧张和惊吓的阿进。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匕首刺入的一刹那以后，他心中原本嘈嘈切切的杂乱忽然一下子不见了，心绪从未有过的平静。他静静吐出一口气，淡淡一笑：“我说过，很多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你并不想我死对不对？否则刚才那一刀也不会偏了三分。”
谢安素猛然抬头，目光真的像杀人一样，水心楼坦然受之，丝毫不闪避。她的目光便渐渐软了下去，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她紧紧闭上眼睛，眼泪一连串地滴落。
她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可是她没有办法。从云雾阵中见了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个人，所以没有杀他，尽管知道这个人不好惹，可是却依旧冒险诱他进南柯梦，拼尽一切为他做出这几近完美的梦境。只为了能和这个人做一梦的夫妻。哪怕他的柔情他的爱意全部来源于那个真正的谢安素，哪怕每次对镜理妆的时候会对着镜子里陌生的容颜发愣，哪怕… …哪怕他知道真相后毫不犹豫要杀她… …她还是爱他，爱极了他。因为爱极，所以有那么一刻，她也恨极了他。
阿进站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少爷好端端得会伤害少夫人，而一向柔弱的少夫人居然也可以狠心至此。
他盼望着少爷能够说句软话哄哄哭泣的少夫人。夫妻之间有什么天大的仇恨呢？不是有句老话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少爷，你对少夫人说句软话吧… …”
水心楼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安素，与她对视半响，忽然微微一笑：“你已经中了除妖咒，必死无疑了。怎么？还想拉我陪葬么？”
阿进几乎晕了过去，少爷和少夫人都怎么了？少爷居然想要少夫人死！他怯生生道：“我…
…我去请老爷夫人来… …”
许是太过于害怕，跑出书房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跌进湖里。
水心楼险些又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牵动了胸口的伤势，让他笑并未圆满：“我离家的时候，阿进才十二岁，如今七年过去了，他倒是一点也没有长进。”
谢安素却笑不出来，她的脸色已经微微发黑，状似中毒，她摊开手掌，手心隐隐泛出金光，越来越明显，愕然是一枚古钱的模样。她到底修行千年，阅历颇广：“凤符！”
凤符是上古天神女帝所造的第一批铜钱，聚集仙力，斩妖除魔都不在话下，只是经过多年早已流失民间，被凡人当成一般古钱看待。没想到今日会在自己身上看到。
谢安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沉默片刻，忽然轻声说：“是，我活不成了。这场戏没有演完，我到死都是谢安素——我要你永远都忘不掉我现在的样子。”

她的罗裙已经被血染了个透彻，发间的金步摇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掉落，几缕散发被汗水腻在脸颊旁她也没有力气拂去。她靠着墙壁缓缓地坐在地上，她狼狈地很，俨然不再是那个举止文雅的贵夫人。“你用这么歹毒的方法来杀我，我有什么能力来阻止你呢… …你走吧。带着那个丫头走，在这一切毁掉之前。”
书房里乱成一团，可是外面也不平静。罗音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当时见过一面的小书童发疯一样地从水心楼住的地方冲了出来，毫无章法和形象地乱叫。她足足听了好几遍才听明白他的内容。
“少夫人把少爷杀了！”或者是“少爷把少夫人杀了！”
这… …好吧，谁来告诉她到底是少爷把少夫人给杀了还是少夫人把少爷给杀了？
她的脑海里闪现出水心楼和谢安素各自拿着菜刀互砍的画面… …好血腥，罗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是到底忍不住好奇。她磨磨蹭蹭地像水心楼住的赏青阁蹭了过去。
那个… …就算是火拼也应该有声音吧？就算不是惨叫也应该有短兵相接的声音啊。像这样安安静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只是那个书童疯了？
她好奇的一间一间走过去，卧房，没人。花厅，也没人。饭堂，也没人。茅厕… …好吧这里更加不可能有人了。戏折子里再离谱的戏本也不会出现茅厕这个场景。
那现在就只有书房了，她犹犹豫豫地挪了过去，还没有探进头去，就和冷不丁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罗音正好被撞到鼻子，疼的她瞬间泪流满面。她捂着鼻子后退两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个人一把拉住，然后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腾空而起，踏水而飞。
来人的力气很大，她的手腕被紧紧握住，疼得直吸气。好一会儿才想起抬头看看这个劫持者的脸：“水心楼！”她惊喜出声，继而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你看得见我了？！”
她正好碰到他的伤口，疼的他差点连咒语都忘了念，差点从半空掉了下去。罗音这个时候也看到他的伤口，不出所料的尖叫出声：“喂，是那个妖怪伤的？！”
这问的简直就是废话。
