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霞光褪尽，黑暗降临在房间里。“哎，该点灯了。”老人起身。这时，漆拉才发现他的左腿有些不正常的颠簸。“莱莫，我当年做厨子要是像你这样磨蹭，天天都得让整个宫廷的人喝西北风呀。”他从墙上的凹槽里取出一支猪油蜡烛，点亮，吹了吹，放在桌面上。浓烈的脂肪燃烧的臭气让习惯了宫廷生活的王爵微微皱眉。
“好啦好啦，老家伙。”莱莫端着锅子跑过来，后面还跟着小尾巴一样的艾欧斯。冰帝弄得脸上脏兮兮的，根本看不出一点儿王族的气质。“趁热吃，老家伙特地给你炖的。”他取过几只破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碗，放在桌面上。“因德宫中大厨的手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
“闭嘴小子，当心咬了舌头，我再去煎一些大虾来。”老头子絮叨着离开房间，每走一步都要把手在腰上按一下，“还有，不要在我不在的时候，把东西偷吃完。先给这位先生，还有你的好朋友准备。老头子虽然穷，还是知道待客之道的。”
门‘咣’地一下关上了，莱莫冲着漆拉尴尬地做了个鬼脸。
羊肉热气腾腾，里面放了不少鼠尾草和香茅作为调味，吃起来十分可口。艾欧斯大快朵颐，小嘴巴油光光的，但是漆拉仅仅喝了一些汤，蘸着肉汁吃面包。面包是穷人吃的那种黑面包，里面掺杂了不少草籽，有一种特别的芳香味。
“对了，莱莫，你刚才提到因德宫中大厨，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位老者的名字是？”
“这个呀。”男孩慌忙把羊腿从嘴巴里吐出来，“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自打他把我从墓地里捡回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叫他老家伙，他也没怎么生气。不过他真的在因德宫廷里呆过，相信我，他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却从来都不告诉我，害怕我怕乱说。但是……”莱莫压低了声音，“他经常会自言自语地，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叨念，‘我恨他们，我恨所有玩弄魂术的人，我要他们死。’”
漆拉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最后一点面包吃光。
“他的腰呢？又是怎么回事？”
男孩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因为帮你啊。给割了一下，虽说不太深，但是他年纪大了，总有点……我真是没想到，那个随手就能粉碎一具尸体的女孩，为什么会在见到冒出来的蛆虫后哇哇大叫，就像我妹从前见了蟑螂。她几乎要跳到身旁男孩的肩膀上去了，还一个劲地扯他的衣服。本来，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还想继续查下去，被这一闹，也没心思了。你可不知道，老家伙当时担心得衣服都潮了，比他抬尸体时出的汗都多。”
死亡与他们擦肩而过。你应该能想到的，漆拉。
“喂，大虾来了！”老头儿推开门，托着盘子进来，“今天早上从港口那帮无赖的埃尔斯人手里弄过来的，和我比算账，再练它十年吧。这虾新鲜，顺便试试厨艺有没有退步。”他剥了一只给艾欧斯，然后把盘子推到桌子中央。
吃完东西夜色已浓。漆拉透过狭小的窗户向外望去，发现四周黑压压一片，没有任何灯火。“这里不在城市里吗？”
“在。”老头随口答道，指挥莱莫收拾残羹，“不过啊，是墓地。”

黑夜与白昼交替旋转，编织成整个时间的漩涡。回去复命，成了摆在漆拉面前的难题。丢失婴儿，惩罚在所难免。他有点畏惧那位女祭司。上一次我失败的时候，她……月光皎洁，他又感到心脏隐隐疼痛，就像有根带刺的细线穿刺进去，来回切割、抽拉。这种感觉非常熟悉，似乎，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被……
一丝悸动。
漆拉听见灵魂深处传来一些声音。
“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祭奉还够不够？”
疼痛加剧，那个声音逐渐被一种紊乱的蜂鸣打断。他什么也想不起来。睡意，不知何时占据了身体，昏昏沉沉的麻木感爬满四肢，他陷入一片漆黑的无光深渊中、空虚、荒凉、冰冷、迟缓，心跳变慢了，就像是有无数冰冷的黏液包裹了它，让它逐渐走向衰弱。
