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黑黢黢的影子堵在门口,中等身材,体格不及艾欧斯一半强壮。他的脸背着光,根本看不清五官。漆拉从他身上感觉不出任何魂力反应,浑身的戒备立刻放松下来。“漆拉王爵,漆拉王爵,你在哪?”那个身影压低了嗓门喊道,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你的身后。”漆拉说话的同时,伸出手指抵上对方咽喉,“陛下呢?”
“哎呦歪,我的老天,您吓死我了,王爵大人。”来人拨开他的手,一边拍打胸口,一边大口喘气,“你们魂术师怎么都这么爱吓人啊。”
“陛下呢?”借着照进房间的一丝微弱光线,漆拉看清了来人的样貌。莱莫,当年那个在乡村野店里被人折磨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成年男子。也许是有过黑暗的过去,他的身材要比大多数同龄的男性矮小很多。
“大人,您快吓死我了。”他弯着腰,活像只大龙虾。
“说正事,陛下呢?”漆拉皱眉。
“陛下让我告诉您一声,请您去他的寝室。”莱莫优雅地鞠了一躬,“他现在完全脱不开身,那些大家族个个都缠着他,向他举荐自己的女儿,所以陛下……”他摊开双臂,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我理解。”漆拉接话,“陛下打算如何应付?”
“当然是允许那些女孩进宫了。这下好,这宫里又多了一群聒噪的母鸡。而且,会魂术的比不会魂术更讨厌,更难缠。”
也许是宴会开始的缘故,整个宫殿里的人全都聚集到下方王座厅周围去了,悠长的回廊里空无一人,甚至连个守卫也没有。冰帝的寝室在六层的最南侧,有一道宽阔的平台延伸出整幢建筑,高悬于半空中,它的下方,便是奔腾的拉尔勒恒河延伸入城市的一段支脉。每当夏日日暮,氤氲的水汽可以升到高处,带来丝丝凉意。
莱莫打开寝室的房门,屈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可能过一会儿才能来,如果王爵大人需要些什么,尽管吩咐。”
“清水,还有面包。”漆拉脱掉靴子放在门边的鞋架上。冰帝的寝室地面天衣无缝地铺了一层猞猁皮,赤脚踩在上面非常温暖。
“我再给您带点宴会上的糕点和热食吧,今天连女仆们都能享用这些呢。”
“那真是感谢。”漆拉颔首,莱莫挤了下眼睛随手带上门,房间立刻为静谧所笼罩。黑暗无处不在,唯一的光源来自从窗口和阳台飘洒进来的月华,给近乎墨色的猞猁皮毛镀上了一层银辉。漆拉还记得,上次进入这个房间是在艾欧斯父亲去世的时候,那个看起来意外到了极点的意外,以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带走了前任冰帝的生命。
成为寡妇的伊琳珊就坐在丈夫尸体的旁边,黑纱掩映着她的面孔。然而就在数个小时之后,她就宣布自己是摄政太后,同时解除了数名御前议会成员的职务,其中就有首相雷格朗.塞尔温,把他们统统流放去雷恩海中的一个孤岛上。
可是仅仅两年之后,王后却因为亲生儿子的天赋失控,自愿死去。那帮人也在同一时间堂而皇之地从流放地返回,继续坐上之前的高位,权倾朝野。原本抚育艾欧斯这件事应该是王族责令御前议会成员选出一位监护人,但就在法案僵持不下的时候,白银祭司中的一位突然下令,指命漆拉成为王子的监护人。这个命令出乎所有人预料,甚至包括另两位祭司。
漆拉还记得他携带祭司的旨意,进入大议会厅时,御前首相雷格朗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惊讶、愤怒、不甘、畏惧、贪吝的神色。当他从首席议事大臣的宝座上起身,缓慢让位给漆拉,沉重的脚步几乎等同绑缚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要休息一下,才不会折断脚骨。
“白银祭司有令,从今天起,我就是艾欧斯王子的监护人,直到他成年加冕,各位可有何疑议?”漆拉的目光缓慢地扫视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不少人都在他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间侧过脸去,仿佛躲避着什么锋利的暗器。
全场无人应答,一致保持沉默,甚至于议会成员中几个高位魂术师已经快缩到墙壁缝隙里去了。漆拉垂下目光,最后补充一句。“自我介绍一下,一度王爵,漆拉。”
寒意顿时弥漫。
“漆拉王爵,东西来了。”莱莫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侧身进来。
“冰帝怎么样?”那些东西被放在起居室中央的矮几上,包括两只水晶杯、一壶热牛奶、一碟面包片,一些蘸了罗勒汁的鱼条,一壶白葡萄酒,小碗酱汁海螺以及整片的烤羊排,上面洒满各类干果,香气四溢。“东西有些多了,你确定我们两个能吃完?”漆拉望着满桌的食物皱眉,他的目的可不是来讨东西吃的。
“这个您就别操心了,大人,老家伙那儿可有很多嘴巴要喂饱。”莱莫切下一根羊排递给他,“您刚才说冰帝啊,他给女孩包围了,现在正忙着脱身呢,估计需要一时半会儿。”
看来等待是必须的。漆拉咬了一嘴羊肉,肥美多汁,香嫩可口。“对了莱莫,关于贝奥斯,就是老家伙,你知道多少?”
“他不是都告诉您了吗?”莱莫忙着咽下塞满嘴巴的海螺肉,酱汁顺着他的嘴角滑下来,“他是博斯维尔家族的贝奥斯。”
“我是说,他为什么那么恨魂术师?”
“这个……”莱莫擦擦嘴巴,“你可别告诉他,否则他又得用藤条抽我屁股啦。”
“好的,我不说。”漆拉给自己倒上一杯热牛奶,放在双手间令其冷却到合适的温度,“究竟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他的独生女,依琳妮.博斯维尔被带去了那个洞穴,要不然你以为老家伙会抛弃他在宫廷的地位和全部财产,去那么个见鬼的地方受人欺负?他想去找她,带她回来。”
沉默一瞬间统治整个房间,无法觉察的寒意占据人心,填满躯体。依琳妮.博斯维尔,似曾相识的名字。漆拉眯起眼睛,回忆这个曾经出现在记忆中的片段。是她吗?那个曾在风雪之夜,一晃而过的姓名,从那个被我抢走婴儿的女人口中传出。
“老家伙相信她早死了。”莱莫忙着把鱼条丢进嘴巴,“他已经不再想这件事了。”