水心楼速度很快，转眼之间就越过了五里莲花池，来到了之前投湖的地点。他看着那个矮墙，问：“你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罗音老老实实点点头：“进来就出不去了。”
水心楼冷笑：“雕虫小技。”长袖一挥，数道寒光激射而出，好好的墙被他打碎一半。
太厉害了… …罗音张大嘴巴，好容易才合上。水心楼肩膀上的伤口依旧在流血，长发乌黑，衬托地一张苍白的脸貌美如花！水心楼皱眉：“从这里爬出去，快。”他用了一个快字，显示事态紧急。
罗音不敢怠慢，赶紧手脚并用的从断了一半的矮墙那里爬了过去，“喂，你也快点，不然被那个妖怪发现了就… …”她说不下去了，水心楼也压根没有听到她的话，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中下了瓢泼大雨，远处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雨雾中，时不时还有倾塌的声音传来。这个时候，一道雷劈到了莲池对面赏青阁的位置，那里立刻起了天火。大雨如瓢泼，很快蔓延到了他们这里。罗音不明所以，只觉得一阵不安，无奈水心楼仿佛吓傻了一样动也不动，对她的呼唤也是置若罔闻。
水心楼确实有些傻了。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那个妖怪死了。可是当时他回头看到这一切的时候脑海中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谢安素死了。
她是谢安素，装得再不像也是谢安素，何况，她真的很像… …他再也移不开步子。
就快了，就快要逃离了。只要再走几步越过那道矮墙，他就可以走出幻境。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犹豫？眼前的一切分明都是假象。谢安素死去，与他无关，水府倾覆，更是与他无关，因为一切都是假的。何必犹豫？
可是有什么力量在抓着他，不得不回头看一眼，一个个看过来：五里莲花池，陷入火海的赏青阁，远处的亭台，近处的柳树，见过一面的父母、毫无长进的阿进、看门的李伯，还有，还有那个死在赏青阁的谢安素… …
从来没有想过的再次相遇，发生在虚无缥缈的梦境中。或许对谢安素来说，这一切都是开始。可是对于他来说，这只是结束。真的已经结束了。
罗音焦急地站在矮墙这头呼喊，无奈水心楼好像不仅傻了，甚至她怀疑在刚才那道雷下来的时候，他就被雷声震聋了耳朵… …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罗音再次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一把拉住水心楼的袖子往后面拖：“喂！水心楼！”
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她震惊了。暴雨如注，他们两个人被雨水淋的湿透，长发贴在脸上，水心楼身上的血水也被洗干净。或许是因为脸色太苍白，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可以称之为脆弱的神色，他一脸痛苦地看着她，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来得及喷出一口鲜血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居然在要小命的关键时刻掉链子！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罗音奔溃的泪流满面，扑到水心楼的身上猛力抽其耳光：“喂！你等下再昏会死啊！！火烧眉毛的时候给你给我昏过去！醒过来！！！！”
手腕被抓住了，被抽醒的水心楼面带寒霜，仰面躺在地上瞪她：“你在做什么？”不管是语气还是眼神，都相当不善。
她大怒，刚刚想斥责一顿，可是她忽然发现不对劲。这里好眼熟，似乎…
…似乎是之前的万人坑？天还没有亮，摆成八卦阵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大半，只有零星的几个还燃烧着。恩… …他们已经逃出南柯梦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句。
她一下子尴尬起来，那个… …该怎么说呢，你昏过去了，所以我在救你？恩… …这算是鬼话么？
她讪笑：“那个… …天怎么还没亮？”
【弄青梅 完】

第三个故事：阿狸
【一】不要多管闲事。
师父说过，好男人的第一个标准就是要胸襟宽广。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大肚能容天下事。罗音不懂大肚子和胸襟有什么必要的联系，不过罗音觉得，如果只有大肚子才能有良好的胸襟，那么，还是小肚鸡肠点好了。大肚子通常都是胖子的专利，不足以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引人眼球。
水心楼就是个很好的例子。看那宽肩、那窄腰，就知道他与大肚子完全挂不上钩，自然也谈不上会有什么胸襟。但是也不能小肚鸡肠成这个样子啊…
…罗音流着口水看一旁的火堆上面被烤地滋滋冒油的烤鸡，再看看手里两根瘦不拉几的番薯，一颗心跌到了低谷——他一定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报复刚才她抽打耳光的事情。看现在的情况，短期内可以获得原谅是不可能了，如果想撑着力气走出这个山头，还是乖乖啃番薯吧。
夜里的山林寂静无比。吃完这段贫富差距悬殊的早饭之后，天色已经微微发白。水心楼施施然站起身，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决定上路。
一看到水心楼起身，罗音立刻丢下啃了一大半的番薯：“喂水心楼，你这样就走啦？”