……必须要有生命，它才能活下去。人的生命、魂兽的生命、世界的生命……足够的生命，哺喂它，不惜一切代价哺喂它，否则，一切都将趋于灭亡……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必须要用活人的……”
没有，这是必须的代价，使用魂力的代价，否则，一切不复存在在在在在在在……
回音在脑海中萦绕，一些刺眼的东西穿透了黑暗。
“漆拉王爵，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两个身披斗篷的白银使者就站在床前，其中一人的手里托着崭新的魂术长袍，和他从前所穿的一样——墨色为底，金色为线，点缀宝石，细密交织，宛如繁星点点的夜空。
“你们把衣服留下，然后出去。”他命令。
两名白银使者对视了一下，把衣服放在他的面前，躬身退出。
等到确定门关紧后，漆拉才抖落毛皮，甩开毛毯。他身上的伤口正飞速愈合，回到格兰尔特后就能完全消失痕迹。亚麻内袍，棉质夹袄，丝质外袍，一件件包裹住身体，最后是一件由羽毛织成的黑色斗篷，漆拉喜欢这样的材质和颜色，所以做了很多。
“白银祭司一定等急了吧。”他推开门，看见艾欧斯已经被几名冰帝使抱在了怀里。另一旁，老人和莱莫，被勒令趴伏在地面，旁边还摆放着他们干活的工具，一匹浑身斑秃的老马，一架破旧的木板车，布满泥土和污迹。
“一度王爵大人。”靠得最近的白银使者弯腰鞠躬，“祭司命您速速返回‘心脏’复命。”
“知道了。”漆拉抬起手，示意他安静。他朝着那一老一少走去。
这里是一片范围不小的墓区，阔野上，树丛间，高高低低地竖满了各种各样的墓碑，有的年代久远，字迹剥落，有的却很崭新，几乎就是近几天刚刚竖立起来的。此刻，漆拉才看清自己这五天来住过的那个房间，是一座贵族大墓的地上享堂。
在死亡中躲避死亡，我应该谢谢你们，救我的人。漆拉伸出右手，却被拒绝了。
“你是一度王爵，亚斯兰的？”老头儿抬起上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安静点儿，下贱的掘墓人！”一旁的白银使者喝道。
“安静的应该是你。”漆拉冰冷的声音让他退缩一旁。这位高位王爵俯下身体，再次伸出右手，“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但是……”
“您不需要如何称呼我。我就是个刨坟抬尸的糟老头。”他说着话，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一副倨傲的模样，曾经的关心一扫而光。
他经常会自言自语地，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幽灵叨念，‘我恨他们，我恨所有玩弄魂术的人，我要他们死。’莱莫的话重复在耳边。“这样吧，就算您不愿意和我这个魂术师打交道，你也该为莱莫想一想，难道让他也做一辈子下贱的掘墓人？”

“一辈子……”老者的嘴唇翕动着，就像在寒风中颤抖的树叶。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屈下右腿，右手握拳，置于左胸，一个标准的宣誓礼仪。“既然大人这么看得起我老头子，不因为我低贱的身份自觉屈辱，那么，请接受博斯维尔家族的贝奥斯（Biios）的效忠。”
一个贵族！这让漆拉多多少少有些吃惊。“请起。”
“请接受我的宣誓。”老人重复。
冰锋自指间凝聚，延伸。漆拉用它在老者双肩各点了一下。“白银祭司为证，亚斯兰一度王爵漆拉，接受博斯维尔家族贝奥斯（Biios）的宣誓。”
“能向您提一个要求吗？”老人低头，露出脖颈。
“请讲。”
“老头子自由惯了，不喜欢宫廷里繁琐的礼节，害怕出什么漏子。所以，能否让我待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独自生活。”
“可以。殿下您的意思呢？”漆拉扭头望向艾欧斯。
“那很好啊。”冰帝一脸欢乐，他挣脱开使者的环抱，把莱莫从地上拉起来，“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玩耍了，这地方实在是太臭，漆拉，你说是不是？”
臭？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令他的动作迟滞片刻。“是，是很臭。”他慌忙掩饰。
这个简短的会面很快就在艾欧斯的欢笑声中结束。下一刻，他们借由漆拉的天赋返回了帝都格兰尔特。“你们先去复命吧，我随后就来。”他敬告两名白银使者离开。因为此刻，他还有件事需要证实一下。
艾欧斯正在和莱莫玩耍，拿着枕头互相拍打。
