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夜还不深,一轮新月如钩。
三人在院中石桌前坐定,白檀早早拿出准备好的酒壶和酒杯摆上桌。
“我知你院中有好酒,为何不拿出来一尝。何苦巴巴地拿着小酒壶惺惺作态。”莫致之看着摆上桌的小酒壶,立马就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院中一棵大树后,鼓捣了一阵,却只搬出了一个圆圆滚滚的小酒坛,更加不满:“就没有大一点的酒坛么?”
“我这里是医馆,不是酒馆。”白檀正色道。
不满归不满,但莫致之的手并没有闲着。他把酒坛摆上石桌,一把拍开。清洌的酒香从坛中溢出,莫致之精神大畅。端起酒坛就往口中倒。
白檀看不过眼:“你不留点给陆湛吗?”
陆湛在此,不过是应个景,听到白檀提起自己,忙不迭的摆手:“我不喝酒。”
“是不是兄弟?”莫致之听到这样的回答,哪能依他。
“我教中人不食荤腥禁酒欲。反而是莫兄,你清修之人清心寡欲,如何能吃喝这些!”陆湛扯话避开莫致之的问题。
莫致之哈哈一笑:“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我心中无酒肉,吃了又何妨?再者,我早已叛出纯阳,又何必在乎那许多。”
“我只问,你有没有拿我当兄弟。”莫致之一嘴酒气,喷在陆湛脸上。
“那兄弟你说说看,你当初为何要叛出纯阳?”陆湛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莫致之果然不再出言逼陆湛喝酒,转向白檀:“我俩喝一个?”
白檀毫不犹豫举起面前的酒杯,碰了碰他的酒坛,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再不言一字。
“你们不喝,我自己喝。”见二人都是一幅不肯作陪的样子,莫致之愤愤道。又不知从哪摸出一瓷碗,将坛中酒倒至碗中。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他将酒碗对着那一钩残月,突然开口。
其实莫致之的酒量很差,《把酒问月》全诗还没诵完,他就躺倒在地。
“他……没事吧?”
地上的莫致之显得异常的颓然和虚弱。
“他爱上了一个叫柳真的乐籍女子,他们也许曾情意绵绵,但最终那女子脱籍另嫁他人为妾。纵是他为了她叛出师门,却也不能厮守一身。”白檀的给出的答案分明是回应陆湛之前的提问。
“那女子竟然如此薄情?”
“并非是那女子薄情。柳真与他一别之后,苦等六月,他并未按时出现。柳真只道莫致之心中无她,便心死念断。恰好此时有人来赎,她便嫁人为妾。”
“也对,与其苦等一个看不到用心的人,还不如剑斩情丝。”陆湛点点头,表示赞同柳真的行为。
白檀却是摇头:“莫致之回纯阳宫之后便被关静室,不得外出。待他终于叛出之时,已是为时晚矣。”
“想不到,他那样的人居然会经历过这样的事。看他风流不羁的样子,原以为是个狂放洒脱的人。”
“事实上,对于很多人而言。洒脱不过是把痛化成笑的伪装。”白檀一仰头,饮尽杯中酒。
“袅娜腰肢……温……且柔,轻移……莲步旧风流。”早已醉倒在一旁的莫致之突然开腔,”鹧鸪飞……飞起……春罗袖,素手相……赠……锦缠头。”
他迅速起身,一把抓过桌上那个被他嘲笑过的小酒壶,再歌:“多情去后……香留枕……哈哈,我们再来。”
他朝着无人的方向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边唱边把嘴往酒壶上凑,透明的液体擦嘴而过,流至胸前。
“纵有夜雨……百年心,一梦难逃……独自……醒。闷愁……山重……海来深,不如醒……而醉,醉……而醒。”
当他下意识地再把酒壶往嘴边送,却是空空如也。他愤恨地将酒壶砸碎在地:“一片深愁待酒浇,谁人肯白衣送酒?”
吟完此句,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仿佛那过去已久的悲伤情事突然和酒坛里的酒一起压倒了他,哭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有些丢脸,才忙用袖子遮了脸,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白檀有心想阻,陆湛朝她摆摆手:“让他去罢。”
“他那日找到我的医馆,非嚷着让我给他治伤。我仔仔细细给他查了一遍,却无半点伤痕。我原道是他有意刁难与我,却不曾想,竟然重伤至此。”白檀垂首,有些黯然。
“心病难医。”陆湛见她如此,便出言相劝,“越是看不见的伤口,越是难以愈合。”
八
三人行,必有我师。
孔子诚不欺我。这是白檀切身的体会。她没有想到,只是从清河到平原的这一路,她就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我不明白,你们明教远在西域,你如何能如此精通中原文化。”
陆湛扶额:“本教教主本是汉人血统,因此教中有不少中原典籍。再者我本也是汉人血统,自小对中原文化倍感亲切,于是也习得不少。”
“颜师傅的《郭虚己碑》、《郭揆碑》、《多宝塔碑》、《夫子庙堂碑》的这些书碑是万花弟子全都知晓的。但禾山石壁“龙溪”二字,你又如何得知是颜师傅手笔?”白檀再次指出问题。
陆湛有些后悔,他不该在白檀和莫致之谈起颜真卿时擅自插话。其实书法一事他并不精通,而禾山石壁也只不过是刚好听陆钧提起过罢了。思及此,他只好故作高深地回答白檀:“兴趣使然。”
听见他这种毫无诚意的回答,白檀只当他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因而也没有再追问。
当终于踏上了平原的地界之时,三人面上同时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莫致之最先发问。
白檀和陆湛都赞同地点点头。
大体上看,平原城仍然是一片百姓安居乐业的盛景。
只是平原郡的城墙比清河要高出了许多,并且城墙边的土壤颜色和城外有很明显的色差。而走入城内,已经连续看到多张招募壮丁的告示,沿路虽然有很多商贩,但各自的摊位都放置十分巧妙,恰好都和最近的一条岔路保持得不远。
既然大家都有疑问,不如一探。
莫致之首先行动,飘身而去。
白檀则找了一位看上去十分和蔼的老人家问话。
“老人家,我们初到此地,不知此地当家的官老爷是?”
白檀料得不错,这位老人家的确非常和蔼,她面带微笑地看看白檀再看看陆湛,才缓慢的吐出一句不相干的的话:“当家的小伙子不错。”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莫致之早就不知去了哪个角落,这老人家话里的小伙子当然指的是陆湛。
两人没想到老人家如此耳背,会错了意,皆是面色一红,陆湛轻咳一声,别开了脸。
白檀迅速向老人家道了谢,向前快速地走了几步,把陆湛落在背后。
“陆兄弟你发烧了?脸这么红?”莫致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回来了。
“平原太守还是你颜师傅,没有换人,只是最近几月改造了几处城墙。”他见陆湛没言语,又快步赶上白檀,“诶,白檀你也发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