水心楼转身，冷笑：“不然呢？”他脑子再迟钝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只要碰到这个倒霉丫头就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他已经倒霉了一次，不想再倒霉第二次。
“那个… …这里只有一条路通到山下，”她有点心慌，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遇到妖怪死里逃生的缘故，“既然同路，也算是一种缘分，不如结伴… …”
话还没有说完，水心楼已经没影子了。很明显，他并不想跟她同路。
罗音的一颗芳心，瞬间从低谷跌倒了地下三百尺的冰冻层，被冻得哇凉哇凉。不会怜香惜玉的人，走路都要跌到坑里才好！
罗音泪流满面地独自上路了。厄，既然那个妖怪已经被水心楼给灭了，那么，应该不会再有别的妖怪来骚扰她了吧？就算有，也不要来找她啊，她不想当主角，她只想做路人，所以这次，就让她一路顺风的过路到底吧！不管碰到什么都装作看不到，不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要装作听不到… …等一下，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很轻微的嘤嘤声，像是小奶娃娃在依依呀呀学说话，但是同时还有另外一个让她非常不舒服的声音，尖利而刺耳，像是有数不清的爪子在挠墙，挠的她想捂着耳朵逃走，可是又心痒难耐地想去看个究竟——声音好像是从草丛那头传来的… …
打住打住！罗音，你忘了你刚才说过的话了么！好奇心害死猫，千万不要再去多管闲事了！万一那声音是怪叔叔做的陷阱专门祸害无知少女的呢？
可是，可是，万一那一头真的有小婴儿怎么办呢？深山老林的，如果没人发现，那个小婴儿很可能就要被别的路过的野兽给吃掉！
罗音现在很纠结，所以她采取了最原始的解决方法：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开始揪花瓣。
“去看 … …不去看… …去看… …不去看… …“
最后一片花瓣轻飘飘落地，而上天给她的旨意就是：不去看。
罗音顿时纠结地泪流满面，她果然是个路人的料！她擦擦眼睛，起身继续上路。
刚刚走了两步，那一边的婴儿却忽然尖利大叫起来，依依呀呀的软语顿时成了气若无力的大哭。挠墙的声音却在继续，一次比一次刺耳。好吧！虽然上天让她当路人，但是！不是还有句话叫做人定胜天么！反正好奇心害死的是猫又不是她，应该没关系吧？
她就装作路过一下，就绕远路路过一下，然后随便往那边瞄一眼，就一眼… …
“啊！~~~~~”刺耳尖利的惊叫声划破寂静的山林，直直地传入正在赶路的水心楼的耳朵里——用后脑勺想也知道那丫头为什么尖叫。十成十是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没有按耐住好奇心跑去看怪声音的来源了。不过胆子也太小了些，一群狸猫在啃食两只狐狸的场面也值得大惊小怪到尖叫。
虽然水心楼发现的时候那只母狐狸尚自奄奄一息，不过这种弱肉强食的事情本就是常事，作为修仙门派，本就应该尊重这种规律不便去扰乱。况且狸猫并不会主动攻击凡人，只要那个丫头不要多管闲事，尖叫完了就感觉跑走，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只是，她尖叫的时间未免太久了，就算再惊讶叫一嗓子表达一下惊吓之情也就算了，难道还和狸猫较上劲了？
罗音现在的确在和狸猫较劲，只是到底在较量什么她暂时还不知道，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手搂着瑟瑟发抖的小狐狸，一手使劲抱住树干不让自己掉下去，然后还要忙着分心提防树下数不清的狸猫会不会忽然上树… …
她现在终于明白上天为什么不让她去看了，原来好奇心不会害死猫，好奇心会让猫害死她。只是，她看着怀中吓得泪水涟涟的小红狐狸，她实在是不忍心让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家伙成为狸猫们的早餐啊… …
“自身都难保了，还抱着这个畜生做什么？”
一个声音自旁边响起，透着已经极为熟悉的冷漠和嘲讽。罗音艰难转过头，看到那个早就不知道去向的水心楼就站在旁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窜上树的，虽然这种站在树枝上还纹丝不动的功夫确实让她有那么一点点佩服，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她想起自己应该勃然大怒：“你…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如果早就来了，难道就在一旁看好戏！果然还是在记仇啊，小肚鸡肠的男人，千万不能招惹… …
“你在做什么？”水心楼明知故问了一句。
不知道是惊吓还是快被气死，罗音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 …你看不到么？”按照水心楼的人品，她实在相信他会见死不救。底下的狸猫越来越多，在这样下去，狸猫就算不上树，那树干也会被狸猫的爪子给挠断掉，到时候，她绝对死翘翘。
这一切被那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水心楼直接无视掉，没有同情也没有见义勇为，只是凉凉一句：“不是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么？”这句话好像第一次见面就提醒过她了，只是她一直当成耳边风。
罗音简直要吐血了：“现在好像不是教训我的时候吧？”
水心楼好心提醒：“狸猫不会无辜伤人的。”说完他用眼神瞄了一眼罗音怀里的小狐狸，“除非有人抢了它们的东西。”
罗音这些算是懂了，她一脸警惕抱紧了怀里的小红狐狸：“这不算抢！我是在救它！如果给了它们它就会被狸猫吃掉的！”