“殿下！殿下！”纷飞的羽毛中，闪烁着女仆气急败坏的面孔，“您再这样，我可要去叫漆拉王爵啦！”
“放心吧，漆拉不会骂我的。”年幼的冰帝眉飞色舞，在大床上跳来跳去。莱莫也一样，跟在后面疯。他们像两只闹巢的小鸟，搅得整个卧室鸡飞狗跳。
“咳，咳。”两声咳嗽过后，房间里胡闹的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漆拉，我……”艾欧斯怯生生地放下已经破损大半的枕头，把它藏在身后。
“你们先都下去。”
“是。” 女仆上前，拽着莱莫的耳朵，拖出房间，后者痛得龇牙咧嘴。
“漆拉……”艾欧斯蠕动着嘴巴，手指在身侧的衣服上搅动。漆拉蹲下身子，紧握住冰帝的两只手，“殿下，我不是来教训你的……”银发的男子犹豫着，最终还是选择说下去，“我是来向你……道个别，这次……任务失败，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们会杀你吗？”艾欧斯所有的快乐一扫而空。
“说不准，可能更糟。”漆拉的耳旁总是萦绕着一种细小的声音，带给他死亡的讯息，“我想知道，那个孩子，究竟去了哪里？那个我抢回来的孩子。”
“我……”艾欧斯似乎记起了什么令他感到恐惧、难受的东西，两道眉毛紧紧簇在一起，“我把他丢了，丢在一辆马车上。但是，但是，我没想到会给你……”他张大了嘴巴，眼睛里闪着淡金色的光，“你一定要去吗？”
“是的。”不需要再问什么了，这是命运本身的安排，就像许久之前的那次一样。漆拉推开他，漠然地起身。他笔直地旋转，推门，向着长廊尽头的地宫入口走去。身后，传来艾欧斯的呼喊。
如果命运希望就此结束一切，那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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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结束，又是接近一万字。备注一下：因为我把灵魂收割的时间提前了，所以这里和脱离枷锁里面的不一样。

三
直到数年后，他仍然对当初那次与风源交手，以及失败面临惩罚的事心有余悸。
尽管很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中间房间的那位祭司一直在帮他说话，许多年来都是一样，他总是用各种方法帮助自己。
“漆拉，做好你该做的就行。”那声音又近，又远，似乎并未存世。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在脚下的地面和面前的窗台上洒下许多斑驳的金辉，如同泛着波纹的丝绸。外面的天气很好，初夏的正午到处都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天空是浅蓝色的，仿佛另一片海，不过要更加广袤无垠。一只红嘴燕雀鸣叫着落在窗外的滴水檐上，愉快地梳理着羽毛。
一切喧嚣尽皆远离，漆拉享受着这一分宁静惬意。
“王爵！”他究竟因为什么帮我？“漆拉王爵！”
“嗯？”漆拉转身，发现鹿觉正站在自己身后，腼腆得像个孩子。这位天之使徒是五年前从沙漠中找到的，现在已经是个半大的男子汉。他头发乌黑，嘴唇上刚刚生出属于青少年的一层细密的绒毛，令他的外表脱去不少孩童的稚气。
“找我有什么事？”他淡然地问，却让鹿觉更加局促起来，几乎像个少女面对钦慕的男子那样羞涩。
“您难道忘了，今天是冰帝的加冕礼，需要您的出席。”
“原来是这回事。”如同自言自语一般，漆拉缓慢地打量着自己的使徒：他穿了一身华贵的金棕色织花礼服，前襟用银线勾描着变形的海浪花纹。和自己不同的是，鹿觉并不喜欢那种魂术师特有的宗教礼服，反而喜欢穿得像个骑士一样，一方短斗篷披在身后，下摆刚刚触及臀部，令他看起来又威猛又精神。
“王爵，您不打算准备一下吗？”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疑惑。
漆拉看看自己，黑色的袍服，黑色的斗篷，花纹暗淡，活像个隐修士，和节日的气氛完全搭不上边儿。“看来是应该准备一下。”他笑道。“今天是陛下的加冕礼，还是应该隆重些的。鹿觉，去把我那套白色的袍子取来。”
“别取啦，王爵，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您今天是加冕仪式的主持者，怎么能没有礼服呢？”鹿觉忽然把他拉扯过来，扶着他的肩膀，一路向前推进。他们走过一道长廊，在最尽头的那个房间，他见到了正在准备的艾欧斯。
冰帝已经换好了他的冕服，完全由银线织成，上面撒花似的布满金月、蔷薇、以及相互缠绕的藤蔓，前襟坠了一排蓝宝石扣子，每个扣子的形状都制成水波涌动的模样，由上而下，一共七排。再往下，则是两道裂口，将衣服下摆裁成四片，边缘的底纹是王族的徽章——交错于玫瑰门上的一对海豚。他的斗篷是由肩带勾拉，斜披在胸前的，正面是华丽的金色织锦，背面则是白鼬皮和白貂皮镶嵌成的裘袍。
长大后的艾欧斯身高已经超过了漆拉，但是在他面前却仍然像个孩童。
“漆拉，你终于答应来参加我的加冕礼了，我还以为你……”
“我不会忘记的，陛下。”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出现在他嘴角。他不想让冰帝看出，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大型庆典。

那顶古老的加冕冠被从王室宝库中取出来，由一位冰帝使转交给鹿觉，冠冕上以黄金雕琢出蔷薇和海浪的形状，无数的蓝宝石和钻石连缀其上，拼接出绚丽的漩涡纹样。“陛下，请接受这象征权利的徽章。”漆拉取过冠冕，戴在艾欧斯头上，同时，另一名白银使者递上了散发着玫瑰和松枝香味的油膏。“希望这油脂能令您变得神圣。”他取了一点，涂抹在艾欧斯的前额上。
欢呼声顿时炸响。
“万岁！万岁！”全场欢呼，人群簇拥起刚刚加冕的艾欧斯，抬着他走出礼拜堂。更多的喧嚣声从外面传来。
“鹿觉，我们走吧。”漆拉起身，此时人群已经有大半离开圣堂，甚至连一旁的白银使者也跟随出去。
“王爵，我们不去吗？”年轻人回头递给他一个不舍的笑容，“游行很热闹的。”
“那么你去吧，我还有事。”他蓦地起身，朝着帷幔后面走去，那里有一扇小门，连接的楼梯朝着城堡底层延伸。
漆拉沉默地朝着黑暗深处走去，鹿觉紧随其后。渐渐的，声音消失了，四周变得寂静冷凝。他们沿着漫长的、无尽的阶梯，走了许久，阳光重新出现在眼前。一个偏僻的出口，在王家墓园的附近。洞口被经年生长的女贞子遮掩。
“王爵，我们来这里干什么？”鹿觉拍打着肩膀上的灰尘，折断那些扫到脸上的树枝。
“见一个人。”漆拉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整座墓园处在‘心脏’的最北边，平时罕有人迹。古老的石门上，字迹和花纹早已斑驳脱落，那些石像睁着空洞的双眼，表情忧郁，像是在哀悼所有长眠于此的人。这里小路纵横，每座坟墓都有个漂亮的尖顶指向空中。白玫瑰、胡枝子、野石楠、常青藤，合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草，攀爬得到处都是。亚斯兰人不喜欢死亡，却又不得不面对它，他们把这种恐惧埋在华丽的雕饰和隆重的葬仪之中，封闭在坟墓里。
在墓园的中央，有一座比其他的坟墓都要大。华丽的穹顶下，是支撑它的八面石墙。狭小的门洞中，坐着一个瘦小的老人，头已经有些秃了，但是精神依然矍铄。他微笑着等候漆拉到来，就像等待一个约好了喝酒的老友。
漆拉示意鹿觉停下，自己继续往前走。
“今天不是国王的加冕仪式吗，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老人摆弄着面前的酒杯，“说来也真是谢谢你，我才又多活了这么些年，还过得这么逍遥自在。顺便，你穿白衣真是漂亮，比我从前在因德宫廷里见到的大半贵妇都漂亮。喂，不打算喝一杯吗？”
“我不是来找你喝酒的，贝奥斯。”漆拉抬起手，一簇冰棱炸裂了酒杯，“我需要你的帮助。”
“一个糟老头？操！你弄坏了我的酒。”他拍着大腿，手忙脚乱地把凝结的酒液塞进嘴巴，“这可是陛下差人送来的最好的，可不能浪费。”
“别忙喝了。”漆拉打了个响指，那些酒液就像长了腿的虫子，从他手里爬走，落进面前的尘土里，“如果这件事办成，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真的？”老头睁大了眼睛。
这让漆拉有些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王爵大人，你的脸就是用来骗人的。”老者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好了，言归正传，需要我老头子帮什么忙？”
“去查一下几个人的行踪。”
“魂术师吗？那可能会有查不到的地方，毕竟我对魂术世界了解不多。”
“不是。”漆拉不再说话，而是以手指蘸着被打翻的酒液在地面写下了几个名字：雷格朗.塞尔温，瓦尼斯.格莫特，法斯缇.博萨博。
“御前议会席？”老者讶然。
漆拉点头默认。

“能给我些时间吗？”老者咬起牙齿，这个动作令他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冒了出来，“这需要时间，还有人手。”