水心楼耸肩：“那待会你就会被吃掉，你自己选，是你和那只畜生一起被吃掉还是让这个畜生自己被吃掉。——我走了。”他就知道，和这个丫头一起，绝对没有什么好事，他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居然还真的返回来看究竟。
罗音震撼了：“你就这么走了？”
水心楼回头，扬眉：“不然呢？留下来看你被当早点？”他果然还在记仇… …
“你能不能救救我啊！”她快抱不住树干了，再不求救她真的要成为狸猫的早点了，不要啊！
“想活命就把狐狸给它们。”
“不要！”
“那你就等死。”
“也不要！”
水心楼简直无奈，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亏这个丫头似乎还是修仙门派，如此好管闲事本事又不高，也不知道是如何活到这么大的。若是再耗下去只会越发激怒底下的狸猫。他的结界只能让狸猫无法碰触他们落脚的大树却无法击退它们。狸猫天性记仇，若是就这么抢走小狐狸，只怕它们一怒之下会攻击其余上山的无辜凡人。
真是头疼啊… …
水心楼揉揉有些发胀的额头，这个丫头的师父，你很伟大！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被气死… …
既然这个丫头死活听不进去，那么只好再一次亲自动手了。
罗音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有反应过来怀中已经空了。那只小狐狸被水心楼揪着脖子不停扭动挣扎，试图要去撕咬这个对它明显不善的人。可惜不管怎么扭动，就是碰不到水心楼半分。
太没有人性了！罗音气的差点哭了起来，第一次对他尖声大叫：“水心楼！你到底有没有人性！这个小家伙的爹娘都已经被狸猫吃了！它已经是孤儿了！你现在还要把它送给狸猫！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水心楼不理他，但是却并没有立刻把小狐狸丢下去。只是看看手中的小狐狸，然后又看看下面的狸猫，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可能在想该丢给哪一只狸猫。

这样冷心冷血的人，就算说得再多也不会打动他。罗音正在想是不是现在就扑过去把小狐狸抢回来，水心楼却已经看出了她的计谋，冷笑道：“你最好乖乖抱着树干不要乱动，否则我会一不小心失手把它丢下去。”他故意把‘一不小心’和‘失手’这两个词加了重音，果然罗音立刻合作，抱着树干呈猴状。
树上的已经摆平，可是树下的情况却更加混乱。狸猫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见水心楼从罗音手中夺走小狐，以为水心楼是另外一个抢夺者，便立刻将攻击目标转移到了水心楼的身上。其中几只尤其健壮的狸猫更是从众狸猫中一跃而起，试图攻击水心楼。无奈水心楼所处地势较高。总是差了那么一分，连水心楼的衣角都碰不到。
水心楼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局面，那个丫头在对面虽然紧紧抱着树干，但是眼睛却一直直勾勾盯着水心楼手中的小狐，那个表情简直就是在告诉水心楼：你前脚把小狐狸丢下去，我后脚就把你踢下去！
水心楼叹了一口气。救下这只小狐并不难，但是如果为了永除后患而除掉这些狸猫，却犯了修仙者的大忌。他插手这世间的规律已经不对，怎可妄开杀戒？若说这个小狐狸无辜，那那些只是为了饱腹的狸猫又有什么过错？
可惜这些道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根本不明白，或者她根本不想明白。她只是看到狸猫在以多欺少，只看到小狐乖巧可爱楚楚可怜。
他和她似乎都是修仙者，可惜却明显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都无法沟通，无法理解。
他第一次，碰到一个完全拿她没办法的小姑娘。任何大道理都没用，只剩下无奈的叹息。
上面对峙不通，而下面的狸猫却已经形成战术。没用任何先兆，就连狸猫的嘶吼都没有变调的情况下，底下忽然窜起数只巨大的身影，错落有致跃上半空，但是并不打算攻击水心楼，只是一次一次跃起不知疲倦。罗音正不解的时候，一只瘦小闪着绿光的狸猫悄然无声的从一角窜起，踩着那几只巨大的狸猫的身子，几个灵敏跳跃，居然就跳到了一旁的树枝上，目光灼灼得盯着水心楼手中的小狐，张大嘴扑过去，欲一口咬断小狐的喉管。
水心楼反应很快，在狸猫扑过来的时候立刻错身，那只狸猫扑了个空，却并没有掉下去，而是在半空中急速转身，轻巧地跃上另外一根树枝。它似乎已经认定水心楼是它的抢夺者，只听一声尖利的嘶叫之后，水心楼的背后又出现第二只用同样方法跃上来的狸猫，毫不留情地伸出利爪扑向水心楼，躲也来不及躲，只听刺啦一声，水心楼背后的衣裳已经被狠狠划破，他闷哼一声，鲜血已经染红了后背。
罗音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水心楼心中恼怒，探手一捞，就将那只伤他的狸猫抓在手中当做武器狠狠朝对面的那只狸猫砸去。那只狸猫反应不及，连同同伴一起栽了下去。
天已经放亮，罗音清楚看到水心楼的面色由刚才的苍白转为潮红，他的神情颇为古怪。罗音心神不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搂着树干轻轻叫了一声：“水… ….水心楼你没事吧？”
水心楼面无表情的转头，与她对视半响，忽然杀气腾腾地冷笑：“丫头，你确定你要救下这个畜生？”他指的当然是现在还被他抓在手中的小狐。
罗音连忙点头：“恩恩！当然确定！可是… …”她看到水心楼背后的血迹渐渐晕开，连袖子上都沾上了血迹，这个… …
他足足瞪了他好一会，才慢慢道：“你可知道，如果我们夺了这个畜生一走了之，这些狸猫必然被触怒，那么，它们就算不会下山伤人，也是视以后所有上山的凡人为眼中钉。从而打破人畜不犯的规律。所有为了保险，这个时候，只能彻底除掉这些狸猫。”