“人手我不能给你。”漆拉挥开石阶上的草丝和落叶，坐在贝奥斯对面，“魂术界不能插手这件事，我也不能，除非得到白银祭司的首肯。任何可能落下口实的事我都不能做，会给冰帝带来麻烦。”
“这个我清楚。”老人抬头望向在远处等候的鹿觉，“你的小朋友有些不耐烦了，是否先让他回去？”
“不用。”漆拉继续说道，“他是我的使徒，不会有问题。”
“好吧，我不是很懂你们魂术界。”老人吹了声口哨，一些小小的影子从树丛里钻出来，大约有十来个，他们就像从地下钻出来的蘑菇，突然出现在漆拉面前。惊讶爬满了这位一度水爵的面孔，他回过头，发现鹿觉也是同样的表情。
“他们都是这些年我从墓地里抱回来的弃婴。”老人解释，“他们对某些不太雅观的地方非常熟悉，可以说是轻车熟路。”
漆拉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短暂的会面很快结束，漆拉没有走原路，而是去了墓园另一侧的一个小门，这里的阶梯可以直通他房间附近的回廊，出口则是一副画像的背后。当两道身影悄然走出那个洞口的时候，鹿觉指着画像上的人忍不住问道，“王爵，她是谁？”
画上的女士穿着银蓝相间的加冕服，银色卷发塞在珍珠发网之下，却比它们更加闪亮。她没有笑容，整个人似乎因为重重心事闷闷不乐。
“冰帝的母亲，前王后伊琳珊。”
漆拉望着画上的人，又想起那最后的一幕。
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帮我……
“王爵？王爵？”
“嗯？”漆拉觉得手心渗出了汗水。
“你怎么了，王爵？”
“没什么。”漆拉凝视着画像的双眼，一丝不该有的闪光出现在眼角，转瞬即逝。陛下，您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在今天成了亚斯兰的主人，您可以放心了。画像上的人静默无言，但是在漆拉看来，她似乎露出了微笑。
喧嚣声从远处传来，国王的加冕游行似乎还没有结束。“王爵，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鹿觉的表情期待又难舍。
漆拉走到窗口，风扬起他阳光下闪烁铂金光辉的长发，将束发的白色头带吹得四散飘舞。这里极高，向下是超过七十尺的城堡石墙和高达六百尺的山顶断崖。极目远眺，那些蜿蜒扭曲的细密街道仿佛城市巨人的经脉，相互交叠。无数房屋的屋顶如同鱼鳞一般，在光线的照射下显出深浅不一的光泽。远处，人声鼎沸，似乎是艾欧斯的队伍走到了那里。
“鹿觉，你来试试看，能不能用棋子把我们送到那里。”漆拉侧目，整个人似乎在骄阳下闪闪发光。
“王爵，您相信我？”天之使徒突然满脸红晕，用手抓挠着头发，把它们揉得乱糟糟的，“您不怕再出上次的那个意外啦。”
“你是说把我们都传送进了妓院墙壁里的那件事？”漆拉悠然地说，结果让鹿觉的脸更红了。
“束海、藏河抱怨了很久。”
漆拉瞥了自己的使徒一眼，摇摇头，“鹿觉，你将来是要继承一度王爵爵位的人，什么事都瞻前顾后，怎么行？”
“王爵教训的是。”这个有着黑色短发的年轻人带着一丝犹豫，走到身边的石墙面前，金色丝线在他手指下蔓延，一扇通向游行队伍的门，打开了。
“你没直接做到队伍中间吧，那会吓坏人的。”漆拉提醒。
“没，王爵。”鹿觉看起来有些紧张，似乎上次失败的阴霾还困扰着他的心智，“如果……如果……”

不再有回答，漆拉径直走向那枚棋子。空间像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他消失了。喧嚣一瞬间炸响，但是下一刻，漆拉觉得自己尴尬到了极点。鹿觉把出口开在了商店的橱窗内，夹在两层厚玻璃之间，让他整个人都贴在了玻璃上，更糟糕的是，他的使徒随后也挤进来。
“对，对不起，王爵。”鹿觉手忙脚乱地寻找着玻璃门，却摸到了漆拉身上，他的那张脸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红。
“你找到出口没？”漆拉催促，他的脸贴在玻璃上，整个人动弹不得，引来外面许多行人驻足围观。
“还，还没。”
没有时间允许考虑，金色的藤蔓从漆拉的手指间生长而出，一瞬间爬满整面玻璃橱窗，他们的身影立即消失在空气中。等到再度出现，已经是‘心脏’漆拉自己的房间里。“我需要换衣服，你先出去一下。”那张美丽的面孔仿佛结霜。
“王爵，你不会生我气了吧？”鹿觉望着漆拉那张冰封的面孔，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
“怎么会呢。”毫无感情的声音淡然地响起，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你是我的使徒，你出的任何错，都是我没有尽到责任的问题。好了，我需要换衣服，请出去一下。”