水心楼并没有去看罗音此刻的表情，默然片刻，忽然轻声道：“为了这一只畜生，这些同样无辜的狸猫都要死。”
他闭上眼，衣袖一挥，数道寒光激出，在半空中便分成无数细小的银针，将那些四下逃窜的狸猫牢牢钉在地上，有些还未死透的狸猫不停挣扎，鲜血四溅，凄厉之声不绝。
罗音吓得立刻捂眼不敢再看。等到底下的声音都完全消失了以后，她才偷偷打开一道指缝，偷偷看向对面水心楼的脸。
天光大亮，明艳的阳光透过树木枝叶洒落大地。原本只是个稀疏平常的早晨，可是这一次，却因遍地鲜血而变得多了几分的阴冷。水心楼一直低着头，那从未见过的表情让罗音变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以为那种悲悯自责的神情永远不会出现在被她标明冷血冷心的人的脸上，可是一旦出现，竟然让她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她第一次觉得，她和他属于两个世界。至少她的悲悯之情和她所认为的可怜以及无辜与他所认为的不一样。他们的两个世界，暂时还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共同点。

或许有人要问，罗音现在是不是喜欢上水心楼了？
不是啊。她只是花痴罢了。
看过前面的也知道，罗音是修仙子弟。而且性格中随缘的部分很多，性子寡淡，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和占有欲。
所以，她现在或许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哦。

酒香撩人。
刚才开窗的时候，就嗅到了空气中浮动的酒香。水心楼下楼，果然看到那个黑心的伙计在喝酒。有板凳也不坐，靠着墙蹲着，跟偷酒喝的小贼没什么两样。也不用酒杯，就这么用碗大的木勺一勺一勺舀出喝。
见他下来，也不废话，冲着他露出了个猥琐的笑意：“怎么把小媳妇一个人丢楼上？…
…真是不解风情啊… …”不知道已经喝了多久，眼神迷蒙，打着酒嗝，就差一头栽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水心楼笑笑：“上仙何必取笑我呢，水心楼并未成家。”
水心楼答得恭敬，那个被他称为‘上仙’的人却干脆已经醉地半趴在地上，一只手还死死搂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酒坛，生怕被水心楼抢走了一样。
“上仙？哪里？在哪里？… …嗝！”
水心楼淡淡道：“在下也是修仙弟子。师兄是崇明谷的明远真人。师兄曾说，若是路过绿萝镇，莫要忘了拜访上仙莫… …”
水心楼话语一落，那个本来醉的似乎不知东南西北的伙计忽然抬头，眼光居然如鹰般锐利，仿佛可以看透人心。水心楼被他瞪了一眼，呼吸顿时一窒。
大堂里忽然安静下来，那人蹲在地上死死盯着他，气氛怪异，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水心楼，都觉得那一刻如坠冰窟。
“你再说一遍？你师兄是谁？”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还没等水心楼重复，那人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就连身边的酒坛子都被撞倒了，倒是把惊愕中的水心楼给惊醒了，犹豫地看着他一眼：“明远真… ….”
“那混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又收一个凡人入门！！”
那人原本一副抓狂的样子开始怒吼，结果就叫了一声又开始痛哭流涕，眼看眼泪鼻涕就快流到酒坛上了，那个酒坛子忽然就地一滚，变幻成了一个灰衣布袍的老头，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死酒鬼！要哭滚一边哭去！别弄脏老子的衣服！哪有半点酒仙的样子！”
顺便踢了一脚坐在地上泼妇状嚎啕大哭的莫轻言：“哭得跟死了爹一样，那混蛋还没死呢，你倒提前嚎上了… …”
莫轻言哭的鼻涕都出来了，哀怨地用灰扑扑的袖子抹了一把鼻涕，使劲捶地，先前那如鹰般尖锐的姿态是半点都没了，转变之快，让水心楼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那老头转过身来，朝水心楼风情万种的抛了个媚眼，弯腰把哭成烂泥一般的莫轻言扶起来，慢条斯理地用一条不知道哪里拿来的破布给他擦脸、整理头发… …水心楼这才看清那个由酒坛变成的老头的样子：“气扁鹊！”
气扁鹊朝他露出了个猥琐的笑意：“有钱公子，大晚上的，怎么丢小媳妇一个人在楼上？… ….真是不解风情啊… …”
… …怪不得觉得气扁鹊和莫轻言有相似，原来是蛇鼠一窝。
莫轻言见没人理会他，嚎哭地更厉害了：“那个混蛋怎么就这么不想活了？堂堂的一个九天剑仙啊！几百年前为了个凡间的女子才被打入轮回！这才过了几百年？！几百年？！这么快又不想活了！！！”
气扁鹊柔声安慰：“那回轮回结束不又让他重返仙山了么。”
“… …你知道什么！堂堂一个上仙成了个散仙，还不如面壁个几百年呢！”
“许人家就高兴这样… …”
“我不高兴！我不高兴！这回要是出事，我又得等几百年才能拿到新的酿酒方子啊！”莫轻言哭得天昏地暗，捶胸顿足。
他难过的原来是这个…
…
水心楼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等莫轻言哭够了才缓缓道：“晚辈此次绕道绿萝镇拜访，便是想寻求答案…
…”
“上仙所说的几百年前的凡间女子，是否是我母亲？——家母未曾出阁之时，闺名上官碧。”

我真是有罪啊。对于我来说，至少是写这篇文之前的想象来说，酒仙是多么高雅而遗世独立的神仙啊：千杯不醉的酒量，淡然无谓的神态和精致绝伦的美貌... ...四处游历，采集奇花异草灵药用以酿酒，衣抉飘飘，只留下一袭酒仙... ...
结果... ...酒仙大人我对不起你。#开着破烂客栈蹲在地上用勺子喝酒哭起来鼻涕眼泪一起下来还用袖子擤鼻涕神马的# #好吧这也是神仙#

【五】遥远的天地与明远真人
莫轻言脸色惨绿：“原来你是碧丫头的儿子… …我就奇怪为什么你身上有半仙体质——原来你是碧丫头的儿子。那个碧丫头，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胡闹啊… …”
话音突然断开，水心楼愕然望着莫轻言徒然变色的脸，他站了起来，朝水心楼这里走了几步，伸手似乎想抓他，下一刻却忽然后脑勺被人重重一击，顿时头昏眼花的昏了过去。
气扁鹊丢下手上的板凳，拍拍手上的灰尘，冲着水心楼风情万种的一笑：“淡定，这个死酒鬼半点用都没有，以为困住了你就什么事都没了——若是这样有用，早几百年这法子就用在碧丫头身上了，还等到现在？”
他从饭桌上抽出一把筷子，往空中一抛，落地之时瞬间化作十几个灰衣伙计，跟莫轻言的小二装扮一般无二。气扁鹊指指地上：“把这个没用的酒鬼抬回房间去，落上锁，明天一整天都不许放他出来。”
这一手通灵之术用得极为漂亮。他只在崇明谷的时候见他师兄用过。那是他第一年在外庆贺生辰，闷闷不乐。明远真人为了哄他高兴，用枯枝水洼变成大唐梨园，将落花幻成美人杨玉环，为他一人舞《霓裳羽衣》。丝竹绕耳、罗裙翩然，步摇叮当，长袖流云，当年独君王可观的绝世美景，如今只为他水心楼而再现。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真正的仙家法术，震撼自是不必说，原来天下之大，并不止于一个临安镇。明远真人的目的达到，自此，水心楼果然不在郁郁寡欢，而是专心研习仙法，修心养性。只为灵力大胜，有望挡住十二年后的天谴。
然而不过七年，青鸟送来消息，谢安素有难。水心楼不顾一切重回凡尘，七年修为，功亏一篑。
正在愣神之际，气扁鹊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坐下，一起喝酒。”
水心楼回神，才发现莫轻言早就不知所踪，那个破破烂烂的大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焕然一新，破破烂烂的地板变成了芳草绿荫，缺胳膊少腿的桌椅长出了枝条生出了花叶，那些筷子变成的小二也依次上前，将美酒瓜果一一摆好，才悉数退下。
气扁鹊拍拍身边的软垫：“绿萝镇偏得很，如今又是神隐时代，久不曾有故人来了。虽然你我并未有过什么交情，但好歹也可说上几句话。”
水心楼走上前，在气扁鹊对面坐下：“前辈也认识我师兄与我娘亲？”
气扁鹊淡淡道：“与你师兄交情不过百年。当时明远真人因故被贬下凡，成了肉体凡胎。而我不过就是他随手抛下的一个酒坛。后被那个酒鬼给拾了去。沾染了灵气，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幅样子。”
说完一仰头，一碗酒落了肚，说来也奇，那酒碗刚刚见底，一眨眼的功夫，又满满当当，酒香四溢。
气扁鹊说的含糊，水心楼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仙还是妖，见气扁鹊笑眯眯看着他，眼见是不能推脱，索性端起酒碗一口气喝下。
气扁鹊又笑了一下：“也是爽快人。不过就不知道酒量如何——明远真人可是千杯不醉的。”
莫轻言既然是酒仙，自然手中有不少仙家佳酿。那酒水心楼一入喉就知道不是凡品，味香醇美，但是凛烈程度也不是凡间的酒可以比较的。气扁鹊本来就是个酒坛子，自然不用讲究酒量如何。但是水心楼却不行，才几碗酒下肚，渐渐的，就开始头晕眼花，手也开始颤抖。一碗酒有大半都洒出来了。
气扁鹊神清气爽站起身来，笑眯眯道：“我说过那个酒鬼没用处，又心软——凡体成仙的人，就算是修成了仙胎，照样也是免不了如凡人一样心软。照我说，你的所谓天劫根本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明远真人。”
“上官碧不过就是小小下仙，天雷一道劈了万事。何必大费周章累及你身？不过天帝要寻个借口处决了明远真人，他们明知明远真人不会坐视不管——九天之上的天神，原来一个个都是小肚鸡肠。”
“九天上的天帝一直不喜明远真人，把他贬为散仙还犹自不够，非要他受轮回苦楚不可么？你不过是他们的借口，微不足道。可是如果你现在死了，他们又只能等待下一个借口了。又是不知道要过几百年了。”