没有任何可供辩解的余地，鹿觉被赶出房间。漆拉走到镜子前，一件件地脱掉为加冕礼所做的祭服，直到变得像一位初生者。时间没有在这具身体上留下丝毫痕迹，甚至是一丝细纹，光洁的皮肤在阳光下折射出云母般的光泽，它既不会衰败，也不会枯萎，然而背后的代价却是……
镜子里出现了一些忧郁的面孔，遮住了漆拉的倒影，瞪着空洞的双眼，沉默地看着他，就像穿越了时间之井的幽灵。“一直在等我吗？”漆拉伸出手，触及镜面，影子摇晃了一下，消失了，镜中人重新变成他自己，有着超越性别界限的美貌和凡人难以企及的气质。
你属于黑夜，永远都是。他取过早晨丢在衣架上的墨色衣袍，重新披上，再度将自己和光明隔绝开来。虽然衣服上金线宝石光华流转，璀璨如同星空，却至始至终无法驱散笼罩在他躯体上的那种黑暗，如同最深沉的诅咒。
“王爵。”当他开门时，鹿觉垂着头站在门旁。
“没事了，不过一个小错误。”漆拉似乎完全忘记刚才的那一幕，伸出手拍拍使徒的肩膀，“你去看一下，冰帝回来了没有。想办法告诉他，我在小议事厅等他。”
“是，王爵。”鹿觉飞快地鞠了一躬，朝着出口跑去。
他什么时候才能把棋子用熟。漆拉望着那头在风中跳跃的黑发，轻轻地叹了口气。三个使徒中，他最为器重的便是鹿觉，无论是对魂术的领悟，还是魂力的上限，都要好于另两个。但是，他的心智，始终有那么点儿问题，一到关键就慌乱，这影响了他对魂力把控的精准度，甚至，还会对时机的判断产生重大失误。如果他一直都不能改掉这个缺点，白银祭司或许会……漆拉不敢再往下想，这曾经的一幕又将周而复始地出现。
呜呜呜呜呜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号角声回荡在天际，艾欧斯的加冕巡游结束了。天色渐晚，绚烂的红霞把整个‘心脏’染得如同流血一般，一群群叫不出名字的飞鸟倏然从天空划过，先是冲向高空，然后迅速画出个弧度，朝着城西的森林飞去，乌压压地如同下雨。
晚宴将在一个小时后开始，因此留给他，又不被觉察的时间不多。
几缕不被觉察的金线在他脚下织出，接着，空间开始变换。数个心跳后，他站在了小议事厅的正中央。这里是历代冰帝的私人书房，未经允许，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华丽的金松石构筑了此地的墙壁，令这个房间始终处于非常厚重的魂力包围中，因此，细微的魂力变动不会引起任何目光的注意。
漆拉需要耐心静候艾欧斯的到来。
一丝不被察觉的脚步响动，被脚下的石板准确无误地传进房间。随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有个黑黢黢的影子堵在门口，中等身材，体格不及艾欧斯一半强壮。他的脸背着光，根本看不清五官。漆拉从他身上感觉不出任何魂力反应，浑身的戒备立刻放松下来。“漆拉王爵，漆拉王爵，你在哪？”那个身影压低了嗓门喊道，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你的身后。”漆拉说话的同时，伸出手指抵上对方咽喉，“陛下呢？”
“哎呦歪，我的老天，您吓死我了，王爵大人。”来人拨开他的手，一边拍打胸口，一边大口喘气，“你们魂术师怎么都这么爱吓人啊。”
“陛下呢？”借着照进房间的一丝微弱光线，漆拉看清了来人的样貌。莱莫，当年那个在乡村野店里被人折磨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成年男子。也许是有过黑暗的过去，他的身材要比大多数同龄的男性矮小很多。
“大人，您快吓死我了。”他弯着腰，活像只大龙虾。
“说正事，陛下呢？”漆拉皱眉。
“陛下让我告诉您一声，请您去他的寝室。”莱莫优雅地鞠了一躬，“他现在完全脱不开身，那些大家族个个都缠着他，向他举荐自己的女儿，所以陛下……”他摊开双臂，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我理解。”漆拉接话，“陛下打算如何应付？”
“当然是允许那些女孩进宫了。这下好，这宫里又多了一群聒噪的母鸡。而且，会魂术的比不会魂术更讨厌，更难缠。”
也许是宴会开始的缘故，整个宫殿里的人全都聚集到下方王座厅周围去了，悠长的回廊里空无一人，甚至连个守卫也没有。冰帝的寝室在六层的最南侧，有一道宽阔的平台延伸出整幢建筑，高悬于半空中，它的下方，便是奔腾的拉尔勒恒河延伸入城市的一段支脉。每当夏日日暮，氤氲的水汽可以升到高处，带来丝丝凉意。
莱莫打开寝室的房门，屈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可能过一会儿才能来，如果王爵大人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