水心楼倚靠这一截梨木，头昏眼花，气扁鹊的话悠悠然然飘入耳朵里，在他脑中转来转去，却又抓不住的飘忽不定。舌头仿佛被定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气扁鹊笑眯眯地摸到一个果子，似笑非笑的看了水心楼一眼，柔声道：“你喝了我的‘昨夜东风’，痛感失灵，即便万箭穿心就不会觉得痛苦，这样也算我对得起你。”
他忽然一挥手，身后的梨木忽然长出柔然的枝条，将他紧紧裹住，一根细弱的枝条慢慢攀上他的脖子，他只觉得那几片树叶渐渐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掐住，没法动弹，也没法叫嚷出声。莫轻言酩酊大醉，被他锁在楼上，而那个小丫头此时只怕也被施了法术不得醒来。
气扁鹊是横了一条心要他死。
不知道为什么，在要死的关头上，水心楼忽然发现：他其实并不想死——回顾七年来的过往，他居然一刻都不曾有过想要轻生的念头。纵然这些年他毫无退路又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可是他居然一刻都不曾想过去死。
到底是为什么，他不知道。可是在这一刻，他居然感觉到了将死的恐惧。空气渐渐稀薄，他感觉到脖子上的叶片渐渐锋利如刀，皮肤被割破，有温热的鲜血顺着脖子流了下来，染红了衣领。
气扁鹊望着他渐渐苍白的脸色，讥讽道：“你当年离家、撕毁婚约，不就是不想成为累赘么？其实最好的办法你难道没有想到？只要你死了，所有的人都会很轻松… …是不是？”
不是他的错！怎么会是他的错？！犯了仙凡不婚定律的不是他，任性妄为的也不是他。他一直是这个事件最大的受害者，他应该最是无辜。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都要他来承受这一切？甚至还有人要他以死谢罪？
——为何成为成为累赘的会是他？
他很想将这一切一切的质问发泄出来，很想很想把七年来未曾说出口的委屈悉数说出来，可是现在，他一句话都反驳不来。
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五指渐渐使力：只要在多发出一分的力气，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就会断气。而明远真人的麻烦也会立刻解除。不管怎么说，明远真人都算是他第一个主人，就算只是一个酒坛，既然活了，也要懂得知恩图报。
他慢慢饮下一碗酒，满足地闭眼叹息。
再睁开眼的时候，情况忽然变了，眼前忽然涌出大团白色水雾，原本死死缠住水心楼的梨木忽然泄力，水心楼颓然跌落到地上，昏了过去。
气扁鹊大惊，刚要再度施法，那只手却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低头一看，一只通体火红的小狐狸正死死咬住他的手腕，尖利的小齿透过衣料咬到皮肤，虽然不曾破皮，却也疼的很。
气扁鹊大怒，来不及思量这畜生是如何通过结界进入客栈的，咬牙切齿道：“马上松口！小畜生，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眼见那吃了豹子胆的小狐狸死活不松口，气扁鹊大怒，猛一挥手，将小狐狸远远甩了出去。
那只小狐狸却没有撞上门板，而是一个转弯，就落到了一个人的怀中。此时水雾散去，梨花树下多了一个男子。青衣乌发，白玉为簪，身形修长，一双眼眸如含秋水，当真是秀若兰芝，让人不敢多看。
至少气扁鹊是不敢多看的：“明… …明远真人！”

【六】真正的神仙和无字天书
水心楼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看到一旁的明远真人。他模样认真的看着一本古旧的书，一只手还轻握着他的手腕，温暖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搭在水心楼的脉搏上——场景熟悉，仿佛是还在崇明谷的时候。
水心楼略动了一下，明远真人就察觉了，向着他微微一笑：“醒了？”
“师兄？”水心楼昏迷前的记忆，只在气扁鹊要杀死他的那一刻，下意思的摸了摸脖子，并没有伤口，可是他记得似乎是有被梨叶割破了的。“师兄何时来的？”
明远真人笑笑：“之前莫轻言就让青鸟捎了信，说百花醉已经酿成了。要我来陪他喝酒，之前一直不得空，没想到今天正好什么都赶上了。”
赶上了？是不是正好赶上救了他一命？那么… …“气扁鹊呢？”
他既然没死，便是明远真人救了他。那么明远真人一定是撞见了气扁鹊要杀他，那么，气扁鹊会被如何处置呢？
明远真人神色平常，只是笑：“那酒坛喝醉酒发酒疯被我撞见，羞得没脸见人，躲起来了罢。”