“清水，还有面包。”漆拉脱掉靴子放在门边的鞋架上。冰帝的寝室地面天衣无缝地铺了一层猞猁皮，赤脚踩在上面非常温暖。
“我再给您带点宴会上的糕点和热食吧，今天连女仆们都能享用这些呢。”
“那真是感谢。”漆拉颔首，莱莫挤了下眼睛随手带上门，房间立刻为静谧所笼罩。黑暗无处不在，唯一的光源来自从窗口和阳台飘洒进来的月华，给近乎墨色的猞猁皮毛镀上了一层银辉。漆拉还记得，上次进入这个房间是在艾欧斯父亲去世的时候，那个看起来意外到了极点的意外，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带走了前任冰帝的生命。
成为寡妇的伊琳珊就坐在丈夫尸体的旁边，黑纱掩映着她的面孔。然而就在数个小时之后，她就宣布自己是摄政太后，同时解除了数名御前议会成员的职务，其中就有首相雷格朗.塞尔温，把他们统统流放去雷恩海中的一个孤岛上。
可是仅仅两年之后，王后却因为亲生儿子的天赋失控，自愿死去。那帮人也在同一时间堂而皇之地从流放地返回，继续坐上之前的高位，权倾朝野。原本抚育艾欧斯这件事应该是王族责令御前议会成员选出一位监护人，但就在法案僵持不下的时候，白银祭司中的一位突然下令，指命漆拉成为王子的监护人。这个命令出乎所有人预料，甚至包括另两位祭司。
漆拉还记得他携带祭司的旨意，进入大议会厅时，御前首相雷格朗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愤怒、不甘、畏惧、贪吝的神色。当他从首席议事大臣的宝座上起身，缓慢让位给漆拉，沉重的脚步几乎等同绑缚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要休息一下，才不会折断脚骨。
“白银祭司有令，从今天起，我就是艾欧斯王子的监护人，直到他成年加冕，各位可有何疑议？”漆拉的目光缓慢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不少人都在他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间侧过脸去，仿佛躲避着什么锋利的暗器。
全场无人应答，一致保持沉默，甚至于议会成员中几个高位魂术师已经快缩到墙壁缝隙里去了。漆拉垂下目光，最后补充一句。“自我介绍一下，一度王爵，漆拉。”
寒意顿时弥漫。
“漆拉王爵，东西来了。”莱莫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侧身进来。
“冰帝怎么样？”那些东西被放在起居室中央的矮几上，包括两只水晶杯、一壶热牛奶、一碟面包片，一些蘸了罗勒汁的鱼条，一壶白葡萄酒，小碗酱汁海螺以及整片的烤羊排，上面洒满各类干果，香气四溢。“东西有些多了，你确定我们两个能吃完？”漆拉望着满桌的食物皱眉，他的目的可不是来讨东西吃的。
“这个您就别操心了，大人，老家伙那儿可有很多嘴巴要喂饱。”莱莫切下一根羊排递给他，“您刚才说冰帝啊，他给女孩包围了，现在正忙着脱身呢，估计需要一时半会儿。”
看来等待是必须的。漆拉咬了一嘴羊肉，肥美多汁，香嫩可口。“对了莱莫，关于贝奥斯，就是老家伙，你知道多少？”
“他不是都告诉您了吗？”莱莫忙着咽下塞满嘴巴的海螺肉，酱汁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来，“他是博斯维尔家族的贝奥斯。”
“我是说，他为什么那么恨魂术师？”
“这个……”莱莫擦擦嘴巴，“你可别告诉他，否则他又得用藤条抽我屁股啦。”
“好的，我不说。”漆拉给自己倒上一杯热牛奶，放在双手间令其冷却到合适的温度，“究竟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他的独生女，依琳妮.博斯维尔被带去了那个洞穴，要不然你以为老家伙会抛弃他在宫廷的地位和全部财产，去那么个见鬼的地方受人欺负？他想去找她，带她回来。”
沉默一瞬间统治整个房间，无法觉察的寒意占据人心，填满躯体。依琳妮.博斯维尔，似曾相识的名字。漆拉眯起眼睛，回忆这个曾经出现在记忆中的片段。是她吗？那个曾在风雪之夜，一晃而过的姓名，从那个被我抢走婴儿的女人口中传出。
“老家伙相信她早死了。”莱莫忙着把鱼条丢进嘴巴，“他已经不再想这件事了。”

四
漆拉注视着冰帝拟好的文书，又仔细读了一遍。
白银祭司敬上：
今因御前议会体制混乱，人员庞杂而无能，因此希望获得来自魂术界的鼎力支持，特许王爵进入议会参政，任命人选，王族不作任何表态，全凭白银祭司决断。
艾欧斯 亚斯兰国王
土地和人民的领主