水心楼沉默。明远真人一向都是这样，不肯说的话要么打哈哈要么就是谎话连篇的糊弄过去。虽然不知道气扁鹊和明远真人的交情到底有多少，但是擅下杀手不管在仙界还是凡间都是重罪。
“师兄，虽然气扁鹊做的过分，可是他毕竟忠心。“
“师弟这是在为一个酒坛子求情？”明远真人看了他一眼，嘴角多了几分笑意，“小师弟一向不喜管他人闲事，这趟出来，倒是改观了不少——师兄倒是早该让你去凡间磨练磨练才是。”
明远真人觉得有趣极了。这里不仅有个小狐狸来忠心护主，甚至还有个凡人的丫头在。听莫轻言的话来看，似乎和水心楼交情不错。有趣，实在是有趣极了。
“傻孩子，”明远真人摸了摸水心楼的头，“放心吧，我只是对那酒坛小惩大诫罢了——它妄动杀机，若是不适当惩罚只怕以后会给莫轻言惹下祸端来，莫轻言耳根子终究太软。”
“那酒坛不过刚刚成精，本不是你对手，只不过你喝了它的‘昨日东风’，所以才会毫无招架之力… …‘昨日东风’对神仙精怪不起作用，但凡人若是误饮之后便会浑身酸软，五感失灵。不过倒不会害了性命，你牢牢睡一觉就好了。”
水心楼点点头。明远真人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还没有恢复过来，便笑了笑，合上手上的书，水心楼无意瞄了一眼，书页中空空白白，水心楼知道，这应该是天书。所谓天书无字，只不过是凡人的眼睛看不到罢了。
明远真人位列仙班，为人随和亲切，就连崇明谷领地的小小妖怪都得他庇佑，无不敬重服帖。但水心楼听谷中其他弟子所言，明远真人并不轻易下凡间走动。自大明朝开国以来唯一的一次，便是水心楼十五岁的时候，当时他只看了水心楼一眼，便看出他被天庭下了天诛咒，注定短命。
于是明远真人便将他带回了崇明谷。之后，七年不曾出谷。而这次出谷，只怕并非偶然吧？
“师兄… …”
“嗯？”明远真人神色安然，回头看他，“有事要问？”
水心楼还未说话，便已经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只好先把那些疑问咽下。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水心楼醒啦？”
明远真人笑眯眯地回答：“哎呀，这不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么！来看我师弟了… …好香，是蛋花粥？恩，你这小姑娘真有心。”
罗音一手端着食盒，一只手搂着小狐狸，蹑手蹑脚地往明远真人身后一看，水心楼闭着眼睛，睫毛微动，呼吸浅浅，似乎并没有发现她来。
罗音不禁有些泄气，原本以为这个时候水心楼也该醒了才是，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这是懒猪。
既然已经决定要为了水心楼负责，按照气扁鹊的说法，就是要做好一个娘子的本分。据说，一个真正的优质娘子，除了上知天文下懂地理，中间还要懂得打老鼠以外，还必须掌握一手惊天动地泣鬼神的厨艺。
于是今天一大早，她就挎着篮子去买菜了，水心楼不吃荤，于是买了竹笋香菇青菜豆腐和鸡蛋。
香菇鸡蛋粥在砂锅中慢慢炖，竹笋已经白白胖胖地准备下锅，而豆腐则精雕细刻成了一朵开放的花摆在青翠欲滴的青菜中间。
很好，一定要藏好，不要被那个馋嘴的气扁鹊给偷吃了就行。
经过万人坑那个事情以后她就知道，水心楼是个赖床的，可是也不用赖到日上三竿还还不起来吧？那个黑心的伙计也不见踪影，破破烂烂的大堂依旧破破烂烂，桌椅板凳下面全是散落的筷子。然后… …然后就是歪倒的一个空酒坛里面呼呼大睡的一只通体火红的小狐狸阿狸。
她抱着阿狸疑惑的回到了厨房，粥依旧熬煮得冒泡，浓浓的香味散发出来，整个厨房香气四溢。明远真人这个时候揉着眼睛就走了进来，“好香啊… …做了什么好吃的？”
掀开锅盖一看，乐了：“是蛋花粥啊，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蛋花粥？… …你这小姑娘真有心。先给我一碗，我饿了。”
罗音不由自主地递了一个空碗过去，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动手盛粥，也不吹凉就塞了一勺进了嘴巴。
“你… …你是谁啊？”
那人慢悠悠地把一碗粥吃了个干干净净，还洗了碗，将碗勺放回了橱柜里，才慢悠悠对着她笑了一笑：“我是明远真人，是水心楼的师兄。”

望楼上，一群水帖分子！哼唧！

今天过生日，多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