“合适吗？”艾欧斯搁下鹅毛笔，把它插回到墨水瓶里。
“可以。”漆拉卷好羊皮纸卷，滴上封蜡，鲜红的漆印彷如血液喷洒。“陛下戒指。”他伸出手臂。
艾欧斯从手指上撸下刻有王徽的权戒，递给漆拉。“接下来要怎么做？”他注视着曾经的监护人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将戒指上的刻纹印在尚未凝固的封蜡上。
“让信使带去，记住，别用魂兽，让人带。接下来，就要看白银祭司们自己的判断了。”漆拉吹灭蜡烛，把它收进印信盒里。
“有多大的把握？”艾欧斯咬牙，下颚显出刚硬的轮廓。
“百分之五十。”漆拉没有多言，因为他能预知到，白银祭司中的一位一定会竭尽力量让这个法案通过。他似乎能读懂我的意图。漆拉沉思，亦或者，这个出现在我脑中的意图原本就来自于他。一丝痛楚，仿佛荆棘穿透了神经，带来火灼的战栗，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漆拉，你怎么了？”艾欧斯发现了这个不寻常的问题。
“没，没什么。”稍稍深呼吸后，疼痛消失了，来的迅捷也去的迅捷。其实从许久之前开始，漆拉就发现自己思考某些问题的时候，会无法继续下去，尤其是和那位祭司有关的事。就像是有一把剑，把一匹连续的丝绸从中间斩断。“也许是这两天没有睡好。”他搪塞道。
“你又做噩梦了？”艾欧斯的面孔上显出一份柔软，与他面对外人时的那种王族的高傲全然不同。他长大了。漆拉感到欣慰。从一个需要别人关心的孩童成长为一个可以保护他人，保卫国家的男子汉。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他倚靠在一旁的座椅上，手臂支着额头。冰帝走过去拉了一下窗帘下的绳索，很快，一个男仆推门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把这个交给信使，送去白银祭司那里，要亲自求见，不要托人转呈。”
“明白。”男仆接过书信，转身离去。
他走后，艾欧斯拉开窗帘，让清晨的阳光透进房间，驱散黑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等待……”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无比缓慢，甚至于连漆拉这个掌控时间的也开始有些焦灼不安。可惜不能追加快速流逝的位面，否则他真想如此尝试。但事情终有结果，十日后的黄昏，来自地宫的使者带来了消息，白银祭司同意了冰帝的请求，责令二度王爵纳述尔（Nashur）、三度王爵温铎（Wingdur）、四度王爵法比娜（Febiina）进入议会辅政。
“他们居然派来了这么多？”艾欧斯有着些许惊讶。
要么就不问不闻，躲在背后操纵。要么就全面进入，明目张胆地夺权。祭司们的花样可真是不少。不过，他们一口气派来这么多，大概会有人很不高兴。“陛下，明天准备议会通过吧。”您会看见很多人的真实面目呢。
黎明带来了新的一天，当微弱的天光刚刚驱散夜的幽暗，给墨蓝的大地镀上第一层浅灰的时候，三位得到指令被派遣来此的王爵就到了漆拉的房门外。
女仆招待了他们的到来，让他们停留在起居室内等待。这三人对面而坐，彼此间却没有多少共同话语。纳述尔是个四十不到的中年男子，有着一头金棕色的短发和一双彷如猎鹰的灰眼睛，比漆拉自己的要深。他的衣着简朴，干净的灰色长斗篷，边缘镶嵌着宽约一指的银色丝边，修身的熟牛皮护甲紧贴着他身体的曲线，以许多金属饰带捆绑，齐膝的鹿皮靴子泛着古旧的光泽，一些看不清的暗金色丝线在上面织出了云与海的轮廓。
他的对面是四度王爵法比娜，一个看起来容易受惊的年轻女人。她长相甜美，有着一张比拟壁画天使的娃娃脸，亚麻色的卷发被仔细地束在头顶，盘成一个很紧的髻，一顶小巧的宝石冠冕轻轻插在上面，让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消失殆尽。她衣饰华丽，酒红色的天鹅绒丝裙上织满金色的玫瑰，随着她优雅的姿态洒满所及的地面。
坐在角落里的是三度王爵温铎，他是个上了年纪的长者，灰白色的短发，淡褐色的眼眸，皮肤上已经出现岁月的沟壑，但精神依然矍铄。据漆拉所知，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超过四十年，这是一般情况下王爵绝不可能拥有的。而且，他没有使徒，从前有过的几个都因为意外死去了，这令白银祭司相当不满，又抓不到他的把柄，只能以不派遣使徒草率应对。因此直到现在，他的三度王爵爵位仍然是后继无人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